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诗歌中的“江南”——从《春天,遂想起》谈起

2016-03-23 07:10王艳芳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徐州221009
关键词:余光中江南意象

王艳芳(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徐州 221009)



余光中诗歌中的“江南”——从《春天,遂想起》谈起

王艳芳
(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徐州 221009)

[摘要]余光中诗歌中的“江南”是一个内涵无比丰富的能指,它既是静态的地理概念,也是不断变化的历史范畴;既指称时空意义上的现实区域,也代表精神层面上的文化归属。其丰厚的内蕴覆盖地理学、历史学、社会学、文化学等诸多人文领域,涉及多重的语义空间。最为重要的是,它是文人笔下充满了诗意和想象的文学资源,它是地理的,也是情感的,更是文化和哲学的,它是精神家园的代名词,是诗人生命终极意义上的心灵归宿。

[关键词]余光中;地理“江南”;情感“江南”;文化“江南”

一、《春天,遂想起》中的“江南”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江南,作为中国人心目中的天堂,是美丽浪漫的代名词。1962年4月29日,33岁的诗人余光中写下了思念“江南”的诗《春天,遂想起》,表达了自称“江南人”的他对江南最痴心最虔诚的怀念和向往。从这首史无前例地先后21次使用了“江南”一词的诗歌的表层意蕴来看,“江南”的内涵从四个层面得以表达。

第一层,唐诗里的“江南”——古典江南。唐诗中描写江南的不可胜数,有杜甫“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中的“江南”;有白居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中的“江南”;有皇甫嵩“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人语驿边桥”中的“江南”;有韦庄“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中的“江南”;有更为诗人所钟情的杜牧《江南春》里的“江南”: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也有苏小小的“江南”——钱塘西湖。第二层,表妹的“江南”——爱情江南。湖滨、渔巷、柳堤中走着的表妹,一转眼已经在时光中老去了。即便见了面,她们也不可能再陪着诗人在杏花春雨的江南采莲、采菱。那众多的表妹中,有余光中青春的爱情,构筑成他柔媚的青春成长记忆。第三层,母亲的“江南”——亲情江南。复活节到了,不能复活的是母亲——由一个江南小女孩变成的母亲。清明节到了,母亲在呼唤诗人,在圆通寺,在海峡两岸,在江南。第四层,回不去的“江南”——家国江南。魂牵梦萦的江南,回不去的江南,只有母亲的声音在回荡——在多寺的江南、多亭的江南、多风筝的江南、钟声里的多燕子的江南。

于回忆中重绘江南图景之余,诗作于每一情感段落都穿插描写彼时诗人和江南之间不可逾越的空间距离,在表达对江南的不可遏抑的思念的同时,增强了由于空间距离的存在所造成的情感上的张力,并以括号加注表达出独特的话语内涵:(可以从基隆港回去的)江南、(从松山飞三个小时就到的)江南、(喷射云三小时的)江南、(站在基隆港,想——想想回也回不去的)江南,意在反复强调台湾和江南故乡之间可以计数但却难以逾越的空间和政治距离,从而也将以上四层关于“江南”的意蕴进行了有效地区分和提升,形成了诗作无论是文字、情感,还是哲理上,无论是空间、时间,还是文化上的多层立体结构框架。首先,跨越地理空间的情感意蕴。这是一个立足于台北的江南人对一弯海峡之隔的魂牵梦萦的江南故土的呼唤和告白;其次,跨越历史时间的文化意蕴。这首诗里不仅包含着古与今的时间关联,也叙写着一个个体从少年到暮年、从此岸到彼岸的生命历程;再次,跨越生死的哲理意蕴。清明虽然隔开了生者与死者,造成生者和死者无法穿越的距离,但清明的存在既寄托了生者对死者无尽的眷恋,也传递了一切生者对于死亡的无限悲悯情怀。

二、地理“江南”

那么,余光中诗歌中的“江南”到底在哪里呢?《春天,遂想起》中提到的令诗人魂牵梦萦的那些“江南”,有的在四川成都,有的在湖南长沙,有的在浙江杭州,也有的无处可考。其实,令人无比向往的“江南”,从来就不是指某一个固定的地方。那么,可以采桑,能捉蜻蜓,有多莲的湖、多菱的湖、多螃蟹的江南,多湖的江南,吴王和越王的江南,西施和范蠡泛舟的江南,乾隆皇帝的江南究竟在哪里呢?显然,余光中心目中的“江南”是指长江以南、太湖之滨的广大地方。历史上,这里土地肥沃、气候温润、流水多情、生活惬意。一提起“江南”二字,生于斯长于斯的诗人,心就会变得柔软以至于情不自禁泪流满面,思绪也自然飘向过去和远方。诗人在诗歌中除了反复吟咏“江南”这个名称之外,还在“江南”这个大意象之下,写到了更多具体的兼具中国古典诗词意蕴和文化象征意义的小意象,如蜻蜓、莲、菱、螃蟹、垂柳、风筝、燕子、寺庙等等。

