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丈夫张学良

2016-06-05 14:59孟芳琳
金秋 2016年6期
关键词:康妮张学良洛杉矶

◎文/孟芳琳

永远的丈夫张学良

◎文/孟芳琳

从1940年赴美就医到1990年辞世,张学良的原配夫人于凤至,凭着“救汉卿,我要奋斗到最后一息”的信念在美国苦等张学良50年。留美华裔孟芳琳曾应征到于府做过一段时间的管家,不久前,她回忆了那段陪在于凤至身边的日子,见证了大洋彼岸这位痴情女子的凄苦晚年。

她十分在意“张太太”这个称呼

尽管过去了将近三十年,但有一幅暗淡的画面却始终定格在我的脑海:疏星点点的深夜,在美国洛杉矶好莱坞山上,一幢平层别墅里,我搀扶着下肢几近瘫痪的老太太去厕所。回到床上,老太太再也睡不着,倚靠在床头,失神的目光蒙着一层白翳,空洞地注视着窗外无边的黑夜。我知道,她已经这样眺望了快五十年。她就是于凤至。她像一颗来自久远的彗星,在行将陨落的时刻,我的人生轨迹与她有了交集。

1987年9月中旬,我辞去上海财贸干部管理学院的教职,只身一人到美国洛杉矶的加州大学攻读计算机专业硕士学位。刚下飞机的时候,口袋里只揣着当时外汇管制允许兑换的47美元。

于凤至

张学良与于凤至

因为白天要上课,所以我必须尽快找到一份夜间上班又能提供食宿的工作。翻遍当地华文《世界日报》,总算在角落里发现一则招聘启事:好莱坞山华裔老人急征管家,夜间护理,提供食宿,月薪600美元。

第二天一早,我便迫不及待地请朋友送我去面试。车从旁边一条叫巴瀚的小街出来,便拐上了迂回曲折的山间小路。到了山顶,停在一幢乳白色的平层别墅前。开门的是一位叫郑太太的中年妇女,操一口台湾腔国语,领我进了餐厅。餐桌旁的轮椅里坐着一位头发雪白的老太太,皮肤白皙,形体消瘦,约摸八十多岁,有白内障的眼神显得有点茫然,但精神不错,紧闭的嘴唇透露出几分威严。她看着我,发问,一口纯正的东北口音:“你是从中国大陆来的?”

“是的,从上海来的。”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下我头晕。我怎么知道她是谁呢?便摇摇头。

“我是张太太!”

张太太是谁?我更晕,只好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您是哪位张太太?”

“这你都不知道?”她显然有些不快,“张学良,你知道不?”

哇!我恍然大悟,连忙说:“张学良将军?当然知道。那您老就是,于——凤——至?”

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后来我知道,她十分在意“张太太”这个称呼,即使1963年与张学良离婚后,她仍然坚持要别人称她为“张太太”。

接下来的面试就容易些了。老太太再发问:“你读过大学么?英文懂吗?剑桥大学怎么说?牛津大学怎么说?写下来。”她把餐桌上的纸笔推到我面前。

这可难不倒我。当我把写着“University of Cambridge”和“University of Oxford”的字片送到她面前时,她端详着,嘴角露出笑容,说:“你录取了!”

四十多年的等待终成空

跟老太太卧室相通的一个小房间是我的睡房,只要老太太床头的铃声一响,我就必须立刻起身,搀扶她或是上厕所,或是擦身,或是喝水。平时她的起居饮食倒十分简单,早餐总是牛奶、面包。中午、晚上就更简单,因为牙口不好,永远都是猪骨头熬的浓汤放在冰箱里结冻,需要时挖几勺,放些菠菜、西洋菜等绿叶蔬菜加热熬烂,这样就面包吃。

所以那个掌勺的郑太太基本没事,只是苦了我。老太太晚上睡不着,我白天上课再累,这时也只好强打精神坐在床边陪她聊天。老太太最喜欢听我说大陆的老百姓至今还牢记张将军。说到“西安事变”,她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从老太太的讲述中,我能感受到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跟张学良这个男人的情义。

有几天,她的神情显得十分焦躁,总是叮嘱我去门外的邮箱查看有没有来信。郑太太告诉我,原来在我到来的前两个月,也即1987年7月份,于凤至从报纸上看到蒋经国在台湾宣布解严,已经有一些国民党老兵前往大陆探亲,她顿时眼前一亮:被蒋介石幽禁了五十年的张学良应该可以彻底获得自由了吧?

