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庄老乔

2016-05-14 13:18肖帅
西部 2016年4期
关键词:老乔村子书记

肖帅

袁庄三百多口人,四户哈萨克族,六户回族,其余的是汉族,这些汉族有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七八代的,也有新中国成立后从全国各地过来的。至于为什么叫袁庄,没人能说清楚,因为村子里没有一家姓袁的。

袁庄是个语言相通、邻里和谐的村子。放羊的、在城里做生意的、种地的,大家各干各的,互相不扰。袁庄地处城市边缘,自从城市扩容,外来打工者在这里租房住的有七百多人,袁庄现在是个拥有一千多人的大村子。外村人羡慕袁庄,说这里的人啥都不干,靠房租就能养活全家。

袁庄有个老乔。乔在袁庄是一个独姓。

老乔五十岁当上了村主任。老乔是村里的一个热心人,村委会管不了的小事、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村民都找老乔,老乔也屁颠屁颠去帮忙。村里要成立红白理事会,就推举老乔做了理事长。做了理事长的老乔很严谨,把回族的风俗习惯、哈萨克族的传统礼仪都记在一个小本本上,特别是回族的丧葬程序:归真、善面、净身、折纳则、下葬等,老乔记得格外清楚。每次老乔出面,事情都能尽善尽美,几家回族、哈萨克族老乡都说老乔是自家的朋友。

老乔个子不大嗓门儿大,村子里有啥事需要通知,村主任就让老乔站在村子中间喊,只要两声,村民们全能听见。老乔的嗓子被文化馆的一位声乐老师相中了,把其弄到城里面一个合唱队去当领唱。只要老乔一开唱,话筒就哇哇地响,最后人家管音响的不愿意了,说,老乔,你嗓门儿就不能控制一点儿,你嘴巴就不能离话筒远一点儿,你就不能唱得柔和一点儿?到了合唱队的老乔还是很低调的,嘴里答应着好的!心里却骂着你娘!音响师从老乔的眼神里看出了老乔的不服气,知道老乔在心里骂他,所以以后只要老乔张嘴他就把话筒给压得低低的,老乔的大嗓门儿最后一点儿优势也没有了。但老乔就是老乔,乐观得不得了,嘴巴哈哈着,从不跟音响师较劲。最后老乔参加的合唱队在街道的一次大赛中拿了一等奖,老乔也拿了一个领唱奖,抱着奖杯回家后,老乔再也不到城里去合唱了。老乔说,城里的人头抬得高,连一个管音响的也敢训我。

前任村干部因为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都当低保户加上挪用土地补贴,被送到局子里了,袁庄的村委会成了一个空壳,镇里负责袁庄工作的纪委李书记非常头疼,决定在袁庄搞海选。怎么选?选谁?李书记在脑子里过电影一样把袁庄的人过了一遍,当然也过了老乔,但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李书记对老乔有一点儿印象,知道这个人大嗓门儿且热心,但老乔年龄有点偏大。

选举票统计完,老乔以三百票当选村主任。可老乔不想干。老乔咧着大嘴沙哑着嗓子像哭一样地跟李书记说,我就是一个钯儿尺子,庖厨子(水平很低的人),这个村干部要找一个皮夹克带三把刀或五把刀的人(非常牛皮的人)。我连一百以内数字的账都算不好,我当不了村官,万一哪一笔账算错,到时候把我自己算到局子里,把乡亲们也得罪了,我在袁庄还咋混?您稍微抬抬手我就过去了,我请您吃九碗三行子,请您去听小曲子……

李书记笑着看着办公室拥来看老乔笑话的人说,你们都先出去,我跟老乔好好聊聊!

众人散去,李书记关着门不怒而威地问老乔,你想腐败?

不想腐败,我有钱花,儿女们都工作了,每个月都给我钱,我花不完!老乔说。

把权力用好就行,只要不贪不占遵纪守法,你能进局子?除非你现在心里想着如何敛财如何贪占!

我没想,也不敢想!

