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国家工人参与的历史发展与启示

2016-04-13 16:06杨洪晓
山东工会论坛 2016年5期
关键词:工人权利国家

杨洪晓

(中国劳动关系学院 公共管理系,北京 100048)

【工运史研究】

西方国家工人参与的历史发展与启示

杨洪晓

(中国劳动关系学院 公共管理系,北京 100048)

现代化过程中工人参与的扩大会对原来的政治和社会秩序形成挑战,这是所有的现代化国家都会面对的问题。西方发达国家是现代化的先行者,它们的发展经验对于发展中国家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西方发达国家工人参与的发展经过了三个阶段,从早期的经济斗争到19世纪中后期政治参与的发展,再到二战后经济和社会参与的扩展,西方国家最终化解了工人参与扩大的危机,工人也成为维护社会稳定的重要基石。西方国家的经验表明,工人参与的发展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制度化吸纳是有效应对工人参与扩大挑战的关键。

工人参与;经济斗争;政治权利;经济和社会权利;制度化

一、绪言:参与扩大与制度化

参与的扩大是现代化的一个突出特征,工人是现代化建设的主体,大规模的工人参与必然对现代化建设产生重要的影响。对处于现代化进程中的国家来说,能否有效应对大规模工人参与所带来的挑战,是一个直接关系到政治和社会稳定,以及现代化建设兴衰成败的重要主题。从西方发达国家的历史来看,工人参与的发展是一个复杂的过程,经历了将近两个世纪的漫长发展,其间充满了工人、资本家和国家三者之间的复杂的斗争、冲突和协调。工人参与的扩大往往给现有秩序带来强烈冲击,引起上层社会的警惕和敌视,但如果处理得当,工人阶级也可能转变成维护政治稳定和社会秩序的重要基础。这当中问题的关键是制度化的程度,也就是国家政权将工人的参与制度化,使工人获得比较充分的合法的利益表达渠道,以减少工人采取体制外行动的可能性。这一过程当然不单纯是制度设计的过程,也充满着阶级斗争、妥协和国家的自主性。但不可否认的是,所有现代化的国家都会产生大量的工人,或迟或早都会面临大规模工人参与的问题,而政权的制度安排将对工人参与产生极为重要的影响,决定着工人对国家政权的态度取向。工人参与寻求的是维护自己的利益,当他们无处表达这种利益的时候往往以激进的方式引起政权的注意,当国家认可工人参与的权利并将其吸纳进制度体系时,工人一般放弃代价较大的激进的做法,以代价较小的和平方法表达自己利益,在工人权益得到维护的同时社会秩序也得到维持;反之,在工人的参与权利迟迟得不到承认和保障的地方,工人往往以激烈的方式争取权益,挑战现有秩序。

西方发达国家是现代化的先行者,它们的发展经验对后来者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虽然西方国家并不是铁板一块,不同国家在应对工人参与问题时有不同的做法,但相比于后来的发展中国家来说,它们之间的差异无疑要小的多。西方发达国家在现代化的诸多方面对发展中国家都具有重要的“典范”意义,尽管发展中国家并不需要重复它们走过的道路。西方发达国家都较好地解决了工人参与扩大所带来的挑战,而大多数发展中国家仍然为参与扩大所带来的问题而紧张不安——仅此而言,发达国家的成功经验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说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当然,发达国家工人参与的发展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也是经过紧张的运动斗争和政治混乱,最后经制度化的发展之后才实现了参与和稳定的和谐。

总体而言,发达国家工人参与的发展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在现代化发展的早期,工人的参与和斗争主要是自发的、为改善工作和生活条件而进行的经济

斗争;19世纪中后期以来,认识到政治权利的重要性之后,工人斗争的目标主要以实现普选和争取政治参与权利为主;二战后,随着福利国家的建设,工人的参与权向经济和社会领域延伸,工人参与的内容逐渐扩大和深入。发达国家工人参与的历史,是工人的各项权利不断被确认和深入的历史,随着工人参与逐渐制度化,工人由现行体制的对立面转变为支持面,劳资关系趋于平衡,社会秩序稳定。

