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书院改制学堂的嬗变:以四川为例

2016-07-19 00:16杨毅丰
贵州文史丛刊 2016年2期
关键词:学堂书院四川

杨毅丰

(西南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四川 绵阳 621010)

晚清书院改制学堂的嬗变:以四川为例

杨毅丰

(西南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四川 绵阳 621010)

晚清,西学东渐历史背景下,中国传统文化保存与传承是萦绕国人心中关乎国本之事。近代西学对传统学术造成冲击之时,学界要求保存传统文化的呼声越来越高,并不断付诸实践。作为中国传统社会培养人才的主要场所,书院制度在近代越来越受到冲击。要延续传统教育的发展,书院改制便迫在眉睫。在四川,书院改制成学堂的过程充满着复杂和纠葛,成为近代中国教育制度转型的缩影。

晚清 书院改制 近代学堂 四川

晚清时期,四川各地旧式学堂基本是由传统书院演变而来。①学界关于书院研究相关成果主要有:李晓宇:《清末四川省会书院改制前后的两难及其变通(1896—1911)》,《大学教育科学》2012年第二期;王兆祥:《书院改学堂—教育现代化的一个过程》,《历史教学》2008年第六期;田正平、朱宗顺:《传统教育资源的现代化:晚清书院嬗变的历史考察》,《厦门大学学报》2002年第五期;邓洪波:《近代书院与中西文化交流》,《河北学刊》1993年第二期;刘少雪:《书院改制与中国高等教育近代化》,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4年;白新良:《中国古代书院发展史》,天津大学出版社1995年;李赫亚:《王闿运与晚清书院教育》,光明日报出版社2007年;刘迪香:《存古学堂—从书院到学堂的过渡》,《湖南大学学报》1999年第一期;苏全有:《对清末道德教育失败的反思—以存古学堂为考察中心》,《贵州社会科学》2007年第六期;何一民:《民初四川教育发展述论》,《四川师范大学学报》1990年第一期;何一民:《试论尊经书院与四川士林风气的变化》,《四川师范大学学报》1991年第一期;王笛:《清末新政与四川近代教育的兴起》,《四川大学学报》1985年第二期。李赫亚:《王闿运与晚清书院教育研究》,北京师范大学2002年博士学位论文;许丽梅:《民国时期四川“五老七贤”述略》,四川大学2003年硕士学位论文。四川书院历史悠久,蜀汉时期就出现最早有关书院的记载:“果山书院,府城北五里,蜀汉谯周建。”②这记载目前尚无其他材料可佐证,处于存疑阶段。确切可知最早四川书院应出现在唐晚期。详见《大明一统志》卷六十八《顺庆府》。明清时期,四川书院数量和规模都迅速发展,几乎每个县都有书院。书院从教育内容上可分为四个类型:以讲授理学为主的书院;以学习技艺为主的书院;以学习实学为主的书院;以研习经史词章为主的书院。③谢国桢:《近代书院学校制度变迁考》,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编》第六十六辑,第2页。清代四川书院主要以博习经史词章为教学内容。胡适曾赞扬清代书院:“藏书极多,学生可自由搜求材料,还有学识丰富的山长以指导,制度之完备,亘古未有。”④胡适:《书院制度史略》,欧阳哲生编:《胡适文集》,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400页。在没有形成专门学校教育制度前,书院培养一大批经史专门人才,书院教育传承传统文化的贡献不可否认。然而,在近代中西文化冲突融合过程中,书院已经不能适应时代要求,必然走向衰落。

一、清廷关于书院改制学堂的纠结

清末内忧外患,包括四川书院在内,中国整个书院教育已跟不上时代需求。书院教育逐渐走向衰落,书院改制成近代学堂成为清政府在教育领域改革的当务之急。甲午战争之后,书院改革方案被士大夫提上了日程。如何改革书院制度,具体可以归纳为三个方案:第一、变通章程,整顿书院。第二、建立新型的实学书院。第三、改书院教育为学堂制度。①《总理衙门议复左侍郎推广学校折》,邓洪波、陈毂嘉:《中国书院史资料》上册,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985—1986页。其中,改书院为学堂的方案是在1895年5月由时任顺天府尹的胡燏棻在《变法自强疏》中提出。他主张改书院为学堂,可以先在省会城市试办,如果效果理想,则由省扩展到府,最后再深入到县。通过这种“自上而下,渐次推广”②胡燏棻:《变法自强疏》,朱有瓛、高时良:《中国近代学制史料》第一辑下册,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483—485页。的方式进行。胡燏棻提出改书院为学堂是三个方案中最激进的一个。不过,当时清廷正忙于甲午战后割地赔款,无暇顾及胡燏棻所提建议。到戊戌改制之前,胡燏棻的方案基本没受到重视。

