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与不忘:庄子坐忘论的神经生理基础

2016-04-13 05:33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10期
关键词:杏仁核庄子大脑

[美]孔 丽 维

(美国波士顿大学 宗教与东亚研究系)



忘与不忘:庄子坐忘论的神经生理基础

[美]孔 丽 维

(美国波士顿大学 宗教与东亚研究系)

“坐忘”是道教关键的静坐修行方式,其字面义为“坐着并且忘记”,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遗忘(oblivion)中坐着”。当今的道教徒用此术语表示一种物我两忘的静坐修行境界,如陕西雷鼓台的刘兴谛(音译,Liu Xingdi)说道:

“坐忘”不是让我们沉浸于思考之中,而是在休息状态中让事物滑过脑海、霎来即去。重要的是:我们要用良好的姿势,使身体静止、心灵宁静。否则,“气”会分散,注意力不会集中,这个自然过程也被干扰。要保持虚空,不要与“道”分离。

智慧随即出现,带来光明。同时,此人清晰可辨的“气”也伴随而来。不要对此理论想得过多,这就像太阳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一样自然,不然肯定会打扰到心。中途停止的话,练习也就没什么效果了。要相信内在的、自然的过程。(见Shi,2005年,第6页)

此处将“忘”(oblivion)更多地视为一种与“道”相连的自然状态。知名作家、全真道教长期练习者王伊娃(音译,Eva Wong)认为,“坐忘”更多地属于一种积极的练习方法:

“坐忘”是一个不断丢弃观念的过程。我们丢弃观念时,本真的自我与仙心自然出现。它们一直与我们同在,只因受到观念的束缚,没被我们体验。因此,可以简单地说,我们练习“坐忘”时有一个让我们丢弃观念的方法……

当我们意识到走、坐、站等一切事物都是冥想时,就会出现真正的冥想。非冥想与冥想间不再存有差异。(见Shi,2007年,第8页)

现今的西方,世静领导的英国道教协会,刘明(音译,Liu Ming)领导的大圆(Da Yuan Circle,之前的ODA——美国正统道教,见Phillips,2008年),迈克尔·里纳蒂(音译,Michael Rinaldini,全真龙门系的发起人,见Rinaldini, 2008年;2013年)领导的气功与道家练习中心以及许多其他的道教机构教授的“坐忘”,是一种无形的、排除了观念的冥想,能够缓解对自我的执念。这种冥想以坐姿进行,需要练习者坐稳、坐直,如刘明所述:稳如磐石地盘腿或叠腿,背挺直但不要用力,空腹,头向上拉,眼睛保持放松的凝视状态,舌尖触着上颚,双手舒适地置于膝盖上,轻轻地呼吸,保持彻底的安静(见拙著,2010年,第15页)。稳固的身体能够释放心灵、释放自我。世静说:“‘坐忘’是要去坐、去忘。我们所忘之物是那些我们所执最深之物:自我及所有自我的想法、信念、理想等个人的野心和欲望。”(2006年,第11页;同时参见Rinaldini,2008年,第187页)

“坐忘”在《庄子》中的初次出现就展现了对忘记与放手的强调。孔子与其弟子颜回的对话中出现了这样一个经典片段:颜回汇报说,他正 “越来越好”(“益矣”)地获得“道”。孔子问,这是何意(“何谓也”)。颜回答道,他已经忘记了仁义(“忘仁义”)这两个儒家美德。孔子认为颜回做得不错,但还是差了一点儿。第二次见面时,颜回已经“忘礼乐”了,这次对准的目标“礼乐”,是孔子理解世界的根本方法。如《道德经》一般,《庄子》也将礼乐视为对真正的人性的违背。孔子告诉颜回他还是差了一点儿,随之离开。后文中又出现了类似的对话:

曰:“回益矣。”

曰:“何谓也?”

曰:“回坐忘矣。”

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

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

上述对“坐忘”的解释中出现的所有行为都属于释放(release)的各种形式:“堕”、“黜”、“离”、“去”。这同样适用于《庄子》关于得道过程的其他段落,如第5章中的“斋”、“外”,第六章中的“无”,也适用于《道德经》的相关语句,如第3章的“虚”、第18章的“绝”及第48章的“损”等。

这些古代及现代的描述,浮现出一个牢固、坚实、甚至有些刻板的自我形象,这个形象由一些观念、意图、智力、反应、身体动作等汇集而成,需要被释放、削弱、清空或敞开,以此得道并 “同于大通”(join Great Pervasion)。用《庄子》的话说,这种所期望的状态是“无为”、闲适地处于静止,“逍遥”地“游”于生活并寻找“至乐”。这种状态在《道德经》的语境中是如水般流动温和、柔弱轻软、深邃静止、简单宁静。乍一看,仅凭直觉会觉得准确无误,正如励志书籍和心理顾问建议的那样,我们过于紧绷、过于看重成功,在狂热而单调的生活中过于紧张,最好是至少能抽一些时间去放松、去舍弃、去忘记各种各样的刺激物,并对我们的核心价值、对我们的生存有更深入的认识,由此也就能更有力地追寻“最佳的生活”(用奥普拉的话而言)。

