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视野中的广州花船与社会变迁

2016-07-14 18:36张超杰广州大学华软软件学院510990
大众文艺 2016年20期
关键词:平民底层阶层

张超杰 (广州大学华软软件学院 510990)

平民视野中的广州花船与社会变迁

张超杰 (广州大学华软软件学院 510990)

广州花船,是清代岭南娼妓业繁荣的典型代表,具有独特的岭南水乡风情。花船的出现,与当时广州十三行一口通商的背景密切相关,商业力量的增长,推动了城市格局的变化与社会经济的发展。以广州花船为载体,文人墨客的作品反映,商人群体的介入、底层民众(性饥渴阶层)的参与,共同改变了清代岭南风俗文化,成为当时社会变迁的主要推动力量。

平民视野;广州花船;风俗文化;社会变迁

清代的广州花船(或曰花艇),亦称妓船,是流动于珠江流域的水上妓院,为当时广州色情业的主要经营场所,具有独特的岭南水乡风情。源于广州十三行对外通商的发展和繁荣,广州城市商业格局发生重大变化,市民生活日益丰富,加上岭南珠江流域的特殊地理环境,造就了花船的出现和繁盛的局面。时任广州知府、诗人赵翼写道:“十五盈盈初上头,水街弦管碇千舟。珠江十里胭脂水,流尽繁华是广州。”1可见当时水上妓院经营的场面之大,真乃盛况空前。

当时活跃在花船上的娼妓,除了广州本土的,还有来自外地、外省的“流妓”,如潮州帮、扬州帮等,流动性较大。刘叙堂在《粤游笔记》中记载道: “珠江花船,甲于天下,有苏扬、本地各帮之号。所居楼船,名之为寮,一寮贮百余妓,比屋分房,形如鸽笼。中有公堂,铺设华丽,供奉财神。……床帐字画,靡不精细,灯盆镜奁,无一不齐。”2各地娼妓不同的语言、打扮、技艺、风俗习惯等,融汇于花船,形成了迥异于陆上妓院的特殊风情,吸引了各阶层的消费群体前往享乐。而在这些消费群体中,底层民众占据了绝大部分,成为造就社会风俗文化变迁的主要推动力量。

一、 花船消费群体之简析

随着广州十三行通商贸易的繁荣,带动了花船顾客消费群体的增加。这些群体中,既有本土与外地的商人、文人,也有涌入广州的底层农民和手工业者,甚至还有官吏与外国人,其来源十分丰富,带有明显的阶级性。

由于顾客群体阶层性的不同,导致了花船的种类及妓女等级也产生了相应的阶级分化。““头等妓曰大寨, 中等妓曰细寨, 亦曰二四寨; 下等曰炮寨。”3大寨的消费群体主要是官员、富商(包括十三行行商与外国商人)、当地的名流绅士等;细寨的消费群体主要是文人、中等资产的商人、高级手工业者等;以上二者的消费需求以娱乐享受为主,兼具满足性需求。而炮寨的消费群体则主要由底层民众组成,如农民、手工业者、外国水手等,统称“性饥渴阶层”4,以满足身体需要为主。

接下来将逐一对各阶层在花船上的活动进行梳理,并重点剖析平民阶层的动向。

商人。主要指广州十三行行商群体,行商主要利用花船作为与外国官员、商人进行商业交流与谈判的场所,据《广州城内:法国公使随员1840年代广州见闻录》一书记载,当时的法国公使拉萼尼,正是在花船上受到行商潘仕成的隆重接待,进而考察广州并开展交涉、谈判事宜。于商人而言,花船的功用更多是在商业往来与谈判,而非纯粹享乐。

官吏。尽管清代也有相关规条禁止官员狎妓,但实际上许多官员还是不顾法令,公然光顾花船。据法国公使随员伊凡记载:“看见豪华的官船是很平常的,它们点着灯笼,垂饰飞舞,驶向前去,接载一船漂亮的姑娘,然后驶走,在坐落于珠江河道旁的某座官邸前卸下他们那迷人的尤物。”5可见当时官吏之腐化生活,从侧面上也反映了官员沉迷享乐、吏治腐败的现实。