于是,她立刻托人写信寄到台湾。信中,她向张学良倾诉四十多年的分离相思之苦,希望在有生之年再见一面。这是两人于1963年离婚后的第一次通信,深情款款,不能自已,嘱愿切切,只盼归鸿。

9月底的一天,我在邮箱里见到一封从台湾北投发来的信,笔力十分苍老。应该就是了!我兴奋地跑回房,将信交给了正坐在餐桌旁的于凤至。惊喜,激动,她用颤抖的手直接撕开信封,都等不及我取来拆信刀。但瞬间,我发现她双唇紧闭,嘴角拉了下来。讶异,不可置信,愤怒,失望,悲伤……她又反复看了几遍,便将信纸揉成一团,扔进桌旁的垃圾桶。

是什么样的信能激起如此的轩然大波?我捡起信纸,展开一看,一张白纸上只有五十来个核桃般的大字:

凤至姐:

谢谢你的来信。感谢上帝,我的一切都很好。更感谢主,领导我在他里面有喜乐平安。愿上帝祝福你,愿你在他里面有恩惠平安。

汉卿手启九月二十一日

就是如此的简单、平淡?那四十多年海天旷隔的倾诉呢?相期此生再见的回应呢?当初那些海誓山盟呢?什么都没有!我能感觉到她那颗充满希望的心被彻底摧毁。她失神地坐在轮椅里,茫然地看着前方。

她此刻一定是回想起诸多往事。那一年,张家派人从台湾到洛杉矶,带来张学良要求离婚的协议书,理由是张加入了基督教,教会不允许一夫多妻,他希望给身边的赵一荻以名义,让于凤至退出。她愤怒地拒绝,当即给远在台湾的张学良打电话,要亲自听他的一句话。张学良让她自己选择,说:“我们永远是我们。”这一句话像符咒,让她彻底缴械。因为这句话让她以为,她与张学良在生死患难中建立起来的夫妻之情是牢不可破的,而婚姻只是一纸名义。为换得汉卿更好的生存状况,她连命都可以不要,还怕离婚么?

接下来的日子,能明显看到老太太的身体衰弱下去,空洞的眼神里是深深的悲情。

在另一个世界继续等待

好在她的长孙女康妮经常过来。她一来,家里就会热闹很多。康妮只比我年长十岁,所以共同话题就多了。因为我白天上课,傍晚搭乘公交车到山脚下,徒步上山还有一段路,所以康妮就主动提出每天开车在山脚下接我。对这祖孙二人,我始终怀着深深的感恩之情。两年后,我因为转学而离开了于府,但康妮一直跟我保持联系,每年都照例收到她寄来的圣诞贺卡。可是自2003年以后就再也没有了她的音信。我打电话去,也成了奇怪的空号音。

今年二月份,我偶然读到一本书。文中提到,作者几年前去祭扫于凤至的墓,发现旁边有一新增的墓位。作者写道:“也许他(她)感受到长辈的寂静和寂寞,现在由自己来添置空格了。金属铸就的墓碑上显示着康斯坦斯·张的生卒年月1945—2004”。我在刹那间意识到,这是康妮!康斯坦斯正是康妮的名字。怪不得自从2003年以后就再也没有收到她的圣诞卡,原来她早已离开人世,享年只有59岁……

而老太太于凤至,在1990年去世后被安葬在洛杉矶玫瑰园公墓。她墓碑上用英文写着:FENG TZE CHANG。

CHANG翻译成中文即“张”。根据老太太的遗嘱,她在墓旁留有一个空穴,等待着她永远的丈夫——张学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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