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科幻中的“忠实”翻译
——《三体》英译本介评

2016-04-17 02:56林晓韵
福建教育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刘慈欣三体翻译

林晓韵

(福建农林大学文法学院,福建福州350002)



硬科幻中的“忠实”翻译
——《三体》英译本介评

林晓韵

(福建农林大学文法学院,福建福州350002)

摘要:“地球往事”三部曲之一——《三体》于2015获得世界最具影响力的科幻奖项雨果奖,为中国科幻走向世界市场奠定坚实的基础。文章以《三体》英译本为研究对象,从译者的翻译思想和翻译策略入手,探讨硬科幻的忠实翻译原则。从叙事角度、人物刻画及中国特色等视角就《三体》译文进行分析,体现“译者的主体间性”为作者、译者和读者三者的和谐共存提供可能,使译作忠实还原原作事实,传播中国文化,达到与源语同等的美学标准。

关键词:刘宇昆;刘慈欣;硬科幻;翻译;三体

一、引言

北京时间2015年8月23日下午,刘慈欣凭借《三体》获雨果奖。“雨果奖”与“星云奖”一起并称世界最具影响力的两大科幻奖项,这是中国科幻作家第一次获此殊荣。

20世纪初,鲁迅、梁启超将科幻小说引入中国,可当时正值兵连祸结之际,社会动荡,科幻小说难敌各种政治文学、乡土小说。20世纪50年代,郑文光的《从地球到火星》在《中国少年报》上发表,代表中国科幻首次高潮的到来,也出现一大批科幻作家,可经历“文革”十年,科幻小说作者也是受尽折磨。随后,1977-1983迎来了中国科幻小说的第二次高潮,许多经典之作,如《小灵通漫游未来》、《珊瑚岛上的死光》、《飞向人马座》等都在这一时期诞生。然而,此次高峰同样是惨淡收场,中国科幻被定性为“精神污染”,在1983年开始的“清除精神污染”运动中遭受全面打击。直到今天,《三体》的出现,才让中国科幻重拾信心。复旦大学教授严锋指出:“从一开始,刘慈欣就被人视为硬科幻的中国代表。这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活……但他仿佛是下定决心要为中国科幻补课一般,执着地用坚实的物理法则和潮水一般的细节为我们打造全新的世界……他站在一个难得的位置上,从科学的角度审视人文,用人文的形式诠释科学”[1]。此次刘慈欣的获奖,更是意味着中国科幻已冲出中国,走向世界。

二、翻译概况

“地球往事”三部曲之一——《三体》于2014年11月在美出版,译名The Three-Body Problem(《三体问题》)。

译者刘宇昆,美籍华人,1997年考入哈佛大学英美文学专业,同时选修计算机类课程,此后,又考上哈佛法学院,并成为一名专攻高科技专利案件的诉讼顾问——这样的教育背景和工作经验都为刘宇昆的作品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带着西方世界的逻辑理性和东方世界的细腻温婉,他也曾捧获星云奖和雨果奖,成为第一位世界科幻小说双料奖的华人得主。此次得奖,再次证明刘宇昆这颗新星在不断为世界科幻文学注入新的活力与热情。刘慈欣亦表示“在中文与英文这两个遥远的文化星球之间,有一艘飞船将它们连接在了一起,那就是本书的译者刘宇昆。他对东西方文化都有深入的了解,而且为本书的翻译付出了不懈的努力,最后的译文几近完美。”[2]

钱钟书在《旧文四篇·林纾的翻译》中提出:“文学的翻译最高理想可说是‘化’。把作品从一国文字转变成另一国文字,既能不因语文习惯的差异而露出生硬牵强的痕迹,又能保存原作的风味,那就算得入于‘化境’”[3]。刘宇昆的翻译思想与此一脉相承,他认为,翻译比写作更难,身为译者,既要满足与源语同等的美学标准,又要受制于各种创作局限。超额直译并非忠实,相反,晦涩不明的文字却会曲解源语意义。然而,如果完全不“信”源文,则会让源语风味尽失。在刘宇昆看来,翻译必须忠实,不仅要尽量保留源语意义,也要在忠实源语、适宜表达和优雅行文三者之间找到平衡。最好的英译文,并非像英文原作一般不留一丝翻译痕迹,而应让译语读者看一看外文文化的思维模式,听一听源语韵文节奏的回响,感一感他国人民行为举措的震撼(笔者译)[4]。

