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元对立下《喧哗与骚动》中的时间意识

2016-05-14 19:31朱天龙
关键词:喧哗与骚动二元对立福克纳

朱天龙

摘 要:本文从二元对立角度,分析《喧哗与骚动》中三位康普生兄弟的时间意识,试图说明在内战后的南方社会转型中,南方人的时间不再是连贯的整体,而是出现了裂缝,过去左右了现在,他们无法摆脱这一二元对立。

关键词:二元对立;《喧哗与骚动》;威廉·福克纳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6)04-0149-02

语言学的创始人索绪尔提出的历时与共时语言研究,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言学研究方法便是一对二元对立。之后,布拉格学派的代表人物罗曼·雅各布森在他的语言学诗学中进一步发展了二元对立原则,他认为隐喻和转喻是语言学上的二元对立:“隐喻是选择的、联想的、共时的,而转喻是组合的、句段的、历时的”[1]。二元对立原则对20世纪60年代出现的法国结构主义也产生了影响,列维·斯特劳斯在分析俄狄浦斯神话时,就采用了历时与共时的二元对立分析法。二元对立虽然是语言学中的概念,但是在文学创作与批评中也常使用,例如《创世纪》中描写神创造万物的段落里就涉及很多组二元对立。

美国南方作家福克纳的经典作品《喧哗与骚动》讲述了新旧南方过渡中,昔日的名门望族康普生一家的衰落过程。小说分为四部分,在前三部分里,着重讲述了凯蒂的童年、青春期和婚后被弃;第四部分采用全知视角,讲述康普生家的萧条现状。通过大量运用内心独白、自由联想和意识流等手法,福克纳不仅证明他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叙事革新大师,也是一位深谙时间哲学的作家。小说中的人物便是因他的时间哲学而富有质感,成为美国文学史上的丰碑人物。本文从二元对立原则这一理论视角分析了康普生三兄弟在时间长河中的痛苦挣扎,在此基础上探讨《喧哗与骚动》中蕴含的时间意识。

一、班吉——搜寻遗失的美好

班吉的叙述从一开始就呈现给读者两种不同的搜寻。第一种搜寻比较明显:班吉的第三任仆人勒斯特带着班吉在栅栏处寻找两毛五的镚子儿。而班吉自身进行的第二种搜寻则显得比较隐晦,一方面他借助声音/k?覸di/在远处打高尔夫球的人群中搜寻,另一方面,由于他是一位智力只及三岁孩子的白痴,并不知道自己具体要搜寻什么。

随着第一种搜寻在空间上不断扩大范围,第二种搜寻则在时间上扩展开来,进行了多达十几个时间层次[2]的搜寻。随着情节不断向前推进,过去左右了现在,使班吉的意识不再聚焦于现实,他陷入了对记忆的不断搜寻之中。在班吉看来,姐姐凯蒂必须有“树叶的香气”[2],他自己通过阻止凯蒂擦香水、交男友来维持这种树香。树香代表着南方广袤而又肥沃的种植园土地,凯蒂之于班吉既是带来安全感的的姐姐,更是旧南方传统价值观的化身。所以,班吉的行为实际上是为了确保凯蒂是一位纯洁的南方女子,是为了捍卫工业化进程中岌岌可危的南方传统。然而作为一位女性,凯蒂会不断成长,自然而然会有自己的感情和性欲,所以把传统价值观物化为一位有血有肉的女性,这本身就是虚妄的行为,班吉的努力注定是徒劳的。文本中班吉的意识出现过如下一次跳跃:“那棵树不再抖动了。我们抬头朝一动不动的树枝上望去。‘你瞧见什么啦。弗洛尼悄声说。”在大姆娣丧礼上,当时凯蒂爬上树向屋子里面张望,看到了死亡。“我瞧见他们了。接着我瞧见凯蒂,头发上插着花儿,披着条长长的白纱,像闪闪发亮的风儿。凯蒂凯蒂。”[3]在凯蒂的婚礼上,班吉看到了穿着婚纱的姐姐。导致这次意识跳跃的不是实在的物体,而是抽象的概念——死亡。在班吉的看来,穿着婚纱的凯蒂已经死亡了,因为班吉先前已经知道凯蒂失贞,他“意识到失贞是女人隐喻式的死亡”[4]。对班吉来说,这一隐喻式的的死亡导致时间不再连贯,现在失去了意义,记忆吞噬了现实生活,意识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在记忆中游荡。

