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富分化的加剧与超越资本的可能:《21世纪资本论》批判

2016-03-17 02:40车玉玲刘庆申
江西社会科学 2016年5期
关键词:凯蒂资本主义财富

■车玉玲 刘庆申

贫富分化的加剧与超越资本的可能:《21世纪资本论》批判

■车玉玲 刘庆申

当代资本主义的核心矛盾是什么?对此,当代马克思主义研究者从生态危机、消费社会、空间生产等多个方面回答了这个问题。法国经济学家皮凯蒂从“统计数据分析”这一独特视角出发,指出“贫富分化”在21世纪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并成为当代社会的主要问题。据此,他探究当代资本的内驱力,并力图寻找到解决当代贫富分化的有效途径。但是,皮凯蒂仍然是在资本主义制度的范围内寻找解决方案,因而他的“21世纪资本论”无法超越马克思的资本理论,不过,他的一些想法对当代资本问题的分析无疑具有启示与借鉴意义。

资本;贫富差距;超越资本

车玉玲,苏州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刘庆申,苏州大学哲学系博士生。(江苏苏州 215123)

自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之后,对“资本”的研究在经济学、哲学等各领域掀起了新的热潮。学者们试图为金融危机寻找答案与解决的可能出路,马克思的《资本论》再次成为人们阅读的焦点。然而,自《资本论》问世已经过去一百多年,21世纪的“资本”与此前的“资本”相比存在着哪些差异?资本主义发展到今天,面临哪些新的问题与转折?如何解释与应对?这些都是亟待我们正视的现实问题。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 (Thomas Piketty)出版了《21世纪资本论》,该书2013年甫一问世,便在全球热销,更在学术界与媒体等多个方面引起争议,褒贬不一。

在这本书中,皮凯蒂从“统计数据分析”这一独特视角出发,探讨当代资本主义财富分化与不平等等诸多核心问题,并试图阐释21世纪的资本样态。皮凯蒂的思想之所以能引起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不仅仅在于他的经济学思想,更主要在于他提供了一种解决问题的可能,正如他在中译本序言中指出的那样:“寻找一条融合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优点的新路。希望本书提供的历史资料有助于促进此类思考和有意义的辩论,有益于我们——包括中国和全球其他国家——共同的未来。”[1](中文版自序,P2)本文试图通过批判地陈述皮凯蒂的思想,探讨其中的不足之处以及可能带给我们的启示。

一、当代资本主义的核心矛盾

“财富分配”一直是各种社会形态的主题之一,随着社会的不断推进,财富的分配是变得更合理了,还是走向两极分化呢?皮凯蒂以此为切入点展开他的研究,他主要借助英、法、美、德、日等五个发达国家的收入申报与国民账户等以及“世界顶级收入数据库”中与中国和印度有关的统计数据,得出结论:贫富分化在21世纪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并成为当代社会的主要问题,“在某种程度上这已经发生了,也可能继而成为一个全球性的现象,这将导致不平等的程度达到前所未见的水平,并催生一个全新的不平等结构”[1](P24)。在他看来,资本主义的核心矛盾依旧在于,资本收益率长期大于经济增长率,决定了财富和社会不平等的根本性和长期性。21世纪资本主义低增长的典型特征再次强化了资本积累要比未来产出和收入所获的收益更多,财富更集中在少数富人手中。资本现代化虽然能够带来社会物质财富的增加,却难以带来财富收入和分配的相对平衡,财富两极分化是资本运行的必然结果。

(一)贫富分化在21世纪卷土重来

皮凯蒂认为,21世纪资本主义已经演变为承袭制资本主义,贫富差距的根源仍在于资本收益率长期大于经济增长率,从而使少数富人凭借资本优势即可将财富日益集中在自己手中,这就进一步加剧了财富产出和收入不公。特别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来,资本在财富产出和收入中的作用日益增加,甚至起决定性作用,私人资本呈强劲回归态势,财富收入不平等的风险不断增大。在21世纪的未来几十年内,这一趋势仍将不断加剧,即随着人口和经济增长可能再次减慢,资本在国民收入中的比重将会达到新的历史高位,接近18世纪和19世纪观察到的数值,财富积累越多得到的回报也越高。

