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第九个寡妇》的电视剧改编

2016-05-14 20:12刘仁辽
关键词:结构调整

刘仁辽

摘 要:《第九个寡妇》是旅美作家严歌苓于2006年新推出的一部力作,曾先后获得了新浪读书网“2006年度最受网友欢迎长篇小说奖”和“中华读书报2006年度优秀长篇小说奖”。2012年由香港资深导演黄建勋执导,改编成同名电视剧《第九个寡妇》,并在多个频道播出。改编后的电视剧与原著之间在叙事故事层面和叙事话语方面存在着很大的区别。本文从文本本身出发,着重分析电视剧相较于原著在主题转移、结构调整、人物重塑以及声画系统上所展现出的特色,阐明电视剧独特的美学意义。

关键词:《第九个寡妇》;主题转移;结构调整;人物重塑;声画系统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6)06-0232-03

在中国,旅美作家严歌苓的作品是被改编成影视剧搬上银幕最多的,从1995年《少女小渔》被改编成同名电影开始,先后有《天浴》《小姨多鹤》《金陵十三钗》等被改编成影视剧。2012年10月,《第九个寡妇》又被搬上银幕。由小说改编而成的同名电视剧《第九个寡妇》,在叙事故事层面和叙事话语层面都与原著有着相当大的区别。

一、叙事故事:对小说的重新整合

苏联著名电影工作者罗沙里早在他的《伟大的文学遗产与电影》一文中,就明确指出“改编问题,这的确是一个创造问题。”[1]我国著名剧作家夏衍也曾说过,“改编不是创作,但改编也得付出创造性的劳动。”[2]小说改编成影视剧,其实就是对小说加以再创造。真正的改编,应该是建立在编导对原著深刻理解的基础上,并通过镜头、剪辑、声音等技术去揭示思想、刻画人物,对原著进行重新整合。电视剧《第九个寡妇》在主题转移、结构调整、人物塑造三个方面对小说进行了整合,使小说在实现媒介转化的过程中,呈现出不同的美学意义。

(一)主题转移

小说《第九个寡妇》讲述的是从抗日战争到20世纪70年代末太平镇上一个寡妇——王葡萄私藏公爹20多年,并先后与铁脑、朱梅等7个男人产生感情纠葛的离奇故事。在中国历史上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计划生育多个重要历史时期,王葡萄始终以她特有的“我选活”“啥都不是个事,就是人是个事儿”“这世上啥都好吃,就是亏难吃”“能躲就躲呗,躲过了就过了”的处世哲学,游离于政治、历史之外。

樊星在评价王安忆的《长恨歌》中王琦瑶这个人物形象时说道:“平凡,就意味着疏远政治的狂热,意味着顽强的生命力、豁达的人生观。……上了年纪的王琦瑶竟然成了那些狂热追求现代生活方式的青年的‘先导和导师……总有那么一批忠实于自己的生命体验、逍遥处世的普通人,常常于无意中逃避了政治的劫难。”[3]王葡萄正是樊星先生所讲的“忠实于自己的生命体验、逍遥处世的普通人”,她凭着自己诚实地生活,耿直地工作,度过了中国历史上一次又一次的劫难,而不像蔡琥珀等人,积极投身于政治革命的洪流,随着革命的浪涛几经浮沉,最终消逝在“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滚滚热浪之中。小说主要通过写王葡萄对政治的冷淡和对爱情、性的追求,歌颂了王葡萄作为“地母”形象的包容情怀。

