广西作家潘大林的小说:“英雄”的旗手

2016-03-13 08:13郑立峰玉林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广西玉林537000
名作欣赏 2016年11期
关键词:大林英雄主义英雄

⊙郑立峰[玉林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广西 玉林 537000]



广西作家潘大林的小说:“英雄”的旗手

⊙郑立峰[玉林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广西玉林537000]

摘要:就地理文学的角度来看待潘大林的“英雄主义”的小说,是一个有意义的视角。潘大林前期的小说具有“十七年时期”的政治文化潜移默化的影子,同时,在人物塑造的时候深受桂东南地缘和文化的影响,特别是地域文化的信仰,促使他选择了边缘化的民间通俗化的个人趣味的叙事。

关键词:英雄主义边缘叙事民间个人地域信仰

身处于文化边缘之边缘地——桂东南,就文化言说层面来讲,本身就是一个文化边缘言说的场域。作家潘大林,可以说是这种叙事的代表。潘大林的小说创作,大多数是描写农村生活的。在叙事方法上是属于现实主义维度。然而,他的作品除了以农村题材为主,直面社会现实,注重在故事情节发展和特殊环境中进行人物命运的描写和个性刻画之外,还有一些注重人物的精神体现,他深入挖掘人物的内在品质,这是潘大林小说独特的地方。在研究中,我们发现他的作品中叙事极具地域特色的英雄主义色彩。对于这样独特的存在,引起了我们继续深究的热情。

在潘大林的小说叙事里,我们经常阅读到“英雄儿女”的故事,何谓英雄,正如卡莱尔所说的那样“他是时代的必不可少的拯救者”①。而在当代中国文学宏大又纷繁多样的历史叙述中,英雄主义文学显然同样作为一种对现实世界巨大的精神榜样而存在,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对于英雄主义文学的阐释和理解。同时,英雄主义文学因不同的历史时期和不同的地域文化,又承载了各自不同的英雄主义气质和内容,甚至不同的表现形式。

“大跃进”时期,“两结合”的创作口号要求作品终于现实而又高于现实。作品中的正面人物在成长为历史主体的过程中,不断克服缺点和完美化的代价是人物个性的模糊与暗淡,成为模式化符号。而反面人物则在一元对立的模式中被漫画、小丑化。作为“文革”文艺指导思想的“三突出”原则,更是将所有光芒投射到主要的英雄人物身上,用极端化的夸张变形手法进行人为的扶高。这样的大英雄承载着厚重的历史内涵,负担着时代和社会所赋予的沉甸甸的责任,但是,“大写”也容易陷入大肆渲染的夸张和大而化之的空泛,当过度抽象的“大写的人”的真实性遭到质疑时,清醒的创作主体将笔触转向平凡乃至卑微的人生。正如阎纲所说:“当人的性格通过想象力的神化摆脱了一切自然界的束缚,成了不受自然法则的限制的超自然存在,抽象的‘神’排斥实在的‘肉身’,人便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把神变成人,是文学的进步;把人变成神,是文学的倒退。人民不要神学,要的是人学——文学。”②

正因如此,潘大林在其作品中体现出的英雄主义色彩远离了红色革命时代的经典性,而与20世纪80年代遭受磨难的悲怆的英雄风格有所不同,他所具有的内容和言说方式也已经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是基于以乡土为文本的个人化叙事和从民间视角出发的民间化叙事。他没有采用“十七年”文学与“文革”文学“全知全能型”叙事视角,形成“高大全”英雄主义形象,而是以自己独特的文学视角,刻画出别具一格的人物形象,蕴含异于过去的英雄主义色彩。