但仔细审视就会发现这里存在一些问题。我们要松开、消减、消除什么?这些又怎样才能够实现?经历这种转变时,我们的自我、心理究竟会发生什么变化呢?我们的大脑会发生什么变化?我们如何在神经系统中创造自我意识,如何将其消除?又会以何种形式保留了哪些精神与神经方面的过程?最重要的是,“坐忘”真的可行吗?它会不会是古代道家的白日梦、古人的幻觉?倘若不是,“坐忘”究竟如何实现呢?我们需要先对脑部的总体结构进行分析,然后才能回答上述问题,才能对“坐忘”进行更为科学、更为符合神经生理方面的理解。

大脑

按照不断演变的进化过程,大脑相应地包括低等、中等与高等三个主要部分。大脑最低等、最原始的部分,通常也被称作爬行脑,位于脑干、小脑中和边缘系统旁。脊椎动物在地球爬行时,爬行脑就已经变得活跃。因其神经核与情感处理、自动输出息息相关,也就能够调节身体温度、脉管系统及内脏器官(Wager et al,2008年,第250页;Ford及Wortman, 2013年,第43页)。 因此,爬行脑主要负责基本动作协调、步态、姿势控制、饮食、满足及休息的本能(Ramachandran,2011年,第18页)。它还管理着掌控内部器官以及呼吸、行动、休息的自主神经系统(Burrow,1964年;Ratey,2002年,第160—63页)。它主要从内侧前额叶皮质、中脑的脑岛、杏仁核进行影响(Wager et al,2008年,第250页)。

中脑常被称为边缘系统,包括古生哺乳类脑或者说情绪脑以及皮质下系统(Murphy,1963年;Ratey,2002年,第163—64页;Ford及Wortman,2013年,第43页),覆盖了多个重要区域。首先,中脑涵盖了中脑导水管周围灰质与间脑。前者掌管生物的防卫机制,从很多大脑区域接收信息,在遭受威胁时能够协调相应的心理、行为反应。因此,中脑能够对血压、血流、镇痛等自主神经系统进行影响(Wager et al,2008年,第250页)。后者包括下丘脑与丘脑。下丘脑掌管脑下垂体,控制内分泌系统,能够调节动机性行为与自平衡过程,在压力下会释放皮质醇(2008年,第251页)。相反,丘脑包括30多个神经核及多种循环,在感觉与情感的处理中发挥作用。

此外,中脑还与特定的核心边缘结构相关,这些结构包括杏仁核、接近危险时对我们予以警示的大脑的早期预警中心等,它们覆盖了脑干及间脑,对于构建我们的身体认知至关重要。中脑特别能够容纳恐惧及危险,能够按照威胁对所有的感觉信号进行评估。与其紧密连着的是基底前脑,它能管理不同层次的焦虑,能对注意力进行激励调整,尤其与奖赏以及愉悦相关(Wager et al,2008年,第 252页)。

此区域的另一重要结构是位于杏仁核后边、能够形成长效记忆的海马体。它将情境中出现的恐惧、感知、情绪刺激处理等转化为固定的反应模式,由此使生存变得更加容易。基底神经节与海马体紧密合作,它们通过对刺激获得的情感价值的计算、对恰当行为所需的运动控制,来计划并实施相关行为。同时,区域中的纹状体、阿肯柏氏核及苍白球对于我们的奖励感知、驱动力及学习等至关重要。此区域也蕴含特别多的产生快感的神经递质,如多巴胺、内源性阿片类等物质产生快乐的神经递质(Wager et al,2008年,第253页)。中脑区域构建的感知与反应模式塑造了当下的我们,决定了我们与外部世界的关系。

大脑最年轻、最高等的部分是大脑皮层,也被称为新哺乳脑(Ford及Wortman,2013年,第 44页)。与其他哺乳动物平坦的大脑皮层不同,它层层重叠,看上去像核桃或者花椰菜,占据人体的很大部分。大脑皮层分为四个不同的脑叶:位于后部的枕叶——对颜色、形式、动作进行视觉处理时必不可少;位于耳朵上部的颞叶——负责对物体或面部进行更高的认知;位于顶部的顶叶——处理与触觉、肌肉、关节相关的信息,掌控四肢的活动;位于前额上方的大脑额叶,也被称为前额皮质——包括运动皮质及多样的语言处理区域,是所有的意识觉知、决策制定所居之处(Ramachandran,2011年,第19—20页;Joordens,2011年,第55页)。

大脑皮层是一个指挥中心、一种信息处理系统,能够通过理性分析、信息归类、危险控制意识及对看似无用或不太可能的想法进行排除等方式发挥保护作用。它和能够预测理想或令人担忧的情势的固定模式一起运作,常常会扭曲事实,然后为身心的所有其他部位发送信号,对行为进行刺激或抑制。但它也能够智能地凝神于某一事件,让我们明晰地思考,作出积极的决定(Farthing,1992年)。它是志向、移情、远见、道德所居之处,是构成我们个性的核心,也因此被称为“人性处所”(Ramachandran,2011年,第21页)。