而电视剧《第九个寡妇》在主题上,较原著发生了转移。对爱情,自铜脑给葡萄一块银元买鞋、替她包扎伤口后,这个人就住进了王葡萄的心里。此后虽然在“二大”一事上,葡萄对他心生埋怨,甚至独自生下与孙少勇的孩子,并将孩子送给他人。但她始终守着自己的心和身子,等二大替他们做主。对革命,虽然外面发生了什么,王葡萄只在从门缝里看看。对她来说,革命就是衣服的颜色换一换,这帮人走了,再换一帮人来打打。但是,不论是在掩护孙少勇运送药品和粮食,还是促成孙少勇(共产党)与孙银虎(国民党倾共势力)的合作,王葡萄都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正如孙少勇所说:“你嘴巴上不说,也从来不拿什么主意,可是你的动作、脚步里全是主意。你总是这样,主意都在骨子里。”[4]对朋友,虽然淘米儿几次三番地捣乱、陷害、中伤,葡萄都能够不计前嫌,在她生产的时候暗中送来韭菜扁食;将朱梅给的白面蒸成馒头分给她;教她烘蝗虫,并把多的那一份给她;抢救她落水的儿子。秀梅在得知孙少勇多次提出退婚是因为葡萄后,便处处挤兑、排斥嘲讽葡萄,更因为孙银虎对葡萄的信任而对她百般猜忌,葡萄都能一如既往,在她失足落水时及时将她救起;在最后国民党要将其带走时,帮她接生,并答应秀梅替她抚养孩子。对亲情,自孙二大花两袋白面将葡萄从黄水边儿买回家,葡萄就把孙二大当成自己的亲爹。她洗衣做饭、算账营生、犁田割麦,特别是孙二大在被打成汉奸被枪毙却幸免一死之后,葡萄将二大藏于红薯窖中,直至翻案换他清白。

电视剧通过画面,展现给我们一个活生生的王葡萄形象。比起小说歌颂葡萄的“地母”情怀,电视剧丰富了王葡萄的内涵。她集真、善、美于一体,是中国传统美德的化身,是当下现实社会善恶不分、道德滑坡、伦理丧失的一剂良药。

(二)结构调整

由于表现主题的不同,所以在改编中,要对故事情节结构进行调整。夏衍曾说:“改编长篇小说要删头绪,立主脑,抓住主线,删去枝蔓。”[5]如前文所述,时间跨度长达30多年,讲述这么长时间的历史故事,是为展现在历史的洪流中,王葡萄的生存状态,揭示她游离于政治革命之外的处世哲学。小说围绕王葡萄展开,对其他人和事的描写都比较简单,这是时间跨度长的必然结果。电视剧将时间压缩到抗战到解放战争胜利这一阶段,将王葡萄与7个男人的复杂关系,改为王葡萄与孙少勇,孙银虎与李秀梅,淘米儿与史修阳之间的情感纠葛,增加了王葡萄与朱梅斗智斗勇的戏份。电视剧更多地展现在革命年代,太平镇不同层次的人们的真实生活,展现他们在“大”政治与“小”生活之间的生存智慧。

E·格布里罗维奇在他的《长篇小说与电影剧本》一文中说道:“从要改编的作品思想艺术结构中只取出基本的和有决定性的东西,而舍弃一切次要的东西(不管他多么有趣,不管与它有关的场面和对话写得多么出色)——这就是改编工作的基本原则。”[6]

故事情节,要为塑造人物而服务。所以,电视剧对小说中的一个故事情节进行了重新的配置,以塑造人物形象。孙怀清被枪毙的原因,小说电视剧表现不一。对朱梅的处理更是大动筋骨。小说中朱梅到葡萄家借磨的情节在电视剧中安插在了淘米儿身上;变“英年早逝”为“唯一的反面人物”,与葡萄斗智斗勇。电视剧做这样的安排主要是为了集中故事情节,突出人物的性格特征。