你是一名党员,选上了这是民意,你这样打退堂鼓就是临阵脱逃,在战场上就该枪毙。请你不要把组织的决定当成儿戏。李书记几句话说得老乔后背冷飕飕的。

依你这个年龄和文化程度,我也没想到会选上你,但你是村民选举上的,他们相信你,希望你能成为他们的领头人!李书记很严肃地说。

我也没想到他们会选我,我这点墨水我知道,说话还可以,但一口气连三百个字都写不到一起,我干不了!老乔执拗地说。

我看你也干不了,你没这个水平,也没这个胆量。

谁说没有,是骡子是马遛遛就知道,我还没有水平低得连前任都不如吧。李书记的话激起了老乔的斗志。

李书记恩威并用,一边鼓励一边提了很多要求,说了很多让老乔心里暖暖的话,然后代表镇政府宣布了老乔任村主任的决定。老乔当上了村主任,这成了当地一大新闻,也成了镇政府领导天天担心、李书记晚上睡不着的主要因素:袁庄民族民俗都不一样,这个老乔能把人领好吗?

宣布任命的时候,老乔一改前面在李书记跟前的小家子气,高抬头大嗓门儿,胸脯拍得啪啪作响跟乡亲保证袁庄不管汉族、回族、哈萨克族,我们哈马斯(全部)一家人,我一不贪二不占三不打小算盘,咱有啥事都当面说,不能背后捣事,桌上说好话脚下骂妈妈。我做错了你们当面骂我是支持我的工作,背地说我就是拆我的台。你们把我抬举成了村长,就得把我继续往正路上推,就得跟我走一条道,这条道就是小康之路,就是跟着镇党委走的一条光明大道。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我一定把袁庄从后进村带成镇里的前五名。

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全村三百多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老乔下面怎么干。

当了村主任的老乔嗓门儿比原来大了,脾气也比原来大了。原来老乔给人家帮忙时候大家都彼此尊重,现在当了村干部,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镇里的考核指标很多,什么卫生、文化、计划生育、安全生产,动不动就检查,检查人员不只在村部办公室检查,有时候还跑到各家各户看看门窗上有没有土,看看院子里家畜和人是不是分离,看看临时租房子的人有没有暂住证。

袁庄地处城郊,五百米外就是三十多层的商业大厦。在这个有地不愁卖、有地就是钱的时代,开发商却不开发这片地方,后来才知道不开发是有原因的:一是城市现在南扩北进,东西暂时不动;二是开发商嫌袁庄人事多,原来的村干部谱摆得比市长还大。老乔不摆谱,在村民的鼓动下,老乔去找开发商,人家的回答是袁庄情况比较特殊,等成熟的时候才能考虑。这个情况特殊老乔知道,就是袁庄事情多、民情杂、难伺候。原来扩路曾征过袁庄的地,开始是六千元一亩,等快签合同了,地里有了小树庄稼,袁庄人喊成了八千元一亩,最后你来我往你提我降反反复复费用高达一万五,搞得主管部门差点把路改道。其实老乔也不想现在开发,只要开发,上访闹事就是常事了。老乔只是想问清楚为什么开发到袁庄跟前就不开发了,好跟村民们有个交代。袁庄有地缘优势,庄子在城边,自家住着一个院儿跟别墅一样,种着葡萄西红柿韭菜辣子,夏天往葡萄架下一坐,凉拌个黄瓜西红柿,再喝瓶啤酒,多舒服。住在楼里面太憋屈,上来不想下去,下去不想上来。老乔城里有房子,儿子女儿每人一套,都给老乔留有位置,但老乔就是不去住。很多有钱的城里人眼气袁庄人的这种生活,纷纷到袁庄来打听谁家卖房子,也有人动了心思。老乔则在喇叭上喊,谁敢卖房子就是在卖祖宗,村子里马上就把他除名,收回承包地,让他永久地离开袁庄。

在老乔当村主任前,袁庄是全镇二十个村子排名最后的一个,村两委是上了黑榜的。老袁上任首先治理袁庄的卫生。袁庄虽说靠近市区,但垃圾没人管,时间长了,村里村外房前屋后塑料到处飞,粪便到处有,下了雨路上都是黄水水,不知道是屎还是尿,镇里的领导来过一次再没来过,最差卫生村的帽子戴上六年就没有摘掉过。

