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待”与“善假于物”辨
——儒道互补:试论庄子《逍遥游》中的绝对精神自由境界

2016-03-13 08:13重庆巴蜀中学重庆400013
名作欣赏 2016年11期
关键词:神人逍遥游圣人

⊙宋 杰[重庆巴蜀中学, 重庆 400013]



“无所待”与“善假于物”辨
——儒道互补:试论庄子《逍遥游》中的绝对精神自由境界

⊙宋杰[重庆巴蜀中学, 重庆400013]

摘要:庄子的《逍遥游》将“无所待”的绝对精神自由作为人生的最高境界,引导人们摆脱外界的束缚,真正进入“无所待”的精神境界。然而,学生很容易认为荀子“借助外在力量”的“善假于物”与庄子“有所待”则“不逍遥”对立起来。本文从至人、神人、圣人的定义,逍遥游的价值标准,“无所待”与“善假于物”的内在逻辑三个维度探究了“逍遥游”的境界,并提出“无所待”与“善假于物”内涵一致的儒道互补的结论。

关键词:无所待逍遥善假于物内在逻辑儒道互补

《逍遥游》是庄子阐发其追求绝对精神自由,以“无所待”作为人生最高境界的名篇。它既是一篇阐发庄子人生哲学的思辨雄文,又是一篇展示庄子艺术风格的雄放奇幻的文学作品。人教版高中语文教材节选《逍遥游》第一部分,着重阐释“无所依赖、绝对自由地遨游于永恒的精神世界”的“逍遥”境界。

新课程标准提倡,在课堂教学中引导学生了解庄子“无所待”的精神追求。但其难点在于:庄子通过鲲鹏、学鸠、斥、朝菌、冥灵等意象,以及宋荣子、列子等人的精神境界证明了一个相反的观点——“万物皆有所待”!虽然庄子在第一部分最后的表述中正面描述了“逍遥游”的精神境界,即“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但学生还是不能理解这种境界,甚至有学生怀疑庄子“无所待”的人生哲学,是对荀子《劝学》中“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观点的彻底否定。这就需要我们正确地引导学生认识这一问题,探讨庄子“逍遥”思想的真谛。

一、何谓“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我们需要辩证地理解庄子所谓“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论断。庄子根据修炼道术的程度深浅,将修道者分为四种人:第一,“不离于精,谓之神人”;第二“不离于真,谓之至人”;第三,“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谓之圣人”;第四,“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熏然慈仁,谓之君子”①。在庄子的分类中,神人、至人、圣人三类均以天地间的根本规律为准绳,崇尚自然,不悖于道,能够做到“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可谓“无所待”的逍遥境界。然而,我们不难看出,神人、至人、圣人也并非绝对的“无所待”,而是能够顺应最根本的天道,而不被根本规律、根本道德之外的其他功名利禄所缚,在绝对精神自由的境界中,回归逍遥的本源。

在此三类人之外,庄子还为“君子”下了定义,而其对君子的定义,与儒家意义上的君子标准基本一致。换言之,道家的“圣人”为儒家的“君子”提供了“超凡入圣”的可能。正因如此,我们不能将道家与儒家的价值观完全割裂,而认为庄子的逍遥思想正是对儒家经世致用思想的否定与批判。道家的“无所待”思想并非仅仅针对“圣人”以上的“神人”和“至人”,它也为“圣人”以下的“君子”提供了超凡入圣的标准与途径。其最根本的一条准则便是尽其本性,不受外物的束缚。

我们纵观庄子的思想,则不难发现“无所待”的逍遥境界,始终是针对天地之间的“人”(即修道者)而提出的。至人、神人、圣人、君子都是在“人”的意义上呈现出绝对精神自由的魅力。庄子所谓的“神人”,绝非另外一个层面上的“天人”,而是指“能谨守自身的纯和之气,神全而不亏,精一而不杂,因此而具有神奇功能的人”。所以,我们在理解庄子对“逍遥”境界下定义的三类人时,便应该明白,“逍遥”的状态是每个人在理论上都应该能达到的精神境界,是针对所有“修道者”而言的。所以,庄子的“无所待”思想绝对不能狭仄地理解为对儒家“善假于物”的否定与批判,而是修为与境界的不同。