二、昆丁——Non fui. Sum. Fui. Non Sum

昆丁的叙述从一开始就显示出过去与现在的不调和:康普生先生将家传的表传给昆丁时,希望昆丁可以忘记时间,即不要执着于传统和历史;而昆丁是在南方成长起来的,昆丁生于斯,长于斯,他的存在因此也是为了这种历史和传统的延续。在对记住和忘记的踌躇中,他的时间出现了一道不可逾越的裂缝。这一裂缝源自内战:“作为旧南方统治集团的种植园主是这次战争的首当其冲的受害者,是最大的利益攸关方。”[5]

作为一位南方贵族后代,昆丁发现人们往昔的共同记忆不再存在了。妹妹凯蒂违背传统道德,失去贞洁且未婚先孕;父亲告诉他用乱伦的谎言去遮盖丑闻毫无意义,认为“所有的事情,连改变它们一下都是不值得的”。在北方,昆丁的观念受到了进一步冲击。昆丁和室友施里夫在阵亡将士纪念日观看游行时,有过这么一段对话:“‘嘿,瞧那老黑鬼。瞧你爷爷当初是怎样虐待黑奴的。‘是啊,我说,‘因此他现在才可以一天接连一天地游行啦。要不是我爷爷,他还得像白人那样苦苦干活呢。”“我在哪儿都没有见到过他。不过,即使是一个正正经经干活的黑人,也从来不会在你想找他的时候找到他的,更不要说是一个揩国家油吃闲饭的黑人了。”[3]75(“There now. Just look at what your grandpa did to that poor old nigger.”“Yes, ∕ ” I said. “Now he can spend day after day marching in parades. ∕ If it hadnt been for my grandfather, hed have to work like whitefolks.”“I didnt see him anywhere. But I never knew even a working nigger that you could find when you wanted him, let alone one that lived off that fat of the land.”[6])施里夫略带玩笑的话语表明时间从现在滑向了过去(now→did)。昆丁应答时说出的第一个词是“Yes”,这个词显然是和“your grandpa did to that poor old nigger”紧密联系的,故昆丁的答语中时间的滑动方式是:过去→现在→过去(Yes→Now→hadnt)。如果按着热奈特在《叙事话语》一书在介绍 “时序倒错”时采用的公式法分析第二段直接引语,可以得出这样一个式子:A1-B2-C1,其中A,B,C表示昆丁话语的三部分(如斜线所示),数字1和2分别代表过去和现在。昆丁的话显然理由不充分,他自己似乎也感到没有把握说服来自加拿大的白人同学。为了抵消这种理亏状态,他在潜意识里转而中伤黑人,以偏概全地将所有黑人都视为懒散的人,从而使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这一潜意识活动进行时,昆丁是站在旧南方白人贵族的立场上的,是一种掺杂了怀旧情绪的防御行为。第三段引文是自由间接引语,属于人物话语的一种类型。所以昆丁的话语可用如下公式表示:A1-B2-C1-D1,可以看出这些话语中的时间从过去出发,在现在只作了稍许停留,便滑向了过去,接着又滑向了更深一层的过去。