在余光中的诗歌中,除了《春天,遂想起》之外,表现江南的还有《莲的联想》《等你,在雨中》《永远,我等》《水乡宛然》等,直接描写或间接表达的江南意象俯拾即是,如《碧潭》:谁是西施,谁是范蠡/那就划去太湖,划去洞庭/听唐朝的猿啼/划去潺潺的天河/看你发,在神话里/就覆舟。也是美丽的交通失事了/你在彼岸织你的锦/我在此岸弄我的笛/从上个七夕,到下个七夕。虽然这是一首写爱情的诗,但无论其情感是悲伤还是美丽,其存在是神话还是现实,诗人都愿意它的背景在江南。再如《招魂的短笛》:春天来时,我将踏湿冷的清明路,/葬你于故乡的一个小坟,/葬你于江南,江南的一个小镇。/垂柳的垂发直垂到你的坟上,/等春天来时,你要做一个女孩子的梦,/梦见你的母亲。在清明时节的细雨雾霭中,杨柳又青,母亲却变成故乡的一座新坟,而江南如梦,清愁依旧。此外,《扬子江船夫曲》最好要用四川话来朗诵;《蜀人赠扇记》中的故乡是“川娃儿我却做过八年,挖过地瓜,抓过青蛙和萤火”的天府之国;《当我死时》诗人打算“从西湖到太湖,到多鹧鸪的重庆,代替回乡”;《宜兴茶壶》中温暖的赭土里外一色,不愧是江南的沃土,诗人的后土;《布谷》中“那低回的咏叹调里,总是江南秧田的水意,当蝶伞还不见出门,蛙鼓还没有动静,你便从神农的古黄历里,一路按节气飞来”;《大江东去》中李白、苏东坡、屈原等前贤诗人渐次出现,而“我”则要在“汨罗”与“采石矶”之间游泳。

不仅浓缩并升华了现实中江南的秀丽柔美,诗人还融会贯通了古典诗词对江南的旖旎想象,娴熟运用了中国传统美学中的典型物象及种种历史典故。这些诗歌中最常见的意象,如鹧鸪、秧田、蝶伞、紫砂壶等都更多地来自中国古典文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属于并代表着江南的物象和意象,体现着江南文化的精神和气质,并具有独一无二的不可替代性。从字面来理解,地理上的“江南”即指长江以南,也就是整个长江中下游流域地区。“江南”的具体范围在唐末的时候还不很明确,但大致指苏南和浙北地区,这个概念直到明清时期逐步成型。事实上,最为明确的江南核心地带,只包括太湖周边的几个城市,如苏州、杭州、无锡、常州等。但“江南”的概念不仅仅源于它地理上的划分,更多的是由于其所具有的人文精神和文化内涵而广为文人墨客所推崇,它是数千年中国知识分子挥之不去的精神寄托和审美理想。

“江南”通常被人们称之为“水乡”,“水”在中国哲学里与“柔”“灵动”“智慧”相联系,受这一方水土哺育的江南人自然也更加充满灵气,热爱自由。“铁马秋风塞北,杏花春雨江南”表明地理环境对文化的影响,江南风物的细腻温婉,反映在文学创作上,多表现为明丽清新的风格,如张志和的词: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又如周邦彦的词: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写尽了江南的婉约风致,也造就了江南文化的雅韵冲和。同时,又由于江南开放包容的文化态度,江南多出才高八斗之士,王羲之、骆宾王、贺知章等的丽辞华章成就了其文学艺术的独特风格。而江南在文学艺术上的繁荣又与其对教育的重视是分不开的。南京夫子庙建筑群中的江南贡院作为古代科举考试的考场,是江南科举文化的象征;江南还有许多著名的书院,四大书院有三个位于江南;江南的建筑也独具特色:弄堂、石舫、园林;江南的饮食令人回味悠长:饭淘箩、梅干菜,黄泥螺;江南的创造享誉古今:紫砂壶、龙泉剑、油纸伞……这种种的精致、巧妙、灵秀,无不体现着江南人的智慧与细腻,反过来,这种文化氛围又影响着一代又一代江南人文化人格的形成。

