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与丁玲:相亲还是相斥

2016-05-14 15:06古耜
文史博览·文史 2016年9期
关键词:临汾丁玲萧红

古耜

1938年2月上旬,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上极具代表性和影响力的两位女作家——丁玲和萧红,因为抗日救亡事业而巧遇于当时的抗日前线山西临汾。她们由临汾经运城到西安,在那里度过了一段交往频繁的时光,直到是年4月17日夜,萧红告别丁玲,返回武汉。

对于丁玲和萧红这次烽火岁月里的不期而遇,以往的研究者、传记作家,包括电影编导,多持赞叹与褒扬的态度,认为其“珍贵”“难得”,堪称文苑佳话。在他们的学术或艺术视线里,丁玲和萧红的相见与相处是愉快的、和谐的,彼此之间也是互相欣赏的、尊重的。用葛浩文 《萧红评传》 里的话说:“丁玲与萧红一见如故,她(指丁玲——引者)可能从这位年轻女作家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战前形象,所以两人很快就成了密友。”

相关的研究与创作如此评价或表现丁玲与萧红的相逢以及她们之间的关系,最直接和最可靠的依据,无疑来自丁玲的散文 《风雨中忆萧红》。这篇作品写于1942年4月25日,即萧红病逝于香港的3个月零3天之后。当时在延安窑洞里的丁玲,正处于极度的烦恼与困惑之中——是年3月9日,她在 《解放日报》发表《“三八节”有感》 一文,指出延安妇女事实上存在的不平等现象。

没想到,接下来的3月13日和26日,《解放日报》又刊出王实味的 《野百合花》,訾议延安的等级差异和缺少民主。这两篇文章在当时的延安引发轩然大波,受到党内高层和有关方面的严厉批评乃至大规模批判。陷入这场风波的丁玲,虽然因为毛泽东提出分清性质、区别对待的主张而最终摆脱困境,化险为夷,然而,严酷的政治斗争和紧张的人际关系所带给她的巨大的精神压力和复杂的意识流动,却一时无法消弭。在这样的心理背景下,丁玲特别怀念与萧红一起度过的欢乐时光,尤其难忘萧红那单纯得几近透明的神情和坦诚而率真的言谈。于是,她提笔写道:

很久生活在军旅之中,习惯于粗犷的我,骤睹着她的苍白的脸,紧紧闭着的嘴唇,敏捷的动作和神经质的笑声,使我觉得很特别,而唤起很多的回忆,但她的说话是很自然而直率的。我很奇怪作为一个作家的她,为什么会那样少于世故,大概女人都容易保有纯洁和幻想,或者也就同时显得有些稚嫩和软弱的缘故吧。但我们却很亲切,彼此并不感觉到有什么孤僻的性格。当然我们在思想上,在情感上,在性格上不是没有差异,然而彼此都能理解……我们似乎从没有谈到过自己,尤其是我。然而我却以为她从没有一句话是失去了自己的……像这样的能无妨嫌、无拘束、不须警惕着谈话的对手是太少了啊!

显然,在对萧红的缅怀中,丁玲寄寓了太多的弦外之音和内心感慨,甚至不乏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的意思,然而,她对萧红的感情无疑是深切的,她笔下的萧红形象也是美好与可爱的。 尽管丁玲喜欢萧红并不意味着萧红必然喜欢丁玲,但在丁玲的这些记忆里,不也能折射出萧红对丁玲的善意、敞开和亲近吗?

然而,围绕丁玲与萧红的关系,另有一种说法不时出现,这就是所谓:萧红并不喜欢丁玲。这种据说是来自日本学者的说法——当年,萧红从西安返回武汉,她的日本朋友池田幸子问她,为什么没有去延安?萧红回答说:我再也受不了同丁玲在一起。对此,池田幸子的解释是,萧红和丁玲的性格很不一样,纤细的萧红实在无法适应丁玲身上的一些东西。

这样的说法实际上破绽多多。当年的萧红之所以未去延安,自有多方面和深层次的原因。从现在能够找到的材料看,可以证明两人有龃龉有芥蒂的,除了池田幸子提供的这条孤证之外,再也不见蛛丝马迹;相反足以说明两人相知与相重的,倒是不止一端。这里,我们不妨在丁玲散文 《风雨中忆萧红》之外,再举几个例子:

第一,1941年9月20日,萧红在香港 《大公报》 发表散文 《九一八致弟弟》。在这篇以军旅之中的弟弟为诉说对象的作品中,作家曾写到自己1938年春天的山西之行,其文字表述是这样的:

那时我心里可开心极了,因为我看到不少和你那样年青的孩子们,他们快乐而活泼,他们跑着跑着,当工作的时候嘴里唱着歌。这一群快乐的小战士,胜利一定属于你们的,你们也拿枪,你们也担水,中国有你们,中国是不会亡的。因为我的心里充满了微笑。

由此可见,萧红在临汾和西安的日子是欢乐的、开心的。而这一段时光恰恰是萧红和丁玲在一起度过的,因此也就可以间接地说明,萧红和丁玲在一起,是欢乐的、开心的,她们之间的关系也是亲密的、和谐的。

第二,从临汾到西安,端木蕻良与萧红一路同行,因此,端木不仅是萧红一度的恋人和丈夫,而且是萧红与丁玲交往过从的近距离的见证者。40多年后,端木在接受采访时,对当年的萧红、丁玲和自己做了这样的讲述:

在临汾,萧红和我们都是第一次同丁玲见面,当时大家都很高兴和兴奋。尤其在战争开始后见面,每天谈得很晚。丁玲把她的皮靴和军大衣送给萧红,大家关系比较融洽,接触非常密切。谈得很深,还谈到丁玲被捕。

到西安,丁玲住在八路军办事处,我们住在民族革命大学在西安的招待所。后来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搬到办事处七贤庄,好多人写回忆录的七贤庄。虽然西安的招待所住、吃都好,但我们愿和战士一起住、吃,那段生活还是很有意思的,很有战斗情趣,不同于往常,当时我们还演戏。

这无疑是极可靠的第一手材料,足以反映萧红和丁玲的一见如故。

第三,诚然,萧红在自己的创作中,没有描写过丁玲。但是,她在病重期间和弥留之际,却同陪护自己的骆宾基,不止一次地谈到过丁玲。后来,骆宾基把这些内容写进了颇具史料价值的 《萧红小传》,从而使我们在一定程度上了解到萧红眼中的丁玲。譬如,该书第二十二节记述丁、萧相见,作者便转引了萧红的感受:“丁玲有些英雄的气魄,然而她那笑,那明朗的眼睛,仍然是一个女子的柔和。”这段话对丁玲无一贬词,相反明言丁玲刚健而不失温柔,既有英雄气,亦有女儿情,诚可谓不落俗套的褒奖。

骆宾基还曾向萧红说起冯雪峰未能完成的写红军将领的长篇小说 《卢代之死》,萧红听后十分激动,当即表示,在胜利之后,会邀集昔日的朋友一同采访,续补该著。而在拟邀聚的朋友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丁玲。既然萧红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尚且念念不忘丁玲,那么,生活中的丁玲会让萧红觉得忍无可忍,避之不及吗?答案不言而喻。

由此,不难获知,所谓萧红不喜欢丁玲的说法,并不反映历史的真实,因而不可以轻信。其实,从性格互补、才华相惜以及营垒相同的角度看,当时的丁玲和萧红,倒是应该成为足以交心和互赏的朋友。至于她们思想观念和创作主张上的明显差异,在那个原本不缺少多元选择和张力空间的时代,大约构不成彼此疏远乃至相互拒斥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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