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动物

2016-07-30 16:55李晓东
上海文学 2016年8期
关键词:麻雀

幼年时在农村,牲口、家禽、家畜或其他家养、野生的动物,虽绝非宠物,甚至不是伙伴,却是生活中原生原有的一部分。自记事起,它们就自然地存在,时时未曾分离。时光逝去三十多年,细节依然清晰,雪泥鸿爪地记下来,边写边笑。

骡子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在农民口中简化为“土地下户”,非常准确、鲜明、生动。土地下了户,许多东西也都跟着下户了。分地的同时,是分牲口、分农具。我们小学时学过一篇山西老作家马烽的小说《饲养员赵大叔》,“老好人”、“金皇后”等各有性格的牲灵,让我亲切会心,印象深刻。上世纪50年代,牲口由各家各户集中到生产队统一饲养,庄稼人对牲口感情深,饲养员便成为极受关注的职业。土地下户后,李准《不能走那条路》、柳青《创业史》等著作中无数次热情讴歌的农业合作化解体了。当然,这并不影响写合作化的文学作品的意义与价值。有生活、有情感、有文采,即有文学,可以古鉴今,但不宜一味以今疑古。

分配生产资料时,分牲口比分地更激烈敏感。土地多,此沃彼贫,整体较好协调。而牲口少,几家才能分到一头,好坏差别较大。北方农村牲口一般有四种,牛、骡子、马、驴子。初中时学习选自周立波名著《暴风骤雨》的《分马》,当时就觉得奇怪。数量最多的牲口,怎么会是马呢?马虽然高大上,但在农村不实用,食量大、力气小、喝水勤,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性价比较低。最受农民欢迎,用得也最多的,是骡子。骡子是马和驴子杂交的产物,虽然样子丑,没有牛的任劳任怨、马的超逸峻拔、驴的聪明乖巧,但体型大、力气大、吃得少、耐饥渴。还有一个优点,不会生育,因此也就不会因发情影响工作,社会关系简单,情绪很稳定,低调少言。在我的记忆里,骡子似乎丧失了鸣叫的能力。牛的叫声是温暖的。马的叫声是苍凉的,古代即有“马鸣风萧萧”之意境。驴的叫声是凄厉的,魏晋名士愤世疾俗,喜听驴鸣。而骡子,最大的享受就是劳作之后,午间树下,饮饱了水,打一个滚,惬意地嘴一张一张,却叫不出声来。因此最受用户欢迎。

分牲口时,大家都想要骡子,其次是牛、马。分配方案是,好牛和骡子一个等级,差牛和马一个等级,驴子作为搭配。最终抓阄决定。好在我村马和驴子本来就很少。我家和我二叔、三叔家共同分得一头牛。然后,家家盖牲口圈,集体的牲口棚就空了。我家后来想盖房,花四百元把牲口棚买下,准备拆了用木料和砖瓦。小说《白鹿原》中写到,白孝文把分给他的房子卖给鹿子霖,鹿就去拆房子,白嘉轩虽又气又辱,仍说,赶紧拆了,我还要盖房哩。这就是当时的农村,土地不值钱,不像现在,动辄拍出天价地王。但牛、马、驴子终究不好用,慢慢地,一家家都换成骡子了。

土地下户对农民生活还有一个显著影响,非亲历者,打死也想不到。那就是,迅速掀起了挖厕所的高潮。之前虽兄弟分家,但分家产不分厕所,倒不是什么文化风俗原因,完全出于经济考虑。农家肥是一种生产资料,集体生产时,农家肥归集体,哪家都无所谓。那种憋泡屎非要拉在自家自留地的事或许有,但肯定不普遍。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生产资料私有,便需要一家一个厕所了。我们老家,把上化肥叫“追”,“追肥”,上农家肥称“奶”,“奶南瓜”、“奶玉米”。我觉得特形象,化肥和农家肥,比附一下,大约相当于奶粉和母乳的关系。筑厕所,也是个技术活。农村那时没有水泥,需要用砖头、石灰、煤灰把两米多深的土坑箍起来,使之不渗水,并不太容易办到,需请掌握这门手艺的人来做。有趣的是,我们那里的风俗,筑厕所快竣工时,匠人要在厕所下吃张煎饼。有俗语“新打茅房香三天”,当然有反讽的意思,但也许和在厕所中吃好吃的有关系。我家厕所打好后,筑厕所的匠人一时轮不上,空置了好多天。我们几个小伙伴便把它当成了秘密基地,一有空就下到茅坑底打扑克。

