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障碍者以自己的方式工作

2016-04-27 10:45胡文娟
WTO经济导刊 2016年4期
关键词:障碍者障碍融合

胡文娟

ADI(Able Development Institute)发展研究所所长吕飞在去西部做调研时发现,至今农村的很多障碍者还自称“残废人”。虽然官称已改为“残疾人”很多年,但他们还是会说: “我们残废人得到了党和国家的极大照顾……”在仔细追问后,吕飞发现他们会在这种自怜或乞怜中得到许多“好处”——可能他们的摊位比别人好一些,也可能他们在某方面的福利比别人多一点。有时候这些偏远地区的障碍者甚至会认为“你们不需要平等对待我,给我点福利就行,我就是二等人”。

吕飞认为,“很多障碍者会有一种自恨的情绪,而这种负面消极的认知在群体意识的觉醒上影响很大。”为了帮助自己身处的这个障碍者群体更体面地生活、工作,2008年3月吕飞开启了自己的融合就业研究之路。

去年10-11月,吕飞赴美考察了美国Independent Living Center(独立生活中心)的运营,走访了位于马萨诸塞州的不同类型的障碍者服务组织。美国人融合就业的方法和成绩让吕飞很兴奋,但她认为美国人的经验要经过充分的本土化才能够起作用,因为在融合就业这条路上中国真的才刚开始,需要改变的还太多。

从“残疾人”到“障碍者”,如何看待障碍?

吕飞单位有一位听障同事,每次例会上他都会被大家要求教3个手语,于是大家就向他请教“听障”一词。这位同事告诉大家“听障”最早的手语是用小手指刮一下自己的脸,言外之意就是“听障”是最差的,要用小手指,因为大拇指是留给非常好的、顶呱呱的那些人的。后来,他们在手语里的“听障”变了,改为用食指和中指一起拍一拍自己的脸颊,意味着我也不是那么差劲,挨着大拇哥不太远,在第二和第三的位置,还可以。

手语上的这种自发改变,让吕飞看到了障碍群体的自发觉醒。

其实,无论是在私下聊天还是在公共场合,吕飞和她的伙伴们都是用“障碍者”来称呼公众口中以及官称中的残疾人。在她看来称谓上的演变其实就是意识上的改变和觉醒,“非常重要”,并且她坚信未来官称“残疾人”也一定会改,只是目前相关部门还没有觉得这件事很紧迫而已。

“还有比‘障碍者更先进的称谓,如功能差异者、不同需求者等”。在未来,吕飞认为应该还会有更恰当的称谓出现。“在美国,大家很少直接说障碍者、残疾人或残障人,他们会说‘某项目的参与者之类的。他们不希望把障碍者单独拎出来讲,标签化。因为从人的本质上来讲,障碍者与所有人本没有什么不一样”。

也有人对吕飞讲:你们费这么多劲干什么,不就是一个称呼嘛,叫什么不一样。这时,她会用“臭老九”和“老师”的例子来反驳,“我很尊重你,但是我叫你臭老九,行吗”?

除了“障碍”,吕飞对“者”与“人”的区别也有自己的坚持。为什么要用“者”而不是“人”?她说 “者”是“的人”的意思,用“者”就是表明“障碍”只是这个人的一部分特征,而不是指代整个人。

“正常化”与“经济赋权”

“提起障碍者,大多数人脑海中首先会浮现的是坐轮椅的、戴墨镜的或者不能讲话的等负面的刻板性特征。一些招聘障碍员工的广告画面常常会是一个人高高在上,像是在天堂向地狱的人伸手要把他拉上来一样,这种认知是没有办法发现障碍者价值的”。吕飞认为,从某种角度上讲,障碍者的经济价值取决于大家怎么看待障碍。如果雇主根本不认为障碍者有经济价值,又怎么会招聘障碍员工呢?

