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栖居之思

2016-05-30 08:08李顺春
江苏理工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麦卡锡

李顺春

摘要:科马克·麦卡锡乃极具人文情怀之作家,其“边境三部曲”蕴含深刻的生态人文主义思想。其书写自然是对自然之怀念,其歌咏自然则是对工业文明破坏人类家园之反思;其对生命之关爱与敬畏并将之扩展到自然万物,既凸显人类之伦理责任,亦说明人类与自然乃道德之共同体;其诗意栖居之思意味着自由与守护、与万物共处。麦卡锡生态人文主义思想将自然纬度纳入人文主义精神之中,更有益于解决当下人类所面临之环境危机与生态灾难等问题。

关键词:科马克·麦卡锡;“边境三部曲”;生态人文主义;诗意栖居

中图分类号:1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7394(2016)01-0061-06

生态人文主义(Ecologial humanism)乃脱胎于工业文明之新型人文主义。其思想最早可追溯至18世纪后期之欧洲,如被视为生态人文主义先驱的英国自然历史学之父吉尔伯特·怀特(CilbertWhitc,1720—1793),其著作《塞耳彭自然史》(Nat-ural History and Antiquities of Sclborne,1789)以书简形式记录其对家乡自然生态变迁之人文情怀与心灵之旅。逮至20世纪,绿色生态运动(ThcGreen Ecological Movement)汇入生态人文主义思潮,并于60年代后形成以罗马俱乐部(Club ofRome)为中心之生态人文主义运动时期。此后,生态人文主义又融入生态社会主义与生态马克思主义思想,遂使人文理念冲破后现代主义与深层生态学之禁锢而给人类带来希望之光。生态人文主义以人为本,亦重视人与自然相互包含之辩证思想;它既弘扬科技对人与自然关系发展之重要作用,又强调伦理、道德对人类进步之意义;既重经济增长,亦关注社会可持续发展。它“把生态维度纳人人文主义精神的框架中,在传统‘以人为本的人文精神与当代的‘生态存在论哲学之间建立了一种对话交流的渠道”科马克·麦卡锡(Cor-mac McCanhy,1933—)乃极具人文精神之作家,其“边境三部曲”(Thc Border Trilogy),即《骏马》(All the Pretty Horse,1992)、《穿越》(Thc Crossing,1994)与《平原中的城市》(Cities of the Plain,1998),蕴含深刻的生态人文主义思想。然而,目前国内外学界多从生态与环境伦理等视角分析其作品,却尚未有关其生态人文主义思想之研究,即便埃德温.阿诺德(Edwin T.Arnold)《科马克·麦卡锡指南:边境三部曲》(A Cormac McCanhy Com-panion:The Bordcr Trilogy,2001)一书收入欧美九位麦卡锡研究大腕之作,研究视角包括性别、生态批评、叙事声音、牛仔传统、田园传统及麦卡锡道德观与精神风貌等,却仍未涉及“边境三部曲”之生态人文主义思想。故本文拟从歌咏自然以反思工业文明,强调伦理与道德共同体及诗意栖居于大地之上等三方面剖析其“边境三部曲”中之生态人文主义思想。

一、歌咏自然以反思3-业文明

20世纪以降,自然灾害、环境问题、生态灾难及人造灾难等频发,人们始反思培根(Francis Ba-con,156l—1626)、笛卡尔(Ren e Descartes,1596—1650)及牛顿(Isaac Newton,1643—1727)所倡之科学世界观,重审批判理论、后现代主义、无政府主义与生态中心主义等哲学伦理学思想。在此背景下,生态人文主义渐成人们关注之焦点。麦卡锡作品中之自然书写是对自然之怀念,其歌咏自然旨在反思工业文明,以期回归素朴之自然。