李书记很忙,办公室围了一堆人,桌子上放了一堆文件。老乔张了张嘴没好意思叫,最后还是李书记问,你来有啥事情?老乔说,您必须帮我这个忙,不然我这个村主任干不长。李书记明白老乔的意思,二话没说,对满房子的人说,你们的事情先等一等,老乔的事情是大事,我要先处理。然后他就带着老乔跑到市里环卫处,求爷爷告奶奶的把袁庄纳入市区的垃圾收集范围。在环卫处,老乔才知道李书记也不容易,在镇里大小是个领导干部,但到了人家跟前就得低三下四陪着笑脸。环卫处的一个领导从头到尾都没一个笑脸,把李书记训得一愣一愣的,什么袁庄原来是纳入市里垃圾清运的,后来放的垃圾箱莫名其妙就没了,垃圾倒得到处都是,宽宽的路被小家小户挤得跟个裤腰带似的,真是太不像话,车有时候进去出不来,司机都不愿意跑袁庄。要想解决可以,先把村子里的垃圾整理干净,再找一个好的利于车辆出入的能放垃圾箱的地方,做不到就免谈。李书记又是敬烟又是点头地说,一定做到,一定做到!

出了环卫处,李书记脸上的笑抽干了,他看着老乔说,我这脸也算给你扛了,这面子能不能给我挣回来就看你了!

环卫处这边协调好,老乔回家在喇叭上喊了一中午,下午站在村委会院子里数人,来了四十多个人,基本上都是老弱病残。干了一天后老乔一看不行,多年来积攒的垃圾实在太多,加上来的都不是干活的人,干一天就弄屁股大一块干净地方。老乔看着村子里五十来位七八十岁的老人背驼发稀地站在那里,忽然就难受起来,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不知道难受从何而起。

哈萨克族老人哈斯木看着村里村外的垃圾,咂着没牙的嘴遗憾地说,都是自己一天一点扔垃圾,这样下去我们自己要把自己埋了呀!小乔,别指望村里人自己干了,这样一年也解决不了问题,每家都出点良心钱,把袁庄的老样子给扒拉出来吧。老乔其实一直在等着有人说这句话。老乔想过这个问题,但怕村民说自己乱摊派,所以自己带着干,让村民也了解袁庄垃圾的现实情况。老乔在喇叭上喊道,因为村里能干活的都不在家,根据哈斯木老人和其他老人的建议,每家交五百元钱清扫垃圾,尽快把环卫处的垃圾箱引过来,赶紧把袁庄的好样子给露出来。袁庄人不缺钱,大部分人还是通情达理的,通知之后很多人就来交钱。老乔拿着钱带着一位年龄小一点儿的老人,到市里雇了一台推土机和十个环卫工人,干了一个星期才把村子外面的垃圾清理干净。他用手机拍了图片,拿到环卫处领导的面前让领导审阅。老乔说:“袁庄人用实际行动欢迎环卫处领导和垃圾车辆进入。”

村外清扫完了转到了村子里面。村里垃圾不多,各家堆放的木料、砖头、破柜子、烂家具不少,把道路挤成了一条缝。老乔认真审视了一下村子,真是不像话,真是把道路挤成了裤腰带。

老乔琢磨了一夜,把村子里几十户人家的脾气个性,把各家堆放在门前屋后垃圾堆的大小,把主干道和小巷子都进行了分析。老乔想得久了,干得累了,晚上睡了一个香香的觉,做了一个甜甜的梦,梦到给李书记挣了一个大大的脸,脸粉嘟嘟的,就像市里曲子剧团演出的古代戏里面的贵妃娘娘似的,脑门中间还有一个红点点,两腮是红团团,柳眉杏眼煞是好看。乡亲们敲锣打鼓地把脸送给了李书记,李书记很开心地接着这个脸,笑得腮帮子都是颤颤的。李书记拉住老乔的手说,老乔真不是钯儿尺子、庖厨子,老乔是新疆的儿子娃娃!