大脑分为左、右两个半球,分别控制身体的右侧、左侧。它们的分工不尽相同:左半球更抽象、更善于分析,右半球更偏感知、更综合。譬如说,左顶叶支配如数学计算、措辞、隐喻性思考等抽象活动,右顶叶则支配我们与身体、世界的归属感,创造关于空间布局、恰当的身体形象等心理模式(Ramachandran,2011年,第20页)。然而,两个半球通过胼胝体、前连合两个脑中部的大纤维束联结起来、密切合作(Pribram,1991年,第207页;Joordens,2011年,第5页)。此外,在很多案例中,当一边的大脑受到损伤时,健康的一边还能够承担损伤的一边的工作,这体现出大脑的高度灵活性及很大的可塑性,即学习、忘却固定模式的能力(Restak,2009年,第20页)。

大脑深深地隐藏在颅骨之中,处于黑暗与静寂。它包括一千亿个细胞或神经元,这些细胞或神经元通过细长的纤维以电传导或化学传递的方式相互传导。而这些纤维被称为树突,像密集、多枝的灌木丛,而那些细长、弯曲的传播线则被称为轴突(Ramachandran,2011年,第14页)。每个神经元都有一个或一万个之间的触点或突触,构成了共计一千亿个或甚至千万亿个联结(DeSalle及Tattersall,2011年,第57—58页;Iacoboni,2008年,第 9页;Cooke,2009年,第139页; Joordens,2011年,第 47页)。突触处于积极发挥作用的开启状态或不积极发挥作用的关闭状态。开启状态属于兴奋状态,传播、加强刺激;关闭状态属于抑制状态,抑制刺激进一步发展。它们在系统化的网络中处理信息,加入复杂的回路,构建让我们成为独特个体的大脑结构(Ramachandran,2011年,第14页)。

电子信号沿着神经束的超级高速公路进进出出,帮助大脑与外部世界建立联系。不同的神经结构用不同的速度处理这些从高速公路进入的感官信息。大脑由此持续建构一个关于外部世界的故事(Eagleman,2009年,第155页、第157页)。对此的术语表达是认知——“大脑与神经系统出现、识别并作用于复合刺激”(Restak,2009年,第19页)。

换言之,我们经历的每一件事都取决于认知,也都属于大脑的一种建构。尽管所呈现的世界仿佛是与真实发生的时间同步的,但实际延后了半秒钟,不是真实发生时的时间(Libet,2004年,第51页)。细微、短期的刺激永远都不会到达大脑更高的中心,我们作出反应,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只有当刺激物达到一定的阈值,神经纤维才会出现反应,而且总会达到其能力的最高值。一些神经燃烧得更快,也就更兴奋,并能产生更强的意识(Gardner,1968年,第107页),且一起燃烧的神经也会输出信息(Joordens,2011年,第61页),创造最终决定我们自身与我们身份的记忆之径。

记忆的种类

总起来说,在35亿年的进化中,拥有上万亿连接的大脑“受制于历史与偶然”,“在储存与检索方面不尽如人意”(DeSalle 及Tattersall ,2012年,第5页)。它与相当复杂的多层模式一起发挥作用,这些模式通过“几个大脑系统协调工作”,进行双重、甚至三重解码(Joordens,2011年,第5页)。每当过去的经验作用于现在、未来的态度、行为时,记忆便发生了。记忆属于运载工具,逐渐运输经验,创造系统化的存在模式(2011年,第6页)。

感觉是记忆之始,它能通过不同的速度对信息进行处理(Eagleman, 2009年,第157页),而一些神经燃烧得更为迅速(Gardner,1968年,第157页)。视觉或形象记忆包括停留于眼睛视网膜上的形象与颜色,它们在20毫秒的突发中被激活,以局部的抓拍形式汇集,随后整合为如马赛克般的连贯视觉呈现。听觉或拟声记忆是停留于耳朵鼓室的声音,大概每四、五秒燃烧一次,它与视觉记忆功能相似,却比视觉动作缓慢得多。最初的单个声响整合成为系统化的系列,最终成为完整的句子或音乐模式。触知或触觉记忆则基于身体接触,它们的燃烧更为缓慢,也会花更多的时间到达大脑的指挥中心并停留更久(Joordens,2011年,第17页)。

总之,记忆如同作为整体的大脑,也有三种主要层次或类型:运动、形象记忆及语词逻辑记忆,这三种也被称为程序性记忆、内隐(非陈述性)记忆及陈述性记忆(Cooke,2009年,第140页)。运动记忆具有非刻意性,出现于通畅的运动源的活动之中,我们需要通过系统化练习、大量重复、仔细的训练等协调肌肉活动以获得这种记忆,而这些肌肉活动则是能够将习惯化、自动化引入熟练、完美的行为。显然,骑单车、开车等都是流行的例子,但这个系统也负责语言的习得,也就是需要以这种方法学习如何使用声带肌,别无他法(Joordens,2011年,第6页)。

