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岳《西征赋》用典与魏晋史学的发展

2016-03-16 11:38
关键词:西征潘岳用典

赵 元 皓

(南京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潘岳《西征赋》用典与魏晋史学的发展

赵 元 皓

(南京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潘岳《西征赋》征引典故200多例,赋中所用史部典故尤具特色:史部典故数量与经部典故基本持平;史部事典中套用经部语典;用正史语典以评价人物等。这些特征与魏晋时期史学开始脱离经学,但仍深受其影响,正史确立其地位,以及人物传记的兴盛等史学发展的新特点息息相关。

潘岳;《西征赋》;用典;魏晋史学

西晋是辞赋发展的重要阶段,其时赋家一方面在汉魏赋家之后,继续开拓咏物、抒情等汉赋较少涉及的内容;另一方面承续汉大赋中的京都、纪行类题材,且有超越前人的自觉意识。潘岳的《西征赋》即是后者的代表。《西征赋》是潘岳在晋惠帝元康二年(292年)被任命为长安令后,记述自己从洛阳到长安上任途中所经所见所感之作,它延续了前代纪行赋“因地及史”的写作方式,继承了《遂初》等赋多用典故的写作技巧。《西征赋》对前代纪行赋的超越,在用典上有着鲜明的体现,《中国辞赋发展史》即言其“所用故实极多,为后来骈赋一句一典张本”[1],潘岳在《西征赋》中大量用典,与其所经为周秦汉故地,文献记载极为丰富关系密切。

魏晋时期,经与史、文与史都处于将分而未分的状态,其交互影响之处实多。周予同以“史由附于经,而次于经,而等于经,以致现在的经附于史”[2]归纳中国史学的衍变,魏晋正是史学谋求独立地位,从“附于经”到“次于经”的转变期。其时社会风气又特重文史之才,姚察即言“观夫二汉求贤,率先经术;近世取人,多由文史”[3]。晋代任著作郎或著作佐郎者多为当时著名文士,郭璞更是因向晋元帝进呈《南郊赋》而被任命为著作郎,可见晋世史职极重文才。潘岳在晋惠帝时亦曾任著作郎,《西征赋》虽作于他任著作郎前,但从中可窥见他渊博的知识和卓越的史识。赋中史部事典套用经部语典,用正史语典,征引近代史事等用典方式,与当时史学开始脱离经学,史学门类增多等特点息息相关。

一、《西征赋》用史部典故与魏晋史学的特点

《文心雕龙·事类》曰:“观夫屈宋属篇,号依诗人,虽引古事,而莫取旧辞。唯贾谊《鵩赋》,始用鹖冠之说;相如《上林》,撮引李斯之书;此万分之一会也。及扬雄《六官箴》,颇酌于《诗》《书》;刘歆《遂初赋》,历叙于纪传;渐渐综采矣。至于崔班张蔡,遂捃摭经史,华实布濩,因书立功,皆后人之范式也。”[4]615可见赋中用典渊源有自,且从扬雄、刘歆之后不断发展,至东汉已蔚为大观。刘勰虽未言明魏晋赋用典的情况,但从创作实绩来看,魏晋赋用典的自觉性、数量、比例和典源范围,都较汉赋有显著提升。对比东汉班固、张衡赋与西晋潘岳、左思赋用典的经、史比重,可知从东汉初到西晋,赋中用经和用史的比例变化:由班、张赋中史典不足经典的一半,到潘、左赋史典为经典的2/3强,《西征赋》中的史典数量更是与经典基本持平,正与魏晋史学开始脱离经学的发展过程一致。西晋荀勖编《中经新簿》,将《汉书·艺文志》中附于《六艺略》“春秋类”之后的史书独立为丙部,位在经、子之后,是史学开始摆脱经学附庸地位的直接写照。

从汉到晋,赋中征引史书的数量和类型也显著增加,其根源是史学著作数量的激增。史书从《汉志》附于“春秋类”后的11部,到清人统计的东汉人所写的不到200部,再到清人所补魏晋史籍,保守统计已有400余种。再以种类言,《隋志》中的古史、霸史、旧事等均为魏晋新增的种类,汉代已有的起居注、谱录也逐渐发展成熟,由此观之,魏晋史学之发展可谓迅猛。