纵观世界财富的收入和分配史,皮凯蒂发现,21世纪的金融资本通过在世界范围内的高流动提升了世界总体财富的增长,成果却没能够惠及普通大众,带来的是全球财富的不平等。超级富豪虽在全球总额财富的拥有率中占比较低,但是财富增速却相当迅速,“最富阶层的资产(包括那些通过继承获得的巨富)在过去几十年的增长速度都非常快(年均6%-7%的增长速度),其增速要远远高于社会总财富的平均增速”[1](P444)。与此同时,在财富顶层间的差距也十分显著:“全球最富的0.1%人群 (人均财富为1000万欧元的450万名富豪)拥有了20%的全球财富,这比《福布斯》榜上富豪拥有的1.5%财富要高得多。”[1](P452)如果放任资本自行增殖的本性,用不了多久资本收益就会回到历史高位,超级富豪将掌握全球很大一部分财富,使财富分化逼近甚至超越历史高点,全球财富悬殊将无序和无节制地加剧,普通大众将体会到更多的剥夺感和面对财富日益分化的无助感,从而动摇现代民主价值观的根基,导致全球社会政治和经济运行出现强烈动荡。

通过数据分析,皮凯蒂指出,当今一国内部贫富差距带来的风险实质上要比全球财富两极化的风险更大,尤其是一国内金融寡头的崛起,国家财富越来越集中在少数国内富豪手中,他们凭借资本支配权掌握国家机器,进而扩大资本的积聚和对大众财富的隐形剥夺,加剧与普通大众的财富悬殊。也就是说,知识和技能扩散带来的财富增加并未使财富不平等的深层结构发生改变,食利社会群体依然存在。更为关键的是,财富集中度不断升高的趋势在各国家都有呈现,即使“在财富分配最平等的社会(如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斯堪的纳维亚国家),最富裕的10%人群占有国民财富的约50%,如果人们准确申报巨额财富的话,甚至达到50%-60%”[1](P261)。这表明,西方发达国家也并没能如他们宣传的那样解决财富两极分化、实现社会公平正义。“2010年以来,在大多数欧洲国家,尤其是在法国、德国、英国和意大利,最富裕的10%人群占有国民财富的约60%。最令人惊讶的事实无疑是,在所有这些社会里,半数人口几乎一无所有:最贫穷的50%人群占有的国民财富一律低于10%,一般不超过5%。”[1](P261)这就是资本过度积累导致贫富差距的真实写照。

正如皮凯蒂分析的那样,虽然社会阶层结构发生了变化,出现了世袭中产阶层,但资本积累的本性未变,资本对这个大多没有什么财富的庞大群体来说是抽象与无感,社会的大多数财富被少数顶层富人控制,用来扩大资本的再生产,财富和社会不平等现象随处可见。“最富裕的10%人群占有总财富的60%,他们平均拥有社会平均财富的6倍。财富分配最上层的10%人群内部也极不平等,甚至比工资分配最上层的10%还不平等。最上层1%人群的财富比重一般约为25%,其余9%的人占比约为35%。因此,第一集团成员的富裕程度是社会成员平均值的25倍,而第二集团的成员是全社会平均值的4倍。”[1](P263)简言之,在资本统治的全球发展模式下,增长虽能起到推进社会群体财富增加的作用,但资本在全球范围内的流通根本就是以交换价值生产来达到财富无限积累的目的,资本运行机制必然会使财富流向少数富豪手中,形成资本寡头和食利社会群体。

