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帅“三线”主题电影中的影像空间建构

2016-07-12 10:30郭丽静首都师范大学北京100081
名作欣赏 2016年36期
关键词:王小帅集体贵州

⊙ 郭丽静[首都师范大学,北京 100081]

王小帅“三线”主题电影中的影像空间建构

⊙ 郭丽静[首都师范大学,北京 100081]

本文以王小帅的三部三线主题电影为研究对象,以电影中导演对贵州三线与上海/北京这两种相对影像空间的建构为切入点,通过文本分析和对比研究的方法,透视三线职工这一特殊群体的心路历程,并以此观照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社会文化变迁。

“三线电影” “城市空间” “文化意义”

三线”建设始于20世纪60年代的一项国家政策,在国际局势日趋紧张的背景下,为了备战,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工厂的职工在政治动员下纷纷调往“三线”偏远山区;当国际形势趋于和平稳定后,“三线”建设也逐渐停滞,随着20世纪80年代中国社会的变革,有的三线工人及其后代人回到了家乡,有的则定居在三线工厂所在地,开始了他们的各自不同的人生。导演王小帅是无数三线子弟中的一员,他曾说过:“自从开始自己拍电影以后,心里就一直怀着一个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要触碰到‘三线’这个题材。”“于是拿起摄像机去揭开那段尘封的历史,为观众展示大时代浪潮里个体生命的坚守和挣扎。”也正是王小帅这段特殊的生命体验,才造就了三线故事这一特点鲜明的系列电影,也为我们探究当代中国社会文化提供了一个新的切入口。

王小帅的三部“三线”主题电影主要涉及贵州三线与上海/北京这两个相对的影像空间。在影片中,城市已不仅仅是故事发生的背景,而成为了影片独立的叙事元素,甚至在某些影片中城市充当着潜在的主角,成为彰显影片内在意蕴的重要力量。本文以王小帅三部“三线”主题电影为研究对象,以电影中对贵州三线与上海/北京这两种相对影像空间的建构为切入点,通过文本分析和对比研究的方法,透视三线职工这一特殊群体的心路历程,并以此反思历史,观照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社会文化变迁。

一、上海与贵州:集体的放逐

《我11》这部颇具自传色彩的电影为我们勾勒了1975年的贵州某三线工厂,影片中展现出的视觉空间基本局限于王憨母亲工作的三线工厂中,这几乎是十一岁的王憨生活的全部区域。“当我们提到城市,并不是只将可辨认的街道、路标重新组合起来。因为,浮现在对城市的回忆中的,不只是对城市景观的纯粹感受,更是通过联想之网而出现的对城市的复杂观念。这些联想从感情上或思想上,把一个人同一城市联系在一起。于是,城市就不只是一个物理结构,它更是一种心态,一种道德秩序,一组态度,一套仪式化的行为,一个人类联系的网络,一套习俗和传统,它们体现在某些做法和话语中。”不同的空间反映和影响着着生活在其中的人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这部电影中的贵州三线工厂为我们展示了一个工友社会,在这个工友社会中,厂区是几乎是人物全部的生活空间,工友是他们主要的人际关系形式,集体权力话语成为左右每个人生活的决定力量。他们生活的以厂房为中心,厂里有家属区、学校、浴池、电影院、幼儿园,几乎所有的日常生活都可以在厂里完成。工友房屋相连,厨房相邻,家家户户鸡犬相闻,白天同在工厂上班,下班之后常在一起围坐聊天,孩子在厂里的附属学校上学,下班与放学的队伍常常聚集在一起。这种集体生活景象成为他们日常的生活方式。与此同时,代表集体的政治权力话语以一种绝对权威的姿态隐形在场,三线工厂的特殊建造形式与当时的政治权力密切相关。影片开场,王憨父亲送王憨上学,父亲告诉王憨:大人在哪里上班不是大人自己说了算的。画面中,在画着毛泽东像的高大墙壁的背景下,骑自行车的王憨父子的身影在银幕右下角显得十分弱小。王憨在深夜惊醒看到父亲被工厂武斗波及受伤回来,并且不敢再去上班。通过父亲简短的话语,王憨这个十一岁孩子也隐隐感受到在潜在的政治运动给大人造成的精神紧张。在那个特殊时期,这种隐形在场的集体权力话语是个人难以反抗的,是左右每个人生活的决定力量。