这种英雄主义是质朴的英雄主义,它是以本土为创作的营养,以作家个人视角为切入点,以独特的地域环境为背景,审视身边甚至社会琳琅满目的现象,通过人物的具体行为,体现其身上映射出的高贵品质,但是它又不是纯粹的完整无瑕的英雄主义精神,在这些人物身上,当然具有浓烈英雄主义激情,而精神的形象不是虚化的“神”,是脚踏实地的现实生活中的人,他们也有普通人社会、历史、家庭及个人文化氛围的局限性,如文化修养、性格以及品质等。如《情到深处》里春永在爱情方面,他是个背叛者,他违背了对师傅之女若珠的诺言,转身投到记者江敏火热的爱情里,可以说,在物质财富的欲望和对异性感情的渴望的双重选择里,春永是灰色的,但这个单一的灰色并不全部掩饰春永的闪亮,在事业上,他是一个是凭着自己的勤劳与智慧、把握时代契机、通过竹编手艺带领乡亲致富成功的企业家。对于这样的一个形象,潘大林主扬他的闪光,而次贬他的瑕疵,更主要的是展现人物身上所闪耀的那种在时代里勇于拼搏的精神。

民间个人化的叙事体现小说家的创作风格,这是小说创作的一种难度所在。个人的写作首先跟他的内心有关,其次跟他的生存环境有关,跟他的艺术概念和写作时的心境及向度有关。从潘大林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他都在努力寻找适合自己的叙述方式,追求自己个人化的叙述。

潘大林没有虚构、夸张、变化和荒诞的叙述,但他的叙述必须波澜起伏,曲曲折折,因为真实生活中的英雄性格本身就是多种多样的,反映到文艺作品中当然也是立体的人物。在这样一个大众文学模式弥漫文学世界的年代,以传统方式再现过去的英雄是不可能的,所以为了突出地表现英雄人物的光辉品质,有意识地忽略他的一些不重要的缺点,使他在作品中成为群众所向往的理想人物,这是可以的而且是必要的。如《青龙山的传人》,通过场长女儿刘姗在伐木场体验生活,看到伐木工人粗鲁、说脏话、懒惰等恶习,从而误解伐木工人的粗鄙,而后来通过深入了解,特别是与队长高林的交流,才看到他们的可爱,在并肩作战拯救国家财产的一事中,最终完全被他们那种无私牺牲精神而感动,这个经过是一波三折,矛盾重重,误会连连。对于这部小说,潘大林显然是把它作为一篇理想主义或英雄主义的颂歌来写的,在手法上也拘谨地遵循了现实主义小说的操典,苦心孤诣地设置矛盾、组织情节、塑造人物,一切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表现了作者比较圆熟的小说叙述技巧。

在潘大林的小说里,一个很突出的特点就是注重人物故事,回归小说的本源,这一点来自他对于小说文体和小说艺术的朴素理解和自觉追求。正如莫言所说:“真正的民间写作,作为老百姓的写作,也就是写自我的自我写作。”③潘大林是一位自觉的艺术追求者,但是时代的意识形态对他的牵引,是一种无为的导向,他执着地开创自己的方向,试图远离“十七年”的政治模式,却又深受影响。于是,他尝试一条“朴素的英雄主义”的路子。

从潘大林的作品中,我们不难看到里面浓郁深厚而又极具地方特色的、朴素的平凡英雄主义色彩。从《山色苍茫》里的榕根到《情到深处》里的春永,从《穿过丘陵》里的金伯到《冥火》里的陈大,从《青龙的传人》里的高林到《岁月无声》里的苏子林,以及像《故乡人》系列人物比如月娥、阿茹这样的女性和小柿饼、赵青、土狗这样的小人物在时代的召唤下,在关键时刻都不无显示出了伟大而又平凡的人格精神。

潘大林对战争英雄人物的描写,没有像《林海雪原》《敌后武工队》那样直面去描写战争的炮火硝烟,也不是通过人物在战场上的奋勇杀敌,而是用简单的笔墨,通过英雄人物在战争后的回顾以及生活场景体现出来的。

