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重庆巴南昆词音乐中的“地方化”流变

2016-03-28 13:06徐郭凌
关键词:巴南昆山昆曲

徐郭凌

(重庆文理学院 音乐学院,重庆 永川402160)

浅析重庆巴南昆词音乐中的“地方化”流变

徐郭凌

(重庆文理学院 音乐学院,重庆 永川402160)

重庆巴南昆词音乐的发展与流变是非常典型的大艺术剧种“地方化”的实际案例。在巴南昆词音乐中,“地方化”的流变主要体现了三方面的特点:一是 “词”的保留,二是“曲”的变异,三是“韵”的丧失。本文分别从昆词音乐的源流、发展脉络、表演特点等几个方面入手,结合对重庆巴南昆词“地方化”特征的挖掘以及与江苏昆曲的比较性研究,深入分析了其流变成因,并进一步探讨受不同人文语境影响下的艺术形式在流变过程中所折射出的文化意义。

巴南;昆词;地方化;流变

一、昆词的来源

重庆巴南地区民风淳朴豪爽,民间多奉礼俗之事。无乐不成礼,这里的吹打乐伴随着丰富的礼俗活动而盛行。在当地众多的吹打乐流派中,巴南昆词作为一种外来唱腔夹杂于其间,与巴南吹打乐共同生存。

巴南昆词源于江苏昆山腔。昆山腔为明代南戏四大声腔之一,至晚明时期力压群芳,成为风靡一时的大型剧种,同时也被普遍认为是京剧产生之前的第一代“国剧”。昆山腔能够迅速地发展,与明代士人文化的发展有着很直接的关系。明代士人学子填词度曲,投入其间的不在少数。因此,昆山腔长期以来一直被看作是我国传统戏曲中雅文化的典范。但追根溯源来看,早期的昆山腔仍然是出自于民间的草根阶层,有着很强的俗文化的特点。事实上,昆山腔的早期形态是出自浙江温州的永嘉杂剧。永嘉杂剧于元末明初流入江苏昆山,和当地的民间音乐语言相融合,当时演唱的也正是当地的乡音土语。永嘉杂剧的源头据说与宋代南曲关系密切。据明代徐渭《南词叙录》记载:“南戏始于宋光宗朝,永嘉人所作《赵贞女》,《王魁》二种实首之……”[1]由此可见,早在宋光宗时期,永嘉已出现早期的南词戏文。赵氏宗室南渡以后,政治文化中心南移,“永嘉杂剧”始兴。那么,当时“永嘉杂剧”的特点又是怎样的呢?徐渭《南词叙录》说:“其曲,则宋人词而益以里巷歌谣,不叶宫调,故士大夫罕有留意者……语多鄙下,不若北之有名人题咏也。”[1]这揭示了永嘉杂剧音乐中词曲的主要来源。“里巷歌谣”多为市井中的民歌小曲,民间性极强,且言辞俚俗,“语多鄙下”,故并未受到士大夫们的重视。当时以金元北曲为贵,北曲中多“名人题咏”。所以一直以来,永嘉杂剧都被认为是一种民间草根气息较浓的地方戏曲。真正的“雅化”出现在昆山腔形成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因初期顾坚时代的昆山腔“平直而无意致”[2],经常受到上流社会文人士大夫们的嘲讽,因此让它充满了改革的内在动力。经历了魏良辅等人改革后的“水磨调”格调雅致,曲风秀美,在曲调和演唱方法上已经发生了根本变化。加上后来剧作家梁辰鱼的参与,基本上可以说开创了昆山腔“文人化”的局面。在明代南戏的四大声腔中,与“俗化”代表声腔江西弋阳腔并行发展。

