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拉斯笔下情人形象的心理学分析

【摘要】1984年，小说《情人》获得法国龚古尔文学奖，轰动一时，这部小说为杜拉斯赢得了世界性声誉。1992年，法国导演让·雅克·阿诺将小说拍成同名电影，梁家辉饰演的情人形象深入人心。本文借助杜拉斯三部自传体小说——《抵挡太平洋的堤坝》、《情人》和《中国北方的情人》对她笔下的情人形象进行心理学分析。

【关键词】杜拉斯；情人形象；心理学

玛格丽特·杜拉斯，1914年出生于法属印度支那，18岁回到法国生活。杜拉斯是法国当代小说家、剧作家、电影编导，成名作是自传体小说《抵抗太平洋的堤坝》。在这部小说里，情人第一次出场，在《情人》和《中国北方的情人》中，杜拉斯继续书写情人的故事。从情人形象的变化中，我们可以看到作家记忆的更迭与重构。

一、情人形象的变化

1、猥琐丑陋的男子

将劳拉·阿莱德尔所著《杜拉斯传》中记录的真实和《抵挡太平洋的堤坝》《情人》、《中国北方的情人》中描绘的真实相比较，我们会发现，文本并不是杜拉斯少年生活的复制品，而是杜拉斯将生活美化后的工艺品。作品中，情人形象被反复塑造，每一个版本的情人都有所变化。情人首次出现在小说《抵挡太平洋的堤坝》中，在女主人公苏珊的眼中，他是这样的：“的确，他的脸长得并不英俊。肩窄臂短，他的身材中等偏下。”这是若先生，杜拉斯笔下的第一个情人形象。若先生是一个家资巨万的投资商的独生子，他是“一个白人。瘦弱、乏味、淫秽，爱偷看猥亵场面。他毫无魅力可言，然而他却喜欢勾引女孩。”在和苏珊的交往中，若先生是一个用金钱换取爱情的下流坯，他用财产和礼物亲近苏珊。这段关系中，若先生始终居于弱势，他对苏珊充满情欲，苏珊对他却毫无爱慕之心，甚至充满鄙夷，最终，他付出了金钱，但没能占有苏珊的肉体。

2、深情怯懦的情人

创作于1984年的《情人》，情人是一位来自中国抚顺的富家公子。和若先生不同，他胆怯、畏惧，“他没有胡髭，缺乏男性的刚劲……人很柔弱，看来经受不起那种使人痛苦的折辱”，却风度翩翩，他深深地爱上了女孩，为爱情陷入疯狂和绝望，可是，他依旧是一个无法自主命运的人，除了继承父亲的家产，接受父亲安排的婚姻，他别无选择。

《情人》中，情人与女孩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女孩爱上了中国男子，她无法摆脱种族偏见，态度略有轻蔑，但是爱情发生了。他们相爱，交欢，为了不能厮守而痛苦流涕。情人为女孩提供金钱，可是爱情削弱了金钱交易的屈辱色彩，一个以金钱交易为主的肮脏买卖变成了略带凄迷的爱情故事。

3、优雅迷人的爱人

《中国北方的情人》创作于1991年，和《情人》相比，这部小说的感情更深厚，更缠绵。这个来自中国满洲的男子已经不是前两部作品中的那个人，他是“一个高大的中国人。他有中国北方男人那种白皮肤。风度优雅。”他“强壮，对自己充满信心且不容置辩”。从他与女孩的交往中可以看出，他不是猥琐下流的若先生，也不是胆小怯懦的抚顺男子，而是自信，温柔而且强大的新形象，他不再面目可憎。

情人深爱着女孩，同时获得了女孩的爱。在爱情里，他的形象高大了起来，在与难以驯服的大哥、种族偏见严重的母亲相处时，他占据了优势。女孩交付了身体和爱情，哭泣着对他表达内心爱慕，女孩的深情告白使得情人获得爱情中的平等。

二、记忆的扭曲与重构

1、用文本重构现实

杜拉斯一生都在经历爱情，她沉溺爱情，同时书写爱情。然而，现实中的爱情远没有小说中的爱情美好，只有在文字中，现实中的丑陋与斑驳才能变成最接近完美的、极致的爱情。杜拉斯把情人的故事写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她用写作重构了历史，重构了自我。