昆丁也曾试图应对这一分裂:“昆丁一生的努力就是将个人的记忆,变化的时间指针拧回安全的停泊着道德和意义的过去。”[7]小时候玩水时,凯蒂要脱掉衣裙,昆丁认为有损家风,打了凯蒂一下耳光;他跟达尔顿·艾密斯决斗,要用骑士的方式将他赶走,保卫家族的尊严。然而这些努力都徒劳无功。后来祸不单行,在有望使他光宗耀祖的哈佛求学之路上,他遇见了很多体面的黑人,精神危机进一步加剧。于是他想用破坏家传之表的方式终止时间,然而破碎的表却仍在滴答滴答地走,他意识到无法逃脱过去与现在之间的鸿沟。昆丁的时间意识便出现了无法挽救的混乱:“Non fui. Sum. Fui. Non sum.”过去与现在的对立使昆丁丧失了自己的身份,使他意识到:“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画脚的拙劣的伶人……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着喧哗与骚动。”[8]最终他选择了用死亡来拒绝这一切。

三、杰生——always “I Says”

第三部分开头:“天生是贱坯就永远都是贱坯。”既是杰生对小昆丁的咒骂,更显示了他要同旧南方传统价值观一刀两断的绝决之心,因为这彻底否定了老南方人心中女性的神圣地位,这与来自北方的达尔顿·艾密斯的观点不谋而合。杰生是资本主义化的新南方的产物,他的父辈使用的交通工具是马车,崇尚的是骑士精神,而他却用欺骗手段买了一辆行驶时总是让他头痛的轿车,他背离了骑士精神。杰生的语言有一个特点,部分直接引语的转述语和所有直接引语的引导句都采用了现在时,他自身的直接引语的引导句则总是“I says”;整个章节其它句子的时态基本都是过去时。杰生借不断重复“I says”来表明自己如今掌握了话语权,处于主导地位,甚至故意将动词say变成与第三人称配合的says,似乎想从形式方面加强效果——现在是“我”(杰生)在讲话,其他人都要认真听。这表明杰生试图割裂过去和现在。如果说昆丁是拒绝现在的话,杰生则是拒绝过去。诺埃尔·波克(Noel Polk)指出:“尽管他(杰生)的话语很嚣张,却是出于一种防御的心理。”[9]“I says”中动词的形式变化消解了“I”的主体地位:第三人称动词says将I与he/she等价起来,“I”成了他者。在文本里,现在时的“I says”被过去时态的句子团团包围。时间并不像杰生渴求的那样分裂开来,而是变得更加混乱,把他自己变成了岌岌可危的他者。

《喧哗与骚动》借康普生家的悲欢离合,通过人物时间意识中的二元对立呈现了美国内战后南方社会的艰难转型。在这一社会语境下,南方人的时间意识受到了冲击,时间变得不再连贯。现在对班吉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他将自己迷失在了对往昔记忆的搜寻之中,虚幻的姐姐成为他永久遗失了的美好。昆丁意识到了现在和过去之间的裂缝无法弥合,选择用自杀的方式进行逃避,凯蒂的失贞标识了他作为南方遗少分裂的自我。杰生拒绝过去,只承认现在,然而却在这种拒绝和承认之间消解了自己的主体性。尽管康普生三兄弟对过去与现在的态度各不相同,却都无法摆脱它们之间的对立,在时间的断裂中挣扎。《喧哗与骚动》中的时间是二元对立的,并且过去左右了现在。

参考文献:

〔1〕方汉泉.二元对立原则及其在文学批评中的运用[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4,(7):37-41.

〔2〕Jay Parini.One Matchless Time: A Life of William Faulkner[M].New York: Harper Perennial, 2004.

〔3〕(美)威廉·福克纳.喧哗与骚动[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

〔4〕王欣.创伤、记忆和历史:美国南方创伤小说研究[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3.

〔5〕李扬.美国“南方文艺复兴”——一个文学运动的阶级视角[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

〔6〕William Faulkner.The Sound and the Fury[M].NewYork: Vintage Books, 1984.

〔7〕王欣.创伤、历史和记忆之场:《喧哗与骚动》的记忆研究[J].当代文坛,2012,(5):141-145.

〔8〕(英)威廉·莎士比亚.世界十大文豪:莎士比亚悲剧集[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

〔9〕Neol Polk.Trying Not to Say: A Primer on the Language of The Sound and the Fury[G]//Neol Polk. New Essays on The Sound and the Fury.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3. 139-175.

(责任编辑 赛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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