麦卡锡歌咏自然,山峦、草场、荒漠充满诗情画意,如一幅幅山水画卷徐徐展开。丛林繁茂,山峦连绵,沙漠无垠,草原广袤。“天苍苍,野茫茫”之自然中,小说人物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以石为枕,奔走于阡陌之间,与森林为友与万物为伴。美国西部风景迷人、美墨边境自然景观令人流连忘返,使人“乐不思蜀”。他对自然进行“诗性言说”,为大地而歌亦为大自然而唱,是对天地神人和谐之歌咏,如吾国庄周纵情山水,歌咏自然以抒发其诗性情怀、似英伦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1770—1850)漫步湖畔山泽,徜徉自然之中,与万物和谐共融,以找寻灵魂安居之精神家园,亦若美国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1817—1862)伫立瓦尔登湖旁,反思环境危机与生态灾难。“边境三部曲”有田园诗之韵致,其自然是宁静而平和的:山河辽阔无垠、风光旖旎嵯峨,似众生所居之人间仙境或神仙所住之“太虚幻境”,如古希腊之阿卡迪亚(arcadia)或陶渊明笔下之桃花源,更似《圣经》(The Bible)中亚当与夏娃两小无猜而相互嬉戏之伊甸园(The Garden of Eden)或吾国佛家之极乐世界(Nirvana)。

麦卡锡笔下之大自然乃最伟大之存在,是人类与兽类共生之家园,充满勃勃生机。原野上,牛仔们骑马飞奔,广袤无垠之天际映衬其粗犷之身影;星空下,牛仔们憩息篝火旁,静听野狼嚎叫;群山间,牛仔们追逐威胁牛群之野狗,挥舞套索,欢呼声响彻云霄;密林中,猎人们耳闻林中天籁,追寻野狼足迹。即使在冬天,“荒野的山峦下,一轮血色的太阳正在缓缓沉人被它照得通红的干湖之中。在西天的晚红下,几只羚羊摇摆着脑袋,轻踏着步子,正巡游在牛群当中。那方小平原宛如一幅灿烂、生动的剪影画。”

然而,麦卡锡对自然之歌咏旨在反思工业文明对大自然之破坏,而人们对昔日田园生活之美好回忆与找寻则揭示自然乃人类及所有存在者之家园。《骏马》极具史诗般之悲壮与宏大,小说讲述20世纪中叶美国德州两少年牛仔约翰·格雷迪和罗林斯面对工业侵蚀与牧场颓败,只好扼腕而叹曰“无可奈何花落去”(晏殊《浣溪沙》),决意纵马南行墨西哥寻找心中之伊甸园。曾经的荒野与牧场中,连野牛群都无影无踪;“残缺的篱笆杆”、“锈蚀的铁丝网”和“古旧的木制风车的残骸”展现出牧场衰败之凄凉画面。悠闲的田园生活即将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工业化的城市生活。即便约翰所寄居之牧场亦面临工业化之威胁,不远处正在竖立的一根根钻井架便是明证。此乃美国工业化欲取代田园牧场之历史真实,可谓时代之缩影。

同样,《穿越》中之工业化已如影随形般来到田园牧场。其结果使草原狼绝迹于美国南部,在墨西哥亦面临“生存与死亡”之威胁。作为不可或缺的狼之消失,草原生态必将被破坏,生态链在此就断掉一环,其后果不言而喻。如果说自然是皮,那么,人类不过是毛而已矣。岂不闻《左传.僖公十四年》有言: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皮”之出现危机,人类生存亦危若累卵矣。《平原中的城市》中,离牧场不远,是美墨间之界河格兰德河,隔河相望的是美国艾尔帕索和墨西哥华雷斯两座城市。故事就在两城及其周边牧区与群山中展开。小说中有西部牧区各种地貌,可谓一幅由旷野和牧区组成的西部山水画。平原与山脉翠绿染衣,河流如带似玉,到处充满生机与活力;天空蔚蓝,落日壮丽;夜晚亦美妙非凡。沿华雷斯大街向格兰德河大桥走去时,牛仔们目见繁星密布的夜空,云彩从富兰克林山飘来,向南,一直飘到墨西哥山那边。两城市都有现代化的酒店、咖啡厅、酒吧、五金店、商业街和剧院,加之工业之发展,完全改变了昔日辽阔之牧场和壮丽之河山,恰如比利所言:“这块地方再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更有甚者,美军派人调查西南部七州,试图找出最无价值的土地以作军事用途。人类以推进科技与造福人类之名,将山谷、牧场等用作科学实验和军备建设,导致自然区域被毁,荒野消失。约翰与比利工作之麦克老爹农场亦将被军队没收,用作核试验基地。