清末书院改制总体上讲,既有近代中国面临国家、民族危亡的外部压力,也有书院教育积弊太深的内在原因。1893年,一名叫潘克先的学子认为:“中国书院林立,所求者乃科举也,此外则别无他事。今日泰西诸国,各出奇技淫巧以赚我钱,而我八股文章不足以邀彼之一盼,试问制艺能御彼之轮舰乎?曰不能也;能敌彼之枪炮乎?曰不能也。自知不能但不思变通,犹讳病之忌医,终究不可救药。”③潘克先:《中西书院文艺兼肄论》,《中国书院史资料》上册,第1968—1969页。这是在书院就读的普通士人对书院改制发表的个人见解。他认为如果书院教育在新时期还不懂得穷则思变,那么就是讳疾忌医,终究不可救药。作为在书院就读的学生,潘克先对书院改制的看法具有一定代表性。概以言之,当中国遭遇西方列强入侵的危机关头,书院教育仍沉迷于八股,书院风气仍在继续沉沦。实际上,书院教育越来越不能满足培养经世致用人才的要求。

在四川,经过王闿运整顿的尊经书院,到了1892年学风再度颓废,“宋育仁成为尊经书院山长期间,是尊经书院由盛转衰的转折点。”④邓洪波、陈毂嘉:《中国书院史资料》下册,第2483页。书院里甚至还有开设内室部分师生在里面聚众赌博的情况。尊经书院一些教师在讲堂上也是随意讲课,对学生的学业进步毫无帮助。廖平在尊经书院任教时,就曾向时任四川学政的瞿鸿禨建议,希望学政能出台措施对尊经书院的学风加以整顿。虽然经过整顿之后,尊经书院颇有复兴之象,⑤廖幼平编:《廖季平年谱》,巴蜀书社1985年版,第48页。但书院教师却对廖平怀恨在心而将他排挤出去。此时,尊经书院内部已成为各种权力斗争的场所。书院教书育人的本质逐渐退化,甚至朋党之争也在尊经书院内部产生,这些因素导致廖平被迫辞去书院教职。作为省办的尊经书院情况如此糟糕,四川的地方书院情况可想而知。面对尊经书院颓废局面,有人反思治经与尊经的关系:“经书应尊,但欲借尊经之名,号召学子舍此之外则无他,其不可。”⑥郁宪章:《今日所为尊经复古果否能挽风俗正人心且征其往效》,《大公报》“言论”,光绪三十四年二月三日,第2版。可见,尊经书院的教育模式已经不符合时代的需要。

1901年,清政府发布上谕:“著各省所有书院,于省城均改设大学堂,各府及直隶州均改设中学堂,各州县均改设小学堂,并多设蒙养学堂。其教法以四书五经纲常大义为主,以历代史鉴及中外政治艺学为辅。”⑦朱寿朋编:《光绪朝东华录》(四),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4719页。这一年,全国书院正式改制成学堂。书院改制是针对书院存在的弊端,主要内容是将以科举考试为导向的无用之学,变为经世致用之学。书院改制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在教学中纳入新学、西学的内容;在书院山长的选拔上,应该聘用学问和道德被公认俱佳之人;重新制定书院的规章。新章程要求减弱官府对书院教学的干预,一定程度上允许地方士绅等加入到对书院的教学管理。同时,让旧有书院重新改订办学章程,以规范书院日常教学管理,逐步建立近代意义的学校教学制度。