2012年瓷娃娃罕见病关爱中心与阿里巴巴社会责任部合作为瓷娃娃病友提供做淘宝云客服的工作。这种足不出户的工作方式既让瓷娃娃得到了保护,同时也帮助其创造了价值。对于阿里巴巴的这一项目,吕飞非常支持。“瓷娃娃客服的经济价值难道跟非障碍员工有什么不一样吗?没有。所以第一点我们要正常化,只有正常化看待障碍者后,企业和社会才能通过合理便利来提高他们的产能。从价值来讲,障碍者其实是一个很有潜能的群体,开发障碍者的潜力,他们不见得比非障碍者差”。

在去农村调查时,吕飞观察到有很多非常漂亮的女孩因为脚有点跛,就只能在家里生孩子、看孩子。“一个人如果不劳动,没有收入,那她在家庭里怎么会有地位呢?找不到工作,整天待在家里,没有社会参与也没有环境认识朋友,从这个角度讲,她的社会资本也是没办法增加的”。每一个人都需要一个在社会中生存和维系的根本来源,也就是社会支持,而经济赋权的意义也就在此。

“障碍+”原则

“正常化看待障碍者后,再辅助一些通用设计和合理便利,障碍者的经济价值就大大提升了。”吕飞说道。那通用设计是什么?

相传,一个日本大款因为车祸手受伤了,没办法用钢笔写字了(因为用钢笔写字需要用一点劲儿),但是他需要经常用笔,于是就拜托设计师为他设计一款用特别小的力气就能划出痕迹的笔。这就是圆珠笔——靠笔尖的小珠滑动写字,用起来非常轻便,人人都可用。这是典型的通用设计,即所有人都能用的设计。

仿效热词“互联网+”,从自己的专业角度出发,吕飞提出了一个“障碍+”的概念。“很多时候我们是缺乏想象力,缺乏了解的,企业里很多做产品设计和研发的人压根就没往障碍者这方面想过。如果我们在做任何事情时,都用障碍+一下,那这个社会肯定就不一样了。同时企业在做产品设计和研发时考虑到了障碍+,那企业的市场范围在中国也会扩至8000多万(还不包括他们的家人)的障碍者关联消费群,企业的盈利空间也会大大提升”。

拿视障消费者为例,视障者在商场或者网络商店选择衣物或者洗浴用品等时,对依靠款式、颜色等特征区别洗发水与浴液有困难,为此商家、制造商可以通过推广盲文商标、商品读屏介绍等方式提供支持。

如何支持企业雇佣障碍员工?

2012年10月,联合国国际劳工组织为推动中国残疾人就业发展,会同中国残疾人联合会、中国企业联合会、ADI能力发展研究所,形成障碍者融合就业项目组,至今项目组已在全国超过12个省市地区开展调研、雇主论坛、支持性就业技术开发、专业社工队伍建设等。其中,2013年11月,由国际劳工组织、中国企业联合会共同发布的调研报告显示,74.5%的企业表示欢迎雇佣障碍者到本企业工作。吕飞认为“这份态度调查显示了一个很积极的结果,不像以前很多企业宁愿交残保金也不愿意招障碍员工,但如何为这74.5%的企业提供支持就是我们现在在做和该做的事了。虽然有七成企业愿意招聘障碍者,但是企业对障碍、障碍管理不了解,也不知道去哪儿招聘障碍员工以及怎么招聘。这一切的未知如果不解决,企业就会对雇用障碍员工的风险无限想象”。endprint

今年4月22日,融合就业项目组将在中国企业联合会下正式成立“中国融合就业企业网络”,简称“CBDN”,致力于为障碍者雇佣企业提供支持、无障碍、社会工作、法务、就业辅助等方面的服务,普及国内外障碍者融合就业的相关知识、经验以及良好实践,有效对接政府及企业的需求。

员工融合度测试

“举例来讲,我们会在障碍员工入职前进行员工融合度测试和无障碍测试。不管是新成立的职场还是已经成熟的职场,我们都会对他们的非障碍员工进行融合度测试,了解他们对融合职场的态度。毕竟一批障碍员工的突然加入会在整个员工群体里引发震荡,那震幅多大、持续多久,会带来什么影响?我们还要站在企业的角度思考、解决这个问题。要明确我们不只是站在障碍者的角度去谈就业、平等,如何帮助企业消除顾虑、减少风险和成本也是我们应该去做的。这就像是一个拼图,企业和障碍员工必须刚好吻合才行”。吕飞表示“如果融合度测试值极低,那即使老板再乐意,障碍员工入职后也待不久,因为他们是要跟其他员工打交道的。出现了这种情况,我们首先会通过培训帮助企业解决员工融合问题的。”吕飞同时认为应该融合的不只是人,还有企业政策,“比如招聘广告,有没有涉及歧视,像必胜客出个广告,把虾球说成瞎球,画面上还配个人戴墨镜持盲杖,播出了自己还没发现问题,却引起大家抗议,给企业带来的后果可想而知”。

