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日本明治前期国家主义教育理念

2016-04-13 10:42高育莹许晓光
关键词:日本

高育莹,许晓光

(四川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成都 610066)



试析日本明治前期国家主义教育理念

高育莹,许晓光

(四川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成都 610066)

摘要:明治时期,日本资本主义经济发展和君主立宪制确立后,在教育界和思想界便展开了对国家主义教育理念的阐发:在教育目的上,具体形式有为国家独立、为“富国强兵”、为“忠君爱国”的观点,但其最终目的都归于“为国家”;在教育方针上,存在着针对教育者加强师范教育,针对受教育者大力兴办与国家主义相适应的各级学校教育、职业教育和军事教育的观点;在教育的方法与途径上,主张通过加强道德教化、天皇地位的宗教化和神圣化、政府统一编写和审定教科书等方法途径来践行和强化国家主义教育理念的观点。这些论述为国家主义在教育领域的法制化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关键词:日本;明治前期;国家主义教育理念

许晓光(1955—),男,江苏扬州人,四川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教授。

明治前期,日本通过一系列社会改革措施,走上近代化的道路,进而面临的就是实现国家崛起、“富国强兵”的重任。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国家主义思想开始在教育领域中不断地渗透,并通过1890年《教育敕语》的颁行最终得以确立,将国家主导教育的思想法制化、权威化、神圣化。国家主义教育理念是指表现于教育领域的国家主义,即以民族国家利益的实现为教育政策方针制定的前提,由国家来兴办教育、由国家来控制教育发展方向的理念。围绕着国家主义的教育方针,明治前期日本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们提出了诸多关于国家主义教育理念的观点和主张,并力图在教育实践中加以贯彻。本文拟从教育目的、教育方针、教育方法和途径等方面剖析明治前期日本的国家主义教育理念。

一教育目的中体现的国家主义理念

教育的最根本目的是使受教育者获得高效的社会生产与生活能力,但在明治时期的日本社会背景下,“为个人”服务的教育目的明显滞后于“为国家”服务的教育目的。明治初期,具有西方近代教育基本特征、即以个人本位为教育目的的《学制》提出:“旧来沿袭之弊端学问,因被倡导乃为士人以上之事,且为国家而学,故学费乃至衣食多依赖官方,不给之则不能学,自弃一生,此皆甚错。自今以后,当一改此等弊端,使人民抛开他事,自立奋斗,务必从学。”[1]276-277这里强调的是一种“使人民抛开他事,自立奋斗”的“个人主义”,即为了个人自立自强而努力学习的教育理念。但这种精神最终因为保守的“皇道主义”潜存于教育实践领域,而终被废弃。

国家主义教育理念在教育目的方面是十分明确的,那就是“为国家”服务。不论是为国家的独立,还是为“富国强兵”,甚至是为“忠君爱国”,其教育实践的最终目的都是以国家利益为先。

明治初年,理论界对国家主义教育理念还处在初步的探索期。民间启蒙思想家、教育家福泽谕吉便在其著作《劝学篇》中,专门就“一身独立”与“一国独立”的关系进行了论证,认为:“国中之人民如果没有独立的精神,一国独立的权义便不能伸张”,指明人民的独立精神是国家独立的前提;他对此进一步阐释道:“第一,无独立精神之人,就不会深切地思考国家之事……第二,在国内得不到独立地位的人,与外国人接触时亦不能伸张独立之权义……第三,没有独立精神之人会产生依赖而做恶事。”[2]71-75充分强调了一国人民的独立精神是国家获得独立地位的基础。而人民独立性格的养成,还是要依靠教育才能达成。如何在教育中贯彻独立精神?福泽认为:“如今世事,只要有爱国心,不论官民都应首先谋求自己的独立,行有余力,就可帮助他人独立。父兄教子弟独立,老师劝导学生独立;士农工商都应独立起来,才可保卫国家。”[2]77可见教育个人独立的指导思想是“爱国心”。那么,个人独立又是为了什么呢?福泽强调:“国家独立就是目的,国民的文明就是达到这个目的的手段。”[3]50不难看出,福泽提出通过教育培养国民具有独立精神的观点,其最终目的还是为现实的政治需要服务的,即为了实现日本民族国家的独立。在理想的教育模式与现实的政治需要相矛盾的情况下,福泽主张将个人独立与国家独立紧密相联系,而以国家利益作为最终目的。此时福泽的教育理念就开始有了明显的国家主义色彩。自由民权运动之后,福泽“为国家独立”的教育目的也逐渐向狭隘的带有民族主义性质的方向转变。本来“为国家独立”仅仅是为了使日本摆脱不平等条约,确立与欧美列强平等的地位,却渐渐转变为同欧美列强竞争亚洲、争夺政治霸权的“民族扩张”。自始至终,他从根本上强调的“为国家”的教育目的从未改变过。