如金伯是《穿过丘陵》里“我”和表叔在去黑市买米路上遇到的一个摆摊的老头,表叔说他曾经是一名抗美援朝的英雄,然而“我”看到“摆摊的是个黑瘦的老头,坐在那里就像一截木桩”“从老头那憔悴委琐的脸上,可看不出半点昔日英雄的神采”④。战争的硝烟燃起的时候,无数个像“金伯”一样的英雄纷纷涌起,保家卫国,而当战争归回宁静的时候,无数个“金伯”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他们也从此少了昔日的豪壮英姿,默默地融回泥土,继续着祖祖辈辈的生活,这是大多数战争英雄的最终归宿。对于那些战死沙场、为国献身的英雄,唯有悼念。

《冥火》里的陈大,是潘大林比较直面描写的一个抗战英雄。陈大是山区清匪反霸游击队里的一员,他深深地喜欢着小卫生员阿茹,当他生命垂危时“她没有挣脱双手,顺从的安息在他的大手中,传导给他某种神奇的力量”“阿茹的小手,终于又一次帮助他战胜了蛮横的死神,使他那高大的身躯仍能活跃在游击队里,一次一次创立着战功,阿茹是游击队里快活的女神,空下来,不是唱就是跳。”⑤在一次战斗中,幸存下来的两个土匪,其中一个是国民党少将的儿子李文琪,陈大和战友阿芒负责处决他们。然而在处决之时,由于土匪的跪地求饶,加上陈大阿芒一时的心软,放走了土匪,从而导致了阿茹日后被伺机报复的土匪残暴地侮辱肢解的惨剧,陈大发下毒誓要为阿茹报仇。事过多年,当他等到的仇人竟是要捐赠助建的海外归人时,陈大“心底深处潜伏多年的仇恨,开始急剧地奔突、凝聚,燃烧、裂变,刹那间便塞满了整个胸膛,不断地膨胀”⑥,陈大最终没有杀李文琪,因为李文琪在回忆起自己当年犯下的罪孽时,深深自责,同时陈大的儿子作为村长,他需要李文琪捐资“在村里建个学校”。陈大的报仇,不是要李文琪的一命抵命,而是要他为当年的罪孽在良心上的忏悔。

潘大林就是在这样简简单单地笔画人物身上的英雄气概的同时,也表现出他们作为社会生活中普通的生命个体对于生活的向往与追求,以及民族的苦难在他们身上所刻下的深深烙印,甚至也写出了他们所存在的弱点,如陈大的最终妥协。从不同侧面发掘出小人物的复杂性,“他们在卑贱中反抗泯灭,用朴素的人性闪光驱散前途上的暮色,也照亮隐藏在自己灵魂深处的黑暗。”⑦

在整个英雄主义审美大潮中,确实涌现了许许多多歌颂在过去血雨腥风的年代里抛头颅洒热血为共和国的创立做出贡献和牺牲的英雄,但仅仅这样是不够的,时代在召唤,文学必然会创造出今天的英雄形象群。这些英雄事迹,虽没有战争年代英雄的故事那样轰轰烈烈、惊心动魄,但仍然体现出一种战天斗地、改造世界的英雄风采。因此潘大林的英雄人物不止焦聚于战争英雄身上,他还能敏锐地抓住新时代特质,关注农村和农民生活的变化,从而塑造具有时代特色的典型人物。

《情到深处》的背景是改革开放初期,聪明伶俐的农家儿子梁春永,来到远近闻名的竹器师傅盲汉水叔家要求拜师学艺。当时,在桂南一些闭塞的乡村里,编竹器被看成是某些残疾人才干的行当。而到过省城、见过些世面的春永,从一次出口商品展览中看出了这门手艺可以致富的前景。他顺利地成了水叔的入室弟子,凭着一身闯劲,春永在人生的拼搏中终于有所收获,成了当时还为数不多的万元户。然而春永编织手艺的发家致富之路,在闭塞的农村,成了乡亲们不齿的行为。春永虽然在物质上得到了满足,但是心灵上并没有得到乡亲们的认可,使他产生一定的徘徊。但是春永并没有记恨及忘记乡亲们,而是带动乡亲们齐心奋力创造出了一条致富之路,“他又发动村里几户要好的邻居,一起来编织。教大家时,春永反复解说,反复示范,解说得唇焦舌燥,示范得手酸皮破,他不但没觉得辛苦,反而感到了一种自己被人承认、被人理解和被人尊重的喜悦。”⑧春永给乡亲们带来了富裕的曙光,同时也得到了乡亲们的认可,这是他在精神上得到的最好的肯定。