梦做完了,天亮了。老乔喝了两碗奶茶,吃了五个羊肉包子,之后精神抖擞地来到马老六家大门口。老乔扒着门,对着门缝扯着嗓门儿喊叫马老六。马老六没回应。他家那只说黄不黄说黑不黑的狗恶狠狠地冲着门缝吠叫。老乔很生气,马老六太不给面子,这狗太嚣张了。老乔端起铁锹从门缝里冲着那狗就是一下,狗尾巴一夹“嗯”了一声,“哧溜”一下转到院子一角再不吭声了。其实马老六早就听到院子外面的人声,他也看到自己的狗被老乔从门缝里搞了一下。他不想动也不想理,他从心里压根儿看不起老乔,认为老乔不敢动他半块砖头,当个村主任有啥了不起,惹恼了老子,哪天老子拍你的黑砖。

老乔再次喊叫道,马老六你别给我装哑巴,我知道你在家,现在我们创建卫生村庄,巷子里不能乱堆乱放东西。你家院墙这堆放的砖头在两天内清理走,不清理的村里代为清理,到时候你要掏清理费,此通知从现在开始生效。

马老六站在窗户前看着院子外面想,院墙外来了多少人?有没有镇里的领导?有没有公安在场?他没有想清楚就不能出去,万一出去说话不当惹了镇领导和公安就没退路了。刚开始老乔叫马老六的时候没出去,现在更不能出去,现在出去就等于认输,等于支持老乔的工作了。

老乔知道马老六那点心眼儿。马老六是相信,只要他不出来,老乔是不敢动他家的那堆砖头的。老乔也想了,全村路上最大一堆东西就是马老六的,大家都在看着,只要动了马老六,其他人就不用去通知。老乔打开手里的电喇叭再次喊了起来,马老六,我知道你在家里。我再次通知你,按照镇里要求,街边垃圾必须清除,两天内不清除的由村委会找人清除,到时候车辆费人工费由自己家承担,该通知现在生效。另外,所有的村民们注意,创建卫生村庄我们人人有责,好的卫生条件我们人人享受。

老乔知道马老六不会去清除那堆砖头,第二天在村里的大喇叭上早晚又喊了一遍!

第三天吃过早饭,老乔带着一辆铲车和一辆货车,喊了十来个村民到了马老六家。老乔对村民说,大家都看到了,我把面子留得足足的给马老六,他不要,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我与马老六没啥私人恩怨,这全是公事,得罪也就得罪了。大家好好干,清理干净一人一百五十元,中午请大家吃大盘鸡。有的村民戏谑地说,马老六是个铁公鸡,一毛不拔,到时候不给钱咋办?老乔说,他不给我给,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就把钱给大家。

两个小时后,马老六家的一大堆砖头被清理得一干二净。清理过后,回族老汉马尤福看着南北通透的路感慨地说,原来走到这遇条狗都要侧着过,真没想到我们村里的路这么宽呀,赶紧买辆车开!这边马老六家的砖头刚清理完,其他人家堆在街面的东西一中午都被挪移,整个袁庄一下子亮堂起来了,宽敞起来了,村子里原来出门怕碰着挂着的老人拄着拐杖也出来转了。老乔来回在几条小巷子和主街道上转悠了两遍,扯着嗓门儿喊道,我们这就是享受城市生活!

第二天老乔就跑到环卫处,请环卫处的领导们来袁庄看现场。看完现场,老乔在自己家做了一个大盘鸡,又从自家院子里摘了很多的西红柿、辣子、丝瓜啥的,除了炒了吃的,又给每个领导每人弄了一塑料袋。领导们说有规定不能拿,老乔说这是我从家里摘的,你们不吃就浪费了!一定要带走!

第三天,环卫处的垃圾箱规矩地停在袁庄设定好的一个垃圾点上。老乔又打开喇叭提了要求,村民们务必把垃圾放到垃圾箱里,不允许掉在地上,不允许随处乱放,要做文明的村民。

老乔关了喇叭刚要出门,马老六堵住了门,光线一下暗了下来。马老六肚子大,人没有进办公室肚子就忽闪忽闪地进来了,热乎乎地顶着老乔,闷着声低着头问,我家的砖头哪儿去了?

退了几步后,老乔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平静地说,扔到垃圾场了!

