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喜欢的作家

2016-05-30 10:48
广东第二课堂·初中 2016年4期
关键词:天牛蟋蟀汪曾祺

从来没有人为了读书而读书,只有在书中读自己,在书中发现自己,或检查自己。

——罗曼·罗兰

荐书:《人间草木》

作者:汪曾祺

读书笔记:王志韵

我常常说,汪曾祺是我最喜欢的作家!这是我无数次研究、斟酌、考虑、比较后得出的结论。自诩为看书的文艺女青年,经常被人问你最喜欢哪个作家,没有最喜欢的作家怎么成?所以,我喜欢上了这个老头……

说最喜欢,我不知道他具体的出生年月、大致生活经历、家有几口人、人均几亩地、最喜欢的作家和食物……虽然很惭愧,但我也觉着没所谓——个人关注的东西不同罢了。

但如果外出一两天,或者我想在难得的好时光里读点书,我一定是读汪曾祺的。不为什么,有味、有趣、有情!人活着,图的不就是这个么?

有一段时间我很喜欢欧洲作家的书。加缪的《局外人》,黑塞的《荒原狼》等等,觉着真深刻,生存的道义思考沉重而必要!刚看完后会有一种我独醒的隐秘骄傲感!你们没看过,你们没发现,你们没思考,而我有!

然后呢,然后就很痛苦——他们总是擅长指出问题,却没告诉我应该怎样解决问题。本来纤细敏感的神经,因为受了指导,面对现实时就更加挑剔、更加无所适从。生活是荒谬的,难道就不活了吗?显然不是!

年轻人应该多看看老人家的文字,这是我的观点。汪曾祺的文字宁、定、谐、和、静,这是很能安抚躁动的青春的。白居易“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讲的是两地相隔的愁苦,或者友情或者爱情,视引用情况而定。汪曾祺写到这句时,想起了西南联大的老师们,唏嘘感叹世间人事。他写自己教小孙女读这一句,小孙女懵懂咿呀跟着念:“吴山点点头”——莞尔一笑,想必他和读者都是!愁苦总是会有,但也有清欢!点点几个字,一片灿烂烂的阳光透进来!这是有味!

汪老去皇城根下摘野菜,把菜揣在兜里,估计他的姿态不是很优雅得体,遇到了警卫的阻拦问询。他事后说:“好像我兜里揣着炸弹似的!”这是他幽了别人一默呢,不忿也可以用幽默来传达,不伤面子,效果也明显。这是有趣!

“我对异乡人称道高邮鸭蛋,是不大高兴的,好像我们那穷地方就出鸭蛋似的!不过高邮的咸鸭蛋,确实是好,我走的地方不少,所食鸭蛋多矣,但和我家乡的完全不能相比!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乡咸鸭蛋,我实在瞧不上。”这就是传说中的护犊子和骄傲。这是有情,对家乡的感情!现在人们大多在外,尤其是奔波在大都市的年轻一代,家乡已是回不去的一道风景。传统的风味小吃和民俗礼仪也许只记得大概,过年过节回家点卯,双眼只瞪着电子产品,即使怀恋估计也再难踏足儿时奔跑过的场地,付诸文字聊以怀想的更少……如此这样,都说童年最宝贵,那我们岂不是将最宝贵的东西丢了?

稀稀拉拉说了这么多,也算对自己的喜欢有个交代!

读书笔记2:莹

风雨如晦,草木人心

大雨。窗外被粉笔涂灰了,烟雨暗千家。

窝在家里读汪曾祺。开首第一篇《花园》,看了竟有些难过,因为我嗅到一股记忆的味道。美丽的记忆,有颜色,有声音,有味道。中长镜头,近景,特写,频繁切换,轻重缓急,时间交错。好像那个长大了的孩子通过时光隧道走回那个园子,看小时候的自己四处玩耍。把以前不经意的细节定格放大,原来从来不曾忘记过啊。

记忆中的味道,会留存长远。汪曾祺将自己的一个集子命名为《晚饭花集》,也是源于童年的记忆。“我的眼睛里每天都有晚饭花。看到晚饭花,我就觉得一天的酷暑过去了,凉意暗暗地从草丛里生了出来,身上的痱子也不痒了,很舒服;有时候也会想到又过了一天,小小年纪,也感到一点惆怅,很淡很淡的惆怅。而且觉得有点寂寞,白菊花茶一样的寂寞。”