(三)人物重塑

除了王葡萄之外,小说对人物的描写,总是以群像的形式出现。比如在描写九个寡妇中的其他八个时,不进行个别描写,只说“她们大都改嫁了”。电视剧更加注重对群像中的个体进行塑造。孙二大、孙少勇、朱梅、甚至谢账房、福根娘等,个个是令人过目不忘的鲜活人物。在小说中,孙少勇只是葡萄七个男人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他为了“进步”,出卖亲爹。欲带葡萄远走不成,独自回到医院成家立业,对葡萄不再过问。在电视剧中,他证明二大是汉奸的初衷变得复杂,正如他在二大坟前所说,“爹,如果我违背了自己的原则,包庇你是汉奸,那我这十几年的书岂不是白读啦,我这样就能对得起你了吗?”[7]他带领朱梅到家里找银元,是良心发现,意识到父亲有危险的人性未泯。以至于后来,他参军解放洛城,却一直过不去这道坎。电视剧里的孙少勇,跟葡萄一样,为爱执著,他为对父母尽孝,在母亲临死前娶下秀梅;又为了秀梅和葡萄,写下休书。此外,孙少勇还是一个进步青年,他有强烈的忧患意识,对“没有国,哪儿来的家”深有体会。他两度参军,从一个“连只鸡都没杀过”的公子哥,成长为解放军独立团团长;他从青年时期的意气风发,到重回善良人性。其中原因,不仅如他自己所说得归功于葡萄,更是他经历种种政治、感情之后的必由之路。

电视剧在小说的基础上,创造了孙银虎这个形象。这个形象的原型是银脑。与银脑当国军,去香港再回洛城的喜剧性命运相比,孙银虎的命运显得悲壮崇高。他与李秀梅、孙少勇之间的感情纠纷,不仅体现出他在面对大政治与个人感情时的智慧,也体现了他在追求爱情和保护自己的女人时的勇敢。他懂得大是大非,是一个成熟的革命军人,能够看清国民党内部不把人当人的腐败统治,及时倒向解放军一边。他与孙少勇冰释前嫌并肩作战,与葡萄称兄道妹将葡萄视为能够托付性命的朋友,足显他内心澄明,大智大勇。

电视剧是大众艺术的一种形态,它必须符合“肯定善良和利他的道德性”的艺术规律性的要求。《第九个寡妇》中的不论是王葡萄的真、善、美,孙少勇的成长转变,还是孙银虎的大智大勇,都是对这种艺术规律性的追求。

二、叙事话语:从文字的“讲述”到声画的“展示”

小说和电视剧本质的区别,在于媒介——小说通过文字叙事,而电视剧通过影像叙事。电视剧《第九个寡妇》巧妙地运用声画系统,向读者“展示”了在1938年到解放战争胜利这一个中国历史上的特殊时期,太平镇上的人们的生活百态,使人们感觉到当时的生活就是那个样子。

(一)声音——为人物代言

文学传统中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说在影视剧里的表现更具有感染力。影视剧里,人物的声音要有为人物代言的功能。影视创作和改编一定要注意到影视是“一遍过”的视听艺术,观众不能像读小说一样返回去再看一遍。从这一点来说,电视剧《第九个寡妇》在塑造人物时,是充分考虑到了声音为人物代言这种功能的。

王葡萄是“没爹没娘没教养”的黄水边上的“山猫野物”,所以她说话做事体现出她没受教育、未经开化的状态。当孙少勇告诉葡萄留在他家就意味着“失去这辈子选择的权利,……做别人的附属品甚至奴隶。”[8]的时候,葡萄一脸似懂非懂的问“啥叫后果”[9],弄得孙少勇哭笑不得。后来,受孙少勇和孙二大的影响,葡萄身上更是体现出她的聪明和勇敢。在第十五集中,谢账房对一个经常赊账的买主唯恐避之不及的时候,葡萄却迎难而上:

“买啥?”

“来四两开口笑。”

“十二个铜板”(葡萄边说边拿称准备称开口笑。)

“今儿我没带钱,您先赊着。”

“没钱别买。”(葡萄放下将要称的开口笑。)

“你公公都赊账。”

“他是他,我不赊账。”

“你能当你公公的家?”