二、“逍遥游”绝对精神自由的价值标准

我们需要辩证地理解绝对精神自由的“逍遥游”的价值标准。在《逍遥游》中,庄子将“至人”作为逍遥的最高境界,因此我们需要探讨“至人”所承载的道德准则与精神追求。清代宣颖在《南华经解·逍遥游》中指出:“《逍遥游》主意,只在‘至人无己’。无己所以为逍遥也。”他认为“无所待”的精神本质上是对自我功利观的鄙弃,准确地说是“至人”境界的反向界定。在庄子看来,人的最高境界是无法以外物作为参照系来界定的,所以采用否定性的论述,也最为方便。庄子用“无己”界定了“至人”,却无法再次对“无己”进行界定。所以“无所待”的逍遥境界就是“无己”的境界。而所谓的“无己”也指的是精神上的自我消解。“我”便是唯一的目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循着这一逻辑,我们发现,庄子以某种自我放逐式的价值观对生长在“我”之上的所有功利性的附着物,如功名、荣誉、地位、学说等儒家人生观予以否定。值得注意的是,庄子“逍遥游”的着眼点是精神上的绝对自由,是目的上的绝对无我,而非手段上解构一切的虚妄与虚无。

晋代郭象在评价庄子“小大之辩”时指出“夫小大虽殊,而放于自得之场,则物任其性,事称其能,各当其分,逍遥一也,岂荣胜负于其间哉!”“人之生也,可不服牛乘马乎?服牛乘马,可不穿落之乎?牛马不辞穿落者,天命之固当也。苟当乎天命,则虽寄之人事,而本乎天也。”郭象认为,所谓逍遥,一个基本的判断就是“物任其性,事称其能,各当其分”。因为牛马的本性是为人所乘服,穿落牛马,虽然是人为的,但也是牛马本性中的必然,不过是借助人为来表现而已。这便说明在庄子思想中万物的逍遥并非外在形式的统一,而是内在精神的统一。逍遥的境界并非只有一种固定的形式,而是因人而异,因事而殊,各有各的表现形式。因此,需要辩证地看待庄子所谓的“逍遥”境界,而“无所待”也不能当作具体的评判标准,用来衡量万事万物是否逍遥。

因此,我们在理解逍遥的最高境界时,就需要明白精神上的绝对自由既是评判标准,也是追求目标。由“圣人”到“至人”的过程,是“无所待”的程度逐渐上升的过程,是“逍遥游”的境界逐渐圆满的过程。处于动态平衡中的人,应该首先判断自身所处的地位,所追求的目标,所肩负的使命,进而最大限度地遵循自然规律,来实现精神世界的“逍遥”追求,而非盲目的“无所待”,更不应该以现实中“无所待”的不可实现来否定“逍遥”境界的存在。

三、“无所待”与“善假于物”内在逻辑一致

我们需要辩证地理解“无所待”与“善假于物”的关系。《逍遥游》中,庄子以“无所待”作为世间万物绝对精神自由的标准,以“有所待”作为立论的反面被鄙弃与批判。这很容易给读者建构一种简单的价值体系与判断标准,即“有所待则不逍遥”。更有甚者,简单地将“无所待”与“善假于物”对立起来,认为庄子过分地夸大了人的精神追求,进而陷入了虚无的境地。然而,需要澄清的是,庄子在一篇艺术风格独特的汪洋恣肆的散文中传达自己的生命哲学,建构道家的思想体系,是不能一一对应,简单地理解的。古往今来,许多读庄子的人都注意到庄子散文的这一特征,而力求更加宏观,更加具体地理解庄子的逍遥思想。

明代陆长庚在《南华真经副墨·逍遥游》中提及庄子散文有“意中生意,言外立言”的艺术特点。清代学者胡文英也曾提醒后人,“善读者要须拨开枝叶,方见本根”。那么,关于“无所待”与“善假于物”的是非之辨,其根本症结又在何处呢?庄子是否以道家的逍遥立场来全盘否定儒家的“君子”品性呢?显然不是。前文已经指出,庄子对“君子”的定义与儒家基本一致。因此,我们不能狭义地采取对立说的观点。