故乡的动物狗

现在,都市里养狗做宠物的人越来越多,“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等话,已成为不容怀疑的真理。加上莫言《狗盗》等作品的影响,仿佛农村到处都是狗。其实不然,至少在我村,养狗的人家极少。人吃都不大够,哪里还有闲粮养狗?偶尔有些剩下、又坏得人再不能吃的饭,都拿来喂猪了。猪可卖钱,狗却实在没啥用处。也许说可以看家护院,但村里都不富裕,我家连院墙也没有,从来没丢过什么东西。因此,养狗的人家,会被人“腹诽”为败家子。

全村狗不超过五条,还有一条是从别村来的流浪狗。比较受到主人家和全村孩子喜欢的,是一条“四眼狗”,就是眉毛呈两个黄色的圆点,仿佛两只眼睛。后来有同学戴了眼镜,被同学们称作“四眼”,便从这里来。“四眼”很强壮,是村里狗的头。而那条流浪狗就可怜得多了。白毛黑点,有点像斑点狗,但远没有后者名贵,大家都叫它“花狗”,没有主人,没吃没喝。我家没院墙,来往方便,花狗便常到屋前来,东转西转找吃的,或卧在果树下乘凉。我家和三叔家都不养猪,有些剩饭,便倒给它吃。可能知道自己寄人篱下,花狗性格极温顺,不仅任人随便摸,小孩任意骑,就是踢它一下,也似乎不知道疼。有时蹭到人家的猪食槽里,本来就长的身体,伸得更长,两条后腿一前一后,紧绷着,又微微颤抖,随时准备挨上一记棍棒或石头,然后逃走。还有一条狗,极聪明,把手伸到它嘴里,它不停地嚼,还带声音,却让人毫发无伤。很多孩子都喜欢让这狗吃手。也有孩子恶作剧,先喊这狗吃了屎,再叫个小伙伴来,让狗吃他手,在一边偷着乐。

狗臀部相对的做爱姿势,是很多文学作品津津乐道的,我小时候虽也见过,但并不觉得新奇或有趣。印象深的,倒是短暂恋爱中,公狗对母狗的保护。我们村只有一条母狗,而且是农村极少见的“板凳狗”。发情季节,村里还有外村的公狗聚集而来,由于体型的差异,无一成功。花狗虽身份低微,却多情。一天午饭时间,花狗欲和小母狗当众行事,我立即跑过去打,它们落荒而走,不见了踪影。原来跑到坡下的一辆平车下,相依而卧了。我狠狠砸了它一拳,它连头也没回,我于是作势要打小母狗,它迅速起身,怒视着我。我见它一反常态,觉得很好玩,告诉小伙伴们,大家都来试,均如此也。有人说,爱情使懦夫变成勇士,人如此,狗亦然。

李晓东猫

老鼠,都市里的孩子或大人,都是想想就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的,虽然可爱的米奇和米妮带给大家那么多笑声。但我小时候,因为常见,对老鼠一点也不感到害怕,甚至还有点亲切感。窑洞是土墙,老鼠打洞极易,而且窑洞是人打的洞,老鼠再建个洞中洞,也似乎应该。所以,家家都住着一两窝。记得小时候趴在炕头,和弟弟一起看老鼠从洞里探头探脑地出来,我们喊一声,它立即调头窜回洞里,感觉老鼠真是又可笑又可怜,胆子也太小了。然而,也有胆大的时候。我小妹妹出生第二天,额头就被老鼠咬了。半夜,小姑娘突然大哭,妈妈感到一个东西从炕边跑过去,赶紧点灯看,小妹额头留下了老鼠的牙印。

防鼠,一般有三种办法。第一种,也是用得最多的,搭南瓜架。就是在窑洞的底部上端搭一个木头架子。高度在直立墙和拱顶的连接处,大约一米宽或稍窄。收获的南瓜、北瓜(西葫芦)、红薯、土豆等放在上面。老鼠爬墙不易,瓜类得以幸免。第二种,建石仓。石仓是用六块石板搭一个方形的柜子,里面放粮食,老鼠咬不透,比较安全。而且石仓内干燥,可以延长粮食的保质期。我家搬到父亲工作的山西潞安矿务局五阳煤矿后,老家的粮食放在石仓中近十年,磨的面依然很好吃。石仓比南瓜架先进了许多,要花一定数量的钱,由专业的石匠才能建成,属于较现代化的设施。

