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入侵与野蛮生长
——评电影《荒野猎人》

2016-07-28 11:43
电影评介 2016年10期
关键词:格拉斯印第安人荒野

赵 晖

文明的入侵与野蛮生长
——评电影《荒野猎人》

赵晖

《荒野猎人》是亚利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多继《鸟人》之后推出的又一部探索内心世界的电影,挖掘了人类在极端情境下真实而残酷的人性选择。电影根据迈克尔·彭克小说《还魂者》改编,讲述了皮草猎人格拉斯被熊所伤又被队员抛弃荒野奇迹生还并复仇的故事。在美国的历史上,主角格拉斯是一位真实存在的拓荒者,也是一位民间传说中的英雄。1823年的6月3日美国的一份报纸上记载,他出生于宾夕法尼亚,父母是北爱尔兰人,在荒野逃难中,他被灰熊袭击,后被同伴抛弃荒野,奇迹般地生存下来。

人类在与自然的抗争中获得生的希望,这种求生的原始欲望也是人类早期文明的催化剂。这部看似叙事简单的电影,实则蕴含深刻的文明反思,这种思考既是对人类已有文明的追问,也是对人性底色的诘责,人与自然的关系是文明的永恒话题。

一、 文明现代性进程中的野蛮因子

分析《荒野猎人》如果割裂其故事发生的历史背景,则完全可能会因为情节的单调而丧失观看的乐趣。如果我们将故事放置到美国开疆辟土的西进运动中去看,则这个有关格拉斯的故事则充满了人与土地的隐喻,表现出文明与野蛮的互质关系,透析了人类文明现代性进程中与生俱来的野蛮因子。无疑,美国西进运动是美国文明发展中永恒的痛。1779年,乔治·华盛顿命令“所有印第安人居留地被有效摧毁前不要听取任何和平建议”,1803年,美国以1500万美元价格从法国购得大片土地,史称“路易斯安那购地”,其中包括蒙大拿州和南达科他州。1807年,托马斯·杰弗逊指示:如果印第安人反抗美国人去窃取他们的土地,那么,在战争中,他们会杀死我们中的某些人,但我们会杀死他们全部!早期美国西部的开拓者们威胁了原住民生存处境,他们凭借先进的武器毁掉了印第安人的家,几乎摧毁了北美大陆的印第安文明。

文明以强势而傲慢的姿态侵入所谓的蛮荒之地,就如同措手不及的印第安人遇到贪婪掠取的白人,杀戮与被杀戮注定了人与人之间的血酬关系。文明与野蛮之间只隔了胜者的雄辩,当文明拿刀砍杀野蛮,则被演绎成征伐,而当野蛮袭击文明,则大都被看成侵略。文明在征服与被征服,杀戮与被杀戮之间被反复论证。很明显,墨西哥裔导演伊纳里多对白人征服印第安人土地的土地运动是质疑和批判的,他试图借格拉斯的故事讲述文明现代性中无法回避的野蛮基因。无独有偶,中国作家刘慈欣在《三体》中也提到了人类文明的黑森林法则——“宇宙就是一座黑暗森林,每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人,像幽灵般潜行于林间,轻轻拨开挡路的树枝,竭力不让脚步发出一点儿声音,连呼吸都必须小心翼翼:他必须小心,因为林中到处都有与他一样潜行的猎人,如果他发现了别的生命,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开枪消灭之。”[1]当文明侵入异己文明中,反抗是必然的结果。影片中,白人将阿里卡拉族和波尼族人视为野蛮人,人类之间的杀戮不断,乃至这种残忍灭族行为成为人类文明中的罪恶。导演在影片中制造了矛盾重重的人物关系,法国白人与美国白人之间互相猜疑、陷害,印第安人不同部落之间因土地和猎物互相戕害,这是人性中难以抑制的贪欲导致的人性悲剧。

影片放大了人性的残酷,当最后一个波尼族人胸前悬挂“我们都是野蛮人”的牌子被白人吊死,这具有暗喻性的镜头影射了人性中隐藏的肆意放纵的野蛮,文明与野蛮之间的界限在个体生命的终结上显得那么模棱两可。

