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迷影人的导演进阶记

2016-06-27 18:09王渐离
南都周刊 2016年12期
关键词:云中广州

王渐离

追求呼吸正常,其实是个悖论,当你意识不到你的呼吸时,你是最正常的,而当你意识到时,你反而不是很正常。

李云波还记得第一次接触杜琪峰的情景。那是1996年,他在北京广播学院上学时,几个室友租了台386电脑,有人搞来一盘《枪火》VCD,大家最初还以为是搞笑或者黑帮片,几个人对着那破屏幕80多分钟后,忽然就莫名其妙地结束了。“它就是比较酷,比较慢,人物关系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当时觉得挑战了自己正常的习惯,好像很特别但还没有说特别的喜欢。” 李云波当时并不知道杜琪峰,但这部电影给他留下了挺深的印象

十几年后,中国电影资料馆,北京国际电影节一个展映单元上,李云波和节目策划沙丹一起与杜琪峰对谈。李云波之前把《PTU》看了十遍,他特别想从杜琪峰那里了解的是,作为一个类型片导演,杜琪峰从来不是写好剧本才拍,而是一边拍,一边写剧本,这种即兴创作方式,到了现场是怎么工作的?

对谈的第二天,李云波自己的导演处女作《呼吸正常》首映了。这部电影采用的,正是即兴创作的方式,却又是一部小清新的生活文艺片。讲述广州的四个年轻人在爱情与理想中的茫然。官方介绍是:四季轮换,他们从生活走进了电影,又从电影回到生活,在电影中扮演自己,又因电影而改变。

《呼吸正常》全部是非职业演员,故事情节大都来源于演员实际生活素材,一年的拍摄时间和电影时间线同步,故事线并不明显,也几乎没有戏剧冲突。四个男性角色分别是:“薛定谔的猫”—搞地下艺术的天体物理博士老K;“跟踪狂”—喜欢一个女生而没能告白的阿浩;“懒癌”—纠缠于两个女生的感情之间却无法做抉择该选择哪个;“麦克白”—喜欢莎士比亚的文艺青年小张。

在影片中,有一场KTV的戏份,三个男主角和另外一位喜欢讲心灵鸡汤的励志哥在一起喝酒唱歌,三人都遇到工作和爱情上的坎坷,交谈本来是以新年愿望开场,却开始互相指责对方的生活一塌糊涂。小张喝了一口酒,对着他们说,“我很讨厌你们,因为你们都活得很虚伪,你们整天给自己找各种借口,掩饰自己的欲望、无能、麻木、假。动不动就上微博,上豆瓣,上知乎,秀个优越感,装个小资,谈个国家大事,冒充一下学者。你们他妈的懂个屁……天天就知道上网,当个键盘侠。整天说为这个,为那个,其实都是为了你们自己,一个大大的我写在你们头顶,你们是瞎了吗?看不到?”

励志哥开始一直劝他们不要抱怨,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却被嘲讽只会说心灵鸡汤,美化现实。最后他摇着头说,“现在的年轻人负能量太多了。”

首映式现场,沙丹问几个主演,“像我这种80初人,总觉得你们这批90后、80末的人生活又好,吃饭不愁的,怎么身上那么多负能量?”

小张对他解释,“我们这个年代出生的人,在物质上已经没有什么困惑了,但毕竟现在经常讲理想,没人说我心甘情愿去做一份非常普通的工作,大家都觉得自己能做点什么。很多时候每个人天赋、运气、各种条件都不一样,所以我觉得当你求而不得的时候,就会很痛苦。”

这部电影里面出现了很多广州的地标,像广州塔、中山纪念堂、南越王墓、天河北、白云山、北京路、猎德大桥、沙面、大学城等等,并且粤语对白占了全片大部分。类似的城市电影在中国是比较少的,李云波就想拍出一种城市空间的感觉,试图让每个主角出现的地理、空间位置和广州本地的某些地域特点相关起来。

他是十年前南下,定居广州的。在此之前,李云波一直在北京,从北京广播学院新闻系毕业时,正是互联网最红火的时候,网易在纳斯达克上市。他在网易的新闻频道一直做到新闻主编。互联网泡沫期来临时,网易股价跌得厉害,很多人离职,他也成了其中之一。