巴克利·欧文斯(Barcley Owens)《科马克·麦卡锡的西部小说》(Cormac McCarthYs Western Novels,2000)认为,麦卡锡“边境三部曲”是对昔日美好西部之怀念。小说主人公被驱逐出伊甸园,失去天真与纯洁,在现代文明侵蚀中,迷惘而孤独。“如果滥用日益增长的技术力量,人类将置大地母亲于死地……人类贪欲正在使伟大母亲的生命之果——包括人类在内的一切生命造物付出代价。”“边境三部曲”中,自然环境描写展示一个优美的大自然和美墨边境的自然风光,体现回归自然融入自然之生态内涵。自然环境体现自身存在之力量,亦审视人类之破坏行为。它提出警示:人类只有改变与自然之关系,停止掠夺,善待自然,才能重返与自然之和谐。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1889—1976)《技术的追问》(The QuestionConcerning Technology)说,现代技术“向自然蛮横要求,要求自然提供本身能够被开采和储藏的能量”。工业文明加速生产力,却造成人与自我、自然、社会及上帝之四重疏离。此皆源于人类中心主义。普天之下,莫非技术疆域;率土之滨,莫非技术臣民。工业文明使现代人不能诗意栖居,乃因置身于现代技术称霸全球之贫困时代,栖居表现为“此在”的人类之无家可归,故其诗意遂沦落为自身异化之产物,即非诗意栖居。麦卡锡书写自然之旖旎与壮美,“旨在启人深思,警世醒人,其作品无不充满殷殷的人文关怀”18)N。

二、凸显伦理与道德共同体

麦卡锡俯察人类之盛况而关心人类自身,他亦仰观宇宙之大以关注天地万物,其思接三千大千世界,其情系天地众生,充分体现其博大的生态人文主义情怀。格奥尔格.吉耶曼(Georg Guille-min)《科马克.麦卡锡的田园思想》(The PastoralVision ofCormac McCarthy,2004)一书指出,麦卡锡关爱生命,敬畏生命,提倡生物中心论而非人类中心主义。阿尔贝特.史怀泽(Albert Schweitzer,1875—1965)曾“满怀同情地对待生存于我之外的所有生命意志。”“边境三部曲”亦如此,麦卡锡关爱动物,敬畏生命,因他深知“保护、促进、完善所有的生命是敬畏生命伦理的支点。”他亦强调生态伦理及人与自然万物之道德共同体之关系。