19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期间,国家主义的教育理念也从初步的探索逐渐进入全面的调整阶段,官方思想家和政治家也在不同场合提出了有关国家主义的教育理念。其中,1879年,时任太政官的伊藤博文和担任天皇侍讲的教育家元田永孚针对实施道德教育的途径问题展开了“德育论争”①。伊藤博文主张兴实用主义的欧洲学问,“广工技艺术百科之学”,“以期实用”[4]28-29,即主张抛弃传统的不尚实际的空谈阔论,转而学习欧美先进国家的有实用价值的科学技术,以便为日本的近代化事业服务;但元田永孚则主张兴传统汉学,并站在保守主义立场强调,“故自今以往,应基于祖宗之训典……道德之学以孔子为主……道德才艺,本末全备,以布大中至正于天下”[4]26,即仍然坚持传统儒学为主要教育内容,让学生回归传统儒家文化的道德规范,反对伊藤“数典忘祖”的培育方针。两者尽管在教育内容上显现出矛盾,但在“为国家”的教育目的下应培育学生“仁义忠孝”的意见却高度一致。元田1879年在其起草的《教学大旨》中提到:“教学之要,在明仁义忠孝……此乃我祖训国典之大旨,上下一般所教之处。”[4]26其中虽未明文规定“为国家”的教育目的,但规定“忠孝”为“教育之要”,对“国”尽“忠”,对“长辈”尽“孝”,此为明显的“为国家”教育理念的体现。伊藤在上奏其意见之前也说明:“圣意之所在,宏图悠远,臣感激之甚。谨草议一道……唯仰圣明之裁。”[4]27这里的“仰圣明之裁”,尽管看上去只是批准途径的希冀,但却是伊藤对天皇尽“忠孝”的体现。同时,两人在“为国家”的教育目的上呈现的一致性主张,还可以在对《学制》批判的言论中发现。伊藤博文在1879年9月起草的《教育议》中承认:“学制颁布以来……其兴立日浅,或有失于形相而欠精神,驰于其末而遗其本。”[4]28这里的“本末”,就是指维护国家本位的传统儒家道德规范(精神)以及所倡导学习的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和社会制度(形相),伊藤认为《学制》的最大不足就在于忽略了前者。元田永孚提出:“学制亦如原议所云,多失于形相而欠精神,驰于其末而遗其本。故圣旨唯在于改良相形、注重精神,矫正其末、复归其本。”[4]30强调了《学制》在本末两方面颠倒的负面影响。他所谓的“欠精神”、“遗其本”,说的便是《学制》宣布的“为个人”的教育目的与政府本意“为国家”的教育目的相去甚远,与伊藤所说的“失于形相而欠精神”一致。两人所说的“本”,实质上都是用传统的儒家道德维护国家为本位的宗旨;“末”是指为国民个体独立的西学教育形相。批判《学制》中“驰于其末而遗其本”,矫正注重个体培养的“末”,复归以国家为主体的“本”,便是将教育理念由培养国民的独立性复归为以效忠天皇为核心内容的国家主义。1886年至1888年,元田永孚在担任顾问官时,还参与制定了训导小学校教师师德的《小学校教员心得》,其中对传统道德进行了阐释:“导人善良,较多知更为紧要。故教员应着力道德教育,令学生忠君爱国、孝敬父母长辈、信朋友、慈卑幼、重自身,知晓人伦大道。教师自身更应以身作则,务使学生受其德行熏染、为其善行感化。”[5]126-127元田永孚之所以如此注重传统的道德教育,提倡首先注重教师道德,“教员以身作则”,是为了让教师在教育实践中更好地教育学生在儒家伦理的道德体系中“忠”天皇,进而实现“仁厚之裕国,人人安居乐业”[6]195的国家繁荣景象。将忠君与爱国两者合一的国家主义道德教育理念放在传统“忠孝”的“人伦大道”的首位,无不体现着教育“为国家”的最终目的。