庄子相当推崇这种记忆,他认为这不仅是生存的必需品,也是如庖丁、轮扁、承蜩者(《庄子》之《人间世》《达生》)等的绝佳技术的根源。它能够让我们激发最大潜能,在受最少量的意识与情绪影响的情况下获得预想的行为(Green及Callwey,1986年,第12页);它能够让最初所学变成大脑深层的无意识机制,并让这种机制充分发挥作用,仿佛大脑深处存在一个“第二自我”,存在“一种不假思索的状态,而我们在这种状态下能够放松,也具有意识,能够在不试着控制、支配的情况下,让自己以真正的能力表达自身”(1986年,第21页)。庄子提及在自然与无为中生活时,他指的便是这种精神心理学、一种更为潜意识的心理状态的作用(Kelly及Grosso,2007年,第451页)。

记忆的第二种类型被称为“形象记忆”,具有更大量的意识且高于阈限,从多种方面与语言相关。它由经验发展而来,大部分具有自传性。它包括我们生活中经历的多样的“情节”,涉及人物、地点、食物及其他,像小电影般被记住,其本质具有自主性(Joordens,2005年,第5页)。它通过回顾或者“以过去为中心”(“palinscopic”),将多样的情节组合在一起,使之成为类似的神经元通道小组,并通过敏化作用、逐渐惯化等方式,为未来创造期待模式,发展感知、评价及行为的隐式结构(DeSalle及Tattersall,2012年,第181页)。它致使我们独特的自我叙述不断发展,这种自我叙述又是构成我们所感知的自我及自我独特性的基础(Tulving及Lepage, 2000年,第212页;Sacks,1985年,第105页)。如路易斯·布努埃尔(Luis Bunuel)所述:“你得开始丢掉记忆,哪怕星星点点,去感受记忆塑造了我们的生活。没有记忆,生活绝非是生活……我们的记忆是我们的连贯性,是我们的理性、我们的感觉,甚至是我们的行为”(Sacks,1985年,第22页)。

庄子高度怀疑这种层级的记忆是否能作为有生命的、相关的身体(“身”)的来源,而身体又“代表出现于实体存在、他者可见的、我们内在生活及所有行为的总和”(参见拙著,2014年,第61页)。形象记忆是一个不断重新书写、重新统觉的持续过程。庄子准确地评估了形象记忆的本质,认为“身”可能会以固定的形式出现,但它实际却是永远都不稳定的,一直处于流动状态,没有真的提供一个明晰的身份。《庄子》提及“百骸、九窍、六藏,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并追问:“其有真君存焉?”庄子最终对此持有矛盾的态度。他支持将情境化的自我理解视为生活的必要基础,并赞同从身体的角度对其进行保护、维持与加强(Jochim,1998年,第47页; Sommer ,2010年,第217页)。然而,他也蔑视将这种培养视为永恒的社会实体的观点,这与后期道家对“无身”状态的支持相吻合:都能不再束缚于外在的、过度的自我形象,并在世界中获得成功,而前者的出现无疑是为了给他人留下深刻印象(见拙著,2014年,第62页)。

通过理论或机械的学习能够习得词语逻辑记忆,它是记忆的第三种,也是最具意识的记忆类型。词语逻辑记忆的本质是纯理性的,包括一般的文化知识,也就是社会所认为的世界中发生的事实(Joordens, 2011年,第5页)。它具有前瞻性或者“以未来为中心”(proscopic),能够通过刻意的学习与记忆,从理论模式中发展出来,并构成所有的意识理想与理论视野。同时,它还为一套套刻板印象及偏见奠定了基础,并由此创造出自由意志的假象,而我们却很难发现自己原来拥有这些刻板的印象或偏见(Joordens,2011年,第36页)。它如同本能的作用,为我们提供更加有效的行为方法以及对环境更好的适应能力,并以此使我们得以生存(DeSalle及Tattersall,2012年,第181页;Wegner ,2002年,第265页)。然而,这种生存的代价也很高:词语逻辑记忆常常会让我们对世界产生相当死板的观点。

庄子并不赞成这种词语逻辑记忆,他在书中将其称为“是”和“非”,即对于世界进行大致的二分判断,如《齐物论》中出现的“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使用既定的、从自身文化决定的视角来进行判断,这样会导致生硬的回应、死板及刻板的印象,会导致顽固和走不出思维定式的性格(见拙著, 2011年,第26页)。通过学习得到的记忆囊括了《庄子》中《逍遥游》篇提及的“有蓬”之心,或者会让心灵变成《天地》篇所说的“机心”。这两者都会让人从个人得失的角度看待世界,努力将自己的偏好强加于生活(见拙著,2014年,第57页),词语逻辑记忆随之也成了“坐忘”的攻击目标。《庄子》原文特意提及了仁义、礼乐——这些都代表了学习到的美德和被记忆的文化建构的行为,这些都是我们应该遗忘、放弃、释放、摒弃之物。

然而,所有类型的记忆都是完全自动的过程,彻底超出了我们的控制。每当身体运动时,我们都在设计潜在的动作,并从种种路径进行反应。自出生以来的个体经验塑造了我们理解世界的方式,也塑造了我们对自我的认识:我们是谁、我们是什么。系统化的文化信息处理过程决定了我们理解周遭世界并如何在其中生活的方式。但我们怎么才能“忘”呢?