西晋赋中,与史学联系最密切者为《三都赋》和《西征赋》。学者对《三都赋》与史学关系的探讨较多,且集中于左思和皇甫谧《三都赋序》、卫权《左思三都赋略解序》、刘逵《注左思蜀都吴都赋序》及时人对“征实”的重视,刘、张注多引地理类书籍的论述[5]。左思强调的“美物者贵依其本,赞事者宜本其实”[6]74,建立在反思两汉游猎、京都赋“考之果木,则生非其壤;校之神物,则出非其所”[6]74的基础上。刘、张注援引《异物志》《交州记》等魏晋人所作地志,可知《三都赋》确实广泛参考了已有的地理书籍,此类著作的激增是《三都赋》“征实”写作方式最重要的文献来源。但左思在批评汉赋言过其实的同时,却重蹈了夸张失实的覆辙。《三都赋》是以记述山川形势、宫殿苑囿和郊祀礼制、颂扬当下为主的京都赋,难免借他处名物以增辉;《西征赋》则以经行地为线索,用人物引出历史事件,高度依赖史实。《西征赋》所用史典的数量和比例均远超前代纪行赋,即便是多引《史记》的《北征赋》和《述行赋》,文中史典也仅是《诗经》典故的一半,更遑论刘歆和班昭等人以《左传》与《论语》典故为主的作品。《西征赋》征引史籍的数量和广泛性均高于《三都赋》,二者相较,《西征赋》更能代表辞赋与魏晋史学的密切联系。

二、以经部语典入史——《西征赋》史部事典中的经学因素

《西征赋》征引史典在汉晋赋中最具特色,其中又多有叠用典故的现象。所谓叠用典故,是指赋中连续的数句话引用相同或相关事典,其中的单句又征引与之不同的语典或事典。这种情况在《西征赋》中大量存在。前代赋作也有用数句说明相同事典的例子,如《遂初赋》用7句言祁奚救叔向事,但叠用典故却仅有一例。《北征赋》在批评为秦筑长城的十句话中,以“不耀德以绥远,顾厚固而缮藩”[6]143用《史记·周本纪》“穆王将征犬戎,祭公谋父谏曰:‘不可,先生耀德不观兵’”[7]语典;直到《西征赋》才自觉地较多运用叠用典故的手法。史部事典套用经部语典是叠用典故中较有特色的一类,这与魏晋时史学尚未完全独立,仍深受经学影响的发展阶段相吻合。

“过延门而责成,忠何辜而为戮?陷社稷之王章,俾幽死而莫鞠。忲淫嬖之凶忍,剿皇统之孕育。张舅氏之奸渐,贻汉宗之倾覆。”[6]159数句用《汉书》所载成帝杀王章、宠爱赵氏姊妹、信用外戚王氏等事。其中“张舅氏之奸渐,贻汉宗之倾覆”[6]159又用《左传·成公十三年》载晋厉公命吕相所作绝秦书“离散我兄弟,扰乱我同盟,倾覆我国家”[8]语典,将晋国对秦侯的指责用在成帝身上。潘岳所言“倾覆”,以此处所言舅氏和前后文历数西汉君主的叙述方式观之,是指王莽篡汉,其根源正在成帝时的权移于外戚。《西征赋》引《左传》以证汉事,与《左传》本身与史书的密切联系,及魏晋时《春秋》体史书的大量出现息息相关。《春秋》和《左传》均被刘知几列入史书“六家”,《左传》更是与《史记》并称为“二体”。《史通·模拟》云:“盖《左氏》为书,叙事之最。自晋已降,景慕者多,有类效颦,弥益其丑。然求诸偶中,亦可言焉。”[9]裴松之评孙盛《魏氏春秋》曰:“凡孙盛制书,多用《左氏》以易旧文,如此者非一。”[10]此为晋时史书受《左传》影响之实例。汉晋赋多有用《左传》典故者,如《遂初赋》、张衡《思玄赋》等,多是单独征引《左传》,《西征赋》将《左传》语典融于《汉书》事典之中,可谓创举。