二、 自然与人性的视觉奇观

摄影师艾曼努尔·卢贝兹基继《生命之树》《鸟人》等影片之后,又给我们创造了白色荒野的视觉奇观。甚至网络上有评价指出,“这是一部按照Discovery纪录片拍摄的电影”。全片采用自然光拍摄,加拿大阿尔伯塔以及阿根廷南部的雪山、流水、森林以原生态的面貌呈现,在黑白色调的组合中产生了荒凉而遥远的视觉效果。

另外,摄影师在极端恶劣的自然条件下,手持长镜头穿梭在森林、湖泊、暴雨中,与《鸟人》有所不同的是,长镜头隐没在叙事中,甚至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叙事的需求,一切技巧让位于故事与人物。

《荒野猎人》的故事是典型的好莱坞情节,人在荒野逃难的途中不断地遭遇灾难,印第安人的追踪、法国白人的威胁、黑熊的袭击、急流漩涡、悬崖坠落、飞掷流箭乃至不断恶化的伤势等,这些天灾人祸的设定无非就是增加格拉斯的生存困境,进而勾勒出意志战胜一切的美国西部传奇英雄形象。人在自然荒原中的奇观,影片通过三个特殊情境的设定得以实现。其一是黑熊的袭击;其二是跌落悬崖后,格拉斯掏空马的内脏藏身在血腥的马体内;其三是不断出现的梦幻意识流,飞升的女人与格拉斯的精神之恋,从自然奇观超越到人的灵魂梦境。无论从光效还是美术、摄影,可以说,影片都呈现出人性与自然的审美奇观。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里说过,“但凡不能杀死你的,最终都会使你更强大”[2],在雪域荒原的永恒中,用景别镜头和长镜头表现出的格拉斯坚强的生命力与意志力。

自然与人文的影像奇观赋予了这部片子以深沉、凝重、悲壮的视觉审美,镜头窥视了拓荒者格拉斯恐惧与勇敢矛盾并行的真实人性,而通过他与自然、他与同伴、他与敌人之间的关系叙述则表现了人类对文明征伐中携带的野蛮因子的反省。

三、 人类精神的自我救赎与复仇

《教父》里有句台词:历史告诉我们,有一件事情在生活中是永远会发生的,那就是复仇。电影《荒野猎人》与原作《还魂者》不同的是,这部电影增加了格拉斯借助印第安人的复仇之手杀死了仇家约翰·菲茨杰拉德的情节,以复仇之举弥合了丧子之痛的悲愤,不同于以往相似情节的美国电影,这部电影没有选择宽恕作为落脚点,而是选择以杀戮过后的精神救赎为结点,完成了主角格拉斯灵魂的拯救,这种愧疚是他对白人屠杀印第安人的致歉,是对死去的波尼族妻子和儿子亡灵的告慰。

这是一部有关灵魂救赎的影片,格拉斯虽没有选择宽恕仇家,但他的精神却在这种复仇中获得了解脱与救赎,这种救赎更多地指向对已故妻子的爱,这种爱不是因为情欲,而是精神层次上的飞升,印第安人朴素的生存价值成为他灵魂的一部分,“只要你一息尚存,就不能退缩”屡次让他躲过死神的门槛。他深爱的异族女子从心灵到肉体拯救了他,他甚至为了弥合文明对印第安人惨无人寰的掠夺,而选择让印第安人血刃集贪欲于一身的仇家菲茨杰拉德,完成对文明进程中野蛮杀戮的批判。

死而复生的格拉斯无疑是强者,在生死边缘获得重生,这是人类生命力与意志力乃至信仰的获胜。格拉斯在梦境中反复追忆印第安人古老的寓言“只要你一息尚存,就不能退缩”,这成为他活下来的信仰,爱的力量让荒原之树重生。传奇英雄格拉斯行走在梦魇与现实之间,个体的孤独在向内探索灵魂的过程中获得新生的力量,这如同近些年《星际穿越》《地心引力》等影片,一个人的世界,一个人的精神救赎。

“复仇之剑在上帝之手,不在我手”,影片结尾格拉斯将仇家留给印第安人处置,复仇的感性冲动虽燃烧他的愤怒之火,但理智之情则让他放下屠刀,最终,虐杀成性的菲茨杰拉德以死谢罪印第安人,只留下格拉斯与妻子的灵魂对话。这样的结尾似乎完成了人类对自身冒犯自然的谢罪,是人类回望文明发展历程后的精神自救与反思。

[1]刘慈欣.三体2:黑森林法则[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8.

[2](德)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M].钱春绮,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

赵晖,女,河北人,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影视批评方向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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