“我谁的家都不当。有钱,买;没钱,饿着。光想着肚皮不受罪,不想想脸皮多受罪。”[10]

从这些对话中,我们可以看到葡萄这个人物独特的语言风格,从而对这个人物的性格特征就有了准确的把握。孙二大是个见多识广、经验丰富、样样精通的爱逞能的人,特别他藏于地窖时期与葡萄进行的对话,揭示出孙二大虽然不出门却依然能够看云识天气,判断吉年凶岁并未雨绸缪的智慧。孙少勇是念过几天学堂的知识分子形象,他开口闭口都是“自由”“权利”。他谴责父亲用“两袋白面”买下葡萄的行径,同时也对自己与李秀梅的包办婚姻不满。他满嘴都是启蒙新思想,是“国家危难,匹夫有责”的使命感,但他又不能完全抛下生养自己的父母,更舍不下自己深爱的女人。所以他在走向革命的过程中,进行了艰难地思想斗争。他所受的教育,让他坚决走向革命;他的良知,让他对父亲的冤死耿耿于怀。所以他的言语中,既有对革命的种种向往,也有自责与懊悔。

(二)画面——叙事的主要载体

电视剧《第九个寡妇》充分利用了镜头、场面调度和蒙太奇等电影技术,将十几年的历史故事展示于观众眼前。

镜头的娴熟运用。小说也好,影视剧也罢,故事发生的背景是首先要交代的问题。电视剧《第九个寡妇》叙事时间从抗战跨到了解放战争胜利,这样一部具有史诗意味的电视剧,对于背景的介绍更为重要。相对于小说大段大段的叙述,全景镜头充分发挥了它的优势。电视剧对各个时间阶段太平镇状况,都有全景图的展示,年岁好的时候,金黄的稻麦,翠绿的山水,热闹的街道;闹饥荒的时候,漫天的蝗虫,干涸的河床,光秃秃的山丘。

前后景。在改编长篇小说的时候,E·格布里罗维奇特别强调“后景”可以用来表达小说中的叙述成分的作用。他说“在长篇小说里叙述着,一个集体农庄的面貌发生了改变,它在经济上巩固了、建设得更好了,成长起来了。为了向电影观众表明这一点,有时只要把同一条街道或集体农庄的庭院、马厩、养畜场、粮仓等等的两种不同的面貌在后景上表现出来就可以了。”[11]后景有时候具有比展现变化更大的作用。在《第九个寡妇》第2集中,葡萄和孙二大到学校去看望孙少勇时,

镜头1:孙少勇坐在书桌前看着手中孙二大买的金派克钢笔(前景),孙二大坐在床上抽烟带,眼睛看着坐在自己前面的儿子(后景);

镜头2:(特写)孙少勇斜着眼看;

镜头3:孙少勇回过头来继续看着自己手中的钢笔(前景),孙二大也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儿子(后景)[12]。

这组镜头很巧妙的将孙氏父子的复杂心理描绘出来了。孙少勇本来是因包办婚姻而离家出走的,他内心充满怨恨,但此刻手里拿着“足够买粮吃半年”的金帕克钢笔,他百感交集。以至后来,孙少勇回家过年,答应迎娶李秀梅,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孙二大面对上新学的儿子,他理解他对于自由和爱情的向往,他没有强迫他娶秀梅,自己省吃俭用给他买二十块大洋的金帕克钢笔,正如他自己所说“我能养得起马,难道就配不起鞍哪!”

以上就是我通过对比分析原著与电视剧《第九个寡妇》,所得出的二者在叙事故事层面与叙述话语层面不同的审美体验,发现电视剧通过运用自身媒介优势,将原著的主题进行了转移,并对故事情节结构进行了重新调整,塑造出除了王葡萄以外多个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使得电视剧呈现出独特的美学意义。

参考文献:

〔1〕〔2〕罗沙里.伟大的文学遗产与电影[M].罗姆,等.论文学与电影.中国电影出版社,1959.39.

〔3〕樊星.当代文学新视野讲演录[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6.

〔5〕夏衍.写电影剧本的几个问题[M].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147,172.

〔6〕E·格布里罗维奇.长篇小说与电影剧本[M].罗姆,等.论文学与电影.中国电影出版社,1959.54.

〔7〕〔8〕〔9〕〔10〕〔12〕黄建勋导演.第九个寡妇.乐视网,第19、1、15、15、2集.

〔11〕E·格布里罗维奇.长篇小说与电影剧本[M].罗姆,等.论文学与电影.中国电影出版社,1959.56.

(责任编辑 赛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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