在影片《青红》中,时间推进到20世纪80年代初。影片的主要呈现空间从厂区聚焦到青红家庭内部。家庭成为新的意义场。如果说《我11》讲述的是一个三线工厂的故事,那么《青红》讲述的则是一个家庭的故事。故事的核心是青红父女的矛盾,而矛盾的原因,正是在于影片中出现了一个不在场的空间:上海。女儿青红情感认同的家是在场的贵州,而父亲心中的家却是不在场的上海。这造成了他们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影片中的父亲成为不在场的上海的代言人。他的一切行动都是指向回上海这一目标的。虽然影片故事是在贵州展开的,上海这一不在场的空间却通过父亲的代言无处不在。影片一开始,青红想要出门,被父亲阻止,理由是考不上大学回上海别人会笑话的。同时影片中有多次父亲训斥青红的场景,使用的都是同样的调度:镜头正对坐在床上的青红,父亲在摄像机与青红之间走动,巨大的身影时而挡住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青红,青红处在被审问被监视的位置。就算在父亲不在场的舞会中,从青红一次次拉小珍离开的动作和慌乱不安的神情中,也可以感受到父亲权威的潜在逼视。父亲在这里充当着上海的代言,成为一个高高在上的审视者,时时监督和审问着青红回上海的资格。影片中有两次父辈围坐在一起的谈话场景,在他们的谈话中建构出这样一个上海形象:上海本是他们的家乡,为了建设三线他们不顾父母的反对离开上海来到贵州。现在由于厂里工资低,他们几乎没有条件每年回上海过年。面对上海,他们心中有着明显的自卑与不安,怕回去之后上海的亲人不认他们这些乡下来的穷亲戚。现在回去的工友在上海有着更高的工资,子女可以在上海得到更好的教育。从中可以看出,父一辈对上海与贵州的指代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贵州曾是梦想与人生价值实现的沃土,现在变成了为了子女的发展一定要离开的穷乡僻壤。上海从为了集体的理想和人生的价值毅然抛弃的故乡,逐渐变成了代表着资本与资源的繁华的现代都市。

随着国际局势的稳定,三线工厂的建设逐渐停滞,集体的权力与价值开始被放逐。这种放逐是双向的,一方面是集体权力的式微,从以往的一声令下,全家奉献的义无反顾,到此时不要户口也要离开的决绝。年轻时曾义无反顾地投奔三线建设的行为也变成三线职工羞于提及的往事与错误。另一方面,是集体价值与意义的失落,与工厂的停滞同时进行的,是中国20世纪80年代的市场改革,资本逐渐取代集体成为新的社会评价标准。三线工人这群当初的国家主人、天之骄子,在80年代时代风云中逐渐被边缘化。青红父亲坚决离开贵州的原因是调回上海的工友得到的高工资及更好的教育资源。而这一代人对集体义无反顾的背叛的背后,也是对自己青春意义的否定。他们曾为之奋斗一生的梦想与荣誉随着对集体价值的否定,也变得无从谈起。

二、从北京到贵州:家庭的放逐

影片《闯入者》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青红》故事的延续。它讲述的是回到北京的三线职工老邓当下的生活。这部影片在贵州与北京两个空间内展开,通过特殊的剪辑方式,使北京与贵州两个城市并置起来,共同构成老邓生活的心理空间与生活空间。电影以一个展示贵州破败的工厂的空镜头开始,随即展开故事,老邓第一次接神秘电话的时候,在老邓转身疑惑的面对镜头的特写之后,插入了一个贵州工厂内秋千的空镜头,而背景声音中的电话铃声并没有停止,直到画面切回老邓拿起电话的画面,电话铃声才随之停下。这电话正是来自贵州的少年,同时,也正是这个电话迫使老邓开始面对隐秘多年的往事。电影中多次通过电话铃声的衔接、不断插入贵州工厂画面的空镜头,将北京和贵州两个城市并置起来,更加立体地展示了老邓的现实生活空间与心理空间。然而老邓的身体与心理在这两个城市空间中不断游移,却始终无法归属于任何一个。