二、现代化早期工人的经济斗争

随着工业化的开展,工人阶级逐渐登上历史的舞台。早期的工业化是马克思所说的资本原始积累的时期。资本为了最大限度地获取利润,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对工人进行残酷的剥削和压迫是其中一种重要手段,工人的工资水平被压到最低,仅能勉强糊口,甚或食不果腹。工人的工作环境也非常恶劣,生命健康没有保障,每天工作时间都在十几个小时以上。恩格斯在其著名的《英国工人阶级的状况》一书中,曾对当时工人阶级悲惨的状况进行过生动的描绘,指出工人在生产中遭受严重的非人的剥削和压迫,恶劣的工作和生活条件,不仅摧毁了工人的身体健康,也对工人的精神和道德方面带来严重的消解影响。恩格斯说,当时社会战争发展的结果就是,“强者把弱者踏在脚下,一小撮强者即资本家握有一切,而大批弱者即穷人却只能勉强活命”,“这个战争中的一切不利条件都落在穷人这一方面了。穷人是没有人关心的;他一旦被投入这个陷入的漩涡,就只好尽自己的能力往外挣扎”。[1]马克思一针见血地指出,“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早期的劳资关系是严重对立的。哪里有压迫,哪里就会有反抗!工人阶级为改善自己的状况,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但是,早期的工人斗争受到以下几个条件的限制 :一是当时工人阶级刚刚产生,工人的处境非常糟糕,处于艰难的谋生之中;二是当时工业化正处于迅速的上升时期,资本的力量非常强大,工人的力量非常弱小,劳资力量对比非常不平衡;三是当时奉行自由放任政策,国家缺乏相关的立法规范,并且对工人的要求往往采取压制的政策。这些限制条件,使早期工人阶级的斗争主要集中在争取自身工作和生活条件的改善方面,并且往往采取暴力反抗这种具有破坏力的形式。

从制度的角度来说,当时没有任何保障工人权利和参与的制度形式,中世纪时期形成的具有一定保护作用的学徒制这时已完全被工厂取代,而新的规范还没有建立起来。因此,这一时期工人的活动只能在体制外进行,正常的表达渠道对他们是关闭的,他们只能采取激烈的暴力反抗。开始,工人的反抗是零散的,总是遭到资本和政权联手施加的无情的镇压,后来工人们逐渐认识到只有组织起来,才能与资本进行抗衡,切实维护自身的利益。于是各种协会、工会、社团和运动迅速发展起来,有力的打击了资本家的利益,也对社会秩序产生了不小的冲击,资本家集团和国家政权这才开始认真面对工人的力量。比如当时发生在英国的比较著名的“捣毁机器运动”①,就是工人表达不满和向雇主施压的典型事例。在一些地区和行业中,规模较大的工人组织也开始出现,工人组织的性质和数量正在发生变化,参加工会的工人人数也越来越多。劳资双方争论的焦点,逐渐集中在是否允许成立代表工人集体利益的工会组织上。工人结社的权利一度遭到国家的否定。英国议会于1799年通过了《禁止结社法》,规定工会组织为非法,任何参加此类组织的人将处以两个月监禁。这项斗争最终以工人的胜利告终,英国政府在1824年最终废除了禁止结社法案,承认了工人组织社团的权利。此后,工会组织迅速扩大,从地区和行业工会一直到全国工会都陆续建立起来。需要强调的是,工人所获得的结社的权利,并不是国家政权主动给予的结果,而是工人不断斗争的结果。

围绕工会所进行的斗争,是早期工人运动的核心,工会集中代表了工人的经济利益,是工人与雇主进行谈判和斗争的主要载体,而且工会组织的活动经验也为后来工人进行政治参与和组织政党提供了宝贵经验。结社权的获得是工人运动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成果,在此之前,工人的集体抗议活动受到压制,主要是以分散的、零星的抗争维护自身利益,一些暴力手段的采用也往往达不到目的;在此之后,工人有了为国家所承认的合法的利益表达渠道,他们能够以集体罢工的方式对雇主施加重要影响,工人活动的暴力程度大为降低。美国学者利普赛特通过对欧美各国的研究指出,在工会组织获得承认的国家,比如英国,工人不太容易采取激进主义的行动,而在工会组织迟迟未获承认的国家,工人阶级更可能为激进主义的意识形态所吸引,比如法、德、俄、奥等国。[2]