马老六说,你赶紧给老子弄回来,堆好放好,要不……!

老乔不害怕马老六,同村几十年了,他啥脾性老乔一清二楚,糊弄外面的人可以,糊弄老乔门儿都没有。马老六有个弱点,就是嗓门儿大,词语穷,语言逻辑有点差,很多时候是越着急越说不到点上,越说不到点上就越结巴,最后会结巴到无话可说,声音如哭如诉,非常难听。

老乔坐下就是不想跟马老六比个头儿,因为马老六的个子全村最高,站在老乔的对面,把老乔整个遮着了。老乔今天不想过多地刺激马老六,不想听马老六结巴如哭的声音。老乔抬眼很认真地说,你是在威胁我吗?

不弄回来不行!马老六瞪着眼睛看着老乔说。

你个子大,眼睛大,嗓门儿也大,但不代表有理。老乔不卑不亢地说。

你不弄回来也行,你赔我十万元钱我去买,那是我准备给儿子盖房子的。马老六站累了就坐在老乔的办公桌上说。

十万元钱,你的脑袋被皮芽子泡过了吗?你这张嘴除了孩子生不出来,啥东西都能生出来。你这就是明目张胆地打劫!我要是报警就会把你抓走。你那砖头已经在那里扔了十来年了,从没见你动过。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这砖头没一块是你掏钱买的,都是你从人家工地上连偷带拿的。你给你儿子在市里的天音家园买了一套房子,你要盖房子在哪里盖?村委会不会给你宅基地也不会允许你乱搭乱建。我告诉你马老六,喇叭上我喊了你好几遍,你连理都不理,你这是给鼻子上脸呀,我们村委会好坏也是一级组织。你不清理我找人清理,这是村两委决定的,你现在还欠着村委会两千元的劳务费,赶紧交给会计。

我没听到通知,你得赔我钱。马老六犟劲上来跟着老乔的屁股转,手在老乔的头上挥舞着。

马老六你要打我吗?我告诉你,我在你家门口喊过一遍,在喇叭上通知过三遍,全村都知道!老乔板着脸说。

我没听到!马老六红着脸喊叫着。

装啥,你那点心眼儿谁不知道,这两天你就在家里坐着,我看着你进的家,你就想试试我敢不敢动你的砖头。老乔狡黠地一笑说。

你不赔钱我就去告你,马老六瞪着眼睛看着老乔。

欠村委会的钱,占公家地,你还敢告?你随便去告,我不怕,我这每句话治保主任都有记录,两天内你不到村委会交钱,我会去法院告你,看咱们谁在理!老乔说完扭头就走,走到街口回头说,你家的低保问题要重新考虑。

马老六看着老乔远去的背影咬咬牙挥挥巴掌没再说话!马老六的哥哥就是前任的村主任马老二,因为马老二当了村主任,有家有业有儿有女的马老六就吃了低保!

马老六刚出门,老乔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喊杀人了。老乔鞋子都没有来得及提上就蹿出门,看到王然然披头散发地在前面跑,她丈夫刘逛荡拎着刀在后面撵着。王然然看到老乔像抓到了救命稻草,直直地扑向老乔,但在距老乔五六米的地方脚下一滑,趴在地上,刘逛荡冲上来骑在她身上拎刀就砍。千钧一发,老乔也不知道自己身手怎么就那么敏捷,五六米的距离蹭蹭几步就冲到刘逛荡跟前,抱着刘逛荡的手夺刀,刘逛荡不放手,老乔就一口咬在他的手上,疼的刘逛荡一下就甩掉了刀。

看热闹的马老六嘴张得大大的,半天也没有闭上!难道老乔会武术?

马老六,你他奶奶地看啥笑话,真想看着出人命吗?快把刘逛荡给弄一边去。老乔冲着马老六吼叫的同时,脚边一条看热闹的狗也跟着汪汪地叫着,老乔一脚把狗踢得在地上翻了个滚,夹着尾巴也夹着声音哧溜一下从马老六的裤裆下钻跑了,瞬间不见了踪影。

刘逛荡在马老六的怀里基本上是动不了的,他越挣扎马老六就抱得越紧,最后连脚都不沾地了,只剩下嘴巴在喊叫着,你个婊子养的,敢偷人,老子不把你剁了就不是人!