无障碍测试

至于无障碍测试,包括电梯、坡道、盲道、扶手等无障碍设施的测试,吕飞坦言道:“在无障碍群体中,有些事情是我们必须自己去承担的,可也有些事是没必要的。比如安装电梯,或者说把肢障员工安排在一楼工作等,有条件调整的企业如果改变一下想法其实并不会增加太大成本。”

培训障碍者人才

在企业愿意招聘障碍员工,员工融合度问题和工作场所无障碍设施都解决后,招不到企业需要的障碍者人才又成了融合就业的一道难题。在这个问题上,吕飞也有自己的一套方案,“每年全国各地考上大学的障碍学生凤毛麟角,企业怎么可能在这么小的基数里挑出合适的人才呢?所以就现阶段来看,障碍者人才不是现成的”。那如何解决人才短缺的问题呢?

吕飞认为可以从长远目标和近期目标两个维度来考虑,“长远来看,国家需要通过教育、立法改革来解决招不到人的问题,通过跨部门合作共同将融合教育做好,那融合就业就有了一定的基础”。在教育方面,吕飞很推崇德国的“双元制”教育,即学生有一半的校园时光是在企业里度过的。“这就相当于学校的人才培养就是为某些企业‘私人定制的。这样学生毕业后,企业可以迅速判断出他能不能胜任这份工作”。

当然从短期来看,要解决企业马上就要招障碍员工的难题,吕飞认为企业可以通过自己培养障碍员工来解决,“像一些大的科技公司,招电脑操作类工作,不必奔着文凭去。找一些有一定的技术基础、有兴趣、学习能力强的障碍者,解决技术上的合理便利问题,给不同障碍类型的就业者更多机会,把培训的周期放长,和残联委托职业学校培训的模式相结合,企业甚至可以自己为自己量身定制人才。如果大的科技公司真有这份心的话,其实做起来并没有那么难”。

企业如何做融合管理?

障碍员工入职后,企业还会遇到很多困难。比如同一类型的障碍员工可能会出现抱团问题;不同类型的障碍员工之间可能会出现交流障碍;跟企业有纠纷时,一些雇主反映障碍员工会直接不打招呼就跑掉;一些障碍员工离职时会要求企业要把以前的残保金给他们……

面对这些风险,吕飞给出了一个类似工会的机制——社工辅导的招儿来解决。“我们建议在企业和障碍员工之间引入第三方机构,由企业社工来做员工和企业之间的润滑剂,这样企业社会工作就会起到调解矛盾,融合管理的作用。在这种机制下,障碍员工会有一个沟通交流渠道,起码不至于二话不说就离职了”。那谁来成为就业服务的支持组织呢?吕飞建议一类是政府,比如残联;另一类就是社会服务组织。“有好多民间机构的服务对象就是障碍群体,那由他们作为第三方支持型组织是很有成效的。当然,如果第三方的服务最后能够由政府来买单的话,那就属于最好的模式了”。

中国有73%的障碍人口在农村,目前比例性就业还是局限于城镇。吕飞希望通过ADI的努力未来能有一批人力资源公司使用她们可复制、可推广,能大规模进行的融合就业模式。“有时候在城市里做融合就业,多少会有点锦上添花的味道。一些城市福利太好,家庭条件也好,家长又过度保护,障碍者都被养起来,不想就业了。另一些把残疾证挂到企业去帮企业达到减免残疾人就业保障金的目的,以此换来微薄收入,搞不上岗的假就业。我其实特别想更多农村障碍者也能够在融合就业的服务中受益”。endprint

猜你喜欢
障碍者障碍融合
村企党建联建融合共赢
儿时读写难,现今已博士
融合菜
从创新出发,与高考数列相遇、融合
睡眠障碍,远不是失眠那么简单
自灸 睡眠障碍者的自救
《融合》
听觉障碍者社会融合的现状与路径叩问
跨越障碍
多导睡眠图在睡眠障碍诊断中的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