可见,在工业化早期,工人的抗争主要是寻求改善自身恶劣的工作和生活条件,由于缺乏制度化的途径,他们一般采取暴力抗争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目标,这种方式难免会威胁社会秩序。工人暴力抗争的结果就是一系列规范劳资关系、确认工人基本经济权利的法律规范的确立,尤其是组织工会的权利。当工人获得了结社权之后,工会就成为工人利益表达和参与的重要途径,工人更倾向于以工会组织的谈判和罢工来

解决劳资纠纷问题,大规模的暴力抗争不再是工人行动的首要选项。

三、19世纪中期以来工人政治参与的发展

如果说工业化早期工人的斗争,主要是围绕改善自身生存条件而进行的经济斗争,那么,自19世纪中后期以来,工人的斗争就主要是围绕政治参与权利进行的。工人争取普选和进行政治参与的斗争,首先是与当时的民主化大势密不可分的,并且本身也是民主化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民主是现代政治的核心,19世纪是欧洲民主政治推进的重要年代,在法国大革命的影响下,欧洲各国无不感受到民主的压力,各国都在调整政策以适应这一潮流,即使在当时最为专制的俄国和普鲁士德国,民主也有了不同程度的推进。托克维尔曾指出,平等是民主的核心,作为平等的民主是现代社会不可避免的趋势,它会把所有的群体都纳入到民主的范围,这是任何君主和贵族都无法抗拒的潮流。资产阶级率先享受了民主的成果,他们以财产优势确立了在新的国家中的地位,民主首先被用来保护资产阶级的财产权。民主的潮流继续扩散,很快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也加入到民主的行列,以同样的语言要求自己的权利,他们的阶级身份和意识因与资产阶级及国家政权的对抗而清晰起来。19世纪中后期以来,日益觉醒的工人阶级通过各种方式向国家政权提出自己的政治权利,一场席卷全欧的争取民主的运动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

工人要求政治权利的斗争,也是工人深入的经济斗争发展的结果,单纯的经济斗争不能从根本上保护工人的利益,斗争必须要上升到政治层面上。获得了结社权,改善了工作和生活条件的工人,很快发现他们的社会地位并没有多大改变,他们仍然处在社会的底层,他们与资产阶级之间巨大的差距仍然无法跨越,而且他们所能向国家政权获取的帮助是很少的,在劳资之间的冲突中,国家往往偏袒资本的利益。于是工人逐渐认识到,要改变经济的不平等,首先必须要改变政治,使工人能够享有同等的政治权利,使国家法律能够一视同仁。除此之外,工人相互之间的集体认同和阶级意识的产生,也为工人进行政治权利斗争提供了重要条件。早先一系列的工人运动和工会斗争对工人作为一个阶级起到了很好的锻炼,马克思主义的宣传鼓动则为工人阶级的觉醒提供了重要的理论指导,它使工人能够从一个“自在的阶级”转变为“自为的阶级”,并进行自觉的阶级行动。19世纪中期,在一些国家中,工人已能作为一个阶级而采取自觉的行动,向国家政权提出自己的参与要求。

工人要求政治参与权利的斗争,在不同国家其进程和结果不太一样,但不管在哪个国家,政治参与权作为这一阶段的核心都是毋庸置疑的。利普赛特这样写道,“争取普选权的斗争常常带有准宗教式的狂热,并被支持者视为是一把通向崭新的、更加公正的社会的钥匙,因为穷人比富人多,如果他们拥有必要的政治权利,他们就会保证进行激进的收入和机会再分配。基于财产多寡的有限选举权的存在使工人们清楚地意识到,政治权力和经济特权息息相关”。[3]