同样,在《山色苍茫》里作为另外典型农民企业家的榕根和旺田,在冲出贫穷的农村走上发家致富之路与春永是相同的。榕根“上过高中,当过几年兵,多少也知道一些唯物主义”,他在外面闯荡多年,带回全身五百财产在娶瑛姑无望之时,他在家立身下来,开始了他的致富之路。榕根通过养鸡、种蘑菇,在突遇鸡瘟、蘑菇销售无路的一波三折中,艰难地走出了属于自己的致富之路。然而,榕根没有忘记曾经鄙视自己的父老乡亲,他用自己的双手与智慧带领乡亲们走上富裕之路,这与春永的故事相同。另外,特别关注的一人就是旺田,旺田是榕根的少年挚友,却通过不光明的手段娶到了深爱榕根的瑛姑。旺田也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他仍然相信时运,他觉得,力气、谋略和运气,是同拉人生这套车的三匹马,缺一不可。”⑨旺田把握了时代的契机,他成立建筑队,通过投机取巧、贿赂官员、转让承包等手段,赚取大量钱财,从而成了远近闻名的万元户。旺田的致富之路没有榕根的光明磊落,最终因他重男轻女以及迷信的思想而导致了瑛姑难产而死。

“艺术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可以为现实中的人提供榜样的力量和生活的目标。”⑩榕根、春永、旺田等就是在当时历史下,起先走在时代潮流的人。“这些具有时代特点的农民企业家,与现实合唱着和谐的乐曲。他们是时代的弄潮儿并顶住了社会中某些力量的挤压,从艰难中崛起,成为一代的风流人物。”(11)然而,潘大林没有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形象,而是略点瑕疵,使他们真实地反映了时代存在的弊端——“把发展的焦点放在‘致富’上,而忽视了致富是‘人’的致富,忽视了致富背后‘人’的精神走向。”(12)因此,在前两个时期,致富者形象往往是单薄的,我们难以从他们身上洞察到时代精神的走向与社会心态的变迁,难以发现形象背后丰富的内涵。

翻开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不难发现,在改革开放时期文学作品的人物塑造基本还是遵循艺术创作的基本规律,着重刻画人物在苦难社会中的悲惨命运,英雄主义在人物与命运不屈不挠的抗争过程中显露出来,其中更多表现出的是悲怆和凄凉,但是在这些人物身上那种甘于奉献、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无不是现实里的一个精神榜样。《岁月无声》里的苏子林就最好的例子。

苏子林是桐山村的村长,因为政府要修建桐山水库,造福百姓,而动员乡人搬迁,但是根植在桐山百年的乡亲们故土情深,反对而且痛恨苏子林的动员,以至于好友阿伟坐牢,老人撞死木根,自家遭人放火,苏子林心里产生了深深的罪恶,无颜对乡亲。然而修建起来的水库,给乡亲们带来了致富的机遇。当苏子林重回故乡,再遇阿伟,看到乡亲们生活的富裕,得到了乡亲们的认可与敬重,“长堵在阿林心头三十年的怅惘、愧疚、悔恨、矛盾、忧虑、寂寞、孤苦、哀伤、痛惜等庞杂纷纭的情感,突然像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终于变作一声嘶哑的长哭和两行滚烫的热泪。”(13)体现了苏子林那分为着乡亲为着故乡而忍辱负重不求回报的深沉殷盼。