日本官方思想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是日本近代教育先驱森有礼,他在1885年就任第一次伊藤内阁首任文部大臣期间,真正将“为国家”这一教育目的提升到了国家政策的层面。森有礼利用在各地宣讲的机会,大力宣扬他的“国体”教育思想。他在对府县学务课长的演说中提到:“关于教育政策方面……为何设立文部省、小学校,是为国家必要而设立,国家的事是第一位的,是主要着眼点。学校的教员学生,文部省的官员,都是以国家作为重要基础来工作……国家思想淡薄者,不能容于此国家之内。”[7]674即无论教员、学生,还是分管教育的文部省官员,其一切教育活动和工作都是为了国家这个终极目的而服务的。由此可见,作为文部大臣的森有礼是国家主义教育理念的积极倡导者。他不仅常常代表政府公开地阐释“为国家”的国家主义教育目的,并且强调“教育的重点在于培养出好的臣民……善良的臣民是什么?可以说就是充分尽帝国臣民的义务”[8]640,国家通过教育培养的是为帝国尽臣民义务的人,而非培养具备独立人格的国民,这就进一步将国家主义的教育目的推向一个极端:“为皇国”服务。森有礼又在1887年提出的《阁议案》中写道:“教育规则的准备、教育目的要以何种方法呈现乎?回顾我国万世一系之王,与天地同极限,自上古以来耀威武,未曾受到过外国之屈辱;而人民忠武恭顺的护国精神之风气,亦自祖宗以来渐磨陶养之处,不至坠地。此乃一国富强之基,为无二资本、至大宝源。以人民品性之进而达此教育目的,别无他求。”[9]345森有礼认为“一国富强之基”,就是所谓万世一系“与天地同极限”而又“耀威武”的天皇,以及人民拥有“忠武恭顺”的护国精神。因此,所有的教育都是以“忠皇”、“护国”的目的来呈现。而要维护这种国体,前提就是要培养“人民忠武恭顺的护国精神”,这便是“为皇国”教育目的的最直接体现。基于此,森有礼进一步采取了“盛行国风教育”、“加强学校体操兵课”[10]525等具体的国家主义教育实践。

进入90年代之后,国家主义的教育理念通过国家颁布的一系列法令进入了定型的重要阶段。1893年,担任第二届伊藤内阁文部大臣的井上毅,也继承了森有礼国家主义的教育理念,把职业教育与日本的富强紧密地联系起来,他认为国家兴办各类教育的目的,就是为富国强兵服务的。在文教政策中,他主张:“要想发展国家的富力,必须首先改革和发展实业,而欲改革和发展实业,则必须振兴职业教育”[11]463,主张将教育与国家经济发展结合起来,大力开展向普通国民传授实业知识的职业教育,从而振兴国家经济,以达到国家富强的目的。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当时正值甲午战争前,文部大臣井上毅颁布了一系列职业教育法令,目的是“富国强兵”,使日本能够与欧洲列强并驾齐驱,为日本侵略扩张做准备。例如,1894年公布的《实业教育费国库补助法施行规则》规定,学校接受国家财政补助所需的首要条件,为“基于1890年10月30日敕语之宗旨,不贻误教育之精神”[12]86,职业教育也成为贯彻国家主义教育理念和“忠君爱国”意识的“道具”。