《庄子·外篇·山木第二十》中有这样的陈述:“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和为量,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此神农、黄帝之法则也。”庄子“物物而不物于物”的论述,正好能够说明这一问题。“物物而不物于物”即“利用物而不受制于物”的核心思想是顺应自然,崇尚自然,不在主观上与万物的品性相背离。《荀子·劝学篇》中说“君子生(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即“品德高尚的人,并不是有非凡的才能,只是善于利用外物罢了”,其核心思想也正是借物之性,顺己之心。“善假于物”是儒家君子内在品性与外在修为的综合表现,是以“物物”为尺度的自我道德修炼,君子“善假于物”的本质并非着眼于物,而是着眼于自身,顺应自然和规律,遵循“物”的本性,成就君子的品性。可见,儒家君子在“物物”的过程中,在“善假于物”的过程中,最重要的是不仅使自身的品德修为走向更高的境界,并且在客观上也顺应了“物”的本性,使“物”也得到了顺应天道的升华。这正式郭象所谓的“物任其性,事称其能,各当其分”。只有做到了这样的“物物”才是真正的“君子”,否则表面上是“物物”,实质上却是“物于物”,这便有落入“有所待”的藩篱,而不能真正追求逍遥的境界了。

综上所述,庄子在《逍遥游》一文中提出的“有所待”指的是人在修道过程中遭遇的种种有形无形的束缚,而摆脱这些束缚的过程正是人追求绝对精神自由的“逍遥”境界的过程,是从君子到圣人、神人、至人的过程。这些束缚既有客观的、外在的“不自由”,如生命之限、能力之限等,更有主观的、内在的“不愿自由”,如一己之私、功名利禄等。庄子提醒人们真正使自己无法进入“逍遥”境界的,恰是我们自身向外追求的“外在因素”,如外界的眼光、外界的评价、外界的荣誉,等等。如果我们被这些本不是天道自然所赋予的价值观主导,便成了“物于物”,只能被外在事物所驱使,与逍遥的境界背道而驰。相反,人们能够正视现实生活中的不足与短处,顺应自身与外物的自然品性,采用“物物”的方法度过修道的某个困难阶段,便能进入下一个更高的境界。这也正是荀子“君子生(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这一论断的出发点与终极归宿。如果一个人不懂得“物物”,便没有顺应天道,被自身的客观缺陷所限,难以成为“君子”,如果一个君子不能摆脱“物于物”的困境,则难以超凡入圣,成为圣人、神人、至人。

由此可见,“无所待”与“善假于物”并非根本上的背离,而是内在逻辑上的一致。

《庄子·齐物论》中有“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楼宇烈曾在《“莫若以明”释——读《齐物论》杂记一则》中认为:“不如不用智慧(认识活动)”来训释“莫若以明”。这正说明,用对抗型的思维来解读庄子是不能真正领会庄子思想的。儒家与道家即便在价值观上有一定的差异,也不能简单地判断为孰是孰非之争,而应该着眼于内在的互补性。正如有学者指出:庄子并不否认各家学派自身所认定的是非观,而且认为这些是非各自都有着无穷的发展趋向。庄子不能认同的是非,是那些从道的某一局部对道的另一局部进行否定性攻击的所谓是非。庄子的“莫若以明”说,是倡导各家学派都应当彰显自己的是非观,但又要防止那种互相排斥的“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的现象的发生。这就是庄子的“和是非”,或云“是非两行”的本意。这也应当是我们汲取传统文化精华的积极手段和有效方法。

参考文献:

[1]庄周.庄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2]萧汉明.论庄子的内圣外王之道[J].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3(1).

[3]包兆会.论庄子之游[J].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2003(4).

[4]贾宗普.论前人对庄子“逍遥”的不同阐释[J].南开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1).

作者:宋杰,重庆巴蜀中学教师,主要从事语文教学与研究。

编辑:赵红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

猜你喜欢
神人逍遥游圣人
西京异人志
官场圣人范仲淹
看字游戏
官场圣人范仲淹
《逍遥游》中“而”字的用法与读音
庄子的人生境界探析
大鱼海棠——中国动画的逍遥游
宋荣子:《逍遥游》中不应被忽视的人物
GET,神人神技能,宁神又提气
East–West Culture through the Eyes of a German Schol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