(二)贫富差距产生的内驱力

那么,造成贫富分化的内驱力在哪里?对此皮凯蒂指出,经济增长率和资本收益率分别是促使财富趋向平等与分化的内驱力,并作为资本主义的核心矛盾贯穿社会经济的发展,而且两者都可能在一定时期占据主导地位。但从长期社会财富收入和分配的历史看,“资本收益率(特别是顶级资本的收益率)明显超过经济增长率。两者之差导致初始资本之间的差距一直延续下去 (资本持有者只需将资本收入的一小部分用于保持自己的生活水平,而将大部分用于再投资),并且可能造成资本的高度集中”[1](中文版自序,P2)。也就是说,经济的缓慢低增长趋势和资本自行增殖的本性,共同决定了拥有资本越多者越容易掌握对资本的配置权,也就更容易依靠资本投资在全球范围内获得更大的回报率。21世纪若无有效力量来限制资本积累的本性,“随着全球经济增速的放缓以及各国对资本的竞争加剧,未来几十年r(资本收益率)将远远高于g(增长率)”[1](P478),财富不平等将会达到新高度,并成为全球性的突出问题。

通过对财富和收入不平等的历史分析,皮凯蒂认为,资本收益率和增长率是此消彼长的关系,任何较小的变动都会影响财富和社会结构的变化。尽管通过技术和知识扩散能够提高生产力,增加社会大众的物质财富产出和收入,从而降低资本在财富收入中的比重,达到缩小财富差距的效果。但经济增长是一个历史过程,不可能长期处于高速增长阶段,低速增长才是历史常态。后发国家一旦通过技术和知识扩散,缩小与发达国家的差距,经济增长速度就会下降。一旦社会经济增长放缓,资本收益率就可能超过经济增长率,从而强化资本积累在获取财富中的比重,使财富分化凸显。另一方面,财富分配和收入受经济、政治和社会等多种力量的影响,财富收入和分配历史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历史。尤其是少数富人阶层凭借资本支配权来掌握国家机器,实施更有利于自身财富收入和分配的政策,将经济增长带来的本属大众的财富成果收入囊中,进一步增加资本的剥削性和积累性,使财富朝着不平等的方向螺旋式加剧上升。

总的来说,皮凯蒂看到,增长作为促进财富积累和分配平等性的力量,在一定时期内可能会起到决定性作用,但资本收益率长期大于经济增长率是资本运行的准则,不可能仅依靠增长提升来实现财富的自动平衡。只要资本主义核心矛盾没有消除,就会强化资本的过度积累,不断产生相对贫困人口。但他没有看到,资本主义私有制才是贫富差距产生的根源,只要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资本主义核心矛盾就无法从根本上消除,因而贫富差距的产生具有必然性。

二、贫富分化解决的可能方案

这样,“如何分配”就成为一个重要问题。尽管资本的累积具有使所有人都受益的可能,但是由于财富收入和分配不公,导致财富对多数大众来说相对无感,资本主义不自觉地产生了不可控制的财富和社会不平等。基于此,皮凯蒂认为,“讨论组建社会的最优方式,以及建立一个公正的社会秩序所需要的最合适的制度和政策”[1](P32),是减少与消除贫富差距的前提。从这个层面讲,皮凯蒂与马克思的思想具有一致性,他们都揭示了资本是导致社会问题产生的根源,并主张建立新的公正合理的制度来限制资本才能实现社会公平正义。

但是,皮凯蒂与马克思的思想还存在着根本的差别。马克思认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根本无法解决贫富问题,资本主义社会制度的自我调整只会使问题延缓爆发,超越资本、走向新的社会主义形态,才是彻底解决贫富问题的唯一路径。而皮凯蒂则显然不主张超越资本统治,他提出的控制资本的社会制度和政治设计是在维护资本主义统治前提下进行的。

(一)民主化下的全球资本累进税

皮凯蒂认为,资本主义核心矛盾的存在与市场完善与否无关。但是,市场越完善,资本在财富产出和收入中的作用越凸显,财富更会朝不平等的方向上升。有效管理21世纪的资本,实现财富收入和分配的平等化,既不能靠反思20世纪解决财富差距的措施,也不能靠经济持续增长和富人的道德品质,应着眼于设计既能有效遏制资本产生极端不平等,又能维护和激励新资本积累的政治制度和手段,关键是对高额财富在全球范围内征收资本累进税,强化资本的公共利益。