第三种,才是养猫。猫比狗有用,所以养猫的人家多些。猫长大了,便一副看惯世间百态、宠辱不惊的慵懒相,在炕头、太阳地里抱头大睡,还打着鼾。老辈人传说,猫打鼾是在念经。猫还有一个习惯,不吃葱姜蒜等辛辣食物。佛教里,出家人不食荤腥。荤的本意不是指肉食,肉食是腥,荤指带辛味的植物,所以“荤”是草字头,“腥”是肉字旁。我老家有俗语“猫儿本性善,不吃葱和蒜”。猫小时,是极活泼的,且极好奇。前几年有一部香港电影《好奇害死猫》,虽然故事和猫没半点关系,但这影片名却非常准确生动地道出了小猫的性格。刚过月的小猫最可爱,体型娇小,毛绒绒的,随便拿个东西,或者只是用手在它眼前一晃,立即四处寻找地来扑。眼睛永远大大地瞪着,水汪汪的。

我家的小猫,都从姥姥家捉来。刚离开妈妈的晚上,天一黑,小猫就边叫边向门外看,盼望妈妈像往常、像昨天一样从外面进来。晚上则整夜地哀鸣。第二天稍好一点,完全适应要在三四天以后。或许,猫的记忆时间就是三四天吧。猫似乎生命力旺盛,所谓“猫有九条命”也。可真要把小猫养大,并不太容易。我家养过好几次猫,都不久就死了。印象最深的,是最后一只猫的死。当时我已上初中一年级。矿区老鼠比农村少很多,我和几个同学便到旁边农村去灌“地狗”,即捉田鼠来喂猫。收获后的秋野,一览无余。我们放眼寻觅,看到田鼠便追过去,把它撵进洞里。一人看洞,其他几个去灌溉的机井边提水。田鼠洞有深有浅。浅的灌一两桶,深的要三四桶才能满。被灌得晕头转向的田鼠,不得不乖乖爬出来,当了我们的战利品。田鼠呈褐红色,体型也较家鼠长,被秋粮喂得很是肥硕,见之可真切体验到“硕鼠硕鼠,无食我黍”的情感,乃猫的上好绿色食品。一天下午上课前,我给猫加了饭和水。晚上放学回家,却听到弟弟妹妹的哭声。大妹妹哭着说:“大哥,猫儿死了!”原来它从窗户跳到外面,脖子上的绳子不够长,被吊在半空中,活活吊死了。我也大哭起来。边哭边想,死了个猫,不应该哭得这么伤心,但怎么也忍不住。记得郑振铎先生有篇文章,写家里的猫死后,“从此我家永不养猫”,我家也一样,再没养过猫。

与几乎家家养猪不同,羊很少有人家养,因为羊需要放,“一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放”,羊放得少,不划算的。集体经济时期,村里有一群羊。放羊小组一般三个人,一个正常人带着两个有点弱智的。当时,残疾人根据不同特点,会安排相应的活计。轻微弱智的,一般就放羊。盲人通常是说鼓书,史铁生《命若琴弦》写的就是走村串寨说书的盲艺人的故事。肢体残疾的,有的被安排接电话总机。我们公社总机只有一个接线员,下肢瘫痪,交换机就设在他家炕头,一天二十四小时随时工作。姓唐,一公社大人孩子都称呼他“小唐”,没见过人,不知道全名,而“小唐”二字实在是如雷贯耳。大队部只有一部手摇电话机,村里的孩子常一群人围着,紧张而新奇地拿起电话,狠摇几圈,对着听筒叫“小唐”。有时候大人也这么干。现在想想,可怜的小唐一天要接多少骚扰电话啊。

