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悯12年护工妈妈：捡来的植物人女儿站起来

佳人

12年前，项菊香在浙江省仙居县人民医院当护工时，一个名叫宋雨薇的东北姑娘因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住进医院。经抢救，28岁的宋雨薇保住了性命，可因大脑严重受损，成了“植物人”，医院安排项菊香护理。当得知医生诊断宋雨薇活不过半年的结论后，其家人将她放在医院，不知所终。项菊香不顾众人反对，将宋雨薇接到家中照顾，哪知这一住就是12年。

12年，4300多日日夜夜。宋雨薇如婴儿般在项菊香的怀抱里醒来，一点点学会说话、走路，一路荆棘密布，可项菊香和宋雨薇从未放弃，她们深情地活在这人世间。而生活也不再无情，开始回馈她们——

48岁的医院女护工：

我把植物人“女儿”接回家

2004年5月9日深夜11点，120救护车将一名满是鲜血的女孩送进台州市仙居县人民医院。护士长一边跑一边对项菊香喊道：“项阿姨，你快来帮忙！”

女孩一直紧闭双眼，一动不动。项菊香握了握她的手，轻轻说了一句：“这孩子长得多好看啊，肯定不会死。”项菊香普通话并不标准，女孩却似乎听懂了，紧闭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随后被推进手术室。

女孩头颅、左手臂等部位伤势严重，医护人员竭力抢救，但她仍未能醒来，被送入重症病房观察。护士长对项菊香说：“她暂时交给你照顾，等找到她家人后，你再放手。”项菊香应道：“行。”

时年48岁的项菊香做护工半年了。虽已有护理经验，但眼下她仍很发愁：女孩术后一直闭着眼睛，对外界毫无反应。主治大夫说她已成“植物人”，因其肾脏也受到损害呈衰竭趋势，生命顶多维持半年。

警方第二天便将肇事司机控制，但他经济条件不好，只勉强筹到几千元，连手术费都不够，支付项菊香的护理费更是微薄得可怜。项菊香不计较，每天给女孩擦拭身体，给她涂爽身粉，让她洁净清爽。

十天后，仙居县公安局在多方查找后，终于查清女孩名叫宋雨薇，家住黑龙江齐齐哈尔市梅里斯区，原本是当地一名教师，不远千里来到浙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5月9日深夜，她给一名学生补习完数学回住处时，被一辆货车当场撞倒。

6月初，宋雨薇父母从齐齐哈尔赶来，宋母见女儿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哭道：“闺女，稳定的工作你不要，非要往外面跑，出了这么大的事，叫我们如何是好啊？”

项菊香一再劝慰她不要放弃，可当宋雨薇父母听说女儿很难再醒来时，不禁心灰意冷。宋父对医院说，他和老伴身体不好，家中经济很困难，实在没有能力照顾女儿。既然宋雨薇是在当地出了事，理应让司机的家属赔偿，并由他们护理到底。

呆了十天，宋雨薇父母想回老家，医院不允，双方争执不下。出于善意，项菊香对宋母说：“你们要是有事脱不开身，就先由我来照顾一段时间吧，你们过一段时间再来接她。”

宋雨薇父母临走时，给女儿留下几千元钱。最初，宋母还给医院打电话询问病情，后来，电话越来越少了。

项菊香同情这个可怜的姑娘。她有两个儿子，一直羡慕别人有闺女，没想到老天爷竟将一个比她大儿子还年长的女孩送到她身边。女孩虽然躺着不能说话，可面容清秀，看着就让人心生怜爱。她不忍心看着宋雨薇在病床上耗尽最后时光，询问主治大夫，有没有办法让宋雨薇醒来。医生告诉她，宋雨薇至少还要经历几次大手术：脑部神经手术、左手桡骨术等等，这些手术逐一完成，才有恢复的希望。

项菊香犯难了，这几项手术费用加起来要大几万，她回家跟丈夫商议。丈夫周建庆比她大5岁，是仙居县一名普通工人，平日对项菊香很体贴。

当项菊香告诉他想筹钱为宋雨薇做手术时，周建庆问：“你为什么要为一个陌生人这般折腾？”

项菊香说：“我每天和她在一起，跟她有了感情。如果不给她做手术，她就是个‘活死人。你就帮我这一次，等她病好了，我就去找她家人，让他们把钱还给我们。”

看着一向乐观的项菊香竟流泪了，周建庆长长叹了口气：“这可要我们一辈子的积蓄啊！”