此外,在《故乡人》系列人物中,作为村书记的四兄,凭着手艺得到一家工厂的录聘,这为他以及家人日后的生活打牢了物质保障,但是当四兄准备举迁的前夜,看到自己生活多年的乡村和相邻,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四兄放弃了高升的机会,坚定了扎根在自己的故乡的泥土里。虽然塑造了个性鲜明的系列人物,但他们都是平凡而普通的工农大众,并没有显露出孔繁森式的崇高精神。“这种写作不宣扬廉价的被悲悯,不屑于居高临下的人性关怀的虚伪,而是持守一种朴素的人道主义,尊重生存权利,包容差异性,用发自灵魂深处去表现小人物的苦难,从他们的局限中反思自我的缺陷。”(14)正是因为潘大林深沉的乡土情结,使得他的大多数作品人物根植于乡土,沾染着浓重深厚的本土文化,才使得他描写的人物是那样的朴实、平凡,而他通过人物所体现的精神品质是那样的朴素,没有“不成功便成仁”的伟大崇高。“英雄主义的本质特征是崇高理想激励下的自我献身精神,表现为一种激发人们奋发向上的力量和意蕴。英雄主义固然要通过具体的事件和人物来体现,但其价值内核显然又具有跨越历史、穿越时空的永恒魅力。”(15)真正的英雄主义精神,永远都不只是一种停留在过去的历史陈迹,也不只是少数英豪的个人行为。

《青龙的传人》里伐木队队长高林,是个高中毕业生,来当伐木工是为了赚一笔钱,回去办个养兔场,搞科学养兔,为乡亲们闯出一条生财之路。高林为人仗义,好打抱不平,乐观、爽直、机敏、果敢,处处关照被苦瓜七欺负戏弄的小柿饼,在民工中颇有威信。当暴雨侵袭,河水迅猛上涨,把木材冲到河里,国家财产面对损失的时候,已经结了账的民工们在高林的带领下抢搬木材,连平时斤斤计较的赵青和苦瓜七也表现得异常英勇,小柿饼扑向一根正撞向高林后脑勺的木头,自己却沉下水去,再也没浮起来……

而《树魂》里守山的老人,因自己的出身而遭村人的唾弃,最后选择孤身入山,远离是非,成为一名守山人,而当他几十年辛苦栽植和相伴的树林被乡民们肆意砍伐时,老人内心充满了愤怒与痛惜,终于长卧深山,化为树魂,永守自己的心血。

潘大林笔下塑造的英雄,除了铮铮男子汉之外,柔弱女性中也不乏巾帼之辈。《青龙的传人》中的年轻女护林员,在暴雨中为了保护国家财产杉种而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冥火》里的阿茹,因为陈大的一时心软放走匪徒,而献出生命。她们也是长开不谢的铁玫瑰,在历史的滔滔大河中,绽放着属于自己的一点余香。

而作为另外一种女性的是月娥和梅子。月娥是《山色苍茫》里一个重要的女性,她与旺财生活十年,二人恩爱有加,是村里的楷模。但是当他遇到榕根,她终于撕下“幸福”的面具,倾诉心中隐忍的痛苦。旺财因一次救人而失去做父亲的权利,同时也让她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月娥为了争取自己的幸福,冲破重重的阻力与旺财离婚,嫁给了榕根,并与其共患难,终于走出自己的幸福大道。而《农家女儿》里的梅子,本是一个勤劳朴实的农家女孩,在好友阿静的劝导下,终于走出大山,融入外面的大千世界。梅子为了争取自己的老板投资为家乡办厂,而甘当其情人,最终使家乡走上了富裕之路,但是梅子的行为却遭到了乡亲们的唾弃,她不得不背井离乡。从道德上看月娥与梅子,她们身上是有瑕疵的,但是她们也有着自己的执着、坚韧、善良、朴实,她们包容了乡亲们,这不能不说是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儿女们特有的朴质之情。