外国人。这里主要谈及外国商人等上层人士,至于外国水手等群体将在下文统一分析。针对外国商人在广州地区的活动,清朝官府有着十分严苛的规定:禁止商人女眷居住在广州,商人平时必须居住在十三行商馆内,“惟每月初八、十八、二十八三日,准其前赴海幢寺、花地闲游散解。”6种种禁令限定了外国商人活动的时间与地点,造成了性的渴求与现实冲突愈演愈烈,决定了其无法顺利到陆地上的妓院嫖妓。然而,花船的经营有其隐秘性和独特风情,对外国商人有着强烈的诱惑力。在行商或皮条客的引导下,“在夜色的掩护下,毫无矜持地进行着它那撩人情欲的交易”。7

文人。文人群体十分特殊,既包括本土的文人墨客,也包括到广州仕宦、讲学、冶游的文人,主要代表有赵翼、袁枚、沈复等人。这些文人在花船上的经历,呈现在许多诗歌、笔记、小说和外销画等艺术作品中,深刻改变了青楼文化格局,影响弥深而远。

平民阶层(性饥渴阶层)。这个消费群体的来源较为复杂,也是我们需要重点阐述的部分,包括底层农民、手工业者、各类雇工、吏员,落魄士子以及外国水手等,统称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总体的特点是财富匮乏,到花船上仅为满足身体的需要,然而这类群体占据了花船消费群体的绝大部分。由于在水上经营,花船免除了像陆地妓院那样庞大的租金,可以提供给底层民众较为实惠的价格进行消费,因此性饥渴阶层蜂拥而至,带动了花船及周边商业区的消费,从而强力推动社会风俗文化变迁。

以上消费群体的分类,基本上包含了花船的主要顾客来源,每一个群体均可独立成篇展开分析,这里则主要针对平民阶层与花船之间的关系展开探讨,从平民视野的角度,剖析广州花船与清代广州社会变迁的相互作用及影响。

二、 平民阶层与广州花船的关系

若论及平民阶层与广州花船之间的关系,首先必须从平民阶层的组成结构进行分析。上文已经提及平民阶层的客体,即性饥渴阶层,包括农民、低级手工业者、各类雇工、吏员、佣人、落魄士子、外国水手等等,阶级成分复杂,但都属于普通底层民众。而作为平民阶层主体的妓女部分,更是来源于底层民众,又为平民阶层进行服务。时任广州知府赵翼记载道:“广州珠江疍船不下七八千,皆以脂粉为生计,猝难禁也……脂粉为生者,亦以船为家,故冒其名,实非真疍也。珠江甚阔,疍船所聚长七八里,列十数层,皆植木以架船,虽大风浪不动。”8显示出妓女的来源亦是复杂多样,但更多是来源于底层的疍民,甚至借助疍民的身份经营,以减少官府征税盘剥。由此可见,其人口流动性之多、经营规模之大,更是反映了平民阶层消费能力之强,这与当时广州十三行对外通商带来的商贸发展密切相关。

此外,从花船经营地域的广泛性来看,进一步印证了平民阶层力量的活跃。有清一代,广州花船的经营地域多有变化,清前期主要集中在沙面,中后期则转移到谷埠等地经营,场面盛极一时。据《广州城坊志》记载,花船曾经在谷埠、琼花之街、沙基、沙面等地留下经营的印记,如“琼华为梨园会馆,在太平门外,歌伎多舟居集此”9,“帆影阁,在城西沙面,珠江诸妓女往来宴客之所,牙樯锦缆,过者如云。”10等,此类记载屡见不鲜。聚集地点的分散、经营地域的丰富,反映了十三行对外通商贸易的背景下,城市商业格局发生变化,使得花船依托于商业区而又显得相对独立,使其受众十分广泛,平民阶层容易参与并活跃其中。