当时，项菊香大儿子周忠强刚找到一份工作，小儿子工作还没着落，一家人过着节衣缩食的生活。但最终，周建庆还是依从了妻子。

之后，宋雨薇做了三次大手术，每次手术都非常成功，她从手指到眼睛逐渐有了知觉。

2004年12月5日，项菊香在为她擦脸时，宋雨薇醒来了！项菊香抱着她，一边流泪，一边欣喜地大喊：“醒了！醒了！”

宋雨薇望着眼前陌生的面孔，说不出一句话来。

文盲护工进阶史：从零起步到“专职老中医”

宋雨薇由于脑干神经严重受损，记忆一片空白，语言功能也需要从头学起，但最难的是运动能力的恢复，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2005年春节前夕，项菊香对医生说，宋雨薇在医院已经住了大半年，要不她将雨薇带回家护理吧。这些日子，项菊香所做的一切，医护人员都看在眼里，他们心酸感动，却又无计可施。临别时，护士长龚维红特地给项菊香讲了很多护理知识，还自己出钱给项菊香买了不少护理用品。她叫了一辆车，将项菊香和宋雨薇送到了仙居县朱溪镇。

春寒料峭时节，风吹进项菊香家的老屋。她在丈夫帮助下，将“女儿”领进了自家门。

一番忙碌后，夫妇俩都是满头大汗。大儿子周忠强将自己的屋子让给宋雨薇住，他在外屋搭了一张临时床铺。小儿子周忠伟原本不太理解，但知道宋雨薇的情况后，默默地接受了母亲的决定。项菊香对两个儿子说：“就当你们多了个姐姐吧，委屈你们了。”两个儿子都表示支持。

亲朋好友听闻后，不断地上门来劝说项菊香，大家都说她背上这个“包袱”可不是闹着玩的。项菊香却执着如故，一心一意地照料宋雨薇。

除了护理饮食起居，项菊香还教她说话。她不识字，普通话也不标准，每天在新闻联播和电视剧里学几个词，再说给宋雨薇听。宋雨薇像个咿呀学语的孩子，“啊啊哦哦”很长时间都没有进展。一天早上，她突然对着项菊香喊出了一声“妈妈”，项菊香惊喜不已。而后，她又学会了叫“爸爸”和“弟弟”。

项菊香还想让宋雨薇能够站起来，避免肌肉萎缩。她每天给宋雨薇按摩双腿，但一年过去，宋雨薇的腿仍无知觉。

一次，周忠伟回家时告诉母亲，有个小学同学的爷爷是老中医，会给中风的病人扎针灸。项菊香便将老中医请到家里，给宋雨薇扎针灸。

耳濡目染中，她产生了自学扎针灸的念头。可她不识字，也弄不清穴位的准确所在，她虚心地向老中医请教，仍不得要领。思前想后，她决定买来穴位挂图和银针，拿自己做试验品。她对着挂图上的穴位，一针一针地往自己腿上、脚上试。有好几次因为失手扎错了地方，她都疼晕了。她在自己身上试了整整一个多月，腿上、脚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眼。

2006年春节过后，项菊香开始给宋雨薇扎针灸，从膝盖开始，再到脚趾头，每只腿扎5针。刚开始扎的时候，宋雨薇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眼睛盯着项菊香的手“看”。偶尔，她会说一句：“不疼。”

除此，项菊香还尝试了不少土办法。有一次，她听邻居说有种草药能活血驱肿，项菊香就每天走很多路，到山脚下的树上去摘叶子，摘回来叶子后再捣碎，然后敷在女儿的关节上，让中草药渗透进入皮肤里。

在坚持了一年的时间后，宋雨薇的脚趾头最先有了知觉，能稍微动几下了。项菊香从对针灸一无所知的“医盲”，逐渐进阶成街坊眼里的“专职老中医”。

而为了养活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儿”，周建庆四处打零工。大儿子周忠强工作稳定后，找了一个性格不错的当地姑娘，到她家做了上门女婿。小儿子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了保安，把每个月工资拿出来贴补家用。在全家人的共同努力下，宋雨薇悄然撑过了最难熬的两年时光。一家人温暖友爱，很少抱怨，这让项菊香对未来充满希望。

谁也没想到，2007年秋天，周建庆因为劳累过度，突然中风倒下了，一下子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项菊香哭天喊地却无济于事：一个贫穷的家里突然出现了两个卧床病人，这一次，她感觉自己真支撑不下去了！