那段无业的时间里,一个下着小雨的夜晚,李云波待在海淀区的出租屋内,看了杨德昌的《一一》,看完时已经凌晨两点多。“那个时刻很浪漫的,窗外下着小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也有可能是出租屋厕所没冲干净。”

片中,杨德昌借一个小青年之口,说出了被影迷广为流传的那句话:“电影发明以后,人类的生命比起以前延长了至少三倍。”他感到如受天启。心里想着,拍出一部像这样好的电影,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吧!他像日剧主人公那样在心里点了点头。

按照当时的干劲,他估摸着最多只要三年就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我当时精心计算过,三年后我还不到26岁,大家知道26岁对一个电影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他后来在一篇回忆文章中写道,全世界电影导演默默在心里达成共识的重要秘密是:如果在26岁之前拍出一部牛逼的电影,那将意味着有可能赶得上一位一百年前出生的电影天才—奥逊·威尔斯,其在26岁拍出了公认影史第一的《公民凯恩》。

李云波把几乎所有积蓄拿出来,花一万五左右买了人生第一件奢侈品:Sony的一款3CCD的DV。然后,“下个月吃什么”成了一个问题。

他去了央视底下的一些节目组,在各个频道间串,从一套到二套再到六套,做过一段新闻,也做过一些专题片,后来又做了电影的文案策划。那时工资大概从四千到六千之间。

同时期,他要重新学习电影。以前,他也在学校上过一些电影语言或视听分析的专业课,有时电影学院的教授周传基会过来讲课,他印象非常深刻。得知周传基在网上开了网络教学班时,李云波成了第二期学员。

周给他们布置作业,去生活中拍摄。第一堂课就是拍生活中不同大小的圆形,但是在镜头里要拍得一样大。李云波后来觉得这对视觉的锻炼非常有用,马上就会发现生活里哪里有圆形,什么地方形状是合适的。后来,李云波用那台DV再去拍方形、三角形,满大街去找,发现越来越难。

“以前有些学校的老师,会从一些剧本入手,让你先来一段故事,其实是不太好的。学电影应该先从电影镜头了解它的原理。因为它的基础是光和声音组合,最开始甚至没有声音,只有画面,那就是空间和时间的关系。”李云波说,“你要把这个基础打实了,然后再去发展其他的问题。周传基老师讲的就是基础的这一部分。”

这个准备在电影事业上大干一场的年轻人,开始大量看名片,一天看三四部,持续了两三年。那也是他买盗版碟最疯狂的时候,从VCD到DVD,全部是大师系列。碟没有封面,直接刻录着杨德昌、阿巴斯、安东尼奥尼的作品名,一张从10块钱到15块钱不等。

他也尝试用DV去拍一些片子。有个朋友开了个酒吧,他想把酒吧的筹划、建成拍下来。拍了一半,剪出来一个版本没法看,就停下来了。“后来想,纪录片确实是特别耗费时间和精力的,你得完全地投入到他的状态里面去,如果是简单的两三个月拍肯定不行,得很长的时间。”他觉得精力和钱都不足以支撑继续拍下去。

26岁很快过去了,李云波知道赶上奥逊·威尔斯肯定是没戏了。但这个时候反而不急了,因为看的电影多了,他还知道了以下这些事:横扫三大电影节最高奖的大导演罗伯特·奥特曼的第一部剧情长片《Countdown》,42岁才拍出来;大导演迈克·哈内克,双金棕榈得主,第一部剧情长片《第七大陆》,47岁才拍出来。“有这两位大神垫底,我放下了心。”他说,“要搁在如今,这是一种病,叫拖延症。”

李云波有了女朋友,是在网易音乐论坛里认识的。女友当时在北京做广告,不太适应北京的干燥,想回广州,两人就南下了。很多想拍电影的人都北上,而李云波却不介意离开北京。“年轻的时候还真没有太多的焦虑,就是觉得自己去哪里都能生存,不知道哪儿来的这种自信,因为在北京确实也学到一些东西。”他也听周传基讲过一个观念,“他说不一定在北京,你有想法还是可以在一些很有特色的地方拍出自己的东西。”