上述诸多教育家、思想家及政治家阐释的教育目的都围绕着国家主义这一主旨展开,虽然在形式上略有不同,但“将国家政治的东西从外在环境灌输到个人的内心中去”[13]486的“为国家”的最终教育目的还是统一的。教育本身具有政治功能,也有培养国民独立人格的功能,“为国家”的教育目的明显将政治功能无限放大。这些思想还在一定程度上对国家主义教育的法制化产生了影响,也最终将国家主义的理念定型在教育中。1890年10月30日,日本天皇颁布《教育敕语》的内容中,可以明显感受到国家主义教育思想的影响。可以说《教育敕语》以敕语的形式确定了日本教育的根本目的,如“义勇奉公”、“以扶翼天壤无穷之皇运”[14]383等,即是“为国家”的教育目的之具体体现。同时,《教育敕语》中还规定了日本国民的道德标准,例如要求由第一步的个人道德“恭俭持己”、“成就德器”,到第二步的社会道德“孝于父母”、“友于兄弟”、“夫妇相合”、“朋友相信”、“博爱及众”,再到第三步的国家道德“重国宪遵国法”、“义勇奉公”、“以扶翼天壤无穷之皇运”[14]383进发。可以看出,以上德目与国家主义教育思想倡导的加强国民道德教化相辅相成,使每个国民通过道德教化,将个人与社会、国家、天皇联系在一起,最终实现“我臣民克忠克孝,亿兆一心,世济厥美”[14]383的社会治理目标。

二教育方针中体现出的国家主义理念

国家主义教育理念指导下的教育方针以“为国家”作为前提,确定受教育者应该学习的知识和相应具备的能力,以及教育者应该教授的知识和培养受教育者的能力。所以,要具体了解日本明治前期国家主义教育理念指导下的教育方针,必须针对教育者和受教育者的不同层面,分别考察思想家、政治家和教育家的国家主义教育理念的具体体现。

教育家兼文部大臣的森有礼在埼玉县师范学校针对教育者的演讲中,指出了师范教育作为培养教师“母机”的重要性:“普通教育所起的作用取决于教员……而担负陶冶教员重大责任的便是师范学校。故师范学校教育的责任就更加重大。”[13]482他还进一步分析了师范教育在推进日本国家向近代化发展中不可忽视的作用:“如若我国处在第三等的位置,就应该推进到二等,再由二等向一等推进,成为万国之冠。然而这并非容易之事,只有作为普通教育本源的师范学校尽其职能。”[13]486可见森有礼主张大力兴办师范教育,也是为国家富强的目的而提出的。他还鼓励师范生:“以教育事业为本……图谋自身利益占十之二三,其中十之七八要成为达到国家必要目的的道具,即要有为国家牺牲的决心。”[15]563在教员资质方面,他还提出教员应具备的“三气质”:顺良、信爱、威重[16]30。顺良的、有为国家牺牲决心的教员,便是在森有礼国家主义教育理念指导下日本要培养的好教员,对此国家也达到了通过师范教育来管控教员培养的目的。

针对受教育者,官方思想家的主张就是要在国家主义教育理念的指导下建立一套培养英才的学校教育体系,其中包含三个方面,即“以国家办学为主的各级学校教育”、“适应国家产业革命的职业教育”、“国民皆能勇敢战斗的学校军事教育”。