丹纳在《艺术哲学》中提出:“作品的产生取决于时代精神和周围的风俗。”(16)他认为艺术受制于种族、时代、环境。丹纳的理论在很大程度上给造就地域文学或区域作家群落提供了权威性理论指导。据此,我们以为,在我们的周围,没有无地域的文化或文学,也没有不体现时代精神和糅合时代文化潮流的文学。作为观念形态的文化或文学,总是从时空两个方向指示着文学的创造者和共享者或隐或显的普遍历史实存。

1.地域环境

“地域环境是小说故事的展示厅,是小说人物活动的舞台。”(17)法国文学家丹纳,明确地把环境、种族、时代作为决定文学的三要素。茅盾在《文学与人生》中也说道:“不是在某种环境之下的,必不能写出那种环境;在那种环境之下的,必不能跳出了那种环境,去描写别种来。”(18)因此考察潘大林的创作,尤其不能忽略的一个因素是地域环境对其创作的影响,而地域环境又包括了地域自然环境和地域文化。

俗语有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潘大林出生于桂东南容县的一个偏僻山村里,那里“东面太乙山,西面铜鼓山,南面天堂山,那样的巍峨高峻,山上是浓密阴森、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潘大林就是在这样的自然环境下成长,他熟悉并热爱着自己成长的家园,同时也为其创作提供了营养的文学土地。桂东南高山峻岭、古柏松林的自然环境孕育了这里人们坚韧不拔的性格,而这种性格正是潘大林在小说中所要赞扬的精神之一。因此潘大林的创作不是在文化的真空里进行,他的创作过程必然会调动大量积淀在意识深层的情感,而这些情感积累大多是作家切实的亲身经历,它根植于作家心中,是沉重的心灵财富。回顾潘大林的作品,无不烙刻乡土的印记,俯首即是家族、乡人的信息,这就使得潘大林的这些作品具有了深厚的地域情感,最重要的是,作品中塑造的多个人物形象,大多是来源于潘大林身边熟悉而又特别的重要人物,可以说是作品人物的真实原型。

潘大林善于以自己周边的这个自然环境作为人物活动的基地,它一方面提供给人物必要的活动场所,另一方面又界定或者说限制人物的活动范围,小说中发生的一切故事必须在特定的地域中,所有人物都只能在这特定的地域中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以及体现出人物身上的品质。如《青龙的传人》《穿过丘陵》《山色苍茫》等小说里描写的自然景色无疑是桂东南的自然再现,而小说中的人物高林、春永等也在这个环境里,展现着他们那股本土特色的英雄主义。正是桂东南的自然地理环境,作为桂东南人世世代代的栖息地,构筑了桂东南人独特的生命寄托和精神寄托,由此不难看出,地域自然环境是影响潘大林创作的一个重要因素之一。

“地域文化是在人类的聚落中产生和发展的,它以世代积淀的集体意识为内核,形成一种网络状的文化形态、风俗、民情、宗教、神话、方言,包括自然生态和种族等等,组成一个相互关联的有机的系统。”(19)每一个有着鲜明个性的作家,都禀赋一定的地域历史文化渊源,其创作必然打上地域文化的烙印。在桂东南这块土地上,是千百年流动的西江、西山文化,熏陶了桂东南的作家群,也正是西江灵动、多元的文化结构培育了一代代西江作家。如林白从北流出发,从边缘的视角书写女性;朱山坡坚持了本土的叙述,却也有着鲜明的时代特色;而潘大林之于桂东南丘陵,植根于桂东南的历史深处等,都表现了鲜明的地域文化色彩,形成了自己独立的文学世界。正如他在《作家应为民族文化的守望者》中所说:“我们要在自己的创作中做民族化的追求和努力,无论是谋篇布局、叙事抒情、表达方式、语言习惯,都有民族气派和地域特点追求的自觉。”(20)承文化之底蕴,得山水之灵气,大约是潘大林创作的有利条件。