忘是记忆构造的关键部分。从神经获得的轻微脉冲大多能够在自动的神经系统中引发直接的反应,然后立即被遗忘。更强的神经脉冲能够促使形成短时记忆,但也仅限于记住七比特的信息,或者一次只能记住一点信息项。这意味着从一开始,更弱、更少的兴奋脉冲就被淘汰了。较具代表性的是视觉刺激,它们拥有快速的燃烧机制,能够超过其他的神经。因此,我们听到了“叭”音,而一些唇部做出发“嘎”音的动作的人则会听到“嘎”音,这被称为“麦格克效应”(Joordens,2011年,第17页)。短期记忆依然非常关键,它能够创造被称为“组块”(chunking)的特定记忆模式(DeSalle及Tattersall,2012年,第180页; 参见Panksepp,1998年)。

短时记忆里的信息很快就会被遗忘,也就不会成为长时记忆。但有一种例外:当短时记忆里的信息被频繁重复、成为一个经验模式的一部分时,也就能变成一套与特定感官刺激联系的编码结构。长时记忆通过海马体进行运作,海马体将合适的大脑活化区域与连贯的信息回路连在一起(Joordens,2011年,第57页)。这些回路与随之而来的习惯会经历三到三十六周的发展变化期,最常见的大概会是九周左右(Joordens,2011年,第41页)。

长时记忆的特征是“特征捆绑”,也就是对初始编码模式逐渐进行巩固。它主要位于大脑内侧颞叶结构,这个结构与其在前额皮质区域内的策略性或管理型功能相关(Johnson 及Raye,2000年,第52页)。此外,如正电子发射断层扫描(PET)及功能性核磁共振(FMRI)扫描所示,大脑左侧、特别是左侧的海马旁回负责储存记忆,而大脑右侧、特别是右侧的顶叶下回负责检索(Gauld,2007年,第278页;Tulving及Lepage,2000年,第218页)。

编码图示随着时间发生变化,不断被新的经验、习惯及重复得足够多的信息所覆盖。大脑可以处理它从未看见或听说过的事物,因此幻想能够变成现实(Dill,2009年),记忆也可以被清除,这种特征在创伤后精神压力综合征(PTDS)的案例中特别有价值(Cooke,2009年,第135页)。记忆也可以被人为地设计,“通过选择性记忆重建技术获得洁净的精神生活”也就由此出现(Cooke,2009年,第141—142页),这在电影《无暇心灵的永恒阳光》中得以体现。从以上视角可知,“坐忘”是一种技术,它通过消除不想要的记忆来设置我们的性格,而这些记忆可能是通过社会或个体结构获得,会妨碍“与道同流”(flow with dao)或者“同于大通”(joining Great Pervasion)。

《庄子》文本拒绝抛弃“身体、心灵、感知及智慧”,由此可知需要清除的是所有的记忆,充分建构此时此刻的自我。从神经心理的角度而言,这会抑制海马体、阻碍形成长时记忆。这种例子时有发生,常常因为严重的酒精性小脑变性(alcoholic degeneration)出现,医学上被称为“柯萨可夫综合征”(Korsakov’s syndrome)。出现此症状时,患者会丧失有意识的记忆,却也能正常社交,特别是能够展现一些微弱的愉悦及冷漠(Sacks,1985年,第26页)。“他们被隔绝在某一瞬间,四周矗立着遗忘的高墙”(Sacks,1985年,第28页)。对于他们而言,没有昨天,没有自我,也没有未来。 如某患者所述:“我不记得现在的状况,不记得我曾经做了什么,也不记得我刚从哪里过来。”(Sacks,1985年,第33—34页)最近出现了一个明显的例子:剑桥大学的音乐理论家克莱夫·韦尔林患了疱疹感染,损伤了海马体。因此,他永远被困在此时此刻,生活于一个永恒的现在。“他一直会觉得自己刚从无意识中清醒过来”,忘记了特别是包括他妻子在内的所有存在:每当妻子又回到房间来的时候,他都需要重新再认识她(Hood,2012年,第77页;Joordens,2011年,第61页;Wearing,2005年)。