在余光中的诗歌中,“江南”首先是一个地理名词,但它绝不仅仅是一个地理名词。对于余光中来说,他早已认定自己是属于江南这块土地的,他身上流淌着的血液是江南那一片春水化育,他笔下汩汩沁出的蓝墨水也必然浸染了水乡的梅雨雾气。“江南”在诗人的人生经历中,属于过往的回忆,也属于情感的寄托。余光中在《白玉苦瓜》的自序中说:“究竟是什么在召唤中年人呢?小小孩的记忆,三十年前,后土之宽厚与博大,长江之滚滚千里而长,巨者如是,固长在胸臆,细者即如井边的一声蟋蟀,阶下的一叶红枫,于今忆及,亦莫不历历皆在心头。不过中年人的乡思与孺慕,不仅是空间的也是时间的,不仅是那一块大大陆的母体,也是,甚且更是,那上面发生过的一切。土地的意义,因历史而更形丰富。”[1](P245)因此,余光中诗歌中的江南是朦胧的、湿润的、秀丽的,也是情感的、童年的、历史的,触动读者心灵的是诗歌中那基于地理的江南而生发出的迷离而疯狂的时间的乡愁和文化的乡愁。

三、情感“江南”

如上所述,余光中诗歌中的“江南”还是一个情感象征意象。庞德说过:“一个意象是在一刹那时间里呈现理智和情感的复合物的东西。”[2]那么,“江南”这个意象蕴藉着什么思想和情感呢?江南山水秀丽,山环水抱带来了气候适宜、远离战争的安逸。湖泊星罗棋布,河汊纵横交错,多水的江南恰如母体的子宫,生命在这里得以休养,心灵在这里得以休憩,人再次获得了在母亲腹中原初时刻的感受。诗人余光中于重阳节降生于南京,而常州又给了他完整的童年,余光中对江南母亲的给予和关爱,时刻心怀感念和眷恋。在他的诗歌中,江南的性格是温柔和乐于奉献的,是一个淳厚的母亲形象。诗人对于江南的种种爱恋,也是他恋母情结的显现。诗人曾将自己的生命划为三个时期:旧大陆(祖国),新大陆(异国)和一个岛屿(台湾),他说旧大陆是他的母亲,而“断奶的母亲依旧是母亲”,母亲江南不仅给了他生命,同时也给予了他生命原初的感动和吸吮不尽的艺术乳汁。对于江南的情感显现充盈在他诗篇中的独特江南意象之中,也渗透在他的以江南为背景的爱情、亲情诗歌书写当中。

余光中诗歌中的江南还具有母性的光韵。江南本是才子寄托情思的温柔乡,在作者的笔下,当江南和他的至亲们勾连起来时,江南的面目就愈发柔情温润。余光中诗歌中的江南,好似一位温润如玉的女子,一位具有中国传统美德的女性,余光中对她除了像对母亲般敬重感激,还像是对自己心爱女友般的喃喃絮语,满腹的衷肠都化作相思的眼泪。此时,江南已经变成了一种混合的复杂的情感和情绪。江南是童真是母爱还是爱情,是属于回忆中怦然心动的快乐。同时,江南又是远去的岁月和阻隔的故土,是属于现实中无奈的叹息。对于他来说,童年的记忆是风筝加上舅舅加上狗和蟋蟀。最难看的天空,是充满月光和轰炸机的天空,最漂亮的天空是飘满风筝的天空。正如傅孟丽所写:“余光中这永春的小孩,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学好永春话,他的口音带江南风,他后来的乡愁也是江南的。”[3]江南不仅是明晃晃的色彩,当江南变成一抹忧伤的乡愁嵌在作者的心上时,江南也就笼罩上一层烟雨蒙蒙:“当我死时,愿江南的春泥覆盖在我身上”,魂归故土,也魂归母怀。