二、巴南昆词的发展脉络

如今的重庆巴南昆词的产生与昆山腔在晚清时的传入有着直接的关系。事实上,在巴南昆词出现之前,昆山腔早已和弋阳腔一道传入并融合到川渝一带的地方剧种中。明代嘉靖年间的《宦游纪闻》中记载:“有游食乐工乘骑者七人至绵州……歌喉婉转,腔调琅然,咸称有遏云之态。”[3]在现在的川剧里,高腔(即弋阳腔)作为主要声腔而存在,昆腔(又称川昆)只占川剧声腔中很少的一部分,且原有的基本音乐特征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川剧中昆腔传入时间虽早,但对后来形成的巴南昆词影响甚微。巴南昆词与川剧中的川昆情况有所不同,它融入的难度更大。它直接受用于江苏传入的苏昆并将苏昆发展融合,传入巴南地区主要与当地的民间礼俗活动中常用的吹打乐结合在一起。因此,为适应这种“地方性”,昆词需要做出很大改变。巴南最初的昆词班社是由四川江苏籍总督吴棠从家乡引入,因其个人所好,他设立了“江苏同乡会”,专授家乡昆曲[4]。昆曲中的唱段后来被称为“昆词”,逐渐在巴南地区传开后为当地百姓所接受,逐渐被运用到礼俗活动中。据称,早期昆腔在巴南地区的传承为当地的掌坛道士徐正椿习得。他最早将昆腔运用到礼俗仪式之中。后来父子相传,传给了他的儿子徐善堂。从早期的江苏昆班到徐善堂,已经是第三代传承了。这时的巴南昆词已经逐渐脱离了苏昆原有形态。此后徐善堂又通过师传的方式将巴南昆词继续传承,一直到现如今的巴南跳石的侯氏家族,巴南昆词仍在传承。我们通过整理史料发现,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在昆曲被引入的短短数十年后,到民国时期“昆词”已经开始进入衰退期,至今只在巴南的极少数地区延续,包括巴南的跳石镇和接龙镇以及重庆綦江县的部分地区。保留下来的曲牌尚存200余首。虽然在长时间的发展过程中它仍在发挥效用,但艺术娱乐层面的属性事实上已逐渐消亡,更多的是表现在社会习俗层面。

三、巴南昆词的表演特点与“地方化”比较分析

我国的传统戏曲艺术源于民间。长期以来,虽然历经波折,也曾受到过来自社会上层的诸多影响,但其内在的草根特质一直未曾消亡。从这一点来看,巴南昆词是一个极好的例证。巴南昆词由宋元时期南曲中的村坊小戏发展到后来受江南士人文化影响的大型剧种昆曲,再到如今流传到长江上游巴文化语境中的民间昆词,可谓返璞归真。这也从另外一个侧面凸显了昆曲本身的可塑性与适应性。我们与其把这看作是“雅部”与“花部”之间的转换,倒不如把这理解为地域文化的潜移默化。如今的巴南昆词具有哪些方面的具体表演特征?我们需要进行梳理。首先,在演出的场合上,巴南昆词主要集中于村坊院落、田间地头。巴南昆词的表演不需要任何大型的演出戏剧舞台。我们甚至根本不应该把它看作是戏曲的一类。的确,如今的昆词已经不具备戏曲艺术的任何具体特点了。失去了剧本内容的巴南昆词完全成为巴南当地民间吹打乐乐种的一个组成部分。人的演唱部分,其内容多为一些苏昆原有或加以改编后的曲牌唱词。但是,这些唱词本身的内涵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在嘈杂的以吹打乐为主体的音声环境中,人声更加接近于吹打乐队的某一个声部,它起到的只是一种所谓“热闹”的作用。在这样的环境下,除了演唱演奏者,其他听众是很难听清这些唱词本身内容的。当然,也许听众并没有了解内容的欲望。有必要解释的是,现今巴南昆词的生存状况比较困难。它早已丧失了自身在巴南当地初期的“娱乐化”地位,如今不得不完全受本地礼俗活动的制约。这些礼俗活动主要以庆典以及丧葬礼仪较为常见。