这种症状也成为电影《初恋五十次》(FiftyFirstDates)的虚构主题。因为漂亮的人物角色和他们之间滑稽的交流,使这部电影特别好笑。影片的女主人公叫苏珊,是一个年轻、漂亮的美术教师。她曾损伤了颞叶,后又因事故导致损伤处受到撞击。因此,她只拥有从早到晚一天的记忆,她的父亲和哥哥每天也都尽可能地重复还原过去的一天。一天,苏珊按时去吃早餐时,遇见了当地的驯兽师比尔,比尔对她一见钟情。他们的恋情遭到家人、朋友的阻挠。而苏珊清晨醒来时,发现床上的比尔后也常常惊声尖叫。比尔想出了一个富有创意的方法:每天清晨他都会给苏珊放一段他们之前拍摄的录像,让苏珊知道自己过去曾经发生的事故和由此导致的失忆,也让她知道那天之前发生的事情。后来他们结婚、生子,苏珊一直保持着年轻、阳光的性情,但她的病情却一直没有好转,每天都需要重新认识自己的丈夫和女儿。

古代道家中也有类似的情形,《列子》中出现了更为激进的“忘”:宋人华子会不断失去记忆。“朝取而夕忘,夕与而朝忘;在涂则忘行,在室则忘坐;今不识先,后不识今。”但他最后成功痊愈了,这和现代的那些患者不同。华子的家人也曾因为他的病情变得非常沮丧,他们咨询了很多专家,却毫无用处。直到有一天,鲁国一个儒生到了宋国,并提出愿意为华子进行相当于现在的精神疗法的早期版本的治疗:“试露之而求衣;饥之而求食;幽之而求明。”种种迹象表明华子的求生本能仍在运作,因此儒生请求他和华子独处进行治疗。不过一夜的功夫,华子就从失忆变成了之后的大悔:“曩吾忘也,荡荡然不觉天地之有无。今顿识,既往数十年来,存亡得失、哀乐好恶,扰扰万绪起矣。吾恐将来之存亡得失哀乐好恶之乱吾心如此也,须臾之忘,可复得乎?”

这个案例非常具有启发性:上述精神状态与《庄子》对“坐忘”的描述吻合,接近于古代的道家理想。然而,华子因为对于日常社交的彻底无助感而忘掉所有的社会关系、个人经历的行为有些极端。这和《庄子》及后期道教神秘主义中出现的“真人”迥异。“真人”经历了“坐忘”,但他们依然成功地生活于世,甚至超越完美。 此外,尽管华子本人非常不愿意,却能够恢复所有的记忆,这和现代的患者不同。华子没有因海马体严重受损而饱受困扰,而是发现了一个暂时阻止形成有意识的记忆的方法。

从这方面而言,华子与《庄子·达生》中的醉酒之人有些相似:“夫醉者之坠车,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坠亦不知也。”如现代科学所示,酒醉会极大地干扰记忆(Joordens,2011年,第41页),它像β-受体阻滞剂(beta blockers)般防止对信息的长期储存并引发健忘症,也会阻止记忆从新的蛋白质中形成(Cooke,2009年,第136—37页)。

醉酒之人是“无忧无虑的”(happy go lucky),他们对身体或自我没有特别的感觉,却也一直拥有持续的本体感受——一种对身体刺激做出自动回应、对个人在空间中的位置产生谨慎却无意识的感觉的能力(Sakes,1985年,第30页、第47页)。醉酒之人尤其不会受到恐惧的影响,如《庄子》中《达生》篇所述,“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列子》中的一个故事与之有些相似:商丘开非常惊人地跳下陡峭的悬崖,跳入水深的河流,穿过燃烧着的仓库,但却毫发无损。他之所以成功的原因是他摆脱了恐惧与自我意识:“不知形体之所措,利害之所存也。”

因此,解密“坐忘”的神经学钥匙是大脑的归档系统与形成长期记忆的部位,与海马体无关。我们能够通过杏仁核这个早期警示系统所记录恐惧之处找到答案。

杏仁核

杏仁核是一个小的、杏仁形状的实体,位于中脑之中、脑干上侧及海马体前方。它是一个复杂的结构,拥有12个神经核及各种不同的分区,“被5-羟色胺能神经元密集地渗透,具有大量的5-羟色胺受体”(Hariri及Forbes,2007年,第119页),是“将奖励额度分配给刺激物”的关键作用方(LeDoux及Phelps,2008年,第160页)。总的来说,杏仁核“在收集、协调大脑皮层的刺激和警觉”(Davidson、Fox及Kalin,2007年,第50页),能够为显著的感知情感的事件提供方向,并发出指令对个体伟大价值作进一步处理。外侧杏仁核是感知流升高、输入的内容大规模集合的首个地点(Quirk,2007年,第29页),它通过丘脑从感觉中获得信息,尤其会被潜在的危险激活。它为中央核发出警报、发送信息,而中央核则是“为下丘脑与脑干恐惧生成结构进行输出的源头”(Quirk,2007年,第29页)。

