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吴文英词之“隔”与不“隔”

2016-05-14 15:22吴晛
青春岁月 2016年7期
关键词:人间词话王国维

【摘要】宋词之美从语词的排列上看可以有一气呵成与错彩镂金两种主流的样式,在意境的刻画上便会呈现“飞流直下”与“七宝楼台”的不同效果。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用“隔”的概念对不同语体风格的作品进行划分。但“隔”的概念是否是评判诗词意境优劣最恰当的标准值得不断讨论。在王国维看来,“隔”的作品再好也只可居于“不隔”的作品之下。从阅读的通顺与理解的晓畅上讲,在表层理解上自然是不隔的作品读来顺畅,但“隔”的作品之所以创造出特立独行美学特质在于深层体验时那种探寻与领悟的过程。读懂所谓“隔”的作品,思维审美过程中所产生的“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妙悟是所谓“不隔”的作品无法带来的。吴文英词被王国维当做“隔”的典型,但吴词之“隔”主要在字面,而意境的刻画却“不隔”,从而对王国维之于吴词“隔”的评价进行讨论。

【关键词】吴文英;王国维;隔;《人间词话》

《人间词话》中王国维讲:“梅溪、梦窗诸家写景之病,皆在一‘隔字”。王国维对于梦窗词的不推崇是显而易见的,原因在于王国维认为,“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王国维推崇的是“即目所见、即景会心之境界,务求自然传神,如化工造物一般”。因此注重“貌”的吴文英自然不是《人间词话》所推崇的上品。同时,王国维也举例说明王国维所谓“隔”与“不隔”之别:“陶、谢之诗不隔,延年则稍隔矣;东坡之诗不隔,山谷则稍隔矣。词亦如是。”并且认为“语语都在目前,便是不隔”。显而易见,王国维对意境的理解作品是所推崇的作品是所谓语言直白晓畅,并无晦涩措辞或是理解断层的作品。

张炎评梦窗词:“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碎拆下来,不成片段”。这个论断在今人眼中是客观的,吴词的精致雅丽,缠绵柔婉自是跃然纸上,但用典与炼字让作品在吟唱的过程中不免出现生涩之感,无一气呵成的效果。即使是吴文英在作品中慨叹国家命运时也同样沿袭了其炼字与用典的创作手法,其情感是强烈的,但行文是顿挫的。以吴文英代表作《莺啼序》为例:

残寒正欺病酒,掩沈香绣户。燕来晚、飞入西城,似说春事迟暮。画船载、清明过却,晴烟冉冉吴宫树。念羁情、游荡随风,化为轻絮。

……

危亭望极,草色天涯,叹鬓侵半苎。暗点检,离痕欢唾,尚染鲛绡,亸凤迷归,破鸾慵舞。殷勤待写,书中长恨,蓝霞辽海沈过雁,漫相思、弹入哀筝柱。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

《莺啼序》牌最早见于梦窗词,因此被认为是吴文英首创,足见吴文英作为姜派词人所继承的文字与音律功底。作品中吴文英将别离之苦写得极尽细腻委曲。所谓的“隔”主要的体会在于用典与时间交错产生的理解停顿。但用典与措辞的隔膜并不影响读者感受词人心境,梦窗此时心中的灰冷刻画入木三分,读来心头颇有“天凉好个秋”的悲凉。“殷勤待写,书中长恨,蓝霞辽海沈过雁,漫相思、弹入哀筝柱”,“蓝霞”的意象带有吴文英式的原创性,将海之深沉与天光云影一体尽收,颜色的冲击感营造出的是强烈的通感。而吴文英的“悲”是需要对词进行理性拆解后得出的,不似“白发三千尺,缘愁似个长”,诗人愁苦一读便知。因此,吴文英词在品读时或多或少有些“累”,却不会出现理解上的偏失。

文本上大量追求用典与太过细腻的炼字是吴词碎片化的主要原因,太过注重细节导致词整体感的欠缺;同时,吴词虚实相交,时空叠加而不饰转折,导致在谋篇的空间顺序上也出现凌乱,产生阅读隔膜。《莺啼序》作为一首慢词长调,字数之多也是词坛罕见,时空瞬转跳跃在这首词中体现明显。然而习惯于顺性思维后,这种无预兆性的跳跃往往使理解产生隔膜,而或许这就是吴文英在创作上寻求突破的部分。

读过吴词,语言的艰涩是显而易见的,但吴词的美也恰在于顿挫之处别有洞天,特别是吴文英的小词创作,“正在超然之中见沉郁之意”,如《虞美人·秋感》:

背庭缘恐花羞坠。心事遥山里。小帘愁卷月笼明。一寸秋怀禁得、几蛩声?