三、翻译策略

(一)宏伟叙事,软硬兼施

从整体上看,《三体》小说布局宏大,构思新颖,立意超群,给人以大气磅礴的冲击感。作为硬科幻的典型代表,刘慈欣以平实可信的细节,精细缜密的逻辑和严格技术推理,颠覆当代人的宇宙观。刘慈欣偏爱巨大的事物,《三体》中频繁出现“巨”意象,如“金属巨怪”、“A字形的巍峨建筑”、“巨型设备”、“巨石摆锤”、“庞大的电容”、“巨型天线”、“巨大的人列回路”、“巨型水晶植物”、“巨掌”、“巨大的电磁发射源”等,以创造宏大的视野。译者用英文中“giant”一词巧妙地诠释了“巨”这一宏大概念,如“a monster made of giant blocks of metal”,“gigantic A-shaped tower”,“gigantic apparatus”,“giant stone weights”,“gigantic capacitors”, “gigantic antenna”,“gigantic human circuit”,“giant crystal plants”,“giant mitt”,“giant source of electroma gnetic radiation”,使译语读者产生与源语读者相同的读者反应,感受三体世界的磅礴气势。同时,《三体》的故事情节也依靠科学技术来推动和演绎,在以科技为基础的故事情节翻译上,刘宇昆也做到传神达意。

案例一

源文本:宇宙整体的微波背景辐射频谱非常精确地符合温度为2.276K的黑体辐射谱,具有高度各向同性……你看,这就是当前宇宙整体背景辐射的实时数值曲线……数值是2.276±0.010K,那个误差是银河系运动产生的多普勒效应,已经滤掉了。

目标文本:Cosmic microwave background radiation very precisely matched the thermal black body spectrum at a temperature of 2.2755K and was highly isotropic…This curve is the real-time measurement of the overall cosmic microwave background…The temperature is 2.275±0.002K. The error range is due to the Doppler effect from the motion of the Milky Way, which has already been filtered out.

从该例可以看出,翻译“硬科幻”并非易事,要精准地翻译出源语中的各个专业术语,需要译者过硬的专业知识,文中与物理学、天文学相关的科技术语在译者笔下皆是手到擒来。然而,该例中译者在“宇宙整体背景辐射数值”的翻译上有所改动。根据Dictionary of Translation Studies,翻译信息型文本时,主要目的是向接受者传递信息,译者应致力于建立语义对等(semantic equivalence),然后才考虑其他方面的对等,如内涵或美学对等[5]。刘宇昆为何在此处进行改译?据1989年11月升空的微波背景探测卫星COBE (Comic Background Explorer)探测结果显示,宇宙微波背景辐射谱非常精确地符合温度为2.726±0.010K的黑体辐射谱[6]。此后,更高分辨率的威尔金森微波各向异性探测卫星WMAP(Wilkinson Microwave Anisotropy Probe)于2001年进入太空,并测量到宇宙微波背景辐射谱非常精确地符合温度为2.275± 0.002K的黑体辐射谱[7]。由此可见,刘宇昆的译文数据较源语更为精准,更加符合技术规范,但源文本故事情节中已点明选用COBE进行观测,故笔者认为此处改译有失妥当。

除了宏伟的叙事手法,刘慈欣也追求文学上的美感和震撼,他通过精细的场景描述,细腻的文字表达,多样的表现手法,不断引发读者的想象风暴。

案例二

源文本:她陶醉在这鲜红灿烂的梦幻中,直到一颗步枪子弹洞穿了胸膛,十五岁少女的胸膛是那么柔嫩,那颗子弹穿过后基本上没有减速,在她身后的空中发出一声啾鸣。年轻的红卫兵同她的旗帜一起从楼顶落下,她那轻盈的身体落得甚至比旗帜还慢,仿佛小鸟眷恋着天空。

目标文本:She was intoxicated by her brilliant, crimson dream until a bullet pierced her chest. Her fifteen-year-old body was so soft that the bullet hardly slowed down as it passed through it and whistled in the air behind her. The young Red Guard tumbled downalong with her flag, her light form descending even more slowly than the piece of red fabric, like a little bird unwilling to leave the sky.