清末科举制度弊端的显现,是书院各种矛盾激化另一个重要原因。书院教育是以科举考试为导向,科举的弊端势必影响书院教学。四川书院“在肄业生童中,违反书院规矩,沉溺逸乐者众。不少学生读书混日子,知识浅陋而不知上进。即使少数认真读书者,习八股文以应付科考,缺乏适应社会的能力。”①崔志道:《宁远府重修泸峰书院》,光绪十一年(1885年),民国西昌县志,卷十一。一些读书人为求得功名而营私舞弊,行贿考官。清末,四川科场舞弊在全国出名,严重影响四川书院正常教育秩序。诚然,书院教育目标就是科举考试求功名,在当时科举制度尚未废除的背景下,地方士子为前途着想而努力钻研八股,虽不再“与时俱进”,显得极为“落伍”,但毕竟是那个时代客观写照。然而,书院学风日益败坏,读书人不择手段为获取功名却是极大弊端。1905年,清政府颁布上谕:“著即自丙午科为始,所有乡会试一律停止,各省岁科考试亦即停止。”②朱寿朋:《光绪朝东华录》(五),第5392页。此上谕一出,意味着科举考试被废止,没有科举考试,书院教育自然也就没有存在基础,此其书院改制的直接原因。1902年11月,川省总督岑春煊决定设立学务处,以“督办全川学堂事宜。”③《四川学报》,乙巳年第三册,公牍,1905年,第五版。随后,四川书院陆续改制成为学堂,四川具有近代意义的学堂正式创办。

这里有一个问题值得反思,书院改制是历史发展必然,但书院是否一定要改制成学堂?有学者认为“清末书院改制成学堂,不是书院归宿的唯一途径。书院改制对传统教育的影响是很大的。”④邓洪波:《晚清书院改制的新观察》,《湖南大学学报》2011年第六期,第10页。从实际效果看,书院改制成学堂也仅是清政府权宜之计,书院和学堂从本质上讲没有太大区别。刘坤一认为,清末书院和学堂在教学上名虽异而实则同,书院和学堂其实可以并行不悖,不用把书院全部改制成学堂,“书院不必改,学堂不必停,兼收并蓄,以广造就,而育真才。”⑤刘坤一:《书院学堂并行以广造就折》,刘坤一:《刘坤一奏疏》甲编,岳麓书社2013年版,第1166页。刘坤一这番言论反映出清末士大夫在书院改制问题上的纠结。谢国桢也观察到:“昔日书院,专课古学;今日学校,功课复杂。然而提倡学风,培植人才,教育宗旨,不甚相远。”⑥谢国桢:《近代书院学校制度变迁考》,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编》第六十六辑,第38页。虽然学堂课程设置较书院复杂,但学风和教育宗旨两者却无本质区别。

在书院与学堂两者之间,还有人认为,可能会“院堂两无,中西并失。”⑦《候补内阁中书黄云藩请变通学务科举与科学并行、中学与西才分造呈》,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清末筹备立宪档案史料》下册,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982页。他们担忧可能出现书院、学堂两种教育制度都被废除,出现学生中学、西学课程都学不好的尴尬局面。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昔之学生,大抵出私塾而入学堂;今之学生,乃有出学堂而入私塾者。”⑧又人:《教育杂感》,《教育杂志》第三年第三期,宣统三年三月,第25页。后来从书院进入学堂的学生,有人又离开学堂回到私塾中去读书。可见清末学堂教育并不一定受学生青睐,回到私塾读书或许是他们对书院教育一种怀念。从近代四川书院教育情况看,书院也并非不能容纳西学。宋育仁在戊戌变法时就从上海等东南沿海地区购置了大批西学书籍,在尊经书院讲解西学和实务课程。⑨宋育仁:《复古即维新论》,《富顺县志》,四川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858页。尊经书院后来的课程内容也增添不少西学内容,足以证明书院教学可以容纳西学。前文提到尊经书院开设赌场、权力斗争等不良学风也引起四川学界关注。四川学人也开始对尊经书院颓废之气进行整顿,尤其是在尊经书院接受教育的骆成骧成为清代四川唯一的状元,给四川书院教育带来极大振奋。⑩李朝正:《明清巴蜀文化论稿》,四川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231页。但这次整顿还没有达到预想效果,四川书院就必须接受清政府统一安排改制成为学堂,尊经书院的整顿也就前功尽弃。

清政府将书院改制学堂是因为书院教育不适应近代新教育要求,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清末时期的学堂大多也不是新教育产物。清末学堂与近代意义的学校的教育模式有很大区别。书院改制成学堂后,教学也并没有太大变化。清政府这种自上而下的行政命令,却使数百年来书院教育顿时化为无形,值得引起思考。