他记忆中的植物是跟人结合在一起的。“想起绣球花,必连带想起一双白缎子绣花的小拖鞋,这是一个小姑姑房中的东西……那些绣球花,我差不多看见它们一点一点地开,在我看书做事时,它会无声地落两片在花梨木桌上……姑姑已经嫁了,听说日子极不如意。绣球快开花了……”

他记住秋海棠,是因为生肺病去世的母亲。母亲临终前住的小房外的小天井里,不知道谁种了两三棵秋海棠,“也没有人管它,它在秋天竟也开花。花色苍白,样子很可怜。不论在哪里,我每看到秋海棠,总要想起我的母亲。”

草木记录的不仅是时序,还有对人的感情。

但是看着看着,一会儿嗟叹,一会儿又忍不住笑出来。因为汪曾祺有一颗天然活泼的童心,那种散漫的稚气,总是在草草几笔中冒出来。

他说,“秋葵不是名花,然而风致楚楚。古人诗说秋葵似女道士,我觉得很像。虽然我从未见过一个女道士。”写毋忘我蓝色很正,“为什么西方人把这种花叫做forget—me—not呢?是不是思念是蓝色的?昆明人不管它什么毋忘我,什么forget—me—not,叫它‘狗屎花!这叫西方的诗人知道,将谓大煞风景。”写腊梅花,想起小时候上树帮姐姐们折花,还穿成各式各样的腊梅珠花,用自己的创意在珠花中嵌几粒天竺果,那真是好看,很得意地送人插戴。“我应该当一个工艺美术师的,写什么屁小说!”

不一一列举。汪曾祺的散文短,直接,通透,淡若无质,却带着余味,总想再多看一点,却没有了。这老先生,吊人胃口嘛。

“逸笔草草,不求形似”,“君若亦欢喜,携归尽一樽”,这是他的自我评价。亦茶亦酒,边看边喝,风雨不歇。

书摘

在任何情形之下,那座小花园是我们家最亮的地方。虽然它的动人处不是,至少不仅在于这点。

每当家像一个概念一样浮现于我的记忆之上,它的颜色是深沉的。

祖父年轻时建造的几进,是灰青色与褐色的。我自小养育于这种安定与寂寞里。报春花开放在这种背景前是好的。它不至被晒得那么多粉。固然报春花在我们那儿很少见,也许没有,不像昆明。

曾祖留下的则几乎是黑色的,一种类似眼圈上的黑色(不要说它是青的)里面充满了影子。这些影子足以使供在神龛前的花消失。晚间点上灯,我们常觉那些布灰布漆的大柱子一直伸拔到无穷高处。神堂屋里总挂一只鸟笼,我相信即是现在也挂一只的。那只青裆子永远眯着眼假寐(我想它做个哲学家,似乎身子太小了)。只有巳时将尽,它唱一会,洗个澡,抖下一团小雾在廊内片刻的夕阳光影里。

一下雨,什么颜色都郁起来,屋顶,墙,壁上花纸的图案,甚至鸽子:铁青子,瓦灰,点子,霞白。宝石眼的好处这时才显出来。于是我们,等斑鸠叫单声,在我们那个园里叫。等着一棵榆梅稍经一触,落下碎碎的瓣子,等着重新着色后的草。

我的脸上若有从童年带来的红色,它的来源是那座花园。

我的记忆有菖蒲的味道。然而我们的园里可没有菖蒲呵!它是哪儿来的,是哪些草?这是一个无法解答的问题。但是我此刻把它们没有理由地纠在一起。

“巴根草,绿茵茵,唱个唱,把狗听。”每个小孩子都这么唱过吧。有时甚么也不做,我躺着,用手指绕住它的根,用一种不露锋芒的力量拉,听顽强的根胡一处一处断。这种声音只有拔草的人自己才能听得。当然我嘴里是含着一根草了。草根的甜味和它的似有若无的水红色是一种自然的巧合。

草被压倒了。有时我的头动一动,倒下的草又慢慢站起来。我静静地注视它,很久很久,看它的努力快要成功时,又把头枕上去,嘴里叫一声“嗯”!有时,不在意,怜惜它的苦心,就算了。这种性格呀!那些草有时会吓我一跳的,它在我的耳根伸起腰来了,当我看天上的云。

我的鞋底是滑的,草磨得它发了光。

莫碰臭芝麻,沾惹一身,嗐,难闻死人。沾上身子,不要用手指去拈。用刷子刷。这种籽儿有带钩儿的毛,讨嫌死了。至今我不能忘记它:因为我急于要捉住那个“都溜”(一种蝉,叫得最好听),我举着我的网,蹑手蹑脚,抄近路过去,循它的声音找着时,拍,得了。可是回去,我一身都是那种臭玩意。想想我捉过多少“都溜”!