南下

广州的夏天充满了闷热和潮湿,李云波蜗居在共和大街小巷子的一间小屋里,那条小巷子胖点的人要侧身才能通过。他每天要洗三次澡,不然穿一件干净的衣服出门,一个小时回来就会湿透。

刚到广州,他还没有工作,每天晚上睡不着,楼下有人在户外打麻将到凌晨四五点,他甚至数着轮到第八圈有个胖子坐庄时起来小便。在一篇《各自远飏》的日记里,他记录了这种状态:“《彩云追月》的旋律下,凌晨三点的月光铺向城中村那密集、高矮不等的小屋。窄窄的巷子亮着昏黄的街灯,罩着下面绿色的麻将桌,以及光膀子大汉、黑短袖瘦汉、胖大婶与吊带花妖精。在旁边的三楼上,一个打着呵欠、睁不开眼的屌丝青年站在阳台上发呆。”

“那时有非常多的负能量吧。所以这么悲催的人生,只能上网麻醉自己了。”无意中,李云波浏览到了Moviegoer这个网站。

上世纪90年代,是网络影评野蛮生长的时代,一大批影评写手如李霄峰、顾小白、程青松、张献民、史航、张立宪、陆川、绿妖、藤井树等,活跃于各大BBS,并在后来先后转行为编剧、导演、作家、出版人等。

到了2005年,BBS逐渐式微,博客开始流行。南京大学大气科学系毕业的magasa联系到《看电影》专栏作者,在法国读电影博士的李洋,创立了一个邀请制的群博客网站Moviegoer,只有少数经过删选的作者才可以发表文章。

“作者们首先是一名电影爱好者,其次他们必须在电影艺术及科学的某一方面具备比较专精的知识储备,最后非常重要的是,他们也应该是热衷分享、观念开放、乐于探讨的互联网传播精神的代表人物。”

李云波之前也写过一些影评,觉得“这个博客逼格挺高的”,想加入他们,并和magasa一拍即合。他给自己起了新的网名叫“云中”,2005年8月6日,云中发表了第一篇文章《朴赞郁,很赞》。magasa在下面评论说,“云中十分强调‘电影化、‘视听语言宗旨,三句话都不离呀。”

2005年12月1日,陈可辛的《如果·爱》上映,云中第二天就写了一篇《如果·爱·印象》,大家因为这部片子争论起来,持肯定、否定态度的双方掀起群博讨论的一个高潮,最后留下134个跟帖,创下纪录。后来2008年杜琪峰的《神探》上映,云中写的《神侃<神探>》,又掀起一阵讨论热潮,回帖超过了160。

但李云波一直认为,自己的文章应该叫视听分析,而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影评,“我本质上一直都是想成为一个创作者和导演。” magasa后来总结,“就像戈达尔说过的那样,写电影是他为将来拍电影做的准备,他(云中)的所有影评,其实都是某种导演思维的体现。”

2007年6月底,杨德昌在美国病逝。云中从杨德昌的电影里截取片段,剪辑成8分钟多的短片。短片从《一一》开始,小男孩洋洋出现在镜头里,又过渡到《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镜头不断切换,从《麻将》到《独立时代》,再到《恐怖分子》,关于事业、感情、社会的话题,杨德昌似说教般的对白不断穿插在人物之间。

最后又回到《一一》的结尾,在婆婆的葬礼上,洋洋拿着写给婆婆的话的本子念起来:“他们都说你走了,你也没有告诉我你去了哪里……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你知道我以后想做什么吗?我要去告诉别人他们不知道的事情,给别人看他们看不到的东西……说不定,有一天,我会发现你到底去了哪里……”

随着互联网社区的发展,博客也逐渐没落,大家都在2006、2007年左右注册了豆瓣,之后微博、微信又兴起,Moviegoer逐渐更新得越来越少了。尽管后来在2012年进行了改版,但再也赶不上新媒体发展的步伐了。

2013年5月,Moviegoer创建8年,他们把网站里2005—2012年精选出一些文章出了一本书《木乃伊防腐指南》。书名怪怪的,“木乃伊”的概念来自于电影理论家巴赞,magasa、李洋、云中、谋杀电视机四个作者当时接受《东方早报》的采访。