最后,平民阶层在花船上的消费与活动,带有明确的路径选择。由于平民阶层属于下层劳动者的范畴,身份低微,经济实力有限,因此在光顾花船时只能选择低级妓女,进行身体上的消费与满足,带有强烈的功利性和实用主义。这种纯粹进行性消费的功利性和实用主义,迥异于上层社会的行商与文人。此外,除了作为消费者的角色,有的底层民众甚至担任了皮条客的角色。如“清朝嘉庆十四年十二月十二日(1810年1月16日)夜晚,中国人黄亚胜在广州被外国水手杀死,其后凶手被指控为英国水手,中英双方就此事件进行长期交涉,成为影响中英关系的重要事件。”11在此事件中,平民黄亚胜便是扮演了皮条客的角色,引导外国水手前往花船进行嫖娼,因收取费用后沟通误会引发杀人事件,反映了外国平民阶层(水手)亦存在性的渴求与现实冲突之隐秘史实。

平民阶层与广州花船之间的关系,由于并非主流导向,较少为史学界所关注。然而作为占据绝大部分人口的群体,其组成结构、活跃程度、消费能力等因素依然不容忽视,对当时社会变迁所造成的影响也是极其巨大和深远的。

三、 平民视野中的社会变迁

以广州花船为载体,平民阶层的活动经历与消费文化,深刻地推动了当时广州城市的社会变迁,这种变迁既表现在商业经营、城市生活等宏观层面,又反映在社会风俗、民俗文化等微观层面。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1.这种平民视野中的社会变迁,最直接的表现形式便是耳熟能详的“竹枝词”。竹枝词作为古典诗歌的独特文学体裁,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反映了某一地区历代的地方风物、风土人情、社会风尚、男女恋情、乃至特殊的历史事件,与周朝的“国风”、汉代“乐府诗”较为接近,趋向于平民阶层和社会生活的吟咏,具有“以诗证史”和“叙事存史”的社会功能。

例如“谢有文《珠江竹枝词》曰:妾向江头唱竹枝,郎来多在月圆时。漱珠桥外明如画,照见游人画桨移。”12虽是短短四句,却描述了一幅声色俱全的月夜花船图,可谓阳春白雪;然而,也有一些竹枝词,直白地描述了平民阶层的心态,例如“马道门开惯送迎,金花鸣凤久知名。百钱狗仔身何贱,始信花贱价渐轻。”13这首竹枝词,正是描写了底层嫖客的形态与消费心态,从侧面上也反映了低级妓女的悲惨境遇。

2.这种社会变迁显示在城市商业的发展与市民生活的消费态势上。平民阶层的活跃、花船经营的繁盛,促进了城市商品经济的发展,同时也改变了底层民众的消费习惯。如“当夫明月初升,晚潮乍起,小艇如梭,游人若市。卖花声过,素馨、茉莉之香,阵阵扑鼻,莫不往来穿插于曲港之间。十里繁灯,朗争星斗,而亭台箫鼓,画舫笙歌,鍠聒杂沓之声不绝,真消金之窝、迷魂之阵也。”14正是最形象的描述,在底层民众的消费下,如花卉、宴饮、冶游、饰品等相关行业被带动起来,共同组成了珠江水乡流域独特的商贸区。在此背景下,一些底层嫖客风流成性、一掷千金,完全不顾及自身的温饱问题,其消费态势越来越趋向上层人士的享乐风气。

3.社会风俗趋向奢靡浮华、日益败坏和堕落。广州花船虽历久不衰,然而毕竟是属于娼妓业的范畴,与传统伦理道德相悖,带来严重的负面影响,成为城市文明发展的污点。首先,花船的存在,助长了社会上抽鸦片、赌博等不良风气。因为“妓院作为畸形消费的场所,将烟、嫖、赌三者结合在一起,妓女和嫖客往往是鸦片和赌博最为积极的参与者。”15特别是嫖客,在花船这样声色俱全的环境下,容易被激起强烈的消费欲望,从而纵欲无度。其次,导致性病和传染病的广泛传播,败坏公序良俗,伦理道德,成为摧残下层民众身体健康的罪魁祸首。最后,因花船无序竞争所带来的恶性事件及治安问题,也是其社会风气堕落的重要表现。上文所提及的“黄亚胜事件”,便是其中一个突出的例子。这是因为“在争斗的嫖客中,许多为城市流动人口,他们在城市中处于弱势地位,无机会宣泄郁闷,突出自己的社会形象,妓院作为公共消费场所,为他们提供了一个郁闷和发泄的地方。”16由此可见,平民阶层广泛活跃于花船,会造成社会不安定因素增加,不利于良好道德风尚的形成。