二、存古学堂发展的兴衰历程

从全国来看,传统书院改制成近代学堂是清政府顺应时代要求的举动。从四川来看,近代四川存古学堂的兴办,对四川近代传统教育的延续有重要影响。

1906年,时任湖南布政使、护理湖南巡抚庞鸿书,湖南学政支恒荣联名上奏。他们在奏折中称:“窃恐将来中学日微,必至各学堂亦鲜教国文专门之教员,而中师渐绝。”①护理湖南巡抚庞、学政支:《会奏改设学堂以保国粹而励真才折》,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东方杂志》第三年(1906年3月)第三期,第43—44页。他们从中学日益衰微,担忧会导致以后学堂难有人胜任国文教员职位,这样下去不用讲捍卫传统文化根基,即使连教授国文的教师都不复存在。他们进一步反问:“今科举既废,旧学寒畯不乏穷经之士,以彼频年研讨于中学,素有根底,果其专心致志,不难入室升堂。且皆为国家昔年奖励之人才,当此学务振兴,亦岂忍令其皓首无归,中途废弃?”②护理湖南巡抚庞、学政支:《会奏改设学堂以保国粹而励真才折》,《东方杂志》第三期,第47—48页。科举废除中断了一批读书人的科考仕途,但这些读书人有良好文化素养,不能让他们的所学中途废弃,给他们提供新的教育场所很必要。庞鸿书、支恒荣奏折在近代较早提议创办存古学堂以保存国粹。在西方列强入侵的历史背景下,朝廷官员更为忧虑是传统文化在西方文化浸淫下逐渐走向衰落。

要使传统文化不至于澌灭,能保存并传承下去,解决之道是兴办专门学堂培养学生。“中国大利未兴,患在专门之学未精,专门之才太少,不能得应用之人才,而富强之图,终鲜实济。此专门教育所以亟宜筹备者也。”③学部:《奏分年筹备事宜折》,李希泌等编:《中国古代藏书与近代图书馆史料》,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125页。专门人才太少,专门教育的筹备成为当务之急,这也是张之洞创办存古学堂时的重点考虑,“中文中学向来义理精深,文辞雅奥,新设学堂学生所造太浅,仅可为初等小学国文之师,必至高等专门学、普通中学、优级师范、高等小学皆无数国文专门之教员。傥高等以下各学堂之中学既微,中师已断,是所有国文之经、史、词章无人能解,无人能教,然则将来所谓大学专门,岂非徒托空言?”④张之洞:《创办存古学堂折》,光绪三十三年五月二十九日(1907年7月9日),《张之洞全集》第三册,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763页。中国文字和中国文化向来是博大精深的,但目前学堂教育,教师教授内容太过肤浅。这些内容仅可作为小学教育之用,如果更往上便难以为师了。如果在中等教育阶段,传统文化传承就脱节。到更高求学阶段,传统文化便只能消亡。这种忧虑是张之洞创办存古学堂出发点。

张之洞创办的学堂以“存古”命名,与近代中国学界“古学复兴”思潮有关。清末时期,中国人称意大利文艺复兴为“古学复兴”。1903年,马君武发表《新学术与群治之关系》一文,他系统介绍古学复兴有关情况,并确定“古学复兴”的具体含义。⑤马君武:《新学术与群治之关系》,莫世祥编:《马君武集(1900—1919)》,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198页。马君武是国粹派创办的国学保存会成员,国粹派学者对古学复兴极为看重。与不少人看到古学复兴“创新”的一面不同,他们看到了古学复兴所具有的“存古”一面。“存古”是他们在研究中国旧学时基本思路,即以西学证明中学。国粹派主张“存古”的内容,是指先秦时期的传统学术,是未受到外来文化浸淫的文化精髓,而同样主张保存国粹的张之洞,他所创办的存古学堂正是其“中学为体,西学为用”⑥张之洞认为可变者“法制、器械、工艺”,不可变者“伦纪、圣道、心术”,正是这一思想的体现。见《劝学篇》外篇《变法第七》,《张之洞全集》第十二册,第9747页。思想具体实践。