从全球经济发展趋势看,低增长率奠定了资本收益率长期居高不下的事实,与劳动收入相比,资本积累将决定未来财富收入的多寡。糟糕的是,现在实施的许多累进税存在明显缺位,每个人的利益尤其是中低阶层的财富收入难以在这些税制中得到有效保障,甚至出现“劫贫济富”的现象,即中低收入者有限的财富被剥夺,而顶层财富占有者却因此受益。因此,皮凯蒂指出,面对21世纪资本主义的全球性新挑战,20世纪采取的在法律框架内对高额财富征收累积所得税的政策仍具有借鉴意义,但仅靠这些措施已难以控制资本、化解财富和社会极端不平等,进而使低收入人群的利益获得切实保障。在民主化和国际金融透明化的条件下,通过全球联合来对全球财富进行年度累进税,才是民主政治有效遏制财富不平等加剧,实现社会公平的创新措施。

然而,皮凯蒂意识到在民主化下采取全球高额财富累进税这项措施具有乌托邦式的幻想,当前的国际合作水平难以有效实现,但对其他相似制度的制定实施具有借鉴意义,能够成为用来衡量其他备选方案的标准。不过,皮凯蒂并没有进一步分析推进“高额财富累进税”的根本障碍。对此,当代思想家梅扎罗斯更为尖锐地指出了问题之所在:经济全球性和民族国家利益之间具有内在矛盾,资本主义国家为了维护本国利益是不会关心全球性问题的,更不会积极贡献自身的力量,它的重心就是为资本积累护航,“全球资本体系中的最富有的 ‘核心’国家,也拒绝出于减轻世界贫困的目的,而将可怜的GNP的0.7%分派给他们自身曾经做出的承诺”[2](P645),就是最好的证明。

另外,在资本主义环境下,民主是资产阶级的特权,资本家作为人格化的资本不可能主动采取制度来限制资本增值,甚至会通过军国主义方式为资本积累开辟道路。“每当对抗变得如此激烈以至于难以通过 ‘共识’手段加以控制时,为了在全球资本体系内保持既定的权力关系,我们必须忽视正常的民主要求,以便能够使用最不民主的手段来获得‘不受规矩的’人的持续的支配和从属。”[2](P209)

(二)注重制度设计和强化资本监管

一个可见的事实在于,各国贫富差距呈现的程度并不相同,对此,皮凯蒂指出“财富分配的历史就是政治制度变革史”,不同国家、不同年龄之间的财富都在加剧分化,关键在于各国的制度和政治在限制财富分化中起到核心作用。在他看来,面对当前资本出现的新变化和新挑战,不可能以消灭资本的方式来实现财富均衡化,对资本有效控制的路径就是在维护资本统治下进行更现代化的制度和政治设计,强化非市场化的社会制度建设,建立完整的公共管理体系,使资本为社会整体利益服务。简言之,财富差距的解决不能靠市场化手段来完成,而应依靠制度更新和政治设计来实现。当今政府应在民主环境下承担好社会职能,促使社会服务切实能够满足大众利益与需求,设计实施新的治理形式和共享权力,从而有效遏制财富的过度集中。

不过,皮凯蒂虽然看到政治和制度设计对资本限制的积极作用,但忽略了资本创新逻辑要突破一切对其进行的限制,并将限制方式变为其附属,达到增殖的目的。事实上,资本主义国家的权力已屈从于资本统治,现存的资本主义制度不是在缩小而是在增加不平等。特别是权力与资本相结合形成的极权资本,对社会大多数有限的财富进行“合法性”掠夺,实现以最小的投资获得最大的财富回报,如“在这次国际金融危机中,资本主义国家通过政府干预把危机成本转嫁给了最底层的社会公众,将盈利的企业私有化,将亏损的企业国有化的有效再度上演,劳动人民被要求减少消费为这次危机买单”[3](P185-186)。可见,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资本积累本性带来的财富分配极端不平等没有刹车的余地,无法通过制度调整消解贫困产生的剥削性的结构规则,也自然就无从谈起从根本上征服贫困,实现社会公平正义。