工人所要求的政治权利主要包括两方面:一是普选权,能够选举自己的代表或者国家领导人,并进而影响政策的制定;二是组织政党的权利,通过组织工人阶级自己的政党以更好地维护工人权利。在不同国家,由于工人所采取的要求政治权利的方式不同,政权对工人行为的反应方式不同,因而其结果也不同。大致来说,在国家对工人的压制较松,工人具有一定的组织能力的国家中,工人往往采取相对和平的方式表达参与的要求,政府也能更好地进行回应,工人获得制度化参与的途径以后,更倾向于以议会改革的方式实现自己的目标;在国家对工人的管制严厉、工人比较松散的国家里,工人常常要么依附于国家或资本,要么接受某种激进的主张,以激烈的方式要求进行变革,其结果往往是政权和劳工之间长期的压制和对立。英国和德国分别是以上两种发展方式的典型。

英国是这一时期工人参与发展较好的典型国家。英国很早就确立了民主政治体制,经过工业化早期工人暴力抗争的影响,以及广袤的殖民地的存在,使英国政府在国内采取比较宽松的做法,英国政治中形成了一种以妥协改良为主的风气和发展策略。英国的精英一般认为,上层社会和下层民众是相互依赖的,他们同情下层民众的疾苦并试图进行改良,费边主义②的出现就是一个代表。另外,英国早在1824年即已承认了工人组织工会的权利,工会在组织工人和维护工人经济利益方面发挥了显著作用,工人更倾向于以和平而非暴力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要求。因此,英国工人获得政治权的过程相对比较缓和,工人对国家的认同也更高。在英国工人运动的发展史上,19世纪30年代后期到40年代的宪章运动是最有影响的争取选举权的运动,这一运动虽然伴随局部的暴力,但总体是相对平和的请愿。1867年的选举权法案改革,降低了收入和居住的限制,使大部分城市工人获得了选举权。1884年的议会改革进一步降低限制,使农业工人和矿工获得了选举权。至此,工人阶级选举权的问题基本解决。选举权的获得使英国工人拥有了重要的政治参与权,能够通过议会斗争的办法获取他们需要的一切,使工人与现行体制的联系更为密切。19

世纪后半期,英国工人通过议会斗争的方法通过了一系列有利于劳工的法律规范,比如1871年通过的确立工会地位的《工会法》,1896年通过的解决劳资冲突的《调解法》,1897年通过的确立工伤赔偿的《雇员灾害赔偿法》,等等。[4]

德国工人参与的发展呈现的是另外一种状况。同英国一样,德国对于工人阶级的问题也非常重视,并且采取了重要措施试图将工人拉拢到支持国家的行列中去,但是这一策略却取得了和英国完全不同的结果。德国在1871年才通过战争的方式完成统一,普鲁士是新统一的德意志的核心,统一之后的德国经济发展迅速,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都在不断壮大,但是德国政治权力却掌握在传统的容克地主贵族手里。为遏制上升的资产阶级的影响,普鲁士的铁血宰相俾斯麦早在1867年就在帝国境内实行了普选,目的是利用占人口多数的农民和工人的选票来消解资产阶级的力量。工人虽然获得了选举权,但是他们的结社权却受到限制,不能有自己的组织和领导人,德国对工人的各种结社包括工会和政党,都采取了严厉镇压的做法。同时,德国在八九十年代进行社会保险建设,保障工人的健康、医疗和退休生活。政府的目的是通过国家组织将工人吸收到政治体系中来,使之为国家所用,但这一预期结果在很大程度上并没有实现,工人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的革命意识形态的影响,他们并不安于现状,而是向往建立一种新的秩序,只是因为工人阶级的力量始终薄弱,政府的力量太强大,这一革命图景才没有成为现实。工人阶级的这种状况,为后来纳粹的上台提供了一定的条件。