“巴赞指出,所有艺术都有一种延续生命、抗衡时间的内在驱动,这就是所谓的‘木乃伊情结,而电影正是通过活动影像来捕获和保存人类的行为。所以,‘木乃伊是对电影的隐喻,而《木乃伊防腐指南》是关于何为不朽的电影。”magasa回答说。

记者问他们,从2005年到2012年,各自的人生际遇发生的变化,李洋、magasa、谋杀电视机都说了自己写作的变化,而云中说,“在2005年的时候,我百分百地认为2012年的我肯定已经拍出一部电影了。理想很丰满,而现实却骨感到已经快骨质增生了。虽然我在电视台拍摄了各种节目,但没有产出任何对我来说属于正能量的作品。这一点对我的影响很大,我只好把那么多发泄不出去的创作欲望扔进了文字里。那些截图分析、镜头分析、叙事分析,一切的一切都展示了一个电影热血青年那颗在木乃伊冷酷外表包扎下,仍要强烈跳动的表达的心。”

在一个关于将来的问题里,云中回答:“毫无疑问,我的主要精力仍将集中在拍片上面。我决定用最低的成本、最少的空间、最费脑细胞的方式,拍出一部还过得去的电影。”

2013年10月7日,他终于在豆瓣上发了一个招聘的日记《我要找演员》。

开机

“十多年来,我们这些朋友不知道问过云中多少次,你的处女作啥时候开机啊?他总是说快了快了,但从来没有动静。我也不免疑惑,你到底在等什么呀?这事,要到后来我才理解。”magasa说。

云中到广州后,去了广州电视台,开始时做摄像,后来又去做编导。一个月三四千的工资,慢慢涨到现在一万上下,但也攒不下什么钱。后来他结了婚,买了房,至今还没还清房贷。

他参与过一些专题片《岭南星空下》《阮玲玉》,也做美食节目《劲爱大胃王》,相亲节目《全城热恋》等等。但有时候电视台的东西有很多条条框框,有一个套路,他不喜欢这些。像《阮玲玉》是蛮大的题材,但只有几天的拍摄时间,很多方面让他觉得不足,他只能把这些当体系内的正常工作,而非个人的作品。

“按照大多数想拍电影的人的路数,第一,你得在北京;第二,你要拼命混圈子,结交各路制片人、投资人;第三,你要写大量剧本。除了第三条写剧本,前两条云中都不符合。”magasa说,“他长居广州,而且是从北京逃离出来的,他也不混圈子,没什么通天的人脉。就这条件,一般人根本拍不了电影。”

2005年到2011年之间,云中写了一些剧本,都是偏推理方面的。那段时间,他看了大量的日本推理小说,那时东野圭吾还没红。后来,他学着东野圭吾的推理写了一些,“但拍的话很难,首先你的剧本往哪儿投都不知道。”

他尝试过把剧本送到圈内的一些人看,基本上没有什么回音。“他们的判断并不一定基于电影本身的,他们基于的是市场或者是大众的喜好。”他找不到合适的渠道,只能以自娱自乐为主。

“所以影评人有的时候也挺烦人的。因为眼光比较挑剔,总觉得这个片子怎么怎么样,大多数的片子都不太好,好的是一些经典的或者是有个性的,其实往往这一部分的电影并不是很受大众的欢迎,也不受市场的欢迎。”云中说。

在云中看来,爱电影和拍电影都是生活的某种方式。在广州优哉游哉喝早茶是他喜欢的生活方式,那么如果拍电影,也要按照这个方式来。所以他不愿意像有的年轻导演那样,苦大仇深,破釜沉舟,一头扎进那个染缸,陪投资人吃饭,抵押房子,刷爆信用卡,把自己压箱子的那个剧本苦心孤诣地变成电影。

“我们看到的永远是冰山一角,每年还是有很多的新导演的新片出现,可能只是10个导演中有一个,或者是20个导演中有一个,剩下的9个、19个就消失了。这就是这个圈子比较残酷的地方。”

那段时间,李洋等朋友经常给予他鼓励,在电视台的十多年,也给他提供了大量经验,拍摄纪录片、新闻片、综艺节目、晚会、MV、宣传片、短剧等等几乎全涵盖了。他也把广州的整个历史和人物典故基本上都了解了一遍。