此外,在纵观地域文化中,本土所具有的历史文化、历史人物对潘大林的创作影响也有重要的意义,归结为以下两个重要方面。

其一,潘大林出生在容县,对于这个南方偏僻角落的记忆,他是热爱与崇仰的,他深受此方“革命”英雄文化的熏陶。回顾容县历史,在中国现代史上,的确产生了一大批真正可以称之为“人杰”的人物。如桂系三巨头之一,才智与胆识过人、最终能走与共产党合作道路的黄少纮;有于动荡之秋主政广西长达十九年,为八桂社会的发展做出了历史贡献的黄旭初;有一度叱咤风云、身经百战的何柱国、叶琪、罗奇等人,还有桂东南起义的领导者之一吴家宜……这些人物肩负历史责任,在那个时代轰轰烈烈地干出了一番大作为。而身为桂东南人的潘大林,在他们身上所受到的影响不可小视,他曾经写过一本传记文学《天国一柱李秀成》,是关于对历史上浩浩荡荡的太平天国运动发起人之一李秀成的传记。此外在为《容县名人传记》作序时,潘大林也说道:“……不但使许多容县先辈事迹不致湮没无闻,更可让他们中的嘉言懿行、精神风范和优良品质得到保存和昭彰”“时势英雄迭代出,前贤永是后人师。”由此可见,历代名人事迹的光辉形象以及高贵的精神品质对于潘大林创作确有影响,不难说,他在自己的作品里进一步宣扬与继承本土的英雄主义。

其二,桂东南在古时便以南蛮相称,在这块土地上,巫术文化不少,继而也产生着众多的神话传说,如在他的散文《人间此处鬼门关——连结中原和海外的古代名隘》中,有关鬼门关的传说;《天南杰构真武阁——匪夷所思的纯木结构古建筑》中,有关真武阁的传说,等等。它们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潘大林的小说创作,这些神话传说,并非人所共知,它们当中关于豪杰鬼雄的事迹,是富于地域性的,或者说,是属于潘大林的乡土范畴中的。

2.文学观念

文学观念对于作家来说,是创作的方向。潘大林的创作开始于“伤痕文学”勃兴的1979年,新时期文学产生于整个民族反省历史的社会时代背景的事实,决定了这一代作家是思想气质型的。潘大林在谈及创作时曾经说过:“我们这一代是所谓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的一代,从小接受的是爱国主义、集体主义和英雄主义的教育,我们最早接触的文学作品,除了四大名著,就是‘文革’前出版的红色经典,这对我个人的成长和创作道路的形成,无疑有着不可磨灭的影响。”由此可见,潘大林作品创作的一个重要影响因素是时代主流追求,但是,潘大林的追求又是异于这个主流追求的,他是在新的历史语境下,发现真实生活中的英雄,对历史镜像中的英雄进行重新解读并成为新的创作主题。

而在潘大林的散文中多次谈及关于文学观念,也印证了他追求的不同。如他在《打造你的金蔷薇》里说道:“文学创作的成功与否越来越取决于个人情感、艺术趣味和社会脉搏、人们审美需求的契合程度。但不管怎么样,我坚信,只要语言还存在,作为语言艺术的文学就还会长期存在,坚信创作还将会是一件痛苦艰辛却又美妙无穷的劳动,因为它直接地与作者的心灵诉求有关。”(21)也如他在《种好自己的地》里所说的:“写作犹如种地,农民种地是为了填饱物质上的肚子,写作则是为了填饱精神上的肚子——填自己的,也填别人的。”(22)他在《呼唤崇高》一文里说道:“我们曾庸俗地渲染了崇高,以致扭曲了它特有的含义,压抑了许多本属于人之常情的欲念……崇高所要求人们做的并不多,并不都是慷慨激昂的舍生取义,不都是对远大理想的终生求索,不都是卧薪尝胆的忍辱负重。”(23)正是个人的文学追求,才使得他的笔下的英雄人物少了一分壮烈,多了一分平凡,少了一分虚空,多了一分真实。而独特的文学观念就是对他书写的朴素英雄主义的一种阐释与选择。