对家中的变故，宋雨薇全然不知。虽然她已开始学着吃饭，可思维和记忆能力仍恢复缓慢。项菊香每天照顾两个病人，每天睡眠不到四五个小时。

2007年底，当地民政部门出面将宋雨薇暂时送到仙居县敬老院入住。在相关单位的帮助下，项菊香终于拿到了3万元残疾人陪护费（陪护一级伤残人员）。

虽然能一心一意地照顾丈夫了，可项菊香的心却放不下宋雨薇。她每个星期都要去敬老院看望宋雨薇，每次去，她人还没到院子，就看到雨薇的头总是在窗外伸着，老远就在那等着她了，那眼神就像一个三四岁大的无辜孩子，让她心中满是酸楚。

“她就是我的亲妈！她是天底下最美的妈妈！”

2008年2月6日中午，除夕。项菊香准备了很多好吃的，还亲手为雨薇缝制了新衣服，打算给她送去。一进敬老院，就有人对项菊香说，雨薇这几天都在哭，可能是想妈妈了。

当项菊香看到雨薇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上，脸上挂着泪，什么也不吃，她的心碎了一地。她连喊几声“薇薇”，可宋雨薇却没有反应，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项菊香等不下去了，她找到敬老院院长，让院长赶紧帮她打电话到民政部门找相关负责人，说她还是要把女儿雨薇给带回家，不住敬老院了。

通过多方努力，项菊香最终在民政局办了领养宋雨薇的手续，宋雨薇由此正式成了项菊香的养女。拿到手续的那一天，她紧紧抱着这个女儿，百感交集地说：“女儿，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宋雨薇再次回家了，辛苦与劳累再次填满了这个贫穷的家。两个重病人，都不能生活自理，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女儿，项菊香对自己说：哪怕累得只剩下了一张皮了，她也得坚持下去！

项菊香每天早晨4点多就要起床，老伴需要她每隔一会儿就得为他捶背平顺呼吸；女儿则像个幼孩一样，等着她端饭倒水。小儿子周忠伟周末会回来给母亲帮忙，他教宋雨薇识字，还教她做加减算术题。

为减轻生活负担，项菊香在离家5里外的荒地上开垦泥土，种菜自给自足。由于操劳过度，她身体落下了肩周炎、颈椎病、风湿病等，还有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很长一段时间里，因为腰根本没法躺在床上，她只能趴着睡，这样一睡就是两年多。尽管浑身不适，她仍坚持每天给老伴和宋雨薇扎针灸，从不懈怠。

2012年之后，宋雨薇的脑部神经恢复变快了。她最先能认出家门口开过的汽车车牌照。后来，她能看完一集完整的电视剧。到了2014年9月，她能够认字看书了。她还记起了自己的故乡齐齐哈尔，记起那儿总是下雪。

2015年1月7日早晨，宋雨薇突然很大声音地在房间里叫“妈妈”。项菊香急忙跑过去，宋雨薇打手势示意自己想下地。在这之前，宋雨薇已经能够扶着床沿站了。“妈妈，我要到外面去走走，我想出去……”说完，宋雨薇自己也流下了眼泪。项菊香抑制不住激动，将宋雨薇搀扶到院子中间。

虽然很吃力，可宋雨薇却一口气走了十多步。项菊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11年了，她用了11年的时间，才让39岁的宋雨薇重新学会了走！她激动地打出去一连串的电话，大儿子、小儿子，还有一直资助他们的护士长，民政局和敬老院里的热心人，他们接到电话全都赶了过来。所有人将宋雨薇围在中间，看她挪动脚步，见证属于她的奇迹。只有项菊香躲在一旁，笑完了哭，哭完了笑，她庆幸老天爷终于开眼了！

第二天，项菊香给宋雨薇买了一根拐杖，让她锻炼行走。看项菊香每天给周建庆扎针灸，宋雨薇学着帮忙洗菜、端盘子，虽好几次将盘子打破了，但项菊香从不责怪她，总鼓励她再来。

小儿子周忠伟所在公司的老板，得知他们一家人的遭遇后，深深为之感动。见周忠伟成家后一直住在宿舍，老板在县城租了一间房，让周忠伟将母亲、姐姐接来一起居住，让他们看病、生活更加便利。

这12年，项菊香从130多斤变成了90多斤；而宋雨薇却正好相反，她从80多斤变成了130斤。

“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项菊香笑着对记者说：“在这人世间又多了一个女儿，我感到很幸福。”

一旁的宋雨薇帮项菊香捋了捋白发，略吃力地对笔者说：“她就是我的亲妈，是天底下最美的妈妈。”她的表情认真而又动容。

2016年1月，项菊香被评为“最美浙江人”。而后，浙江台州将其申报为感动中国十大人物候选人。她的故事流传开来，在微信圈里点击量已破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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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罗 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