这是“硬科幻”里“柔”的一面。细致的场景刻画,富于美感的表达,让画面跃然纸上。该例中,译者用复制明喻的手法表现原文的内容美(beauty in content)。同时,巧妙地将“旗帜”译作“red fabric”,与“鲜红”(crimson)和“红卫兵”(Red Guard)相互呼应,营造色彩观(sense of color),突出了红色的象征意义——少女燃烧的青春与沸腾的热血。

(二)中国特色,翻译补偿

诠释学论认为“理解即翻译”,读者阅读时需要诠释原作,译者翻译时同样需要诠释原作,要完全把原文的意义反映在译文中是不可能的。斯坦纳是诠释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他提出翻译包括信赖(trust)、侵入(aggression)、吸收(incorporation)和补偿(restitution)四个诠释过程[8]。《三体》小说以文化大革命为背景,将中国历史与宇宙现实融合在一起,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要做到“文化传真”,刘宇昆多次采用补偿步骤,对翻译过程中的走失进行“补偿”。

案例三

源文本:找到的两个合适的候选人宁肯待在五七干校也不来。

目标文本:I did find two possible candidates, but both would rather stay at May Seventh Cadre Schools.(脚注为:The May Seventh Cadre Schools were labor camps during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where cadres and intellectuals were“re-educated.”)

案例四

源文本:在回去的路上,叶文洁的一个同事背诵了《纪念白求恩》中的一句话……

目标文本:On the way back, one of Ye’s colleagues recited from Chairman Mao’s essay“Remembering Bethune”…

例子中,译者通过注释“五七干校”和诠释“Chairman Mao’s essay”等补偿步骤,增加外国读者对中国文化的了解,促进文化交流。此外,译文还对“八月公社”、“中级法院军管会”、“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炮兵”、“黑五类”等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词汇加以注释,将作品负载的丰富文化信息呈现给译语读者。

在《三体》翻译时,刘宇昆也遇到语言不可译性(linguistic untranslatability)——语言形式方面,目的语没有源语文本相对应的形式特征,如源语一词多义在目的语中却没有相对应的表达[9]。

案例五

源文本:……对有关太阳的技术用词反复斟酌修改,像“太阳黑子”这类词汇都不能出现。

目标文本:…even technical terms related to the sun could be repeatedly revised to remove political risk. Terms like“sunspots”were forbidden.(脚注为:Chairman Mao was often compared to the“red sun”, especially during the years of the Culture Revolution.)

“太阳”一词在文革时期是个敏感词汇,具有双关含义(指代革命领袖毛泽东),如果单纯直译则很难让译语读者理解。唯有通过补偿步骤,增译加注释的处理办法,才能克服文化差异。

(三)人物刻画,功能对等

根据奈达的理论,功能对等是以读者的心理反应为基础的,即原文读者读原文取得的心理反映和译文读者读译文的心理反映相似[10]。《三体》小说塑造了几个富有人格魅力的人物形象,反应作者的中国想象。如何让译语读者感受到书中人物的性格特征,也是刘宇昆面临的一个难题。

1.人称的翻译

刘宇昆对人名的处理,主要采用三种翻译方法。一是音译(transliteration)。原文人物众多,故事主角多是中国人,刘宇昆在翻译时基本按照汉语拼音规则音译,如“叶文洁”译为“Ye Wenjie”,并增加“List of Characters”(人物名单),便于译语读者理清人物关系。二是音译加注解。《三体》小说涵盖了中国五千年历史,内容充斥着大量文化符号,各个时代的代表人物便是一例典型。在时代人物的翻译上,刘宇昆多用注解的办法以强化译语读者的情感认同。如“三体游戏”中“墨子”的译文为“Mozi”(脚注:Mozi was the founder of the Mohist school of philosophy during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Mozi himself emphasized experience and logic, and was known as an accomplished engineer and geometer)。三是音译加诠释。如“郭沫若”译作“Guo Moruo, president of the Chinese Academy of Sciences”;又如,“史强”的称谓“大史”译作“Da Shi…He called Shi Qiang by a nickname,‘Big Shi’”。不论是加注还是诠释,目的都在于使目的语读者更清楚地了解语境意义,以满足读者进一步的知识需求。

2.人物的翻译

《三体》中不乏个性突出的人物形象,警察史强便是其中之一。他劣迹斑斑,言语粗俗,有道德缺陷,却具有世俗的智慧和原始生命力,果敢决绝,具有极强的行动力和原始生命力[11]。

案例六

源文本:泡立死(police),我两次听出这个词了,咋的,看不起警察?要说甩一堆炸弹把那大船炸成碎末,那你们军人行……这种事儿,要出邪招,绝对的邪招!这个,你们远比不上罪犯,他们是出邪招的大师!