三、超越资本是否可能

从根本上看来,探讨贫富分化、资本等问题的目标并不是描述社会现实中存在的问题,而是解决这些问题。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皮凯蒂的研究依旧是在经济学的领域中进行,虽然他提出了可能的解决方案,不过依旧是在资本主义制度范围内,这是他与马克思主义者的根本差异。正如当代思想家哈维所说:“皮凯蒂的数据集是很有价值的。但是,对于为何会出现不平等和寡头政治倾向,他的解释是有严重缺陷的。他的建议,作为不平等的补救措施,如果不是天真的,就是空想的。他其实没有提出一种21世纪的资本的运作模式。为此,我们仍需要马克思或他的著作的现代‘等价物’。”[4]也就是说,虽然皮凯蒂从贫富分化问题出发,并试图找到限制资本负面效应的有效途径,但是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在资本主义的范围内试图控制与消灭资本,这个想法本身就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悖论。对此,马克思本人以及一些当代思想家如梅扎罗斯等,都给出了更为根本的解决方案,即“超越资本”,实现新的社会主义形态,是解决问题的根本途径。

(一)超越资本的历时性与共时性

在资本消亡之前,资本运行的轨迹和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轨迹具有同一性。资本不断促进物质财富的生产与增加,使人类主体性得到翻转,摆脱了自然的控制,造就了人的理性生产和主体性。但这种主体性的实质是资本的主体性,资本意识成为主导人的物质和精神活动的社会意识,人们的一切生产生活被“资本增值的目的”所操纵,也因而导致财富分配走向了公平的反方向。“最穷的那一半人口几乎可以说一无所有(仅拥有财富的5%),而财富等级中前10%的人群拥有绝大多数的社会财富 (一般占有总财富的60%,有的甚至达到90%),而中间那40%的中产阶层则拥有总财富的5%—35%。”[1](P346)可见,当今资本仍是通过掠夺与剥削社会大多数人的物质生活资料和其他生产手段来实现最大化交换和积累,贫富差距是资本增值运行的必然后果。在资本主义体系内根本无法实现皮凯蒂所设想的依靠制度设计来限制资本的初衷。解决贫富差距与扬弃资本异化的唯一道路就是马克思指明的道路:消除资本主义私有制,从资本统治中解放出来。

从资本发展的历时性看,无论马克思本人,还是卢森堡、梅扎罗斯和哈维等众多思想家,都关注并深究资本问题,尽管他们切入的角度各不相同,但他们都认为,资本积累总将会达到极限而被超越,走向新的社会形态。实际上,消亡与新生相伴随,新生事物孕育在旧事物中。资本不是一个固定的量,在本质上是一种社会关系,是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历史产物,在它的特有限制达到顶端后也会走向消亡。资本一再通过变换载体来获得生命力,似乎看不到毁灭的迹象,但并不意味着它不会灭亡,这种载体变化只是表明,资本统治的社会形态所能容纳的生产力还未完全释放出来,是资本获取利润最大化的本性使然。换言之,“发展社会劳动的生产力,是资本的历史任务和理由。资本正是以此不自觉地创造者一种更高级的生产形式的物质条件”[5](P288),即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包含着绝对发展生产力的趋势,新的社会形态的生产力已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孕育和发展。同时,资本主义的生产社会化与资本主义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则内在地“包含着这种关系的解体,因为它同时包含着把生产条件改造为一般的、公共的、社会的生产条件”[5](P294)。资本普遍化程度越高也就越接近资本的界限——资本生产将被资本自身所限制,被新的生产关系所替代。

从资本发展的共时性看,当代资本虽以空间资本、虚拟资本等进行最大化生产和交换,并作为绝对统治力量渗透到全球各个角落和人类生活的各方面,但无论资本的载体如何变化,都无法克服它自身无限逐利的本性与生产资料、空间有限性的内在矛盾。资本生产和交换已呈现一种失控状态,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梅扎罗斯指出,当代资本主义危机已从周期性危机演变为结构性危机,具有范围的全球性和时间的持续性。而且,权贵资本主义内在的制度性危机决定了无法通过制度的自我创新来化解这种社会危机,为稳定社会经济结构提供可靠的制度和政策保障,反而会使基本矛盾在政治制度性的危机中迅速扩展到整个社会,动摇资本主义统治方式的根基,这又为在这种沉重的结构性危机中孕育新的社会形态创造了现实条件。正如哈维所阐述的:“资产阶级已经在世界舞台上制造了这样一个矛盾的大漩涡,以至于它无意中打开了某种在全球规模上通往进步和普遍化的政治道路。”[6](P89)