老邓与贵州的关系十分复杂,一方面贵州是老邓生活的心理空间,她内心认同贵州生活的集体秩序。她是一个成长在集体中的人,内心深处信奉集体的权力规则,当集体的意义被放逐之后,她在家庭中依然延续集体的秩序方式,认为家是个小集体,在家中她有着绝对的权力。另一方面贵州是老赵“背叛”的过往,“文革”结束后,同为“文革”中积极分子的老邓为了自己的家庭能够离开贵州回到北京,不惜写揭发信告发工友老赵,使老赵丧失了回京名额,因此两家人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命运。对老赵一家的亏欠让老邓内心无法安宁,同时作为昔日投身三线建设的先进职工、“文革”中的积极分子,她不惜一切手段的回京,也是对那段历史的背叛,对自己前半生奋斗意义的否定。这种“背叛”使老邓不敢再回到贵州面对工友,也无法重新融入集体,她两次来到居委会门外听合唱团演唱革命歌曲,却不敢进入,只好落荒而逃。影片最后老邓来到贵州希望能够赎罪,但随着贵州少年的坠楼,老邓的罪责最终无可饶恕。贵州成为老邓在心理与现实中都难以回归的空间。

北京是老赵的现实生活空间,在这个空间中,老邓总是略显吃力地拉着行李箱穿过车水马龙的公路,赶往儿子的家为他们做饭。二儿子住在发廊里,老邓进入二儿子的家要穿过长长的通道和楼梯,通道两旁时尚的年轻人和各类休闲活动与老邓的形象格格不入。随着城市化的进程,崇尚个体自由、追求个人成功已成为当下中国主流的价值观念。老邓对家庭集体生活和家长权力的执着追求无疑是要被拒绝的,儿子与儿媳不断拒绝着老邓的“闯入”,面对子女的拒绝老邓备感失望,在社会大趋势下不得不考虑以后住到养老院,把养老院作为自己的家。同时城市的飞速发展也断绝了她拥有新的社会价值追求的可能。在骚扰电话出现之后,老邓在报警时模糊不清的话语难以得到警察的信任,老邓作为老年人失去了基本的社会认可。同时,需要小心使用的家用电器、出了问题无人负责的洗脚盆、城市

建筑的急速拆建、独居的老人被杀害的新闻都让老邓无所适从。

呈现与反思社会变革发展中出现的问题,以及这一背景下人物的迷茫与挣扎是第六代电影的共同主题。正如贾樟柯所言,“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匆匆前行,而忽略了这途中被我们撞倒的人”。通过这群在时代发展中被撞倒的“三线”群体,我们能更加清楚地反思历史,洞见当代中国社会文化的变迁历程。王小帅通过对贵州三线与上海/北京影像空间的塑造,展示了三线职工在特定年代的心理历程及生存困境,同时对历史与当下进行反思。从集体到家庭,从家庭到个人,既是三线职工的经历,同时也是我国六十年进程中的大趋势,在这巨大的社会变革中,作为参与其中的个人,经历着价值的幻灭与重生。王小帅通过对个体生存困境的再现,描绘了复杂的现实与历史,并对之进行反思。电影打破了主流意识形态话语对历史的简单化叙事,又不同于当下商业电影在对历史的娱乐性虚构中对当下时代问题的遮蔽。影片中既有对三线人身不由己的命运的唏嘘,又有对他们自身存在问题的批判。既有时代特别是“文革”带给他们的伤痛的同情,又有对个人应当如何承担“文革”责任的思考。《闯入者》中无人负责质量的洗脚盆、床位紧张的养老院以及讨债无门的刘胖子都寄托了王小帅对于所处时代的反思。

[1]张英进.中国现代文学与电影中的城市空间、时间与性别构形[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

[2]陈晓云.电影城市:中国电影与城市文化1990—2007[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8.

[3]王昕.《闯入者》:债务与遗产[J].电影艺术,2015(4):3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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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孟君.“小城之子”的乡愁书写——当代中国小城镇电影的一种空间叙事[J].文艺研究,2013(11):92-100.

作者:郭丽静,首都师范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影视文学。

编辑:水涓E-mail:shuijuan393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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