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坦荡，日月无私

舒银霞

萨特说，存在即合理。人品与文章相悖，胡兰成与其文，顾城与其诗，即是例证；人品与文章交相辉映，也大有人在，李煜即是其中之一。

公元937年七月初七，李煜出生于五代十国时的南唐皇宫。李煜在充满艺术氛围的环境中长大，精书法，善绘画，通音律，喜欢填词作诗，一心只想做文人才子，他给自己取号钟隐、莲峰居士。公元954年，18岁的李煜被封为吴王，同年娶了多才多艺的大周后。他对自己的人生很满意，过着理想中的生活。此时的词作大都充满了脂粉气，“云鬓乱，晚妆残，带恨眉儿远岫攒”（《捣练子》），“香雾薄，透重幕，惆怅谢家池阁”（《更漏子》），温婉柔弱，浓郁香艳。

料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被推上皇位。本来，李煜是没有机会做皇帝的，他有五个哥哥，其中四人早死，而太子李弘冀在毒死叔父后，不久也暴崩而亡，所以不得已，他在959年被封为太子，在961年登基做了皇帝。在李煜继位前几年，南唐国势已走向衰落。与南唐同时代的后蜀富庶，并且倚仗蜀道天险，尚且不堪宋兵一击。南唐纵有长江为凭，又如何能抵御强敌？

明知结局的棋局，还要继续往下走。他沉沦在末世的狂欢中。鼓瑟齐鸣，舞袖同衣袂轻扬，一曲“霓裳”听不尽，更有“花明月黯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的痴狂热烈，人世繁华绮丽，盛景如云，不知今夕何夕。这里，只有富贵闲人。然而“佩声悄，晚妆残，凭谁整翠鬟？留连光景惜朱颜，黄昏独倚阑”，人生“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城破之日，渔父理想与甜蜜爱情，俱如烟云散，只留一个自己，空追忆。

974年，宋兵压境。苦苦支撑一年多之后，975年11月27日，南唐城破。白衣出降，他写下了少有的慷慨之声《破阵子》。无论如何，大好河山是在自己手中被葬送了。在船过长江时，他意欲堕水殉国，经随从阻止，没有遂愿。随后在宋都城汴京两年半的囚徒生涯中，他是在泪雨与愁雾中捱过的。国仇家恨的堆积，旧伤新怨的撕扯，此恨绵绵，永无绝期，“江南江北旧家乡，三十年来梦一场”（《渡中江望石城泣下》），“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子夜歌》），“多少恨，昨夜梦魂中”（《望江南》），“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乌夜啼》），现实是痛的，梦也是痛的，日日夜夜，灵魂无一刻安宁。正是怀念故国的情绪，正是不掩饰自己的那一颗真心，让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978年七月初七，那是他人生的最后一个生日，一曲《虞美人》惊扰了宋太宗，一杯祝寿鸩酒了结残生。

回顾一生，李煜为人的可贵，正在于从不矫揉造作，从不掩饰自己的真情。出自真情的词不需要过多的修饰，素颜明净，清水洗尘，也像他后期的生活一样，周遭没有了金镶玉砌的凤阁龙楼与肌雪肤明的春殿嫔娥，只有孤月、梧桐、苦酒与回忆。

法国作家缪塞曾说：“最美的诗歌是最绝望的诗歌，有些不朽的篇章是纯粹的眼泪。”王国维也说：“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李煜的词，出清真情，映照他的一生；他的一生，即是一阕词，配得“真诚”二字。君子坦荡，日月无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