潘大林同时也关注时代发展、关注人民精神、疾苦等,《一个农民的挽歌》中,从“我”对“大弟”的沉重哀悼间,也可以看出潘大林对农村贫穷落后的强烈批判以及对农民价值的深层思索。他通过笔下的人民公仆、农民企业家形象,对农村的愚昧落后进行批判,达到了对社会的强烈控诉,也对农村的成绩感到欣慰,如此关怀,极为鼓舞人心。也正如荣光启在潘大林的《最后一片枫叶》一书的代序中说:“我感到他更是一个整个当代文坛的关怀者。”(24)

英雄主义,古来有之,或崇高或伟大或平凡,在于历史在于时代在于地域也在于作家不同的追求,但它又是相似的,都是传承着中华五千年悠久、高贵的精神品质,是不可磨灭的崇高信仰。潘大林身处桂东南,他以本土作家的身份,将乡土文化的传承作为自身不可推卸的责任。正因为这样,潘大林通过他朴实的笔尖,睿智的思想及浓厚的情怀向我们展示了一幅具有桂东南特征的画卷,而其中的独特、朴素的英雄主义色彩,沾染了桂东南的风土人情和精神品质,也充实了桂东南文学对乡土文化传承的力量,树起了桂东南文学上一面鲜明的旗帜。正如徐强所说的:“那些流畅的文字里,浸润着他的情,他的爱,他对生和死的思索与彻悟。”(25)关怀之诚,由此可感,读他文章,便可欣然而见。

① 卡莱尔:《雄和英雄崇拜》,上海三联书店1988年版,第163页。

② 阎纲:《神学·人学·文学》,《文学评论》1979年第2期,第89页。

③ 莫言:《文学创作的民间资源》,《当代作家评论》2002年第1期,第9页。

④ 潘大林:《广西当代作家丛书·潘大林卷》,漓江出版社2002年版,第103页。

⑤ 潘大林:《广西当代作家丛书·潘大林卷》,漓江出版社2002年版,第223页。

⑥ 潘大林:《广西当代作家丛书·潘大林卷》,漓江出版社2002年版,第68页。

⑦ 赵联成:《英雄·凡人·世俗——论当代战争小说的英雄主题的嬗变》,《太原师范学院学报》2005年第4期,第99页。

⑧ 潘大林:《南方的葬礼》,广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85页。

⑨ 潘大林:《南方的葬礼》,广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78页。

⑩ 唐韵:《时期军旅小说中“英雄主义写作”的嬗变》,《解放军艺术学院报》2000年第3期,第107页。

(11) 王志明:《潘大林创作特色论》,《玉林师范学院学报》1995年第4期,第101页。

(12) 封孝伦:《中国当代文学》,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28页。

(13) 潘大林:《南方的葬礼》,广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76页。

(14) 莫言:《文学创作的民间资源》,《当代作家评论》2002年第1期,第8页。

(15) 潘天强:《英雄主义及在后新时期中国文艺中的显现方式》,《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7年第3期,第143页。

(16) 丹纳:《艺术哲学》,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32页。

(17) 王志明:《现代小说艺术时空论》,辽宁民族出版社1999 年2月版,第86页。

(18) 茅盾:《茅盾全集(第8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125页。

(19) 田中阳:《论区域文化对当代小说艺术个性形成的影响》,《中国文学研究》1993年第3期。

(20) 潘大林:《作家应为民族文化的守望者》,《广西日报》2009年8月10日,第7版。

(21) 潘大林:《打造你的金蔷薇》,《广西日报》2010年5月10日,第8版。

(22) 潘大林:《最后一片枫叶》,中国文联出版社2003年版,第65页。

(23) 潘大林:《最后一片枫叶》中国文联出版社2003年版,第65页。

(24) 潘大林《最后一片枫叶》,中国文联出版社2003年版,第6页。

(25) 徐强:《——他,来自云开山脉》,《玉林日报》2005年9月20日,第8版。

作者:郑立峰,玉林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广西文学。

编辑:赵红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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