约翰和比利对马之关爱体现出麦卡锡对敬畏生命之理论道德品格。《骏马》中,约翰驯马绝不用马鞭和其他驯具粗暴对待马匹。他与马交流,抚摸并和它说话。马驹紧张时,他说安慰的话。他待马驹似父母之待孩子般充满温情与柔情。《穿越》中比利对马亦关爱有加。马见狼而惊恐时,比利“用手握住马头,轻轻拍拍它,一边叫它镇静,一边看着那狼。”为让马不再紧张,“他又拍拍马,又对它说了几句安慰的话”。然而,人类中心主义认为,人类生命才值得尊重,因只有人类才有内在价值。生态中心主义则认为,自然万物自有其存在价值,各种生命形式都应得到尊重,因“敬畏生命、生命的休戚与共是世界中的大事。”霍尔姆斯.罗尔斯顿(Holmes RolstonⅢ,1932—)认为自然界除存在以人的评价尺度为标准的外在工具价值外,还存在其自身的内在价值与系统价值,应从其内在价值人手探讨人类对自然之道德责任。人类与自然有伦理关系,且存在生态伦理关系,即维护自然生态和谐乃人类不可推卸之伦理责任。《穿越》中,阿努尔弗老人曾对比利说:“上帝造狼和上帝创世是同样道理。”老人关于敬畏狼的生命伦理思想影响了比利对狼之认识。比利制服狼,而狼曾数次挣扎逃离。比利并未残忍对待之,而是给她包扎伤口,给她饮水,甚至想去抚摸她:“他用一只手托住它下领的另一侧,不让水空流到地上去。就这样,它把水壶喝空了。不知怎的,他想把它当作一匹马来抚摸。”比利承担起保护狼之责任,赋予狼生存权利,欣赏狼的生命之神圣。他捕获了从墨西哥大山流窜过来并捕食其家畜之母狼,但想到母狼即将之命运,他遂在返家途中取道南行,将母狼送回墨西哥山林。到美墨边境时,比利被扣押,母狼亦被关入兽笼。为招徕看客,官员让母狼与猎狗搏斗,母狼终因寡不敌众而被咬得遍体鳞伤。因对生命之敬畏,他毅然举枪杀之。这是对生命之关爱,更是对生命之敬畏。尊重生命还得给其以生之尊严,远离痛苦。比利枪杀母狼后,用枪换下狼之遗骸。他像失去亲人般伤心:“他蹲在狼的身旁,触摸着它的体毛,他触摸着它那冰冷的皓齿。它朝着火光的眼睛已经没有任何神情。他用拇指合上它的眼睛,在它的身边坐下。他把手放在它满是污血的额头上,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他将狼的尸体带人深山埋葬,“在上面堆满石块,立起坟头,然后牵马离去。”如果说比利送母狼归山乃出于人类之良善,而毅然枪杀之乃出于怜悯与同情,那么,比利怀抱母狼尸体步人深山之场景则有英雄史诗般之雄浑与壮美了。

1915年,史怀泽提出“敬畏生命”(Reverence for life)理念,1923年其《文明的哲学:文化与伦理学》(The Philosophy of Civilization:Civilization And Ethics)一书详细论述“敬畏生命”伦理思想,提出“尊重生命,保护生命”之生态主义价值观,主张将道德共同体范围从人类延展至整个自然界,把道德关怀从人的领域扩大到人与自然之关系领域。其思想打开西方生态主义思想之先河。1933年,奥尔多·利奥波德(Aldo Leopold,1887—1948)《沙乡年鉴》(A Sand County Almanac)提出,人类必重新界定人在自然界中之地位,并将人类伦理学范围覆盖到大地上一切生物。他还认为,应改变传统的经济价值判断标准,建立尊重生命与自然界之新价值观。比利“从落叶上抱起它那已经僵直的头并拥在怀里,试图去抬起一个无法抬起的灵魂,那已经奔走于山林之中的可怕却美丽的灵魂。”这饱含麦卡锡对动物之关爱和对生命之尊重,更体现其对大自然中之人、动物及其他一切造物之责任与博爱,亦表明其生态伦理态度,即人类对自然万物皆有无限之责任。此乃对一切众生之爱,此即大地之爱。大地之爱基于“大地伦理学”(Land Ethics),其宗旨“是要扩展共同体的界限,使之包括土壤、水、植物和动物,或由他们组成的整体——大地,并把人的角色从大地共同体的征服者改变成大地共同体的普通成员与普通公民。”

自然有其独特之价值,由荒野所代表之自然亦然。如罗尔斯顿所言,“荒野(自然)是一种自我组织的生态系统,是那些有权为自己生存和繁荣的存在物的栖息地,人类应把它理解为需要尊重和敬畏大自然的内在价值的表现;人类并没有创造荒野,而是荒野创造了人类;作为‘生命的温床,荒野以及由荒野生物组成的生命共同体拥有独立于人类的价值即内在价值。自然内在价值是自然的、固有的,不需要以人类作为参照。”同理,自然万物与人类均各具其价值与独立之道德地位,皆有同等存在和发展之权利。在比利心中,坐骑尼诺是一独特而平等之存在,是可信赖之朋友。他们行走深山,穿越河流,踏过荆棘;他们相互依赖,平等对话,共同面对旅途艰辛。尼诺受伤时,比利希望自己能分担其苦痛。整个生态系统中一切生命体与大自然均有其价值,麦卡锡热情赞美造物的一切。其笔下,花草树木皆有灵性,所有动物均有智慧与思想,山川、河流、森林、沼泽皆是人类之庇护所和心灵之圣地。像高山一样思考,似春雨一样滋润,如桃花一样芬芳。内在价值体现于整个生态系统之中,每个个体生物之价值均是整体生态系统固有价值不可或缺之组成部分,整体价值大于任何一个组成部分所具有之内在价值。