张之洞的奏折对存古学堂教学和招生做较详细规划。在招生标准和日常教学上,“以学堂本应选取高等小学毕业者升入,应特就各学生员考选,不拘举、贡、廪、增、附皆可。惟总须年在三十五岁以下,如犯有嗜好者,一律禁止,屏绝其课程。至其与学堂同者,则规矩整肃,衣冠画一,讲授皆在讲堂,问答写于粉牌,每日兼习兵操,出入有节,起居有时,与旧日书院积习绝不相同。”⑦张之洞:《创办存古学堂折》,《张之洞全集》第三册,第1764页。在招生的时候,对考生年龄标准放得比较宽泛。这也是从实际考虑的,而学生必须参加过科考,具有科举功名。他们传统文化素养较好,入学后有利于学堂教学水平的提升。学堂对学生品行尤为看重,对品行不端者制定了相应惩罚措施,这与整顿清末学堂风气败坏有很大关系。学部后来颁布的存古学堂章程,就明确规定开除学生的四个标准:“不遵守学堂章程禁令者;身膺痼疾及沾染嗜好者;学生考试两次不及格者;两次不缴学膳各费者。”①《奏修订存古学堂章程折》,宣统三年三月二十六日,1911年4月3日,《政治官报》,第5—6页。章程对学生的品行和课业成绩均作详细规定。张之洞希望通过创办新式学堂严肃学堂纪律,重新塑造学生品学兼优,积极向学的良好风气,摒弃旧式学堂种种不良习气,使学风焕然一新。

存古学堂课程内容设置,“以国文为主,至外国历史、博物、理化,外国政治、法律、理财、警察、监狱、农、林、渔、牧、工、商各项实业等事,只须令其略知世间有此各种切用学问,即足以开其腐陋,化其虚矫。普通各门止须习其要端,知其梗概,故普通实业各事,钟点亦不便过多,以免多占晷刻。②张之洞:《创办存古学堂折》,《张之洞全集》第三册,第1764页。”存古学堂课程虽以中国传统文化为主,但并不排斥西学内容。凡有助开阔学生视野,增长学生才干的学问技艺,每周课时都会适当开设讲授,前提是不影响研习传统学问。学生习西学课程,学堂要求只需有所了解即可,这是学堂在课程设置上进步。张之洞认为,学习西方文化知识,可以使学生“开其腐陋,化其虚骄”。学生如果完全不懂西学,只能导致“腐陋”、“虚骄”。这点看法具有进步意义。

科举被废除后,四川官员也希望创办新学堂以保存国粹,培养中学师资。四川都督锡良认为“科举既停,旧有之贡廪增附生,听其废学,殊为可惜”③《总督部堂锡奏陈学务情形并推广办法折》,《四川学报》1905年第十三期,第五版。,他希望四川能创办新学堂,接收这批学子继续学业。存古学堂在各地开办时间不同,但对存古学堂的教学内容和方式的看法,四川官员们却产生分歧。1908年,四川地方官员董清峻指出:“欲保存国学,其事甚难。旧学之士虽多,真有学者本少;其真有旧学者又往往不通新学。”④《四川提学使方旭致叙永厅劝学所札》,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十二月八日,卷号三,宜宾市档案馆藏劝学所档案,第56—57页。他感到欲保存国学,首先就必须通西学,不能仅保存国粹而盲目排斥西方文化,如果对西方文化一窍不通,根本不可能实现中学保存与发展。但四川另一位官员戴姜福却认为,西学无助于传承中学。他向总督赵尔巽建议,如果以教科书方式讲授经学,会导致学生不研读经典,不如让学生就诵读《论语》即可。⑤《拣选知县戴姜福禀文》,宣统二年(1910年)二月十八日,卷号468,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赵尔巽档。戴姜福将学堂的教材简化到只需精读《论语》即可,显得有些迂阔。赵尔巽并没有采纳戴姜福的建议,他指出四川“设存古学堂,系为保存国粹,亦即讲求科学之基。”⑥《奏筹设存古学堂折》,宣统二年三月十九日,1910年5月8日,《政治官报》,第10—11页。在赵尔巽看来,存古学堂不仅保存国粹,也要讲求科学。有人认为“今日之学堂,可以造人材,亦可以召世变。大美所在,而大恶随之。”⑦《新学刍议》,《四川教育官报》1908年第五期,第六版。“大美”是看到学堂培养新式人才的作用。“大恶”则是认为学堂接纳西学,不利于传统学术的发展,体现出川省官员对创办学堂的纠结态度。四川政界和学界就中学、西学如何融入学堂教学而不断争论,这种争论伴随学堂开设始终。四川存古学堂开办以后,学堂教学有关中学、西学、汉学、宋学的区别与争议也一直不曾停止。