我觉得虎耳草有一种腥味。

紫苏的叶子上的红色呵,暑假快过去了。

那棵大垂柳上常常有天牛,有时一个、两个的时候更多。它们总像有一桩事情要做,六只脚不停地运动,有时停下来,那动着的便是两根有节的触须了。我们以为天牛触须有一节它就有一岁。捉天牛用手,不是如何困难工作,即使它在树枝上转来转去,你等一个合适地点动手。常把脖子弄累了,但是失望的时候很少。这小小生物完全如一个有教养惜身份的绅士,行动从容不迫,虽有翅膀可从不想到飞;即是飞,也不远。一捉住,它便吱吱扭扭地叫,表示不同意,然而行为依然是温文尔雅的。黑地白斑的天牛最多,也有极瑰丽颜色的。有一种还似乎带点玫瑰香味。天牛的玩法是用线扣在脖子上看它走。令人想起……不说也好。

蟋蟀已经变成大人玩意了。但是大人的兴趣在斗,而我们对于捉蟋蟀的兴趣恐怕要更大些。我看过一本秋虫谱,上面除了苏东坡米南宫,还有许多济颠和尚说的话,都神乎其神的不大好懂。捉到一个蟋蟀,我不能看出它颈子上的细毛是瓦青还是朱砂,它的牙是米牙还是菜牙,但我仍然是那么欢喜。听,哪里?这儿是的,这儿了!用草掏,手扒,水灌,嚯,蹦出来了。顾不得螺螺藤拉了手,扑,追着扑。有时正在外面玩得很好,忽然想起我的蟋蟀还没喂呐,于是赶紧回家。我每吃一个梨,一段藕,吃石榴吃菱,都要分给它一点。正吃着晚饭,我的蟋蟀叫了。我会举着筷子听半天,听完了对父亲笑笑,得意极了。一捉蟋蟀,那就整个园子都得翻个身。我最怕翻出那种软软的鼻涕虫。可是堂弟有的是办法,撒一点盐,立刻它就化成一摊水了。

有的蝉不会叫,我们称之为哑巴。捉到哑巴比捉到“红娘”更坏。但哑巴也有一种玩法。用两个马齿苋的瓣子套起它的眼睛,那是刚刚合适的,仿佛马齿苋的瓣子天生就为了这种用处才长成那么个小口袋样子,一放手,哑巴就一直向上飞,决不偏斜转弯。

蜻蜓一个个选定地方息下,天就快晚了。有一种通身铁色的蜻蜓,翅膀较窄,称“鬼蜻蜓”。看它款款地飞在墙角花阴,不知甚么道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好些年看不到土蜂了。这种蠢头蠢脑的家伙,我觉得它也在花朵上把屁股撅来撅去的,有点不配,因此常常愚弄它。土蜂是在泥地上掘洞当作窠的。看它从洞里把个有绒毛的小脑袋钻出来(那神气像个东张西望的近视眼),嗡,飞出去了。我便用一点点湿泥把那个洞封好,在原来的旁边给它重掘一个,等着,一会儿,它拖着肚子回来了,找呀找,找到我掘的那个洞,钻进去,看看,不对,于是在四近大找一气。我会看着它那副急样笑个半天。或者,干脆看它进了洞,用一根树枝塞起来,看它从别处开了洞再出来。好容易,可重见天日了,它老先生于是坐在新大门旁边息息,吹吹风。神情中似乎是生了一点气,因为到这时已一声不响了。

祖母叫我们不要玩螳螂,说是它吃了土谷蛇的脑子,肚里会生出一种铁线蛇,缠到马脚脚就断,甚么东西一穿就过去了,穿到皮肉里怎么办?

它的眼睛如金甲虫,飞在花丛里五月的夜。

……

本栏责任编辑 张家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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