《西征赋》在长安郊外泛举萧何、李广等西汉将相之后,用“教敷而彝伦叙,兵举而皇威畅”[6]155引《尚书·洪范》“我不知其彝伦攸叙”[11]447,“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彝伦攸叙”[11]448语典评价上述人物。二句实为一典,《尚书正义》征引所谓孔安国注释前句为“言我不知天所以定民之常道,理次序、问何由”[11]447,注后句为“天与禹洛出书,神龟负文而出列于背,有数至于九,禹遂因而第之以成九类,常道所以次序”[11]448。一言“定民之常道,理次序、问何由”[11]447,一言“常道所以次序”[11]448,一狭义一广义,其同者在“常道”与“次序”,潘岳用此典,意在美萧何、曹参、魏相和邴吉能教养人民,定其常序,偏于前者狭义的“常道”和“次序”。《西征赋》此句以《尚书》语典赞美四位丞相,恰合《尚书》记言特性。经书之中,《尚书》和《左传》最近于史,《文心雕龙·史传》即言“古者,左史记事者,右史记言者。言经则《尚书》,事经则《春秋》也”[4]283。言与事是结撰史书的基本形式,言为事之辅,《尚书》与《左传》是汉以后史书编纂的重要借鉴,后世编年体和纪传体史书均言、事兼备,晋时孔衍更直接仿《尚书》而作《魏尚书》,可见《尚书》影响史学之一斑。

《西征赋》叠用典故中所用经部语典,并不仅限于《左传》和《尚书》,亦有用《诗经》和《论语》等与史学无直接关联的经书的情况。潘岳用《汉书·武五子传》所载汉宣帝为其祖父母、父母修建园陵,奉邑者千人事的12句中,“讯诸故老,造自帝询”[6]159和“虽靡率于旧典,亦观过而知仁”[6]160分别用《诗经·正月》“召彼故老,讯之占梦”[12]1020和《论语·里仁》“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13]145两个典故,意在谴责宣帝起陵寝的行为。《正月》郑玄笺曰:“君臣在朝,侮慢元老,召之不问政事,但问占梦。不尚道德,而信征祥之甚。”[12]1020阮元《三家诗补遗》认为其意在“伤其舍本而忧末,不能胜吉凶也”[14]。与上述两例相比,《西征赋》此处用典较为隐晦,借《诗经》责备君臣不以政事询问元老,却把心思放在占梦上的语言,反对孝宣的娱神行为。孔安国注《论语》此句曰:“小人不能为君子之行,非小人之过,当恕而勿责之。观过,使贤愚各当其所,则为仁矣。”[13]145《西征赋》此处用《论语》语典,其将汉宣加崇父祖园陵的行为作为后世反面教材的意图极为明晰。

《西征赋》在史部事典中套用经部语典,有训诫有赞美,所用事典典源以《汉书》为主,套用的语典典源则涵括了《春秋》三传、《尚书》《诗经》和《论语》等七部经书,事典与语典的褒贬态度一致,增强了典故劝恶扬善的功能。《西征赋》用典的这一特征,与魏晋史学仍深受经学影响的状态相合。章学诚言:“二十三史,皆春秋家学也。”[15]956“《汉志》不立史部,以史家之言,皆得《春秋》之一体。”[15]1004周一良也认为史的实质“与《春秋》之教无二致。归根结底,史部著作或史部之学的目的是要彰善罚恶,垂训后世”[16]。史书彰善惩恶、垂训后世的功用承自经学,《西征赋》也有明确的劝诫意图,吕向在为《西征赋》作注时,已明言此意:“岳述所历古迹美恶,劝戒焉。”[17]潘岳叠用经、史典故,使同样长度的赋文具备了双重乃至三重的训诫或赞美作用,这种用典密度的增加,是王应奎在《柳南随笔·续笔》中所说的“诗文一道,故事中须再加故事,意思中须再加意思”[18]在赋的典故运用上的具体体现,也是王瑶所言魏晋人要求增加生命密度在文学创作上的反映。《西征赋》在史部事典中套用经部语典,正是魏晋史学深受经学影响,尚未完全独立的表现。

三、从一字褒贬到人物品藻——《西征赋》用正史语典

《西征赋》所用史典,绝大多数取自《史记》和《汉书》,有事典、语典、事典兼语典三类。赋中所引正史语典颇具特色,从中可窥见汉晋赋用史部典故的变化之一端,也是魏晋时人物传记大量出现在辞赋创作上的一种投射。

“观夫汉高之兴也,非徒聪明神武、豁达大度而已”[6]153连用《汉书·叙传下》“皇矣汉祖,纂尧之绪,实天生德,聪明神武”[19]4236和《汉书·高帝纪》“宽仁爱人,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19]2两个语典。《高帝纪》开篇的描写是全文伏笔,隐含刘邦能建立汉朝与他宽厚爱人、豁达大度的性格特点关系密切;《叙传》“高纪述”虽非“高帝纪赞”,但二者性质实同,且前者较后者更为凝炼,赞美意也更浓。《西征赋》此句肩负领起西汉史事的重任,潘岳合《汉书》二典以评刘邦,首尾呼应,足见其对此处用典的审慎态度。开国之君对每个朝代都至关重要,正如焦循所说:“开国之君审其时之所宜,而损之益之,以成一代之典章度数。”[20]卷十六刘邦结束了秦末的战乱,创立汉朝,故被两汉君主尊为“高祖”,且后人多认为汉代所以能延祚数百年,与刘邦宽仁大度的处世方式密切相关,潘岳此处引《汉书》语典评刘邦,借此确定西汉高、惠、文以“仁”治国的基调,其用典辐射面之广,线索埋伏之妙,可谓别具匠心。