老乔看着马老六说,马老六,你在袁庄也算是儿子娃娃,今天我代表村委会交给你一个任务,把刘逛荡弄到你家去,看着他别出事,也算你为村里的治安出了份力!马老六这会儿被刘逛荡的挣扎搞得浑身是汗面红耳赤,吭哧吭哧地回答说,你把心放肚子里吧。

马老六把刘逛荡往肩上一撂,扛着就往自己家走去。

老乔看着围着看热闹的人,脸一沉骂道,你们盼着村子里杀人吗?滚蛋,回家吃饭去!有年轻人调侃说吃过了,老乔说吃过了再吃,实在吃不下去两口子就到床上去。娘的,唯恐天下不乱。

我真的跟他过不下去了,他这个人你最清楚,啥事不干天天逛荡喝酒,喝多了就回来糟践我,打我。家里的那几个钱早被他糟蹋光了,现在就逼着我给他钱,我哪里有钱呀,到市里干个临时工挣一点儿就被他祸害了,这日子没办法过了,我要和他离婚!王然然泣不成声地跟老乔哭诉着。

老乔前一段时间听说王然然傍了一个男人,给她买了很多首饰。现在看来是真的。王然然与刘逛荡不是袁庄的老住户,现在的房子是刘逛荡堂叔的,刘逛荡的堂叔无儿无女,七十岁的时候把刘逛荡从老家接来作为继承人,给他养老送终。刘逛荡原来不叫刘逛荡,叫刘修养。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脑子里装了很多出人头地的想法,但到了袁庄后做啥啥不成,看不惯的太多,看不起的太多,不愿意干的也多,从二十多岁做到三十多岁还是一事无成,做着做着就成了逛荡,开始是借酒浇愁,最后是嗜酒如命,喝多了发酒疯,没有酒就空发疯。

他天天骂我是不下蛋的鸡,那是他自己没本事还怪我,他都好几年没有挨过我。那个男人虽然年龄大一点儿,但对我好。那次我在他家做钟点工一下子晕倒在地啥也不知道了,是他把我送到医院,掏了全部的医疗费。人家虽然是单身,但也是有品位的人,和他来往的都是有文化有修养的人,我在他跟前才觉得我是个女人,人家知道心疼我照顾我。和刘逛荡结婚十几年了,啥时候都是我让着他受着他,下雨我俩走到一起他打伞都不会罩着我,他只顾自己。乔主任,今天我就跟你说,即使那个男人不要我,我也一定要和刘逛荡离婚。王然然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平静,平静得就像这个事情和她无关似的。

杀了她,我要杀了她再和她离婚。刘逛荡眼睛红红地看着马老六家的天花板对老乔说。

你杀了她咋离婚?杀了她你也活不成!老乔冲着刘逛荡的脑袋就是一巴掌。老乔对刘逛荡这样的人很不客气,现在是从前也是。

马老六给刘逛荡倒了杯水,喝着水刘逛荡的情绪慢慢平稳下来,然后就一言不发,呆呆地看着一个方向。老乔与马老六也弄不清是咋回事,但不能提王然然,一提刘逛荡的眼泪就哗哗地流,好像永远也流不尽似的。

哭吧,你个塌头(无能),看你这样伤心,你其实是舍不得你媳妇的,你俩风风雨雨十来年,啥坎坎沟沟的都过来了,这次就过不去了?她外面有人那也有你很大的责任。你是掌柜的(当家的男人),天天钱挣不来,打老婆倒能耐得很,你这个样子没人看得起你,连袁庄的狗见你都会喷鼻子。人还是要检讨自己的,你自己算算这些年你都干了些啥事?挣了多少钱?给老婆买了多少衣服?算清楚你就知道你勺子(白痴)有多幸福了,你的女人是多好养活了!