总之,19世纪中后期以来,随着工人阶级生活条件的改善和阶级意识的觉醒,工人运动开始以要求选举权和进行政治参与作为核心,政治平等成为经济平等的前提和关键。工人政治参与的发展情况,受工人阶级自身的状况和国家政权的反应方式影响很大,在工人自身相对强大、政权对工人权利压制较松的国家,工人能够较为顺利地获取政治参与的权利,以和平的议会斗争的方法维护自身利益,工人更能够与国家形成一体化的关系。在工人阶级自身发展弱小、政权对工人权利压制强烈的国家,工人的政治参与权获得往往比较艰难,或者虽然有法律的规定但实际很难实现,这样的国家中的工人往往产生某种激进主义的观点,为革命变革提供了条件。

四、二战后工人经济和社会参与的扩展

西方国家工人参与发展的第三个重要时期,是二战后工人经济和社会参与的发展,这一发展是伴随福利国家的建设而开展的。福利国家是由政府所推行的一种制度,目的是通过建立覆盖全民的广泛的福利体系,来维护社会公平,缓解社会矛盾,从而实现社会秩序的稳定。福利国家的建设大大拓展了工人的经济和社会权利,使工人能够参与企业的生产决策,并享受广泛的教育、医疗、养老等社会权利。自福利国家时代以来,经济和社会参与已经成为工人参与的重要内容,即使有些条件已经发生了改变,但工人的经济和社会参与权已沉淀为既有权利而不能随意取消。正如英国社会学家马歇尔在20世纪中期所说,完整的公民权利包括自由权利、政治权利和社会权利,社会权利是公民权利的新近发展,是公民行使完全权利的重要保障。[5]

在福利国家之前,罗斯福新政是西方劳资关系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时期,开启了国家对经济进行干预和主动调节劳资关系的历史,对二战后福利国家的建设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新政之前,西方奉行的是自由放任政策,政府对经济的干预很少,对劳资关系也主要采取放任做法。罗斯福新政一反旧法,主张政府对经济进行全面干预,追求实现充分就业和创造有效社会总需求,从而使劳资关系的发展翻开了新的篇章。罗斯福新政的一大特点是工人运动的发展和社会保障制度的建立,新政时期工人的工会组织发展迅速,与国家合作密切,新政时期也创建了社会救济、社会保险等必要的社会保障制度。这是西方发展史上经济发展迅速、劳资关系缓和的“黄金时期”,对二战后福利国家的建设提供了重要的启示。

二战以后,西方国家掀起了福利国家建设的高潮。福利国家的兴起受多种因素的推动,其中战后新科技革命所带来的生产力的巨大提升,为福利国家建设提供了物质经济条件;贫富差距过大和下层民众的反抗,促使政府寻求一种缓解阶级矛盾、维护社会稳定的新做法;上面所说的罗斯福新政则为福利国家的建设,提供了重要的启示和借鉴。1948年,在《贝弗里奇报告》的指导下,英国率先宣布建成了福利国家,其他如德国、法国、丹麦、瑞典等国也陆续建成了福利国家。其中,北欧的瑞典、芬兰、挪威等国更是成为福利国家的典型,被称为西方福利国家的“橱窗”。福利国家是由政府所进行的一种收入再分配安排,通过建立起广泛的涉及到教育、医疗、养老、失业、工伤、生育等方面的救济和保险体系,一个覆盖所有人口的社会保障体系建立起来,低收入人群在其中尤其受到好处,这使他们不会因贫困而走向秩序的反面。这样,福利体系就成为社会的“减压器”、“调节阀”,对缩小收入差距、缓解社会矛盾、维护社会稳定等,都发挥了重要作用。