拍摄最大的问题当然还是钱。云中想,现在一般拍一部文艺片的预算也得两三百万,而类型片可能就得七八百万,这样的资金他无法承受,“那我就想就拍一部生活文艺类,但是还是可以用一种很低成本的方式来实现。”他说,“还有我想讲的故事怎么去做?就是讲一个广州,这个主角是广州的,然后底下是一群年轻人的故事。”

在招聘里,云中要求演员至少可以长时间呆在广州,这样才能长时间磨合、排练,改剧本,再是拍摄。他直接告诉演员是没有报酬的,“这是独立制作,小成本。绝不是个来钱的活儿,想赚钱或成名的人别骚扰我,我没时间。一不留神,你还可能会亏几顿饭钱。”

招聘发出去,云中并没有把握,因为不知道能招到什么人。而且他对表演还有所期待:“电影的表演,与戏剧不同,与现实生活更不同。它是成立在一个视听语言体系里的,是构成那个“银幕世界”的一部分,演员可以在那个世界里尽情发挥。所谓分寸感,以那个世界的要求为准。说到例子,我比较喜欢伍迪艾伦、杨德昌、罗伯特·奥特曼、迈克李这些导演电影中的演员状态。”

到了那年12月份,陆续有两三百人来到广州电视台一间办公室里面试。他从长相、气质各方面挑了二十几个,之后又排练了半年,教他们基本的表演训练:怎样面对镜头,表情的喜怒哀乐,怎么放松自己,怎么做情景的小品。慢慢地演员之间产生一些火花,有些人在一起会有感觉,有人身上特别有戏份。云中觉得可以拍了,他整理出几条故事线,谁和谁对戏。

电影从2014年6月开拍,整整拍摄到2015年6月份,一年期间,云中根据四个人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事来构造剧本,台词也让他们自己写,然后再改,像一个业余兴趣小组一样。“每天拍戏都很少,因为不会拍很多遍,就会静心去设计讲究调度,表演。”

云中并不担心会拍不下去,“因为生活是永远都可以拍下去的。”他当时就想拍一年作为节点。“这个时间、空间上我觉得都达到了电影的一种纯粹的美。所谓的故事我觉得已经很不重要了,这部电影就是我个人对电影艺术的追求,是时间和空间而不是追求故事和人物。”

这并非说故事不重要,“大多数人对我们都有这个误解:你们只是看技术,看得懂故事情感人物吗?这不扯淡么,其实本质都是先看懂它的内核,从内核上面才发展出它的技术是怎样的,不存在一部电影技术和内容是完全脱节的。”

为了云中的电影,李洋专门在长春成立了公司作为制片方,他来做制片人,负责电影的立项、手续、后期制作等。云中所在的广州电视台底下的公司作为投资方,拍摄的一些设备都是与公司合作,一些拍摄场地租借费用的折算金额,基本上都靠人情减免了。云中说,粗略估算总共有100万左右的投入。

后期剪辑了半年, 2016年元旦,云中在电影中常出现的博尔赫斯书店给演员们内部放映了一场,大家都挺开心的。“每个人都只知道自己的戏份,不知道别人的戏份,因为是群像戏,看完整个片子的时候,好像既熟悉又陌生,又像是自己拍的,又不像是自己拍的,出来的结构风格调性都是在他们想象之外的。”云中说。

在这之前,一些影评人朋友也看了一场。朋友们都知道云中最喜欢罗伯特·奥特曼、伍迪·艾伦、科恩兄弟、朴赞郁、杜琪峰这类戏剧冲突强和视觉风格突出的类型片导演,也积攒了不少推理、烧脑、黑暗的犯罪电影剧本,没想到呈现的竟然是一部小清新的文艺片。

首映

2016年4月16日,云中来到北京,第二天他跟杜琪峰对谈,第三天即是《呼吸正常》的首映。600人的放映厅,座位被订满。他看到自己的电影出现在大银幕上,“效果还可以,没有露怯。然后在试听的感觉上和技术的层面好像还挺符合我的要求。”

刚开始,电影叫《花城纪》,他们整个的拍摄团队就叫“花城纪创作组”,因为广州被称为花城,即记录了花城的意思。云中和朋友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个名字太小众和地域化,很多人一听到就不爱看,在宣传上会有一些弱势,于是改成《呼吸正常》。