诗人生于南京,母亲和妻子都是江南人,少年时候想象的故乡就是江南,多水多桥,多藕多莲的江南,所以,纯粹是一个南方的一种回忆。在余光中的生活中,对他影响和关爱最多的多是女性:母亲、表妹们、妻子、四个女儿。江南不仅孕育了他的母亲,更养育了他的妻子。自古以来,“莲”就是人们寄托爱情的意象,“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余光中的诗中也经常出现“莲”这个意象,并使用到极致。《等你,在雨中》这首诗写一个翩翩少年等待他的“莲”一样的情人而不得的心情,等待的场景是满池的红莲,竟至于诗人感慨“每朵莲都像你”,清芬如莲,素手如莲,翩翩走来的步履如莲,而且是从一首小令、一首爱情的典故、一首姜白石的词中有韵地走来。《莲的联想》中的那朵莲,则被痖弦认为也许是把咪咪的另一重人格加以美化,也许是另有其人。但无论是虚化还是美化,余光中诗中的江南意象随着诗人的成长而变化,和诗人的情感历程息息相关。诗人在《莲恋莲》中则说:“由于水生,它令人联想到巫峡和洛水,联想到华清池的‘芙蓉如面’,联想来自水而隐于水的西子。清欠签章,香浮波上,嗅之无味,忽焉如有,恍兮惚兮,令人神移,正是东方女孩的含蓄。”[1](P6)“江南”及其涵盖下的大小意象群,记录着诗人恋爱的轨迹,传递着他对恋人的柔情。

于是,江南成为一种无法排遣的情感,甚至将作者越缚越紧,在这里,江南等同于乡愁。写下江南这两个字,诗人流下一把心酸的眼泪。江南,作为历史的代名词,记载了一个孩子变成青年的青葱岁月。江南,作为祖国的代名词,一弯浅浅的海峡把人隔在了时空之外。而从余光中离开大陆到写《春天,遂想起》的这十几年里,台湾的资本主义工业化和城市化的脚步越走越快,曾经存在于故乡的那种单纯的快乐和人情,在台湾这片土地上变得日渐稀薄。遥想儿时江南的生活经验,就更像是一个童话,一个天堂,一个梦境。每当夜深人静无限唏嘘之时,诗人借助记忆方可抵达过去的美好时光,稍稍缓解困于心中的孤独、空虚和绝望。这时的江南是一条历史的河流,民族文化的根脉,是精神的原乡,是栖息灵魂的乌托邦。江南的一山一水,想象中萌动的生机和美丽,给作者的灵魂注入本真的存在感和久违了的感动。

四、文化“江南”

余光中1928年出生,在江南长大,21岁迁居香港,22岁赴台。江南对于余光中来说,是家园,是国族,还是最深沉的文化记忆。然而少年离家,暂居台湾,旋即羁旅世界各地,最终又回到台湾。走得越远越久,对江南故土的文化怀恋也就越加浓重。但是,记忆中的江南已经遥不可及,不仅在空间上不可触摸,在时间上无法还原,在文化上也成了不可复制的记忆。从大陆到台湾的人普遍的痛苦是无家无国之感,一线海峡又在心理上造成了与母体文化的隔绝之感。江南,经过久久的压抑和沉淀,终于凝固成一颗珠贝的眼泪——浓得化不开的中国文化情结。于是,余光中在《春天,遂想起》中集中表现了台湾人无药可医的乡愁,寻根问祖的疯狂的自我意识和现代人的情感迷失状态。这无药可医的乡愁已不仅是怀乡思亲的基础上所表现出一种朴素的乡土意识和个人情怀,它还蕴藉着更深的历史内容即个人情感、历史命运、文化际遇与精神出路等。

所以,乡愁既是个人情怀的抒发,又表达了一个知识分子对祖国历史命运的焦虑,更是一个知识分子在精神迷津中对文化家园和精神原乡的怀恋、向往和主观建构。同时,孤独、绝望是这首诗的另一个明确的知性内涵。诗人一方面通过怀恋和向往建构了一个慰藉孤苦心灵的主观世界,这个主观世界温暖潮湿如母亲的子宫,多姿多彩如童年的梦幻,多情多意如爱情的伊甸园;另一方面,诗人在最后又无情地解构了这个主观世界,揭示这个主观世界的想象性、虚妄性。孤独与绝望的情绪在现实和想象之间喷涌而出。这个主观世界之所以脆弱、虚妄,是余光中从所处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心理,特别是从余光中自己的个人心灵中生长出来的,是建立在非理性的生命情结之上的主观世界。此诗在现实与理想之间表现了绝望,表达了所有渴望和努力的枉然,透露出浓重的悲剧意识,家国不再,母体文化似乎也无法触及,挣扎在现代化困境里的诗人,只能凭借追忆和想象,重建心灵故乡和精神家园。