因此,譬如从此处给大脑中心的灰质区域发出很强的警告信号,就会引发动作的停止;而传播到外侧下丘脑的警告信息,则会引发自主神经系统的猛烈回应。下丘脑室旁核获得警报,引发内分泌或激素的反应,在一连串分子中释放压力激素、肾上腺素和皮质醇(LeDoux及Phelps ,2008年,第162页)。这样,外侧杏仁核也就成了恐惧记忆的处所,它的中央核也就成了表达恐惧的处所(Quirk,2007年,第30页;Pribram ,1991年,第205页)。这在病理学中较为明显。患者杏仁核出现问题后,可能会出现克卢维尔-布赛综合征(Kluver-Bucy syndrome,又称颞叶切除后行为变态综合征),无法感觉到恶心与恐惧(LeDoux及Phelps ,2008年,第160页)。无法感觉到恐惧,实质又与外侧杏仁核、中央杏仁核的损伤具有密切联系,其基部出现问题后,会消除逃避的反应(2008年,第165页)。

杏仁核运作时,创造出自主的皮质下反应,之后这种反应会融合为我们通常所说的“压力”,或者说“逃避还是战斗的选择”(flight or fight)。神经元自然地激活属于面对危险时的固化、自然的防御反应,对于生存来说至关重要。但确切地说,什么对其进行了刺激、刺激的程度有多大,则是一个习得的反应(Quirk,2007年,第30页)。恐惧是“基于对引发心理不悦的情势的熟悉度而作出的预期”(Pribram,1991年,第205页),能够引导、抑制感知。如果一个刺激能够产生消极、痛苦或者不甚愉悦的回应,那么,只需对它进行三到十次的重复,就能出现熟悉与暂时的稳定,“其标志是内在形状、余度结构和全息影像的处理结构”(Pribram,1991年,第217页)。这种调节作用在大脑中创造出一个用于引导感知的等值线地图。换言之,如果我们在饥饿的时候沿着街道开车,就会更关注街边的餐馆;如果汽车快没油了,就会更关注加油站(Pribram,1991年,第217页)。从长远的角度而言,这会使我们的大脑变得条理化:价值的不同结构在等值线上呈现出山丘和峡谷的两极分化,更能让我们通过预先建立的模式针对具体的刺激作出反应(Pribram,1991年,第218页)。

压力特别是长期的压力,会增加杏仁核中树突的数量和密度,也会增加“学习能力和表达有关恐惧关联物的能力”,但减少了前额皮质控制恐惧的能力(Quirk,2007年,第39页)。杏仁核的活动增加后,加强了压力反应,对“内侧前额叶皮质具有类似于损伤的有害影响”(LeDoux 及Phelps ,2008年,第165页),它能够影响包括认知中心、注意力中心在内的皮层区,调节记忆的强度,如引发一个高度创伤性事件在脑部不断回放,或者将信息投射于网络,通过胆碱能系统增加预感(2008年,第166页)。规避持续增加,会加深神经通路,病情就会恶化。

这会导致一个恶性循环:恐惧模式不断增加,使人们一直关注感知到的威胁,并加强这种想法。“这种类型的想法是以自我为中心、绝对的、有偏见的、非黑即白的、二分法的(非成即败,非死即生,非是即非,非善即恶等)、不灵活的、机械的、主动的……这被称为根源思维(primal thinking)”(Santee,2008年,第99页)。根源思维通常与浅呼吸、高肾上腺素和皮质醇交杂在一起,保持压力,导致一种持续的高度警惕、高度兴奋、生气和焦虑的状态。如《庄子》之《齐物论》篇所描述的那样:“与物相刃相靡;日以心斗;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他们创造出一个顽强的、具有威胁性的世界形象,这个形象在他们的思想中如同现实般根深蒂固,也为他们设置了很多操纵生活的局限(见拙著,2014年,第34页)。

人们无论在气质方面还是早期生活环境方面,都拥有特定的倾向去创造一些生活中的压力(Ochsner及Gross,2007年,第103页)。在某种程度(40%—70%)上讲,杏仁核的应激性具有遗传性,“反映出一种稳定、能够被继承的特点”,让一些人更容易产生压力。然而,这“本身不能预测情感性精神障碍(affective disorders)的发展”,也不意味着能够减轻应力图控制做出恐惧的反应(Hariri 及Forbes ,2007年,第123页)。人类都在一定程度上具有控制自己情感状态的能力,学术上称为情绪调节(emotion regulation)或者抑制作用(inhibition)(Davidson,Fox及Kalin,2007年,第47页)。

不论这看上去有多像对恐惧的释放,多像对压力反应的释放(道家会将其称为忘身、忘心),但这“都不是一种消极的忘,而是一种积极的过程。这个过程常涉及新内容的学习”,即在“多种阶段的学习过程”中新的、不同的反应模式的形成与强化(LeDoux及Phelps ,2008年,第164页)。这种过程需要前额皮质更为积极地参与, 而前额皮质能够“维持目标的重现、促使目标的达到”,也能够“基于任务选择恰当反应”。背外侧前额皮质尤其能够抑制其他部位,而喙前额皮质则负责“衡量内部生成、不依赖刺激的输入与以刺激为导向的想法或当前的感官输入之间的优先权”(Davidson,Fox及Kalin ,2007年,第49页)。左前额皮质的基线活跃度越高,人也就越能够在“下调负面影响”方面表现出色(2007年,第50页)。换言之,通过意向和控制,而非忘记和放开,才能够达到所期望的状态。