森有礼在各级学校的教育内容方面具有独到的见解。首先,他把大学教育内容分成两种,一种为研究真理的纯正学问,一种为研究实用学问的应用学问。他认为大学的教育任务应该是国家急需的实用学问:“只讲中庸之理和重视德行,难免脱离社会实际,这就像读书作文但却不付诸实践并不是有才干的人物一样。总之,欲与今日之外国竞争,如此这般的愚昧人物难以实用于国家之急需。”[17]526即日本当前的教育,不是培养传统儒家文化熏陶下的所谓知书达理的谦谦君子,而是国家急需的实用型人才。在这种思想指导下,他将东京大学改名为帝国大学,并强调把实用作为课程设置的主要原则,还在教学中增设了与社会有关的人文学科和国家急需的应用学科,例如在帝国大学开设医学、理学、政治学、法学等学科[18]553-554。1886年3月,以天皇敕令形式颁布实施的《帝国大学令》第一条即规定:“帝国大学以教授国家须要之学术技艺、考究其蕴奥为目的。”[4]123由此可见,帝国大学的任务是为了培养将来从事管理工作的国家公务人员,或者为国家的富强而探讨真理的实用研究型人才。至于中小学,与帝国大学相比而言,就只是“教育的场所”。关于小学教育,1887年,森有礼在奥羽六县学事巡视演说中提到:“小学简易科乃关系国家整体盛衰之紧要物,决不可轻视。”[19]656即培养学生从小就知道报效祖国是自己的最高职责。至于中学教育,1887年,在宫城县厅对县官、郡区长及学校校长的演说中,森有礼强调:“考究高等中学校的必要性是要明了一国之事业,大体根据对外国之关系而区别是否必要。其中,高等中学之事也便居于其中且重要。”[8]536森有礼强调了中小学教育对国家发展的重要性,在“为国家”的国家主义教育目的指引下,“在学校平常讲话中,述说自历史上本邦建国优秀于万国之处,以及列朝天子抚育之深厚,使之铭印于学生头脑;纪元节、天长节②等大节日时,应举行祝贺仪式,表达崇敬欢戴之意”[20]383-384,即通过在中小学校讲述本邦优秀的历史文化和天子的圣德,加之传统节日举行祝贺仪式,以此来加强中小学生道德教育。将中小学校看作是培养忠于国家命令的臣民的教育机关,把帝国大学奉为培养对国家有实用价值的高级人才的最高学府,这样就形成了从小学教育到大学教育都充分贯彻国家主义教育理念的各级学校教育体系,国家所需“英才”便是在此教育体系中被培养出来。

同为官方教育思想家的井上毅也意识到,明治时期日本落后的职业教育现状,无法适应明治维新改革后国家的产业革命的需要,于是,他主张职业教育需和普通教育一样,应成为教育体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他把职业教育比作军队划分为以下三个等级,“一是培养将军和高级军官的场所,其次是培养中下级军官的场所,再者是培养普通士兵的场所……培养大将的地方是工科大学和东京的高等中学……培养中下级军官的场所是大阪工业学校,而培养普通士兵的场所是工业补习学校”[21]456,欲建立一个包含从初级到高等的职业教育体系,并通过这样的系统培养大量的技术工人,“为天皇制国家培养有技术的廉价劳动力”[22]178。井上毅是主张利用国家力量来发展职业教育,反之职业教育又会达到“涵养国力”的作用,从而形成了将日本的富强与职业教育的发展结合起来的国家主义的教育理念。

明治前期的日本军事教育,在国家主义教育理念指导下,与西方国家相比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日本利用国家权力在学校教育的各个领域中不断地渗透军事教育的内容,将培养军事人才作为日本教育的核心内容之一。作为这种学校军事教育思想代表人物的森有礼文相,主张将军事教育与基础教育相联系,作为培养“国民志气”的途径。在《关于兵式体操建言案》中,他提出:“分割中学以上诸学校的教科时间,乃体操一科脱离文部省管理,移交陆军省,拣选武官来担任纯粹兵式体操的练习……励行严肃规律致体操之发展,便使学生在武毅顺良中感化成长,以涵养忠君爱国之精神,焕发坚忍之气力,他日成人、征兵时,其效果显著。”[23]349明确了军事教育内容在普通教育中的重要地位。森有礼在此针对军事教育强调了三点:第一,文部省将军事训练课程交给军方管理,由陆军省派出军官担任教员,即要使培养的学生能文能武;第二,军事教育的培养方针是使学生既有保卫国家必需的勇武刚毅的性格,又具备对天皇制国家顺从的伦理道德,以确保“忠君爱国”精神的涵养;第三,培养这种人才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向国家提供军队预备人员,“国家万一有事之时,人人都具忠诚之心并能勇敢战斗”[22]347。国家主义教育理念背景下提出的这种军事人才教育培养目标,如果仅仅将之用于弱国抵御外来强敌的手段无可厚非,一旦为对外扩张而准备就发生了性质上的改变。