井梧不放西风起。供与离人睡。梦和新月未圆时,起看檐蛛结网、又寻思。

相较于《虞美人》词牌代表作家的李煜,吴文英少了荡气回肠多了婉转细密。吴文英词虽然在王国维眼中是绝对“隔”的作品,但吴文英的作品却从不会缺少情致。吴词语言虽然有破碎之感,但词的情感并不割裂,吴文英化用晏殊的“初将明月比佳期,长向月圆时候、望人归”,相比之下,晏殊的作品更加晓畅,而吴文英的词却注重细节处的转换。虽然语言上曲折,但情感是顺承的,用典才须做到义理不乱的水准。

北宋赵軏《夜行船》“莫近檐间,休来窗上,且放离人睡。”吴词“供与离人睡”。赵词中词人希望月光不要打搅离人安睡;而吴文英却恰恰相反,希望将月奉献给离人,以期离人安睡,唯一轮满月才能给离人以团圆的寄托。同写离人,同写月光,吴文英从积极处看待离人与月光,却让乡愁更加切肤。吴文英善于营造出其不意的结尾的特点在这首《虞美人》中也显得尤为突出,谐音的使用贴合情感,更平添意趣。若从字面层看,这首词用典化用颇多,语言的不易懂并未固涩词义的理解,正那一句“正在超然之中见沉郁之意”。因此杨铁夫在《梦窗词选笺释》中评价:“长句有力而意厚,全在末三字”。

因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对于王国维所言夢窗词的“隔”在品读过程中不可否认在形式上是隔膜而晦涩的,但吴文英高妙之处在于用隔膜的手法营造绝对不隔膜的意境,引用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的一句论断:“非大词人不能道”。吴词的独特在于将更多意蕴“压缩”在用典中,“我行我素”的跳跃呈现天外有天的境界。

王国维对于隔膜的理解更多针对一首词的首次阅读体验。虽然王国维所谓“隔”与“不隔”说所针对的是意境,但在王国维对“隔”与“不隔”进行表述时所体现的更多是停留在文字层面的解读。“不隔”如春水东流,读来酣畅,画面感强烈,且具有冲击力;但这一类作品所产生的意境“留白”相对有限,原因在于其所呈现的张力与对意境的构画已经达到合一的程度。但优秀的“隔”的作品在语言的转合间营造更大的想象空间,从而达到顿悟与共鸣。吴词虽被王国维定为“隔”,但如果解读典故与化用的成分,梦窗词在意境与情感上的呈现却不失连贯统一。“梦窗长处,正在超逸之中见沉郁之意。梦窗词合观通篇,固多策警,即分摘数语,亦自入妙,何尝不成片段耶?”清代学者陈廷焯在此很明确地表现出吴文英词的碎片化更多体现在结字成句的过程,而其营造意境的能力却反而是高妙的。梦窗词之时空交错初读会有障碍,但时空转换之际会生发联想,画面感虽然不是一触即发,却拥有移步易景的能力。所谓“隔”的作品往往词中所营造的意境非一时一地,需要读者追随词人的思维;虽然“不隔”的作品中也存在时空变幻,但却具有引导性,有可抓住的字眼,而“隔”的作品多数鲜有文字暗示,往往需要推理,这就在阅读时产生了隔膜,但产生阅读暂停的节点却能激发读者的主动思考。因此,吴词之“隔”更多是字面的不好懂,吴文英之高妙正在于用“七宝楼台”的文字搭建完整细腻的审美世界。

【参考文献】

[1] 王国维, 著. 徐调孚, 校注. 人间词话[M]. 中华书局, 2012.

[2] 张少康. 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下)[M].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5.

[3] 叶嘉莹, 赵慧文, 徐育民. 吴文英词新释辑评[M]. 中国书店, 2007.

【作者简介】

吴晛(1990—),男,北京市西城人,北京市朝阳区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古代文学专业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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