其次,在表演形式上沿用了以往吹打坐唱的特点,与吹打乐队紧密结合。具体程式一般为:前面的引子部分主要由吹打乐队开始演奏 (有时吹打过后由人放腔),以三吹三打开场;然后是过曲部分,由唢呐莽号等乐器套打演奏昆曲曲牌,奏、唱结合;最后的尾声部分又以吹打乐队热闹地结束。整个过程较具程式性。乐队用乐以板鼓为中心,司鼓者起到指挥的作用,其他人皆围坐演奏[5]。民间将此称为“众星捧月”。

以上是对巴南昆词在表演方面的梳理。至于巴南昆词的“地方化”具体特征,需要把它与其初始形态苏昆来一一加以比照。从如今巴南昆词的形态上来看,已经很难与以往闻名全国的昆腔联系在一起了,前后两者存在本质上的差异。当然,昆词始终源于昆腔,两者还是有一定关联的。这样的关联主要体现在共同的文字表达上。昆腔之所以在重庆巴南被改叫为“昆词”,其中原因大抵如此。从目前尚存的一部分巴南昆词曲牌来看,与昆曲中的曲牌基本相同。唱词内容差异也并不大。但是,因为音乐结构发生了重大改变,所以唱词结构也存在着不同。此外,两者之间的差异还具体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昆腔音乐体系的建构与巴南昆词之间的不同。构成昆腔音乐的主体是南曲和北曲两大系统。可以说,昆曲音乐是对宋元曲牌体戏曲音乐形式的全面继承与发展。昆曲中的唱腔则起到了戏曲音乐中主导性作用;而巴南昆词音乐的主体则是由吹乐、锣鼓与唱腔三部分构成,三位一体。事实上,吹打乐的成分在其中占有更突出的地位。其次是记谱方面的不同。传统的昆曲一般有工尺谱记录,这在我国传统戏曲中是不多见的。更多的地方性剧种并无记谱,只是口传心授。这与传统昆曲的创作者及受众有着很大关联。诞生于江苏的昆曲,受到吴地士人文化的极大影响。因此,其创作者皆为文人阶层。文人喜弄文字,而工尺谱本身就是文字谱的一类。对于巴南昆词的发展,从其早期传入阶段来看,应该也是唱工尺,但其后发展基本变为口传,或有词无谱。这一点也是造成巴南昆词无法在更大范围内传播的重要原因之一。当然,我们并不否认口传心授这种在我国传统音乐传承中最普遍的传承方式所起到的巨大作用。还有方言读字上的差异。传统昆曲苏昆的唱词读字主要为吴语。吴语性软绵,吴地音调亦是如此。巴南昆词传入后基本变为本地语言,川渝一带的语言音调属于西南官话,音调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因此,昆词音乐与苏昆音乐在情绪上也会受到语言音调很大的影响。此外,伴奏乐器也有不同。传统昆曲南、北曲皆以曲笛为主,辅以弦索、鼓板等,偶尔也用唢呐。曲笛音清雅,弦索优美不喧闹。打击乐的鼓板以及吹奏乐器唢呐只是起到辅助性的点缀与环境渲染作用。在巴南昆词中,由于经常出现在婚嫁、丧俗、庆典等场合,这造就了伴奏乐器使用上的巨大差异。主要乐器有:打击乐器为大锣、小锣、马锣、堂鼓、小鼓(竹节鼓)、钹、镲、提手等;吹奏乐器为唢呐、莽号、长笛等。从乐器的属性来看,这些乐器属于民族器乐合奏中的“粗乐”一类,主要特点是音量大,多用于热闹的民俗礼乐之中。最后,人文语境不同。前文提到,传统昆曲的形成与江南地区长期以来崇尚士人文化的背景密不可分。这一点有必要从昆曲的两个方面加以分析。一是唱词。昆曲的词属于典型的文人创作,这些曲牌与宋代以来的文人词调音乐一脉相承。二是音乐。大量的昆曲曲牌依声填词,沿用古曲。当然也有不少新曲,而这些新曲的创作同样也是出于文人新创自度。从巴南昆词来看,唱词较为古朴,应来自于原先昆曲中的唱词。但由于伴奏乐器、节奏、旋律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导致了唱词结构发生变化。比如,原先昆曲的用衬颇为严格,素有“衬不过三”之说。然而在巴南昆词的演唱当中就显得非常灵活了,词格结构自然也不同。另外,巴南昆词在音乐方面并无古代文人曲牌的旋律,亦无新创集曲。旋律受当地吹打乐、民歌小曲、戏曲的影响较深。巴南为古巴国故地,民风粗犷豪迈,自古就有“巴渝舞”流传于世。巴渝舞“前歌后舞”,刚劲凌厉,对后世音乐影响至深。除此之外,在“湖广填四川”过程中楚地的移民也曾对巴南的人文语境产生过影响,而荆楚一带的音乐也绝非吴地音乐那样隽永缠绵。