四川存古学堂的开办,最终是由四川提学使司赵启霖极力推动。1910年,他呈报存古学堂简章时指出:“川省不及十年,中等以上学堂可任讲经课文之教师,不易觏觅,而升入大学经科、文科、通儒院之资格,更无其人。言念及此,实为隐忧。”⑧赵启霖:《四川提学使司详请奏设存古学堂文附简章》,《四川教育官报》,1910年,第四册,总第七十一期,第十二篇,公牍,第三版。这和张之洞的担忧一样,近代四川同样面临讲授经学的中学师资匮乏,传统学术研习人才断层的窘境,这亦是赵启霖急于创办存古学堂的出发点。

存古学堂选址是一个重要考虑。1907年,四川存古学堂选址在成都城南黉门街四先生祠内。四先生祠祭祀的范镇、范祖禹、张栻、魏了翁四人,都是宋代川籍理学家。近代四川学风败坏,“科举之弊,仍递嬗于学堂之中。所不同者,科举多失之腐陋,学堂多失之浮嚣。”①赵启霖:《本署司详请设立宋四先生祠文》,《四川教育官报》1910年,第四册,总第七十一期,第十三篇,公牍,第四版。赵启霖将存古学堂设在四先生祠,是为了显示他对宋学的尊崇,以及对蜀中先贤的尊重。他希望以理学思想整顿近代四川学界的风气。②《关于要求把购买成都南城杨家宅院做存古学堂并设四先生祠一事立案登报并抄录详稿的通知》,1910年2月25日,卷号二,第8页。四川存古学堂专门设置理学课程,也与其他省的存古学堂课程设置有所区别。王闿运主持尊经书院时反对程朱理学,四川存古学堂却将理学设为主课,这是王闿运倡导“经世之学”与赵启霖看重理学教化功能区别所在。这也影响到后来四川国学院的课程设置。国学院课程中理学依然占据较高地位。

张之洞规定存古学堂“毕业拟七年为限。”③张之洞:《创办存古学堂折》,《张之洞全集》第三册,第1765页。但在具体操作中,各地存古学堂的学制标准并不一样。湖北存古学堂学制定为七年,江苏存古学堂有所变通,学生三年即可毕业,如果有愿意深造的学生,可以在学堂继续求学四年。四川存古学堂在学制上,综合了江苏、湖北的办法,学生三年可以毕业,而“仍愿留堂深造者,即仿湖北学制七年毕业。”④何域凡:《存古学堂嬗变记》,《四川文史资料集粹》第四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419页。四川存古学堂实行弹性学制,毕业期限最多可以为七年,学生根据自身需求,可以选择三年毕业,也可以选择用七年时间深造。

近代四川书院、学堂的教室,不少是从寺庙或宗族祠堂改造而来,四川存古学堂的用房也是在原来祠堂基础上改建的。近代专业知识划分和学科体制建立,要求把学生集中到学堂。清末时期的学堂主要都是在各省的中心城市创办,这不同于过去人才培养,在地域上极为分散的特点。这一方面与近代城市规模不断扩大,城市里各种资源丰富,信息量大有关,另一方面在城市中办学,政府也便于对学堂进行控制。然而,受办学经费限制,学堂又很难在城市使用新的土地资源来建造教室、校舍,学堂只能利用旧寺观、祠堂等公共场所来办学,“庙产兴学和毁庙兴学,大多时候受政府和社会舆论的支持和表彰。但在具体操作层面,也会有不少的问题。”⑤四川近代以来毁庙兴学,占用原来寺庙土地办学堂,与寺庙僧人产生过激烈冲突。参见徐跃:《清末四川庙产兴学及由此产生的僧俗纠纷》,《近代史研究》2008年第五期,第75—77页。存古学堂的地址虽不在成都城中心,但地方环境优雅宁静,很适合读书学习。由于存古学堂建在城市,居于乡间的学生要离家千里来城市求学,往返家里和学堂间的路费以及家里的农活,成了不少学子忧愁问题。四川存古学堂档案就有大量关于学生因路途遥远,无法凑够路费而延误开学的记载。⑥参见四川国学学校档案:各县申送学生报考本校,卷号三十六,1909年7月—1913年3月。

