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作坊的黄昏

2016-05-31 06:45朱善杰
北方人 2016年11期
关键词:崇明岛本地人竹编

朱善杰

一直以来,伴随着崇明岛优良农业的是繁荣的手工业,如崇明糕、米酒、铁器、竹器、木器等的制作,它们大多都是有手工作坊为依托的。而这些手工作坊,承载着的是一种手工文化和工匠精神。

崇明岛富饶,特产很多,最出名的就有崇明糕、米酒、黄金瓜、山羊等。崇明人有个传统,春节期间,家家都要做糕,配料是白米、糯米、赤豆、核桃仁、糖等。糕的大小不同,有2.5公斤食材的和10公斤的不等。有的人自家不做,就带着食材,到镇上找手工作坊加工。

以前,作坊的数量不多,一般每个镇上也就一家,主要业务就是“来料加工”,稍做一些糕用来卖。它的生意具有季节性,春节过后一段时间,往往就很萧条了。

但2009年上海长江隧桥正式通车后,来崇明岛旅游的人数量猛增,且呈逐年增加之势。而游客最钟情的崇明土特产就是崇明糕了,这就促进了手工作坊在近几年内数量的增加。目前,有的镇上有三四家,还不算农家乐式的作坊在内。

这些作坊生产的崇明糕,主要是卖给一些商店和土特产销售点,再由他们卖给游客。现在,一些镇上的作坊一年四季都在大量地生产着崇明糕,而不像过去那样具有鲜明的时令性了。另外,还出现了第三个变化,一些不断变大的手工作坊已在呈现出发展成工厂的迹象。

与崇明糕的“热闹”不同的是竹编业的“冷清”。以前,在生产和生活中,人们对竹器的依赖性很强。在种田、捕鱼虾、淘米、洗菜、洗衣服、赶集、上店、走亲戚等活动中,人们都会用到竹编的器具。可以说,竹子是离人的身体最近的材料之一。这样,从事竹编业的手工作坊比较多。

1990年代中期以后,塑料和铝合金在人们的生产和生活中,逐渐替代了竹子。过去用竹子做的器物,现在要么是塑料的,要么是铝合金的了,它们都是在崇明岛以外的工厂里生产出来的。

于是,二十多年来,从事竹编的手工作坊变得越来越少了,编织的器物种类也变得单一了,目前主要是编制竹篮,但它与生产已基本没有什么关系,而与生活的关系,大部分是作为葬礼仪式上的器物来使用。

与人们的生产活动和日常生活有紧密关联的,除了上述的糕点作坊和竹编作坊以外,还有木匠房、铁匠铺等。下面,就分别来描述一下后者的一些情况。

在崇明岛的历史上,木匠坊应该是在所有手工作坊中数量最多的之一了,因为在岛上,木头与人的身体距离似乎比竹子还更近一些,比如房屋的很多材料、门、农具、家具等与人的生产和生活息息相关的用品或用具,都是用木头制成的。只是,到了现在,曾经在岛上存在了几百年的木匠坊已消失了,但木匠还有。

吕师傅今年63岁,是一位老木匠了。他17岁拜师学艺,人聪明、好学又勤奋,只用了3年半的时间,就学会了所有的木匠活,锯、拉、砍、劈、削、刮、凿、雕、刻、绘等百般手艺是样样精通。他有钻、锯、刨子、凿子、刀等各种各样的木工用具。他的拿手绝活是雕花,也就是在床和衣柜等家具上雕刻各种图案。这些图案,都是采用的传统文化样式,内容有人物、花鸟、马、草和各种花纹等。

他有一把锋利的雕刻刀,在木板上雕刻起图案来,像飞一样,令人目不暇接,等反应过来时,一个漂亮的图案已经成形了。他当年最常用的一把“飞刀”,现在还保存着,只是不大完好了,上面已是锈迹斑斑,大概已有二十年没有使用了。

年轻的时候,他有一个木匠坊,就在自家的院子里。方圆十几里,做婚床的都来找他,因为他的雕花很出名,而整个1980年代及之前,青年人的婚床上都喜欢雕花,这是那个年代的普遍的审美状况。除了婚床,他还做橱子、柜子、椅子、桌子和门等各种木器。

他做到了“干一行爱一行”,觉得自己这辈子与木头结下了不解之缘,与木头的感情太深了,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浪费木料的行为,当然这除了职业关系,也与崇明不盛产木材有关。长久以来,崇明岛所使用的木材基本都靠从外地运来的,因此在1980年代及之前就显得非常紧缺。

1997年前后,他的木匠坊拆了。当时,村里的青壮年劳动力都纷纷扔下手里正在干着的活,一窝蜂似地进城开出租车去了。而他由于对木头有着一种独特的感情,并没有选择从众和转行。但是,随着人们日渐习惯了使用塑料和铝合金生产的生活用品以及复合板和纤维板制造的家具以后,他的生意就开始变得冷清。其实,这个变化,从1990年代初就开始了,而到1990年代末,凸显出来。其直接导致的,就是他的木匠坊的倒闭。

惟独没有发生根本变化的,是造房子时,内门和屋顶等处,人们还是喜欢和习惯用木头来做。但是,这些东西,用户无法把木料送到木匠坊里来做,而是要请木匠到其家里去做。因此,当吕师傅拆了自己的木匠房时,也一并拆了主屋,然后在原址上盖起了两层楼房,全部用来居住。

接着,他就打理了院落,把一些不用的木材收起来或卖给正需要用的人。清理了多年以来置备的木工用具,一些不用的,像刻刀,就收起来了;一些在帮人家建房子时要用的,就放在移动工具箱里。

接下来的日子,他带着这个工具箱四处游走,在村里、邻村、镇上或外镇打工,主要是到正在盖房子的人家里当木工。工钱从1990年代末的20元一天,涨到2005年前后的50元一天,再发展到现在的180元一天,不断变化着。

当下的崇明岛面临着一个“娶妻难”和“挑着嫁”这种“一体两面”的矛盾性存在。既然如此,那么就不得不让人焦虑:崇明未来的文化尤其是工匠文化,将由谁来继承?

照目前这个样子下去,以后在这个岛上,崇明人只會越来越少。因为,一方面已在城里买房结婚生子的年轻人是不会再回来,且不说现在崇明的户口政策是“出易进难”,接下来应是继续坚持收紧,以后即使想回也回不来;另一方面那么多的“剩男”怎么有机会去繁衍下一代崇明人呢?即使繁衍了,按照现在这趋势,孩子长大以后还是要进城打工的。

现在,生活在这个岛上的本地人的孩子数量已越来越少,以后应更是如此。我在对木匠做调查时,他们告诉我,最近岛上老百姓中流行的一种普遍的说法就是“以后是外地人占领崇明岛”。据他们说,现在崇明县的长兴岛上,大约有13万人,其中本地人只有3万人。而崇明岛上,本地人占2/3的样子,只是这个数字未来一些年中还会呈加速度式的缩小的。

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如果目前的趋势在未来不发生较大改变的话,那么崇明文化的未来当然也就无法继续由崇明本地人来继承、发展和创造。这样可能导致的,不仅是各类手工作坊的消失,而且是工匠文化在本土的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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