在电影开头,有一场小张在夜晚的大学城跑步的镜头,伴随着呼吸声,整个电影开始。“这些年轻人的生活可能就不算正常,他们会有很多的苦恼纠结的地方,可能他们会追求呼吸正常的感觉。但是这有一个悖论,就是你意识不到你呼吸正常的时候,你其实是最正常的,当你意识到的时候,你反而就不是很正常。”云中觉得,它挺有意向性,会给人更多的想象空间,跟片子的基调符合,有点酷酷的怪怪的。

在首映后的沙龙,宣传语故意叫做“you can you up”。“这是以前评电影时很常见的一种论调,我们说某一个导演拍得不好,那个导演会说你行你上,‘you can you up,no can no bb。”云中说。

影评人拍电影,必然会被观众揪住自己电影的缺点。在北京电影学院放映的第二场,有观众当众对云中说,“您的阅片真的超过一万的话,电影还拍出这样,那我以后可能就不敢看电影了。”

“没关系,谢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审美和自己的喜好,看一万部可能会拍得很烂,像我这样。”云中如此回复。

豆瓣上有人指出这是影评人们互相吹捧,“小圈子自恋”。云中的朋友们基本评价都偏向于正面,但也指出有明显的缺点,尤其是KTV那场戏算作一个高潮,他们认为拍得并不好,演员不自然。“那个空间不行,每个人好像被压缩在空间里面,这部电影受到环境(影响)也给他加分,也会限制住他。我们都觉得不太好,他自己也认可这个说法。”木卫二说。

后来,云中都在豆瓣发了一条广播:“《呼吸正常》是部挑战观众的电影,一开始我就知道它会引发争议。它没有正常的拍摄方式,没有正常的叙事与高潮,没有正常的‘艺术追求和‘主题,它不属于已有的既定概念,它提供游离在主流叙述外的真实生活和真实的人,它是自由的,观点只存在于你们心中。向高分和一星致敬,你们都是目标观众。”

在电影里,老K的真实身份是天体物理博士毕业的李会,他比其他演员都大,80初人,结了婚,是广州人,却生活在南京。他曾拍过几部独立电影,喜欢把物理和哲学结合在一起,自称做的是地下艺术工作。拍摄的一年期间,往返于广州和南京,一直想找影视相关的工作却也没找到。

剩下三个人是80末或90初人。小张的扮演者青岛人张兴超,为了拍戏专门来广州打工,期间换了几家广告公司做文案策划。他喜欢莎士比亚,曾在业余时间写过一些小说、话剧;阿浩的扮演者周嘉亨是佛山人,家里开厂,平时帮家里干点活,拍摄时就去广州,有点迷茫将来要做什么;阿洪的扮演者叶锐洪是历史系毕业,在私人银行推销产品,工资不算低,但并不喜欢这种工作。

电影里的一年时间结束后,四个主角并没有过得更好或有戏剧性的改变。而在电影外,四人当初都是因为单纯喜欢电影而来的,因此李会和张兴超后来到了北京,都做起了电影相关的工作,开始写剧本。叶锐洪在电影中的女朋友同时也是现实中的女朋友,拍摄结束后,他们分手了,叶锐洪辞掉了银行的工作,去了上海的方所书店。

周嘉亨在2015年9月结了婚,回到佛山,做起了小学生的辅导老师。他想从事电影相关工作,却又碍于家人的影响,依然迷茫。

在电影里,他扮演的阿浩在一个偶然场合遇见女大学生树树,他一直在寻找这个女生,期待再次相遇。树树在电影里本来有很多镜头,成片后被剪得很少。电影结尾时,阿浩在公交车站看到一个女生很像树树,但他显得很迟疑,没有上去搭话,最后车来了,那个女生也走了。

而在现实中,这个素材来源是周嘉亨在拍摄前排练时认识了树树,后来表白,被拒绝了。

“这个片子虽然拍的是90后,但是我是以70后的眼光去看他们。我不会去给他们做一个选择或者是评判,没有的。”从北京回到广州后,云中就辞职了,他可能会从事一些网络电影的监制。《呼吸正常》还将参加一些电影节,发行方也还在谈。眼下他终于成为一个“导演”,今年他3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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