抑制训练

情绪调节在当代社会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焦虑、恐惧症及心境障碍的案例中尤为突出(Quirk,2007年,第38页)。注意力是控制情绪的关键,它也被描述为“允许与目标相关的信息”进入特定区域“进行进一步处理”的“守门员”(Ochsner及Gross ,2007年,第93页)。

研究表明,调节意向的多种方法都具有一定效用,因此选择性注意(selective attention)会限制对刺激的处理(如面对老板时将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分散注意力会将其重新定向于不具威胁性的部位(如正要生气的时候开始数数),转移注意力则会通过改变对当下情势的评估而创造一种认知的变化(如此刻开始对昨晚的爆胎感恩)(2007年,第93—96页)。此外,我们可能需要重新估计或对刺激物进行积极的重新解释——被描述为“看到事物美好的一面”或可以通过经典的调节技术作出新的、不同的回应(2007年,第98—99页)。

最重要的是,通过“扮演超然的观察者”进而从具有威胁性的刺激中转移注意力之后,能使前扣带回皮层(the dorsal 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在高压下、甚至在刹那间就能抑制强烈的情感反应,培养思考、计划的能力(Davidson,Fox及Kalin ,2007年,第51页)。接着,把注意力集中于高于自身之物则是能够维持观察者状态的最有力的方法。“想想生活对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想想你生活中最重要的是什么”(Ford及Wortman,2013年,第24页)。

也就是说,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内部的、意识的中心,比如像《庄子》中的“天”或者“生”之类的重要的心灵关注之处,或者其他高的价值。如此这般,我们就能够将现实置于视角之中:庙堂高位与在河边放松快活相比,无疑变成了牢笼(《庄子·秋水》)。此时,“我们知道我们思考的中心什么时候真的起了作用,我们莫名地意识到此刻的行为完全能得到回报”(Ford及Wortman,2013年,第25页)。我们彻底将注意力从生存转而集中于学习,并有意识地去发现从杏仁核发出的警告符号,随后特意激发大脑进行学习并通过焦点对这些符号进行处理。虽然记忆不会受到损伤,但自动进行反应却被抑制。

一旦进入这种模式,人们在实施行动前会停下来思考,辨别事实与猜想,甚至在压力下清晰地评估局势,快速、恰当地作出反应,创造性地解决问题,并将忧虑转化为计划。人们将生活视为一系列的挑战并乐在其中时,不需要新的刺激就能享受安静的时刻,并一直思考能够从特定的经历中想要获得什么(Ford及Wortman,2013年,第36页)。

这种状态可以被描述为最佳大脑(the optimal brain),它能够通过恐惧、情感反应与原始思维充分利用所有的能力。它是巅峰行为的基础,能够使身体、技术、情绪、思想作为彼此合作的伙伴共同发挥作用。就像《庄子》中所说的“逍遥游”,万物似乎都不费气力、凭借直觉涌动着,这种状态使手工艺人的技术壮举成为可能,这也是花样滑冰运动员关颖珊获得金牌后的感受:“我不是为了金牌而滑冰。我不过是出来玩,并且玩得很开心”(Ford及Wortman,2013年,第47页)。

因此,从精神生理的角度而言,“坐忘”这个过程的关键不是忘记,而是抑制;不是要放开,而是要学着控制;不是要抛弃身心,而是集中于大脑的思想中心。因此,最好还是从“忘”字的文字图形“亡”与“心”的意义、而非其广为传播的“忘记”的意义对其进行解读。“坐忘”不是让我们“忘记”危险信号、忘记文化规范,而是让我们“永远不要在意”它们,通过凝神于更重要、也更强大的核心价值积极地、有意识地超越它们。

与《庄子》不同,就精神生理角度而言,不论大化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我们都需要先置身于大化之中,然后再从中消除应激反应及依赖外部刺激的其他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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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稿:美国罗耀拉大学,Robin Wang教授;翻译:郭晨,燕山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系讲师、博士。)

【责任编辑:高建立】

2016-05-10

孔丽维(Livia Kohn),美国波士顿大学宗教与东亚研究系荣誉教授,研究专长为中国道教及长生术,共出版或编辑了40余部著作,发表了百余篇文章。现居美国佛罗里达,任《道教研究》(Journal of Daoist Studies)期刊执行编辑,并负责管理三棵松出版社( Three Pines Press)及“西方道教之音”(www.threepinespress.com)。同时,她还发起了多次道教气功与健康核心研讨会及道教学术会议。

B223.5 文献标识码:A

1672-3600(2016)10-002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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