国家主义教育理念指导下的师范教育、各级学校教育、职业教育、学校军事教育,为日本国家培养了一批批有实用价值的英才,为日本政治、经济、军事以及社会发展提供了最重要的人才。也正是在国家利益至上的教育模式下,日本社会近代化走上了快速而变异的发展道路。

三教育方法和途径中体现出的国家主义理念

教育方法和途径就是指在一定的教育思想指导下形成的实现其教育培养目标的策略性手段。正确地运用各种教育方法,对实现教育目的具有重要的意义。教育的方法途径就是教育目的在具体教育手段上的体现。唯国家利益至上的国家主义教育理念必须依靠一定的方法和途径才能在实践领域得到具体实施。这在80年代的调整阶段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即主张通过加强道德教化、天皇地位的宗教化和神圣化、政府统一编写和审定教科书等三种方法途径来实践和强化国家主义教育思想。

伊藤博文授意井上毅代笔《教育议》,与天皇侍讲元田永孚起草《教育议附议》进行“德育论争”之时,均提到了建立国教的问题。伊藤博文在《教育议》中称:“若折中古今、斟酌经典,建一国教而行于世,则有待贤哲其人,而非政府宜管制之处。”[4]28即不是靠政府的行政手段强制管理,而是运用所谓“国教”即传统儒家伦理道德,通过“贤哲”即儒学知识分子来“教化”百姓,达到使百姓自律的效果。元田永孚也强调以仁义忠孝之“国教”意义:“祭政教学一致,仁义忠孝而无二心......则今日之国教无他,亦复其古而已。”[24]86可见加强古代流传下来的传统的儒学教育,推行仁义忠孝之伦理,对实施国家主义教育方针的重要性。与此同时,井上毅在任太政官时递交了《进大臣》的意见书,在书中也提到:“忠爱恭顺之道,仍离不开汉学。故不应废弃之汉学。”[25]250即通过汉学中体现的传统道德伦理来培育人民的“忠爱恭顺”。不论是提倡“忠孝”,还是“尊皇”,都是将加强国民道德教化的思想具体到教育实践中。建立“国教”,提倡复兴“汉学”,也是日本政要运用国家主义教育理念巩固国家统治的手段。

元田永孚受明治天皇之命编写《幼学纲要》,作为少年儿童道德教育的修身书,其中二十德目中以“孝行”、“忠节”作为首要两个德目[26]164,可见他认为道德教育需要从培养对父母尽孝、对皇国尽忠的少年儿童开始实施。元田还在参与制定的《小学教员心得》中训导小学校教员:“教员应着力道德教育,令学生忠君爱国、孝敬父母长辈、信朋友、慈卑幼、重自身,知晓人伦大道。教师自身更应以身作则,务使学生受其德行熏染、为其善行感化。”[25]126-127强调道德教育的核心是“令学生忠君爱国”,充分体现出元田永孚在国家主义教育理念的指导下,以加强道德教育为手段来进行具体教育实践的良苦用心。

前文曾提到过伊藤博文主张建立“国教”,后来在1888年宪法起草之前,负责制定宪法的枢密院院长伊藤博文对宪法制定目的有如下解释:“今制定宪法,需先求我国之基轴。……欧洲宪法政治……以宗教为基轴深入人心,人心皆归于此。然我国宗教之力尚微,无一可为国家之基轴者……在我国,应作为基轴者,独在皇室。”[27]614-615也就是说,在日本这种宗教信仰相对较薄弱的国家,政府意图以天皇作为日本人民信仰的核心,以便实施近代宪法政治。于是,1889年颁布的宪法正文第三条中就宣告“天皇神圣不可侵犯”[28]430,将天皇神化。