4.平民视野的融入,促使艳情小说等民间文学蓬勃发展,青楼文化趋向于世俗化。平民阶层与花船所产生的碰撞,为许多清人笔记、小说等文学体裁所记载,诸如赵翼《檐曝杂记》、袁枚《随园诗话》、沈复在《浮生六记》等文人笔记里,都记载了游览花船的经历;民间小说《蜃楼志》《九尾龟》《负曝杂谈》《大马扁》等,对花船的管理机构、饮食、摆设、嫖客等诸多方面进行了详尽的描述,成为反映当时社会风貌和世俗生活的强烈印证。这些民间文学的勃兴,使青楼文化从高雅趋向于世俗,更为普罗大众所接受,形成“珠江风月,谈着艳之”17 的局面。

综上所述,通过竹枝词的吟咏,反映了当时社会变迁的态势;色情业的繁荣,催生了相关行业的繁荣和消费文化的改变;花船的存在,导致了下层民众不安定因素的增加;民间文学的勃兴,使青楼文化由高雅趋向于世俗化。

四、 结语

虽然珠江上的花船已成为过去的声音,但在在广州花船经营的过程中,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平民阶层,成为在历史发展洪流中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为广州城市的社会变迁打开了一扇门,成为具有岭南水乡独特风情的文化符号。

注释:

1.赵翼.瓯北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1230.

2.刘叙堂.粤游草[M].道光十六年刊本,108页.

3.王书奴.中国娼妓史[M].上海书店,1992:334.

4.冷东,张超杰.清代中期的广州花船[J].史林,2013(1):4-5.

5.[法]伊凡著,张小贵,杨向艳译.广州城内:法国公使随员1840年代广州见闻录[M].广东人民出版社,2008:119.

6.梁廷枏总纂,袁钟仁校注.粤海关志(校注本)(卷廿六)夷商一[M].广东人民出版社,2002:514.

7.[法]伊凡著,张小贵,杨向艳译.广州城内:法国公使随员1840年代广州见闻录[M].广东人民出版社,2008:115.

8.赵翼.檐曝杂记[M].中华书局,1962:62.

9.黄佛颐撰钟文点校.广州城坊志[M].暨南大学出版社,1994:330.

10.黄佛颐撰钟文点校.广州城坊志[M].暨南大学出版社,1994:335.

11.冷东,张超杰,熊雪花.性的渴求与冲突:黄亚胜事件中的隐秘史实[J].澳门:澳门研究,2014(2):139-140.

12.黄任恒编纂,黄佛颐参订,罗国雄,郭彦汪点注.番禺河南小志(卷二)津梁·漱珠桥[M].广东人民出版社,2012:81.

13.何惠群等.岭南即事杂撰上卷[M].光绪二十八年刊本,第37页.

14.刘世馨.《粤屑》卷三[M],光绪十七年《小方壶斋舆地丛钞》本.

15.蒋建国.广州消费文化与社会变迁(1800—1911)[M].广东人民出版社,2006:408.

16.蒋建国.广州消费文化与社会变迁(1800—1911)[M].广东人民出版社,2006:416.

17.宣鼎.夜雨秋灯录[M].岳麓书社,1987:47.

张超杰,广州大学华软软件学院,历史学硕士,从事岭南文化、广府文化、广州十三行研究。

2016年度《广州大典》与广州历史文化研究专项课题:十三行时期的行商与广州花船关系探析 课题编号:2016GYZ16项目负责人:张超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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