清末民初之际,四川创办不少新式学堂。当时在成都求学的郭沫若就观察到:“辛亥年之前,方圆只有二十二里的成都城里,单法政学校便已办了好几所,而且还在越办越多。”⑦郭沫若:《郭沫若文集》(一),卷上,四川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第155、157页。学堂数量增加,吸引大量省内青年涌入城市求学。从新办学堂性质上看,主要也是以实用技艺类为主的学堂。在近代社会转型时期,实用技艺学堂成为学生求学的主要选择,以传统文化教育为主的存古学堂却呈现衰落趋势。存古学堂在办学中,不断出现学生流失情况。

存古学堂开办时间并不长,而且创办存古学堂也遭遇到反对之声。庄俞认为,存古之名是为了混淆视听,敷衍旧学士人的权宜之计,“存古以炫惑国民之观听者,其为敷衍旧学子之计乎?”⑧庄俞:《论各省可不设存古学堂》,《教育杂志》第三年第五期,宣统三年五月,第30页。他认为,所谓要“存古”,那就是“亡今”的意思,而“古之学术,其不适用于时与人也,虽现在不能存也。”⑨《论各省可不设存古学堂》,《教育杂志》第三年第五期,第28—29页。存古学堂教授的内容并不能适应时代发展,因此,他认为没有存的必要。有人认为:“今之存古学堂,主持人乃科举时代之老朽,迂腐之人。我国古学之亡,或不在新学之输入而反在号称保存古学之人。”⑩西禅:《论存古学堂改良之难》,《申报》“论说”,1910年,宣统元年三月二十六日,1张2版。他尖锐指出主持存古学堂的人,都是落伍于时代的迂腐文人,存古学堂的存在反而加剧了传统学术的覆亡。张之洞晚年对存古学堂的态度也发生转变:“为保存国粹起见,嗣后凡有关于保存旧学之奏折,必须详加讨论,不可轻率从事,使轻重失当。”①《要闻·张中堂之重旧学》,《大公报》1908年11月6日,第四版。他对存古学堂的发展也不再看好,希冀借存古学堂以达到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目的也终究失败。存古学堂在清末创办不久,生存地位就岌岌可危。民国肇始,存古学堂被看成是封建落后象征而正式停办。

三、 结语

晚清时期,西方列强入侵使中国民族危机日益严重。在救亡图存过程中,国人的民族国家意识也逐渐兴起。西学在近代进入中国,对中国的传统文化以及国人的思想观念造成冲击。在中西文化交融中,梁启超、吴汝纶等人从日本舶来有关“国学”“国粹”的概念,他们对这两个词重新注入中国文化内涵,以明确自身文化的定位。国人在接纳与迎拒西学的纠结中,更为看重中国传统文化的生存与发展,如何保存传统文化成为中国士人不断付诸努力的艰难过程。

清末时期,书院教育已不能适应社会需要,包括四川书院在内,书院的学风也日益败坏。书院的学子参与赌博、科场舞弊的事件层出不穷,备受学界诟病。1905年,清廷颁布上谕正式废除科举制度,科举为导向的书院教育也就失去存在基础,不可避免的走向没落。书院改制成为延续传统教育必然的选择。在书院改制成学堂的过程中,四川创办了存古学堂,以存古学堂教育延续传统学术的传承与发展。四川存古学堂虽然办学时间不长,但却是后来四川国学院的前身之一。存四川古学堂的教育模式,直接影响着四川国学院的教育模式。

责任编辑:林建曾

School of the late Qing Dynasty Academy System Evolution: A Case Study in Sichuan

Yang yi feng

In the historical context of the Western Learning in Late Qing Dynasty, China's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heritage preservation is haunted around hearts of the country in respect of this matter. Modern Western causes against to the traditional academic impact of time, the academic requirements for preservation of traditional culture is increasing, which and continues to put into practice. As China's traditional society personnel training the main place, the college system in modern times was more and more affected. To continue the development of traditional education, the college has become the urgent matter of restructuring. In Sichuan Province, the college converted into a school full of complicated procedures and disputes, becoming a microcosm of China's education system in Modern Times.

Late Qing College Reform Modern School Sichuan

K205

A

1000-8705(2016)02-37-43

杨毅丰,男,生于1985年,四川绵阳人,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博士,西南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史。

本文是四川省教育厅2015年重点项目:“四川国学院与民初国学教育的转型”(16SA0039)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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