《西征赋》中较以正史语典评价人物之例,这在前代赋中却极为少见,汉赋用典以评人时,多用一字或一词表达赋家的褒贬态度。如冯衍《显志赋》“诮始皇之跋扈兮,投李斯于四裔”[21]用《史记·秦始皇本纪》所言焚书坑儒事,用“诮”“投”评人,与杜预所言“《春秋》虽以一字为褒贬,然皆须数句以成言”[6]640的论人论事方式相契合。从汉赋用事典加“一字褒贬”式的评价方式,到《西征赋》用正史语典品藻人物,昭示着赋中用典以评人的写作手法由受《春秋》等经学影响,到借《汉书》等史书以明意的变化过程。与史学从两汉经学的附庸到魏晋时开始脱离经学,再到南北朝以后正式以四部之一的身份谋求进一步发展的转变过程相一致,《西征赋》用典的这一特点,是魏晋史学的发展在文学上的一种体现。

《西征赋》既引史部典故评价汉高祖,也关注类型人物。潘岳在列举司马相如、张释之等西汉文士和公卿之后,说他们“或被发左袵,奋迅泥滓;或从容傅会,望表知里”[6]155。其中“从容傅会”用《汉书·郦陆朱刘叔孙传赞》“陆贾位止大夫,致仕诸吕,不受忧责,从容平、勃之间,附会将相以强社稷,身名俱荣,其最优乎”[19]2131语典。《西征赋》此处显然改变了典源的指代对象,赋中所言身居高位的人物并非陆贾,而是于定国等人,将《汉书》“赞曰”对个人的评价提升为对西汉多位贤臣的赞美。《汉书》“赞曰”承《史记》“太史公曰”而来,是纪传体史书篇末评价人物的定式,多用以总结传主一生之得失,有时甚至是类型人物或某一时期人物或风气的总论。《西征赋》此处征引《汉书》“赞曰”评价西汉名臣的总结意图,较上文所论潘岳评刘邦兼用《汉书·高帝纪》开篇和《叙传》“高帝述”更为清晰。

《西征赋》中常有引正史传赞评人之句。除西汉贤臣的例子外,还有“处智勇之渊伟,方鄙吝之忿悁”[6]150用《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太史公曰”赞蔺相如语,“忍生民之减半,勤东岳以虚美”[6]156用《汉书·昭帝纪赞》言武帝朝政之弊端语,“心不则于德义,虽异术而同亡”[6]159用《汉书·王莽传赞》评王莽以经饰政,实同秦焚书之举等十数例。它们分别从评价个人、以个人言类型人物、以继任者言前代君主、以汉事追溯秦事等四个方面,展现了潘岳对历史人物和王朝兴衰的关注。《西征赋》用正史传赞以评人,最典型的例子是潘岳追想西汉名臣时,在“汲长孺之正直,郑当时之推士”[6]155句中用“汲长孺”直接替换《汉书·张冯汲郑传赞》“汲黯之正直,郑当时之推士”[19]2326中的“汲黯”以便对仗。潘岳此种用典方式,确是因《史》《汉》传赞本身评价中肯,且与他的判断相契合,但在一篇赋中如此集中地征引正史传赞来品评人物,却是受当时人物品藻风气和人物传、论、赞、序等史论著作大量涌现的影响。

与“人物品藻”关系最为密切的六朝著作是《世说新语》,书中多有“朗朗如日月之入怀”[22]609“清蔚简令”[22]521等玄言式的评价士人容貌风姿的语句,却也不乏用典以自况或评人的记载。《方正篇》言孔群被匡术逼迫,有“德非孔子,厄同匡人”[22]317之慨,孔子在匡地被围困事见载《论语》《史记·孔子世家》《孔子家语》等书,人所熟知,孔群将“匡”这一地名与人名相联系,在说明自身处境的同时又兼调侃之意,颇有妙趣。《德行篇》论殷觊在得知桓玄、杨广劝说殷仲堪撤销其所任南蛮校尉一职后,在行散时自行离去为“意色萧然,远同斗生之无愠”[22]44,用《论语·公治长》“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13]193典,对殷觊的潇洒淡然大为激赏。这两处用典与上言《西征赋》用典以评价人物的方式较为相似,潘岳迈出了汉晋纪行赋从《春秋》式一字褒贬的批评模式到借典故以明意的人物品藻极为重要的一步。