日本政府一方面在法律上使天皇神圣化,另一方面利用1890年颁布的《教育敕语》来推行天皇的神圣化和宗教化。《敕语》开篇便写道:“朕惟我皇祖皇宗肇国宏远,树德深厚,我臣民克忠克孝,亿兆一心,世济厥美,此我国体之精华,而教育之渊源亦实守于此。”[14]383即以此颂扬历代天皇以德性立国的统治正当性,进而使天皇的“神圣”地位和绝对权力得到更加完整的贯彻。在《教育敕语》颁布后的第二天,文部大臣芳川显正便下达“训示”:“凡在教育之职者,需常奉体圣意,不可有怠于研磨熏陶之务。特定学校之节日及其他方便的时候,集合学生奉读敕语,且着意谆谆教诲,使学生夙夜佩服。”[5]126-127随后,学生在重要的日子里奉读敕语,在文部省公布的《小学校节日大祭日仪式规程》被明文规定,进而成为一种带有宗教性的活动。通过这些“教育活动”,天皇在日本国民心目中逐步被神圣化、宗教化,皇国观念随之普及,这也成为国家主义教育理念在教育实践中传播的一种重要方式。

教科书是贯彻国家主义教育思想的一个重要媒介。诸位教育家、思想家的国家主义教育理念也是通过教科书这种最直接的方式传递给受教育者的。日本政府通过设立编辑局来编写国家所需教科书、加强国家对教科书的检定来贯彻国家主义教育思想。1880年,道德伦理学者西村茂树出任文部省第一任编辑局长,编辑出版了关于小学修身的教科书《小学修身训》[29]47,内容中不仅有古语、俚谚,还加上了日本忠臣孝子的传记,从小学便培养学生“忠孝仁义”思想素养,成为贯彻“忠君爱国”的国家主义教育理念的素材。森有礼也在《教科书编纂例记》第二条中提到:“教科书是由文部省来规定编纂旨意,进而公告于世”;第九条又提到:“文部省拥有编纂、修订教科书的版权,其他类别教科书出版制本及颁布事项皆由文部大臣来定夺。”[30]366-367文部省将编纂教科书内容的权利完全收归己有,教科书也就成为了政府传播国家主义教育理念的介质。接着,1881年,时任文部卿的福冈孝弟训示各府县时说:“今后随着准备之完善,将要精查百般之科学是否适合教育。现正欲制定《教科书检查条例》,颁发此条例后,凡教科书,无论公立、私立,不得采用无本省审定之印章者……为达上述目的,本省每月报告检查完毕的教科书。其他未检查完毕之书籍,本省将训示府县主义不采用妨害国安、紊乱风俗以及教育上有弊害之书籍作为公私立学校教科书,并加以取缔。”[4]86此后,只有经过文部省批准的教科书才可使用。政府通过这样的教科书检定制度,严格控制着日本国民教育的教学内容,以达到国家主义的教育目的。

通过道德教化、天皇地位的宗教化和神圣化、政府统一编写和审定教科书这三种方法和途径,使得国家主义教育理念得到了充分的运用、加强和实践。不难看出,这三种方法途径都或多或少地带有政府、天皇主导教育的色彩,这也是国家主义教育理念的重要表现之一。