三、诗意栖居于大地之上

急速规划建筑与大量开发房地产是否能解决人类自身居住问题呢?答案是否定的。栖居不在住房,有房并不意味着栖居,(有二房、三房乃至数十房亦然),即便住进富丽堂皇之王宫亦非真正之栖居。海德格尔曾说,“真正的栖居困境在于:终有一死的人总是重新寻找栖居的本质,他们首先必须学会栖居。”栖居必备条件有二,即诗意与大地是也。人类最本质之生活方式应是诗意的,栖居即存在之居,是居住与理想而诗意之精神世界,呵护自然之家,守护精神家园;栖居是在大地之上,即“天地神人”和谐游戏之生态场域,守护大地并与之共存。然而,现代人之栖居困境在其对自然之不负责任之态度,在其不关心自然与人类之间的生存关系与价值关系,故而肆意掠夺并破坏自然,打开潘多拉盒子而使人类滑向自我毁灭之边缘。科技时代乃贫困时代亦是弃神时代,神性尺度之缺失让世人忘记诗意栖居之本质而沦为无家可归之凄楚境地。极端“任性”之工具理性雄霸世界,削平存在者之个性,一切皆呈现千篇一律之贫乏样态,令人类丧失本真之自我,而沦为庸常之人五个性之人,以致于成为现代科技之奴仆乃至牺牲品。麦卡锡深刻反思现代科技,关爱并敬畏生命,热切渴望人性之救赎与解放,对作为“此在”的人类充满忧患与危机意识,故其栖居之思就多了一份社会责任与担当。

在大地上生存,即在天空下,大地与天空、诸神与凡人四相共属一体。人居三才之中,存在于天空与大地之间,存在于有限与无限之间,诗意栖居乃人生之旨归,脚踩大地,亦仰望苍穹。“边境三部曲”中的比利、约翰等均如此。他们本是诗意栖居的,然而社会与科技却将他们连根拔起,以致于失去了赖以生存之家园。他们之离乡背井是为寻找能诗意栖居之家园,而在此过程中,诗意栖居需要诗性智慧——让人成为人,物成为物,使世界成为世界之审美澄明方式,即人与自我、自然、社会皆和谐统一之智慧。如吾国东晋陶元亮之追求诗意人生,安居“世外桃源”,乐享“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饮酒.其五》)之诗意生活;似盛唐李太白之诗化人生,天马行空而悠游九州,自由不羁,尽有“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江上吟》)之写意人生。

栖居意味着平静与自由,让人类自由,让物自由,让栖居者自由。只有物自由,栖居者之栖居方有自由之空间。自由与保护贯透整个栖居领域。为保护母狼,比利欲给她自由。虽然母狼最终之死乃人类之罪孽所致,比利所作所为则委实是对诗意栖居本质之追求。生命之本质乃存在之价值,既指向人类之生存境界,并以此对抗和摆脱技术时代对人之异化与奴役,又导向其他“存在者”之存在。人应内化于自然之中,并作为自然之组成部分。居意味对万物之守护,栖居即立足于大地而与万物共处,如海德格尔所言:“居本身总是与万物共处的,作为守护的居把四重世界守护在人与万物的共处中。”