魏晋时期人物传记的激增也是《西征赋》运用正史语典品评人物的重要原因,《隋志》将人物传记归入史部杂传类,据清人所补三国和两晋艺文志统计,魏晋杂传的创作情况极为繁盛,在史部各类中居首。现存魏晋文献中,亡佚史书中论人物的传赞残篇和单篇的传、论文也较多:前者如袁山松《后汉书光武纪论》、华峤《丁鸿论》和皇甫谧《列女传·庞娥亲论》等;后者如曹植《汉二祖优劣论》和嵇喜《嵇康传》等,其关注点涵括帝王、佞幸、女性等多种类型,数量和种类均远超两汉传记。杂传的勃兴折射出魏晋人对人物生平及其身后评价的重视,潘岳生逢其时,他在《马汧督诔序》中记马汧固守孤城及被陷害殒身事甚详,可视之为《马汧督传》,正可与魏晋杂传的兴盛及《西征赋》引正史传赞以评人合而观之。马端临在《文献通考·经籍考》中说“杂传者,列传之属也,所纪者一人之事。然固有名为一人之事,而实关系一代一时之事者,又有参错互见者”[23]。则人物传记常需通过一个人来透视一个时代,以小见大,六朝人重视人物传记的原因正在于此。《西征赋》借史传以评历史人物,可见当时人物传记兴盛影响之一斑。

四、结论

潘岳在《西征赋》中大量征引史部事典和语典,在史部事典中叠用经部语典,极大地增加了赋文的广度和深度;但这种一句一典乃至一句多典的用典方式也带来了一定的负面影响。孙旷就批评《西征赋》“富其华藻,字句皆修琢,摹写处亦饶色态,第不免太烦,终觉骨力不强,气脉不贯。”[24]卷二认为纪行赋应遵循“简约”的写作标准,《西征赋》堆砌典故的模式会隔断文意,使读者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辞藻和用典上,导致主旨不够鲜明突出;相比之下,班彪的《北征赋》和班昭的《东征赋》虽用典较少,但贵在“雅洁”,汪师韩、浦铣等人也以之为标杆。这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潘岳精心结撰赋文,有意识地扩展纪行赋篇幅,渴望在用典等方面突过前人的自觉意识。

《西征赋》用典对前代纪行赋的超越固然与潘岳从洛阳到长安,路途所经联想到众多周秦汉史事有关,但其中更直接的原因,则是潘岳能够胜任著作郎一职所具备的史才。《晋书·职官志》言“著作郎始到职,必撰名臣传一人”[25]。可见晋代以对历史名臣的熟悉程度和中肯评价作为著作郎入职的重要条件。潘岳任著作郎虽在《西征赋》写成之后,但他对历史的关注在《西征赋》中已有充分体现,甚至可以大胆推测,《西征赋》对历史人物和朝代兴亡的高度总结,是促使晋惠帝任命潘岳为著作郎的重要原因。潘岳所处的西晋正是六朝史学发展的重要时期,上承两汉的经史未分,下启南北朝的史书激增,《西征赋》用典之转捩作用,即由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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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usions in Xi Zheng Fu Written by Pan Yue and the Development of Historiography of Wei and Jin Dynasty

ZHAO Yuan-hao

(Nanjing University,Nanjing 210023,China)

Over two hundred allusions are quoted in Xi Zheng Fu which is written by Pan Yue, the allusions cited from history books have particular characteristics. The quantity of allusions quoted from history books and sacred books are almost equal. Allusions cited from sacred books are applied inside historical allusions. The text evaluate historical figure by language allusion quoted from official history. These features Have close relations with the new traits of historiography of Wei and Jin Dynasty. Historiography began to detach from scripture, although still deeply affected by it, official history established its status, biographies were prosperous.

Pan Yue;Xi Zheng Fu;Allusion;Historiography of Wei and Jin Dynasty

10.16366/j.cnki.1000-2359.2016.03.025

2015-11-10

K09

A

1000-2359(2016)03-0120-05

赵元皓(1989-),女,河南汝州人,南京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历史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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