因放羊人多傻子,放羊便成了笨人的专属职业。孩子不好好学习,家长就骂“不好好念书,以后放羊呀”。孩子们却实在觉得放羊比读书要有趣得多,说心里话,更愿意放羊。与天天圈在教室里有口无心地念那些课文和乘法口诀相比,荒山野岭看着一群羊吃草跳跃,真让人无限向往。尤其是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羊倌,看见羊跑远,或打架了,用羊铲铲块小石头或土块,一扬手,准确无误地打在“犯事者”身上,指哪打哪,百发百中。我对于“帅”、“酷”的最初感受,即来源于此。有段时间,村里来了个铁匠,打犁、铧、菜刀什么的,小孩子们纷纷要求给自己打把羊铲,大人很生气,妥协的结果是,打红缨枪。看来生产工具和武器仅一念之遥,放不成羊了,便去造反。乱世和治世,顺民和暴民,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和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的区别,就是羊铲和红缨枪的区别。

与脏乎乎、傻乎乎的猪不同,羊要干净、聪明得多,孩子们也愿意和羊玩耍。游戏主要有三种,逗小羊羔、骑羊、让公羊抵角。与猪一窝下十个左右崽不同,羊一年一胎,一胎一只,双胞胎都很少见。从这一点上说,羊比猪和狗进化得更完全。白或白灰的小羊羔在羊群前后里外蹦跳着,离妈妈一远,马上快步“的的”地跟上来。小羊羔的叫声“咩”,与“妈”发音很像,小朋友都觉得就在叫“妈”,很亲切。吃奶时,前蹄跪在地上,边吃边一下一下顶母羊的肚子,古人有联曰“物小能知跪乳,日暮还各呼亲”,即道此情景。最激烈、最高大上的,当属公羊抵角。把两头公羊拉出群,相距十多米遥遥相对,一放手,羊便不顾一切地低着头向前冲,两个头、四只角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发出闷闷的“砰”的一声。需要说明的是,两头公羊并非相向奔跑,而是一攻一守,一动一静。通常离羊群较远的那只是攻方,攻者勇猛,守者沉静,从无胜负。

农村养羊,有三方面作用。最主要的,是集羊粪。羊粪是比猪粪更好的天然肥料。除羊圏出粪,羊坡拾粪外,还有卧羊,就是把羊赶到某块地里过夜。羊一夜拉撒,可使土地肥力明显增强。我家曾卧过几次,除馒头米汤土豆丝招待羊倌吃喝外,还得花十元钱,那个时代的十元钱啊!卧羊要有人看羊,一是防狼,二是半夜赶羊在地里换地方。羊群一只挨一只卧,必须隔一会赶着换换地方,才能保证整块地受粪均匀。小朋友都特想随大人去看羊,但很难被允许。如果谁看羊了,会让大家羡慕好几天。第二项是剪羊毛。第三项才是吃肉。集体经济时期,每年冬至,都会杀羊分肉。当把待杀的羊集中到一处院子里时,它们似乎感觉到死期将至,一改乖乖的脾气,很难抓到。特别是见到同伴被杀后,跳踉大骇,有一只居然跳到了供销社售货员卧室的炕上,但依然难逃被屠宰的命运。杀羊比杀猪容易。把羊放倒,用羊刀从脖子的一端贯通到另一端,用盆子在下接血。羊一声不响,泪从大眼睛中满满地溢出来,渐渐失去了光芒。

麻雀

通常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陆军”说罢,再道道海军和空军。天上飞的,我最熟悉的当数麻雀和马蜂。麻雀,可以说是中国北方农村最常见的鸟。我们老家说“雀儿”,就专指麻雀。我小时候,除“四害”早已进入历史,没人再把杀戮麻雀当成一件义举,但对它们也没什么好感。有好感的飞禽,第一当属燕子。大家认为燕子到谁家,预示着主人家是好人,家业也会兴旺发达。所以,燕子可以堂而皇之地一点一点叼来泥,把窝筑在窑洞里的电灯线上,斑斑点点的白色燕子粪落得满地满炕都是,却不会被赶出去,明年春天还盼它们回家。麻雀则像田野里的野草,天天见,又视而不见;到处是,又想不起在哪里,任其自生自灭。