老乔说累了,刘逛荡哭累了,马老六也看累了。马老六让老婆做了一盆拌面,三个人你一盘子我一盘子围在一起吃。吃饱后老乔对马老六说,你今天表现很好,我跟镇里申请聘请你来当综治员,维持全村的社会治安。

马老六嚼着拌面腮帮子一抖一抖地点着头,算是回答了老乔。

刘逛荡这两天就交给你了,不能让他拎刀砍人,他要是发疯你可以强制他,只要弄不死他就行。老乔出了马老六家的大门回头对跟在屁股后面的马老六说。

袁庄人好奇,怎么上午还跟老乔大吵大闹的马老六经过刘逛荡一事后对老乔言听计从。从这开始,袁庄有了一道风景,无论干啥事,你都能看到小个子的老乔后面跟着大个子的马老六。

刘逛荡每天找老乔,老乔就陪着他跟王然然见面,但条件是不准吵架不准打架。王然然每次找老乔开离婚证明,老乔都会找出个理由搪塞过去。

一天、两天过去……

一星期、两星期过去了……

王然然与刘逛荡的火被老乔耗得慢慢淡了,到最后都不愿再说“离婚”这俩字,但王然然依旧不愿理睬刘逛荡。

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老乔有老乔的主意,就是拖,拖的俩人都泻了火,都不提离婚,见面不再剑拔弩张。老乔认为,无论是离婚还是吵架打架,这在袁庄都是被人不耻的,传出去名声不好听,不利于袁庄的发展。

一个月后,老乔带着刘逛荡与王然然到了二百多公里外的乌鲁木齐的一个建筑公司,找到了自己的儿子。老乔的儿子小乔毕业于名牌大学,学的土木工程,现在自己当了大老板,有很多要开发的房地产项目。老乔对小乔说,这是两口子,天天闲的闹离婚。你这公司大,也需要人手,给他们找个累不着但也闲不住的活儿,工资给高一点儿就行。

小乔笑着抱着老乔说,你给我的任务坚决完成!

老乔走了,刘逛荡两口子留下了。一年后王然然腆着个大肚子回了袁庄。马老六拍着刘逛荡的脑袋说,看来这事情一个人完不成,你家这地和种子都可以,就是没有赶到一起!

人和谐了,街面净了,袁庄从里到外洋溢着一种幸福。狗狗们现在对外面的土狗也不咬了,很大气地带到村子里玩,村子里也渐渐多了一些小狗。那些闲着打麻将的女人们也学着城里人,把自己的头发烫成卷的,把狗狗叫成儿子女儿。老乔听着各家晚上传出来的麻将声,心里像被砖头砸着一样。老乔带着马老六晚上劝赌劝了几次,但没任何效果。

熬了几个夜想了好几天,老乔终于有了办法。

老乔跑到镇里找李书记,进门就大叫着我们要搞文化大院文化广场。李书记说搞就搞,你咋呼啥?说需要啥吧?

李书记带着老乔跑到市里找了文化体育局,要来了音响灯光和健身器材,又协调了正在修路的城管委,拉来几车沥青铺在村委会前面,从此袁庄五百多平方米的文化大院就挂牌了。老乔让人在院子边上安上一个很大的灯,照得整个袁庄夜如白昼。又找了几个哈萨克族老人,每天晚上搞冬不拉弹唱。喧闹了几天后,村子里的麻友、牌友、酒友都拥到大院了,成了舞友、歌友、健身友。

村子干净了,城里人来得多了,家家都搞起了农家乐,赚钱了,舒心了,就连村里的姑娘小伙儿都跟着增值,村民越发佩服老乔了。两年以后,袁庄成了一个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村子,被市里授予综合治理、精神文明、安全生产、卫生等十几个先进,老乔咧着嘴巴笑着把这些牌匾全部放在文化大院的一个橱窗里。村民们谁家来了客人都会带到橱窗前炫耀说,我村拿了所有的先进。

第一年年底考核,老乔称职百分之九十,第二年年底考核百分之百优秀。

马老六看着老乔咧着大嘴笑道,你这娘们儿干得真不赖!

老乔,大名乔姗姗,是二十里外乔家沟嫁到袁庄刘家的媳妇,三十五岁守寡,独自一人把一双儿女都送进了名牌大学。怕孩子受气,再没有嫁人,逐渐变得泼辣胆大。

老乔一届满后,村民们再次把她选为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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