具体来说,就是为了缩短扩大再生产和资本积累的时间,一方面,资本一再虚拟化,并向非生产的寄生性方向转变,另一方面,资本进一步强化了商品效用的必然递减性。这种社会再生产不仅完全忽视社会的真实需求,而且具有破坏性和发展的不平衡性,在国家间和社会内部阶层之间产生严重对立。在消费领域则通过强化对人的精神控制,将人牢牢控制在物化的环境中,利用人类的欲望创造虚假性消费,组织、动员与引导人不断将有效财富用于购买没有任何使用价值的消费品,使人的生存更加虚无。在意识形态领域则力图用“别无选择”的观念来为资本主义统治的合理性辩护,从而消解人民对资本统治世界的改造和反抗,实质上这是充满“幻想式”的思维,世界上许多苦难与不幸都是由这种思维造成的。

可见,资本主义社会虽通过资本的宗教性将人们的社会意识转化为资本化的意识,加上生产和消费关系的变化也延缓了资本崩溃的时间,然而,“以这种方式,无论在暂时的意义上,还是就其在整个框架中的结构性定位而言,资本的危机绝不能被彻底克服,而是只能‘扩散’”[2](P713)。这也预示着,当今时代的资本问题要比马克思所处的时代更为严重和复杂,也更临近马克思所预言的,当社会几乎无法容纳资本的生产力而成为这种生产方式的桎梏时,资本终将毁灭自身的阶段,当“生产资料的集中和劳动的社会化,达到了同它们的资本主义外壳不能相容的地步。这个外壳就要炸毁了。资本主义私有制的丧钟就要响了”[7](P874)。

简言之,尽管资本不会主动选择终结,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以及资本主义生产的特有限制,共同决定了资本终将毁灭的历史必然性。当前,在资本拜物教的环境下,资本主义社会不仅在生产、消费和流通三维度充满了矛盾与危机,而且资本主义制度自身也充满了结构性危机,呈现出“浪费的数十亿可以五十次供养他们时,却使千百万人处于贫穷和饥饿状态”[2](P829-830),而且无法通过制度调整、暴力压制和意识形态强化来维护资本所统治的世界存在的合法性,整个资本统治制度存在的历史合法性和理由不断消解,这些决定了人们从资本统治中解放出来的现实可能性。

(二)当代超越资本的路径选择

超越资本不仅仅是超越资本主义,而是要超越资本统治的制度,消除资本对整个社会机体的侵蚀,形成新的不以积累为目的,而是以全球生产力的发展来满足普通大众需求的和谐普遍的经济形态,即超越资本笼罩下的人类世界发展模式,形成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新起点。同时,现阶段由于物质生产发展水平的不平衡性,资本在推动社会经济建设中仍具有生命力,摆脱资本统治的历史阶段只是显现,但还未最终达到那个阶段。我们需以历史性与可实现性相统一的眼光来审视资本的发展趋势,着眼于资本运行的内在逻辑,从物质生产、权力制度设计和社会意识三维度消除资本拜物教,克服资本负面效应,驾驭住这只老虎,使其更好地为人类社会发展服务,从而为超越资本打下坚实关键的一步。

在现代化的进程中,既要利用资本助推效应又要限制资本负面效应,这是任何国家都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实际上,资本作为推进现代化建设杠杆的现实决定了我们不可能简单地回避资本问题,而应从资本自身运行的逻辑出发,做到对症下药,切实有效地采取措施限制资本。正如马克思所说:“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8](P9)物质生产是人类一切活动的基础,资本的消除还要依靠物质的力量。超越资本应以大力发展生产力、增强物质财富为基点,从而以物质财富的增加来保证大众的共享性,限制资本积累的私有性。尤其对后发展国家来说,物质生产水平和物质财富占有量都相对较低,难以有效满足人们的需求,借助资本推进现代化仍在路上,也就无法避免资本对大众的有限物质财富的剥夺。克服这个问题的立足点仍是大力发展社会生产力,提高自身财富的增长,掌握资本的拥有权与支配权,切实摆脱对内外资本的依赖,强化资本的公有性,真正使财富生产惠及本国大多数财富生产者。