目标文本:“Pao-Li-Si”-I heard that word twice. What? You look down on the police? If you’re talking about dropping some bombs and turning that ship into smithereens, yeah, you military are the experts…For this kind of thing, you have to think outside the box. OUT. OF. THE. BOX! You will never be as good at it as criminals, masters of out-of-the-box thinking.

与小说中大部分科学精英和学者不同,史强是一个专科毕业的大老粗,话语间便可看出他的“水平”。源文本中“泡立死”是“police”(警察)在中文里的发音对照,刘宇昆并没有在译文中还原英文单词,而是沿用了中文发音在英文里的对照,译作“Pao-Li-Si”,传神地将史强低俗的形象展现在读者面前。同时,通过感叹词“what”和“yeah”生动地表达了史强果敢无谓的性格。“邪招”一词在中文里意为不正当的方法,也指超出寻常、厉害的途径;此处译作“think outside the box”,以归化翻译法(domestication),透明流畅地产生自然的信息等值,淡化译语读者对外文文化的陌生感,最大限度接近源语意义。同时,利用英文大写表示强调的功能,重复一次“OUT. OF. THE. BOX”,使译文活灵活现。

除此之外,刘宇昆的翻译也还原了史强言语粗俗的形象,如:“扯淡”——“bullshit”,“熊样儿”——“Bunch of pussies”,“忽悠”——“bullshit”,“邪乎到家必有鬼”——“Anything sufficiently weird must be fishy”,“我是个一眼能从嘴巴看到屁眼的直肠子”——“I’m a simple man without a lot of complicated twists and turns. Look down my throat and you can see out my ass”,“我他妈的什么也不知道”——“I know fucking shit”。译者用“bullshit”,“pussy”,“ass”,“fuck”,“shit”等口语禁忌语用于翻译史强口中的脏话,使译文对译文读者所起的作用与源文对源语读者所起的作用大致相等,达到功能对等。

四、结语

当代译论提出“译者的主体间性”,也就是译者“在翻译活动中不仅要去面对原文,更要处理好与作者、读者等多个主体之间的关系,用积极、互动的主体间性为作者、译者和读者三者之间的和谐共存提供可能”[12]。《三体》的翻译正是如此。刘宇昆秉承“忠实”的翻译思想,在处理文本时灵活使用翻译策略,以软硬兼施的叙事角度,巧妙地将这一部具有高度中国特色的小说译出,被译语读者接受,使其能产生与原作读者相同的读者反应,了解中国文化。总体上看,The Three-Body Problem是一部兼具美学和商业价值的科幻翻译作品。

参考文献:

[1]严锋.创世与灭寂——刘慈欣的宇宙诗学[J].南方文坛,2011(5).

[2]冯婧.刘慈欣获奖感言:科幻小说使人类聚合成一个整体[EB/OL].(2015年8月23日)[2015年9月29日]. http://culture.ifeng.com/a/20150823/44496022_0. shtml.

[3]钱钟书.林纾的翻译[J].中国翻译,1985(11).

[4]CIXIN LIU. Translated by KEN LIU. The Three -body Problem[M]. New York: Tom Doherty Associates,LLC,2014: 398.

[5]Shuttleworth M, Cowie M. Dictionary of Translation Studies[Z].Manchester: St. Jerome Publishing 1997:19.

[6]百度百科.宇宙微波背景辐射[EB/OL].[2015 年9月29日]. http://baike.baidu.com/link?url=A3YA8 WA3FkGb0upumI-e8UqLmIbwCzcDWh6mFnXMhfxfqeH Fg0r-rRd4aNNdiFiXw3_QObfG6cTgG38zrRhR-a.

[7]姜放. 2.725K的宇宙空间背景辐射与宇宙暗物质:轴子[J].长春师范学院学报(自然科学版),2010(6).

[8]陈德鸿,张南峰.西方翻译理论精选[M].香港:香港城市大学出版社,2000:29.

[9]Catford J C. A Linguistic Theory of Translation [M]. 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5: 94.

[10]叶子南.高级英汉翻译理论与实践(第二版)[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8:8-9.

[11]贾立元.“光荣中华”:刘慈欣科幻小说中的中国形象[J].渤海大学学报,2011(1).

[12]许钧.翻译概论[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121.

文献标识码:中国分类号:H059A

文章编号:1673-9884(2016)01-0124-04

收稿日期:2015 - 12 - 15

作者简介:林晓韵(1987-),女,福建福州人,福建农林大学讲师,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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