在福利国家建设的同时,工人的社会处境和地位有了较大提高,工人的经济和社会参与深入发展。在经济参与方面,工人作为与资本平等的一方而受到重视,劳动与资本同权,工人不再单纯被视为生产的成本或要素,企业被看作是劳资双方共同参与的结果,具有一定的社会性,而不单纯只是企业家的个人资产。工人的经济权利深入发展,组织工会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必要的,劳资谈判和集体合同制度普遍确立起来。1944年的国际劳工大会明确将集体谈判权列为工人的一项重要权利,并提出要加强劳资双方的合作。在国际劳工组织的推动下,各国企业生产过程中工人的参与普遍得到了加强,在企业董事会和监事会层面都有一定的职工比例,工人能够对企业的决策进行参与。参与企业生产决策,这是工人经济参与中最具实质意义的参与方式。在这方面,德国的工人参与走在各国前列,德国在70年代通过《共同决定法》等一些制度建立起“职工共决制”,使职工代表能够“参加企业职工委员会、参与决定企业管理、与雇主分享经济权力”,“工人和雇主在许多方面实行‘共决’,为社会安定和经济发展共同承担责任”。[6]总之,这一时期劳动关系领域出现新的变化,广泛的民主参与成为劳资关系的重要内容,制度化、规范化成为化解劳资矛盾的主要途径,劳资关系总体趋于缓和与合作。

在经济参与深入发展的同时,工人的社会参与也获得了迅速的发展。工人社会参与的发展表现在两方面:一方面,随着福利国家的建设,工人获得了非常重要的社会权利,享受到了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成果。福利不仅是一种经济安排,而且是一种社会权利,所有的公民都有权获得必要的社会保障,以免于贫困匮乏,并能平等地参与国家和社会生活。工人获得了教育、医疗、养老等方面的保障后,他们就减少了许多后顾之忧,能够更好地参与政治和社会生活,增加向上流动的机会,在通向平等的路上前进了一大步。另一方面,随着治理的兴起,工人已成为社会治理体系中的重要主体,能够参加对广泛的社会公共事务的治理。治理是对传统政府管制的超越,它认为现代社会公共事务的复杂程度已远远超出了传统政府统治和管制的范围,必须要引入更多的治理主体,以更为多样化的方式对社会进行管理,以达到更好公共服务的目的。治理开辟了公共事务管理的新篇章,所有的组织和个人在其中都能找到需要自己的地方,都能成为参与治理的重要主体。工人毫无疑问也是重要的社会治理主体,他们在企业生产、社会秩序、环境保护、社区建设等很多领域都能够发挥自己的参与价值,工人参与是保障治理成功的重要一环。

总体来说,二战之后工人在经济和社会参与方面有了深入的发展,工人享有了更多的经济权利,并且能够参与企业的生产决策过程,经济民主化的程度进一步提高。福利国家的建设也使工人获得了重要的社会保障权利,享受到经济和社会发展所带来的好处;同时工人还是重要的社会治理主体,能够参加广泛的社会公共事务的治理,社会平等的程度也提高了。经济和社会平等的发展,使工人的参与更具有实质性的效果,工人对现行政治体系和社会的认同程度更高,工人被更为紧密地吸纳进了现行秩序体系中,劳资关系稳定,社会秩序安全。这种情况再次说明,制度化吸纳是应对参与扩大和维护社会稳定的重要途径。

五、结论

以上对西方发达国家工人参与的历史发展做了一个大概的介绍,从中我们可以作出以下判断:

(一)西方国家工人参与的发展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经历了几个阶段的发展,每个阶段都有自己的重点,并且前后阶段具有一定的关联性。工人参与发展的早期阶段主要是自发的、改善自身境况的经济斗争;经济状况改善之后,工人参与的发展转向第二个阶段,争取对于维护工人权利至关重要的政治参与的权利,这一阶段的斗争具有相当的自觉性,是工人阶级意识觉醒的产物。第三阶段的参与发展是工人权利向经济和社会领域的延伸,是工人政治平等权利的自然延伸,也是保障政治平等权利的必然要求。这三个阶段的发展形成了完整的工人参与权利。三个阶段的发展似乎表现出一定的普遍性,但还需要更为深入的研究。

(二)西方国家工人参与的发展不只是工人自己的事业,它深受工人、资本家和国家三者复杂的斗争和协调关系的影响。工人斗争是推动工人参与发展的基本动力,参与权往往是经由斗争获得的,而不是自动产生的。资本家阶级一般会压制工人的权利,否定或限制工人参与的发展,在这里,资本和劳工的利益构成长期的冲突。国家具有一定的自主性,国家的态度对工人参与的发展具有较强的加速或阻碍的作用。在劳资冲突中,国家较倾向于资本的利益,但也会顺应形势确认和保障工人的权利。