余光中的江南情结,是他个人的心路历程、文学观念和思想意识在人生境遇中逐渐升华的结晶,而且随着空间的阻隔,时间的流逝,阅历的增长逐年增加。江南文化情结是属于他个人的私密珍藏,同时也是对中国文人心理和文化传统的继承。江南情结既属于他个人的经验范畴,也代表了他那一代台湾人去国怀乡的集体想象。余光中的江南文化情结在诗歌创作和人生经历上有互为因果的关系。首先,余光中以江南为主题和意象创作的诗歌,继承了中国古典诗词中的爱与美的因子,具有质朴又浓烈的感情,这种文学传统甚至可以追溯到《诗经》。同时,这些江南的诗作也可看出新月派的影响,在现代诗歌传统中进一步强化了江南的文化特征和意象,并丰富了江南的文化意蕴。其次,江南的文化风格对余光中的思想和生活态度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新儒家代表牟宗三先生说:“中国哲学的主要课题是生命,就是我们所说的生命的学问。它是以生命为它的对象,主要的用心在于如何来调节我们的生命,来运转我们的生命、安顿我们的生命。”[4]江南的山水和草木能带给人回归生命的本真,能对羁旅漂泊的灵魂给予精神家园般的安慰。余光中在诗歌中对回归的深切表达,对生的追问和死的关注,一次又一次带领读者回归“故乡”“江南”。再者,江南民风中的娱情色彩表现在江南人民对生活品质的要求上。江南生活追求一种精致和典雅,平实中透着情致和热情。这种民风在对人的生活态度和性格的影响上,显现出尚文、细心、浪漫,充满着对生活的用心和感悟。最后,江南的生活经验对余光中的诗歌创作产生了更为重要的影响,为他的诗歌增添了古典的意境和清新的语言。余光中的童年是在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度过的,“童年经验是指一个人在童年(包括从幼年到少年)的生活经历中所获得的心理体验的总和。包括童年时各种感受、印象、记忆、情感、知识、意志等。”[5]对作家而言,童年经验是一种具有审美特征的认知方式和记忆体验,对创作会产生广泛、深刻而持久的影响。

由此看来,“江南”是一个内涵无比丰富的能指。它既是静态的地理概念,也是不断变化的历史范畴;既指称时空意义上的现实区域,也代表着精神层面的文化归属。其丰厚的内蕴覆盖地理学、历史学、社会学、文化学等诸多人文领域,涉及多重的语义空间。最为重要的是,它还是一种充满了诗意和想象的文学资源。因此,江南在哪里已不再重要,它是地理的,也是情感的,更是文化和哲学的,它是精神家园的代名词。这里的家园,不再是某种形而下的地理概念,乃是生命终极意义上的永恒归宿。故此,“江南”终将作为中国文人难以割舍的精神情意结贯穿其一生,并将因其书写而铭刻于汉语文学史中。

[参考文献]

[1]余光中.余光中集[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

[2][英]彼德·琼斯编、裘小龙译.意象派诗选[M].桂林:漓江出版社,1986:152.

[3]傅孟丽.余光中传:茱萸的孩子[M].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06:5.

[4]牟宗三.中国哲学十九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7:14.

[5]童庆炳,程正民.文艺心理学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92.

On"Jiangnan"in Yu Guangzhong's Poetry:Starting from Spring,Then Think of

WANG Yan-fang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Jiangsu Normal University,Xuzhou,Jiangsu 221009,China)

Abstract:"Jiangnan"is a very broad signifier in Yu Guangzhong's poetry.It is both a geographical concept and a chan

ging historical category.It means not only about the real are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ime and space,but also about the cultural belongingness in the sense of spiritual level.Its embodiment covers the fields of geography,history,sociology,culture,and so on.It offers literature resources,which is full of poetic and imaginative signifier for writers.What's more,it is also related with the geography,emotion,culture and philosophy.It is a synonym for spiritual homeland,but also the poet's spiritual home within his life in the ultimate sense.

Key words:Yu Guangzhong;geographical"Jiangnan";emotional"Jiangnan";cultural"Jiangnan"

作者简介:王艳芳(1971—),女,江苏丰县人,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女性文学、世界华文文学研究。

基金项目:江苏省高校“青蓝工程”;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优秀创新团队“华文文学与中华文化海外传播研究”阶段成果

收稿日期:2016-02-16

DOI:10.16573/j.cnki.1672-934x.2016.02.015

[中图分类号]I207.2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934X(2016)02-008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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