孩子们对麻雀的兴趣,可大得多了。最大的愿望,是捕捉麻雀。小学课文学鲁迅先生的《少年闰土》,觉得奇怪而羡慕,闰土怎么会那么容易就用筛子扣到品类繁多的鸟呢?而我们那里的麻雀,实在聪明得让我们无计可施。按闺土教的办法,用一枝短木棍支了筛子,下面撒了小米。孩子们拉了绳子,远远地等着。但麻雀就是不入筛中,只在筛子周围跳来跳去。院子里的鸡可不管这些,纷纷抢食美味,高大的公鸡一下子就把短木棒撞倒了。结局经常是,麻雀一只没扣到,鸡倒一扣好几只,还得把它们放出来。即使运气好扣住一只麻雀,把它抓出来,也不大容易。因为筛子下是鸡和麻雀的混合体,乱成一团。稍掀开点缝,鸡马上往外闯,麻雀趁机飞了。碰到麻雀打架,就容易捕到了。麻雀打架非常之凶,交颈互啄,上下翻飞。从房檐打到树梢,打到地上,完全不顾及周围的环境。即使翻滚到筛子下,依然照打不误,这时拉下绳子,成功率大大增加。到现在我也没搞明白,这么不要命,是情敌厮杀还是家庭暴力?

一天,邻居哥哥兴奋地跑来告诉说,“我扣到一只老雀儿!”我飞跑去他家看。果然,一只健壮的成年麻雀在笼子里不停地飞撞。第二天,它死了。没喝一点水,没吃一粒米。名满世界的《狼图腾》里说,狼不可养,但陈阵毕竟养了很久,麻雀却养不过夜的。

大麻雀不易得,孩子们便去掏麻雀窝。小学低年级学过一篇课文《群鸟学艺》,说燕子住在房檐底下。村里的小朋友都笑了,真正住在房檐底下的,是麻雀。我们老家有窑洞,也有瓦房。房檐上方的瓦片下,就是麻雀最理想的家了。上到房上,掀起瓦片,圆圆小小的麻雀窝便出现在眼前。我们掏麻雀窝时,麻雀夫妇如果看到,便在周围前后左右翻飞,边飞边大声叫着。大人说,是麻雀在骂你们呢。四种情况都会遇到:一是什么都没有;二是有麻雀蛋,小小的,暗褐色或灰色的壳上,点缀着疏疏的斑点,比鸡蛋好看、可爱多了。一、二、三、四、五颗都可能,但不会超过五颗。到五颗,麻雀就会孵蛋。前几年,到呼伦贝尔旅游,一处景区的亭子下有燕子窝。大燕子叼了食物回来,四张小嘴大张着嗷嗷待哺,游客都仰起头看。我说,还有一只怎么没出来?话音刚落,又一张小嘴伸了出来。旁边人都非常惊讶,纷纷问,“你怎么知道还有一只?”我说,“我能听懂燕子的话。”其实,燕子和麻雀一样,都是五颗蛋一孵,当然应该有五只小燕子了。看到麻雀蛋,不论几颗,都是一窝全端。可以拿针轻轻在卵顶部扎个孔,仰头喝掉,也可以煮熟了吃。但雀卵皮太薄,一不留神就煮破了。

第三种情况是,见到尚未长毛的小麻雀。这个阶段的麻雀身子光溜溜的,肚子特别大,内脏血管都清晰可见。头扎在地上,撅起肚子,一下子一下子向前蹭,似乎在找回家的路。当然,家是再也回不去了,都做了猫的美餐。最理想的是遇到羽毛已经长全、马上要出窝的麻雀。小麻雀嘴两边还长着黄黄的皮,俗称“黄嘴”,越黄,说明越小;颜色越浅,说明越大;到出窝时,黄嘴就完全褪去了。这种小麻雀,便可以玩了。先前的办法是在一只脚上拴上线,让它飞出去、再拉回来。一不留神脱了手,麻雀就会腾空而去。但脚上的线会把它们挂在树枝上,挣扎不开,结果头朝下吊死。后来,不知哪个促狭鬼发明的,改拴麻雀的鼻子。在雀喙上端两侧靠近头的地方,各有一个小小的眼儿,这就是麻雀的鼻子。用针穿了线,从这个鼻孔穿到那个,麻雀就变成了牛,被人牵着鼻子走,不仅走,还要被牵着鼻子飞。当然,飞不了几次,灵魂就要飞走了。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心里一阵阵不忍和愧疚。童年,并不都是诗意的、美好的,有时也有着小小的残忍,对更加小小的生命。

猜你喜欢
麻雀
麻雀欲往何处飞
悲伤的小麻雀
身边的麻雀
冬天的麻雀
我是谁
冬日清晨
燕子和麻雀
发酵
麻雀与红襟乌
麻雀吹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