(三)工人参与的扩大对政治秩序会带来相当的挑战,有效应对挑战的办法是制度吸纳。当国家具备制度吸纳的能力,能够将工人的利益诉求吸纳进政治体系时,工人就不会采取大规模的暴力反抗,并更容易对制度产生认同,成为维护而非反对现状的力量;反之,当国家无力吸纳或不愿吸纳工人的参与诉求时,

工人更容易接受激进的主张和采取激进的行动,对政治和社会秩序产生强烈冲击。

此外,西方国家近年来劳资关系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些变化可能会给工人参与带来新的改变,我们对此应该要加以注意。第一,后工业化社会中,工人阶级在发生分化,工人阶级内部不是铁板一块。由于收入、工作环境和生活方式等的差别,工人内部已经形成不同的阶层,尤其是脑体分化比较明显。资本也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些变化使阶级分层线变得越来越模糊,并对工人运动产生了很大影响。第二,上世纪80年代以来,英美国家实施了新自由主义改革,这一改革随后在全球范围内产生了影响,新自由主义鼓吹私有化、市场化和自由化,实际增强了资本的力量,削弱了劳工的力量,劳工运动在英美国家衰落,并对其他国家也带来不可忽视的影响。第三,全球化的发展改变了劳资力量的平衡,在劳资谈判中资本处于更加有利的地位,劳工力量发展则受到削弱。在全球化的发展中,资本能够轻易跨越国界实现跨国生产,劳工则很难突破国界的限制,资本常常利用这一点来压制劳工的要求,工会则往往不得不做出让步。

注释:

①在工业化早期,工人常常把机器视为贫困的根源,以捣毁机器的方式作为反对企业主、争取改善劳动条件的手段。捣毁机器运动持续了很长时间,1811年形成运动高潮,后来在英军的残酷镇压下逐渐消退。

②费边主义是19世纪后期流行于英国的一种社会思潮,以“费边社”为代表,在知识分子中有很大影响力,其代表人物有乔治·萧伯纳、悉尼·韦伯等。费边主义的基本主张是提倡阶级合作、社会和平,以渐进改革实现向社会主义的过渡。

[1](德)恩格斯.英国工人阶级状况[A].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305.

[2][3](美)李普塞特.共识与冲突[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228-263.238.

[4]任鲁萍,孙通.历史视角下劳动关系的环境因素、过程控制与目标选择[J].山东工会论坛,2015,(5):1-6.郭婷婷.论盛极而衰时期的英国劳资关系(1880-1900)[D].南京:南京大学,2011.

[5](英)马歇尔. 公民身份与社会阶级[A]. 郭忠华,刘训练.公民身份与社会阶级[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1-43.

[6]刘勇,邱怀芬.德国企业中的“工人参与”及对我国的启示[J].经济管理,1999,(6):58-59.

(责任编辑:梁霞)

Historical Development and Enlightenment of Worker’s Participation in Western Countries

Yang Hongxiao

Enlargement of worker’s participation in modernization will challenge original politics and social order, which is a problem all modern countries will face. Western developed countries are pioneers in modernization so that their development experience is of great importance for developing countries. Three stages in worker’s participation in western countries—early economic struggle, development of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in the late 19th century, enlargement of economic and social participation after the World War II—helped to address the crisis and ultimately decided worker’s important roles of maintaining the social stability. Western countries’ experience shows that the development of worker’s participation is a complicated process, therefore, system absorption is crucial for dealing with the challenge.

worker’s participation; economic struggle; political rights; economic and social rights; institutionalization

本文是中国劳动关系学院2014年度中央高校基本业务费专项资金项目“协同管理:社会组织参与社会管理”(项目编号:14zy002)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D411

A

2095—7416(2016)05—0034—06

2016-09-07

杨洪晓(1984-),男,山东日照人,中国劳动关系学院讲师,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2013级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工人政治、比较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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