“追问乃思之虔诚。”故我们要对诗与思进行追问。“作诗首先把人带向大地,使人归属于大地,从而使人进入栖居之中。”人类中心主义乃环境危机与生态灾难之思想根源之一,爱德华.威尔森(Edward Osborne Wilson,1929—)《人性论》(On Human Nature,1978)断言:“在人类不良或邪恶的精神产品当中,没有任何一种其恶果比得上与自然对抗的自我骄纵的人类中心主义。”就大自然而言,人类仅是其中之一部分,绝非其主人,因大自然中之人与狼、兔及飞鸟等均是食物链之一环,他们必遵守相同的生存法则: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哥白尼曾说地球非宇宙之中心,生态人文主义者则言人类非地球之中心。诗意栖居绝非浪漫诗化之事,“而是一种与技术性艰难抗争的本真栖居”科技时代,物欲横流,消费主义充斥人间,“此在”之人类早已遗忘其死亡本性,不能“向死存在”,不能面对死亡,甚至不能接受死亡之宿命。这就更加剧了时代之贫困与贫乏。然而,麦卡锡作品中充满死亡意识,此乃源于其宗教信仰。他认为死亡乃世界最主要之问题。死亡是几乎其所有作品之主题,更是其关注之焦点。约翰勇敢面对死亡,以其死而成就神话英雄人物之崇高。《老无所依》中几乎每人皆谈论生死,如警长贝尔,甚至连毒枭兼冷血杀手之安东.齐格投掷硬币以决定他人生死,且杀人前还发表评论,亦将生死上升到人生哲学层面。

自被驱逐出伊甸园后,亚当和夏娃便在人间寻找自己之家园,此后人类便始终未停止对家园之寻找,亦开始追求诗意栖居之本质。诗意栖居“只有从人有个家并且在一个传统中生了根中产生出来”。本真之栖居需脚踩大地,仰望天空。《骏马》中约翰虽回到家乡德克萨斯,但曾经之家园在工业化浪潮中已消失,曾经之田园牧场已成为正在开采之油田,故他不知家何在?最终选择继续流浪与寻找之路。《穿越》中比利最终回到家乡,可失去父母与弟弟后,他委实是无家可归了。而《平原中的城市》中,比利在流浪途中毕竟被收留,至少有“家”之存在,此乃麦卡锡“谱写的一首寻找理想家园的挽歌”。人类之存在基于栖居,栖居乃终有一死者在大地上存在之基本特征与可能性方式,栖居显现为此在的“在世之在”及“与他人共在”,“此在”亦存在于天空、大地、诸神与终有一死者之四重整体之中。故人类之栖居肩负使命与责任,即保护四重整体。在接受天空、拯救大地、期待诸神、护送终有一死者之过程中,唯有人类之栖居方能实现对四重整体之保护。《穿越》最后定格在一轮太阳上:“时间又一次推出了一个灰色的黎明,又一次托出了一轮神造的完美的太阳。太阳升起来了,它又一次地照耀着大地,照耀着一切,不计善恶,不论功过,不分厚薄,一视同仁。”此乃麦卡锡对人类诗意栖居于大地之上的憧憬与希望。

四、结语

麦卡锡生态人文主义是新时代对人类之生存与发展更具深度与广度之关爱,亦是新时代包含自然纬度之新人文精神,更是一种对人类前途命运及自然万物之命运的终极关怀。其“边境三部曲”乃具史诗气魄与传奇色彩之美国西部经典小说。其对美国西部自然之描写是文学之书写,亦是生态之回忆,然而工业文明却使人们成为无家可归之人,因工业文明是不充分或不健全的人文关怀,它关注“社会的人”而未顾及“自然的人”。源于文艺复兴之传统人文主义重视人,却忽略人与自然之平等,考虑人与社会而淡忘人与自然之秩序,考虑当代人之发展,而未顾及社会发展之可持续性。只有当生活于生态文明社会之人类既考虑经济发展效率又顾及生态安全,既利用地球资源又调控人与自然间之生态平衡之时,人类方有可能诗意栖居于地球之上。麦卡锡生态人文主义要求人类将其伦理道德关怀从社会延伸至非人之自然存在物或自然环境,关爱和敬畏生命,呼吁人类将人与自然之关系确立为一种道德关系。人类应追求与自然同生共荣、协同进步之可持续发展之价值观,如此人类才能诗意栖居于大地之上。

责任编辑 徐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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