四、结语

重庆巴南昆词音乐的发展与流变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大艺术品种“地方化”的案例。这个“异化”过程非常直接、鲜明地反映了我国传统民间音乐的大众性、地域性与变异性等。在对巴南昆词流变的研究和比较过程中,我们注意到:艺术形式的变化在其内部又存在着变与不变、变多与变少的区别。比如,昆词的“地方化”流变就体现了三方面的特点:一是 “词”的保留,二是“曲”的变异,三是“韵”的丧失。其中,第一方面表现了传统文化中文字艺术传承的坚实性。文字是写实的,“地方化”也无法对文字艺术的传承产生大的冲击。文字以具象的文学内容表现出来,这也是文化中最易继承的部分。第二方面则正好反应在抽象的音乐艺术表层。各地不同的方言语音、民间曲调等都会对一个外来品种造成直接的冲击,它对音乐艺术表层的冲击往往是最为直观的。第三个方面是容易为人所忽视。音乐乐种的“韵”表达的是思想层面的内容,它很难直观地加以解释。巴南昆词在传入巴南之前,反映的是一种文人情怀与雅致的艺术情趣,代表的是艺术领域中“雅文化”的一端。在传入巴南之后,昆词曲风变得粗犷,多行于民间礼俗。这反映的正好是艺术领域中“俗文化”的一面。这一正一反,原有的韵消失了。在新的人文语境下原有的词虽有保留,但已成为旧瓶;韵被改变后,酒已换了新酒。

[1]李复波,熊澄宇.南词叙录注释 [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9:5.

[2]林慧如.明代轶闻[M].北京:中华书局,1919.

[3]吴晟.明人笔记中的戏曲史料 [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7:106.

[4]徐万德,张勇.接龙吹打乐 [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 2005:95.

[5]张永安.昆曲音乐地方化发展的再思考——有感于重庆接龙地区流传的民间昆词 [J].戏曲研究,2009(1): 192-197.

责任编辑:穆刚

A Prelim inary Analysis on the Localizing Rheology of Kun-ciM usic in Ba'nan District of Chongqing

XU Guoling
(College ofMusic,Chongqing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s,Yongchuan Chongqing 402160,China)

The development and rheology of Kun-cimusic in Ba'nan district of Chongqing can be a typically classic documentation of the localization of a large artistic form.There are thre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localizing rheology of Kun-cimusic in Ba' nan:the preservation of Ci,the variation of Qu and the loss of Yun.This article attempts to find out its rheological causes through the exploration of the localizing characteristics of Kun-cimusic in Banan and the comparative study of Kunqu in Jiangsu from the aspects of its origin,courses of development and characteristics of performance,and then further investigate the cultural significance reflected during the process of the artistic rheology.

Ba'nan;Kun-ci;localization;rheology

J643

A

1673-8004(2016)06-0027-04

2016-05-14

本文系2014年重庆市教委人文社科重点项目“民俗文化视域下的巴渝竹枝词研究”(项目号:14SKM05)与重庆文理学院校级重点项目“唐人曲辞文体观念研究”(项目号:Z2014WC11)的研究成果。

徐郭凌(1978— ),男,重庆永川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音乐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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