正如皮凯蒂所言,财富分配问题就是政治问题,财富收入和分配的公平合理性必须要借助政府权力来解决和保障。物质生产力即使获得足够大的提升,物质财富足够富足,但资本一旦与权力结合,就会形成极权资本,干预政府和经济运行,相应的制度设计和政策实施就会更加有利于资本扩张,大众的有限财富就会在合法化下遭到更大的隐形剥夺。可见,我们不仅需要物质财富增加的前提,更需要做好权力的顶层制度设计,消除政治对资本的跟从性,保障制度与权力设计以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目的。但是,当今资本主义制度内在的结构性危机决定了它难以做到这一点,只有在社会主义制度下才能实现,即在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制度下,国家顶层制度设计更加注意资本的剥削本质,切实将权力与资本相分离,将两者限制在各自的主要功能领域,明确政治权利是服务于大众,而不是服务于少数人的资本积累;依靠政治权力做好监管与运用资本的制度设计,实施更合理的财富分配政策,财富生产与分配权真正掌握在普通大众手中,防止金融寡头的崛起,从而使大众的财富不断获得提升而不是被剥夺。

人是社会生产、生活的主体,社会自主意识是把握未来发展的关键。糟糕的是,资本恰好与人类的欲望志同道合,资本拜物教贯穿资本运行的始终,我们在驾驭资本的同时,资本也在利用我们的自主意识,将资本化的社会意识嵌入心灵深处,激发起人内心的占有欲,使具有主体性的人们成为被资本所统治而非反抗资本的对象,从而使资本得以牢牢统治着人们的生产和交往活动。这表明,资本的社会意识要比资本的社会存在更重要,资本拜物教的祛除是最难一步,也是控制资本成功与否的关键。

社会意识在人们的生产和交往中形成,消除资本拜物教需物质生产实践和社会交往实践相统一:“资本不可遏止的追求的普遍性,在资本本身的性质上遇到了界限,这些界限在资本发展到一定阶段时,会使人们认识到资本本身就是这种趋势的最大限制,因而趋势人们利用资本本身来消灭资本。”[9](P394)从具体层面讲,就是在大力发展物质生产力满足人们物质生活需求的同时,营造积极向上的社会价值环境,在健全社会的基础上重建意义世界,强化对资本的批判性分析与社会价值观念的引导,恢复人的普遍理性,唤起人对于完美与善的期待,从内心深处认识到自我追求的价值所在,而资本只是追求自由全面发展的目标所使用的手段,这就使资本回到其自身应有的位置,实现人的完整性与整体性。

四、结语

尽管皮凯蒂没能达到马克思对资本批判的彻底性,但他采用翔实的数据对资本问题的分析再次证明了21世纪的人类社会也无法避免资本的侵袭,资本仍是主导财富流向少数人进而形成新的两极分化的关键,如何控制与驾驭资本事关人类的生存与未来。现阶段的核心仍是依据资本侵蚀社会机体的运行逻辑,以物质财富生产为基点,进行相应制度设计来限制权力和资本,唤起人的完整性,将颠倒的关系扭转过来,明确人才是资本的主人,为超越资本迈出关键的一步,从而达到那个终结资本的历史性阶段,形成新的社会主义形态。

[1](法)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M].巴曙松,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5.

[2](英)I.梅扎罗斯.超越资本——关于一种过渡理论[M].郑一明,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

[3]朱炳元.马克思主义虚拟资本理论与金融危机[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4.

[4](美)大卫·哈维.对《21世纪的资本》的再思考[J].丁为民,译.国外理论动态,2014,(9).

[5](德)卡尔·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6](美)大卫·哈维.希望的空间[M].胡大平,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

[7](德)卡尔·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责任编辑:赵 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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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518X(2016)05-0010-08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空间与资本:《资本论》的当代解读”(12BZX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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