杜拉斯于1950年创作《抵挡太平洋的堤坝》，这时她人在法国，法属印度支那的童年记忆清晰地印刻在她的脑海中。在经历了初出文坛的挫折后，她写下了这个异域色彩浓厚的故事。小说中，作家告白了家丑，倾注了真实的自己。

情人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物。《杜拉斯传》中提到杜拉斯的一则日记，里面有这样的记录：“我是在沙沥和西贡之间的轮渡上第一次遇见雷奥的……雷奥是当地人，但是他的穿着很法国化，法语说得也很好，他是从巴黎回来的。”杜拉斯在日记中记录了她对雷奥的高档汽车的兴趣。他的汽车非常昂贵，车子停在外面，这令她觉得荣耀，“不幸的是，雷奥是安南人，虽然他有一辆美妙绝伦的汽车。”对一个白人女孩来说，做一个安南人的情人是一件不体面的事，哪怕他非常富有。于是，《抵挡太平洋的堤坝》中的情人与女孩的交往是一桩被金钱和算计占据的肮脏交易，若先生最接近雷奥的形象，是一个毫无美感的人物。

《情人》写于1984年，杜拉斯70岁，翻找家庭照片的契机让作家又一次回到少女时期的印度支那。《中国北方的情人》写于1991年，杜拉斯77岁，她得知中国情人已经去世，写下了《情人》的补充版本。创作这两部作品时，杜拉斯不再年轻，但她未能摆脱少女羞耻的折磨，她用书写淘汰记忆之沙，把丑陋、卑微、猥琐的若先生变成了潇洒、优雅的中国情人，继而变成了英俊、自信、富有魅力的完美情人。这三部作品中，情人的形象越来越高大，从一个毫无美感的人物变成了一个富有诗意和浪漫情怀的人物形象。

2、重构文本即重构记忆

按照精神分析理论，童年阶段是人生中重要的发展阶段，亦是人的心理发展不可逾越的阶段，一个人的个性、气质、思维方式很大部分来自童年经历。如果一个人的童年充满创伤，内心留下了巨大的内心痛苦，为了获得心理平衡和短暂的心理纾解，人们便会启动心理防御机制，借用美化的方式支持自尊，保护自己免于伤害。杜拉斯的童年时代无疑是充满痛苦的。家庭成员之间的暴力与冷漠、无力抗争的贫穷灾难和肮脏的金钱交易，经过几十年的岁月洗涤，这些记忆变得遥远，却不曾模糊。那些她以为能够在沉默中被遗忘的记忆从不曾走远，反而缠绕了她一生。雷奥——情人的原型——是杜拉斯人生中無法抹去的丑恶记忆，令她备受折磨。

重构记忆是欺骗自己，摆脱过去的好方法。人的记忆从来不是对现实的复制，是对过去的一种投射，这种投射基于事实，但是大多数时候会发生扭曲和重构。记忆也不是静止不动的，它每一刻都在重构之中。重构是一种不自觉融入自主意识的重现过程，这一过程是无意识的，个体并不自觉。可以说，一切记忆都不是绝对的真实，而是一种重构的真实。在写作中，杜拉斯重构了少女时期的记忆，重构了一个情人。每一次改写，情人形象距离丑陋便远离一些，距离完美更近一些。三番两次地创作，令人耻辱的现实爱情获得重新演绎，作家也逐渐走出心灵泥沼，将心灵困境升华为深刻情感。

【参考文献】

[1] ﹝法﹞杜拉斯， 著. 谭立德， 译. 抵挡太平洋的堤坝[M].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4：34.

[2] ﹝法﹞劳拉·阿德莱尔， 著. 袁筱一， 译. 杜拉斯传[M]. 重庆大学出版社， 2014：73.

[3] ﹝法﹞杜拉斯， 著. 王道乾， 译. 情人[M].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5：47.

[4] ﹝法﹞杜拉斯， 著. 施康强， 译. 中国北方的情人[M].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4：31.

[5] ﹝法﹞劳拉·阿德莱尔， 著. 袁筱一， 译. 杜拉斯传[M]. 重庆大学出版社， 2014：73，77，79.

【作者简介】

隋岩（1989—），女，吉林长春人，辽宁大学日本研究所2015级硕士研究生在读，主要研究方向：欧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