四结论

综上所述,日本明治时期围绕国家主义教育理念所提出的各种教育思想和主张,是在明治维新改革之后国家欲统一国民道德思想、实现国民教育“为国家”服务这样的大背景下展开的。一方面,自明治维新之后,日本教育一直不间断地处在国家主义教育思想的指导下。从19世纪70年代以福泽谕吉为代表的探索期,通过“一国独立”的文明论观点阐释国家主义教育理念;到70年代末至80年代以伊藤博文和元田永孚为代表的调整期,通过“忠君爱国”的道德教育观点来阐释国家主义教育理念;再到90年代以森有礼和井上毅为代表的定型期,通过一系列的学校教育令及教育法规的制定颁布,使国家主义成为教育领域的主导理念,直到1890年《教育敕语》颁布,便最终定型为一种固定的教育体制。国家教育思想指导的一直存在,确实加速了日本追赶西方的近代化的脚步,比如在大学里建立西方先进医学、政治学、法学等国家急需的应用学科和人文学科,建立适应国家产业革命需要的职业教育用以“涵养国力”,建立一整套具有近代化色彩的从小学到大学的各级学校体系等,这些与近代西方先进教育模式相适应的设计和改造,曾使日本抵御了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达到了“国富民强”的目的。但另一方面,日本教育的近代化并未伴随着“富国强兵”而完成。相反,在国家主义和政教合一的教育制度下,“教育以及一般文化作为一种制度,就成了政治性的东西。这样一来,具有果敢的进取精神而又从西方模式中努力学习过的明治维新的日本,由于承认了政治性的文化和政治性的教育,从而就同西洋传统核心诀别了”[31]21。在温和的改革中,日本保留了诸多封建因素,导致极端的国家主义教育理念和政治性的教育模式,最终被军国主义所利用,使教育成为日本对外侵略扩张的工具之一。

“成也教育,败也教育。”国家主义教育理念在教育领域的实践,确实对日本“富国强兵”的近代化进程起到了催化作用。但是,因为在实践过程中过度地崇尚实用,导致教育不再是培养具有独立人格、自主意识和批判意识的近代“公民”,而是要培养既恪守封建道德规范又掌握近代科学技术的日本“皇国臣民”。正是因为日本明治时期在教育过程中未形成正确的价值导向,为后期日本教育及日本社会的走向与恶性发展种下了隐患。

注释:

①1879年8月颁布《教学圣旨》后,天皇就此询问伊藤博文的意见,伊藤博文于9月写成《教育议》上呈天皇,元田永孚看后认为伊藤博文未能完全领会《教学圣旨》的真意,遂起草了《教育议附议》,双方分别阐发了各自的道德教育主张。

②日本祝祭日中四大节——纪元节、四方节、天长节、明治节。纪元节,即日本建国之日,是根据日本书纪中神武天皇即位之1月1日(日本古历),以纪念大和朝廷的建立而命名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被废除,其后改为日本建国纪念日。天长节,即天皇诞生日,是庆祝平成天皇12月23日生辰,由奈良时代光仁天皇敕令开始庆祝,后随时代不同庆祝天皇诞生日有所改变,二战后废止,将其改名为天皇诞生日,一直持续到现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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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森有禮.宮城縣警察本部會堂において縣官學校職員郡區長縣會議員及び區會議員有志等に對する演說[G]//大久保利謙.森有禮全集:第1巻.東京:宣文堂書店,1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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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森有禮.富山縣尋常師範學において郡長及び常置委員に對する演說[G]//大久保利謙.森有禮全集:第1巻.東京:宣文堂書店,1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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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凌兴珍]

The Education Concept of Nationalism in the Meiji Period of Japan

GAO Yu-ying, XU Xiao-guang

(College of Historical Culture and Tourism, Sichuan Normal University, Chengdu, Sichuan 610066, China)

Abstract:The Meiji period,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capitalist economy in Japan and the establishment of constitutional monarchy, education and ideological circles began the elucidation of education concept of nationalism: educational purpose is for national independence, for “patriotic loyalty” or for “prosperity of the country and its efficient military force”, but the ultimate goal is for the country. As for the education policy, normal education was strengthened for educators, and schools at all levels of education, occupation education and military education were set up for the educated. As for method and path of strengthening moral education, the religious status and holiness of the emperor, the government unified compilation and verification of textbooks were used to practice and strengthen education concept of nationalism. All discussions helped to promote the legislation of nationalism in the field of education.

Key words:Japan; the Meiji period; education of concept of nationalism

作者简介:高育莹(1989—),女,甘肃兰州人,四川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研究生;

基金项目:本文获四川师范大学研究生优秀论文培育基金资助。

收稿日期:2015-07-10

中图分类号:K313.4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5315(2016)01-015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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