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正红旗下》的独特性

2016-08-01 21:13王晓宁褚玉晶
青年文学家 2016年23期
关键词:满族老舍

王晓宁 褚玉晶

摘 要:老舍的作品中,论构思谋划之日久、保存发表之曲折、反映老舍生平之丰富、留给读者的遗憾之深重,非《正红旗下》莫属。《正红旗下》的存在为众多关注老舍先生及其作品的研究者提供了宝贵的参考依据。

关键词:正红旗下;老舍;满族;未完成;自传体小说

作者简介:王晓宁(1984-),女,河北大城县人,燕山大学研究实习员、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文化管理研究;褚玉晶(1982-),女,山东巨野县人,燕山大学助理研究员,主要从事管理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23-0-02

《正红旗下》是老舍先生未完成的一部自传体长篇小说。它创作于20世纪60年代初,共有11章约8万字。因为老舍是满族人,属“八旗”中的正红旗,于是这部自传体小说命名为《正红旗下》。老舍先生曾写过一篇《自拟小传》,于1938年2月1日发表在文艺期刊《宇宙风》第六十期上。全文前后不过400余字,文笔幽默轻松,洋溢着安贫乐道的旷达和洒脱,对于老舍先生的生平经历只是几字带过,算不得真正的自传,也难以从中找到太多老舍先生的生活、创作细节。尽管老舍先生的小说创作中经常会渗透个人的生活经历,如《牛天赐传》、《四世同堂》。但是以老舍的个人经历为主要线索表现社会风俗和历史变迁的自传体小说,《正红旗下》是唯一的一部。

老舍先生写满族,占有天时地利人和的独特条件,为什么一直没有写,到1961年才开始写作?1949年以前,老舍甚至羞于提起他的满族血统。他曾经对好友说过,他为自己是满族人、是旗人而羞愧。作为一个具有爱国情怀的知识分子,老舍对于清朝末年清政府向列强割地赔款的行为感到羞耻,对满清皇室的昏聩懦弱恨之入骨。因而不愿意提及自己的满族出身,老舍甚至不愿意在创作中明确写出哪个人物形象是满族人。这一状态一直持续到1949年从美国回国,老舍对于满族的态度才有所改变。这种改变的发生,很大程度上受毛主席和周总理的影响。毛主席和周总理都曾对老舍表达过对满族的敬佩之意。他们认为康熙大帝捍卫了民族的统一、确立了中国版图、建立了统一战线、开创的“康乾盛世”为清朝的兴盛奠定了基础,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杰出帝王。从此以后,老舍先生转变思想、加深了对满族和旗人认识,进而改变了态度。作家认识上的转变也体现在他的创作里。自此,老舍开始了对满族人物和风俗地积极描摹 ,小说《正红旗下》不仅成为老舍的代表作之一, 也被学界盛赞是当代中国少数民族文学的优秀创作。创作满族人民生活图景的愿望老舍先生早已有之,早在抗日战争之前,老舍就准备在晚清时期的社会背景下写一篇北京家族小说,并开始搜集相关资料。[1]但是,抗日战争开始后,老舍被选为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常务理事兼总务部主任,对内主持日常事务,对外代表“文协”全面负责总会的领导工作。[2]在这一特殊的历史时期,众多作家把人民利益和民族大义放在第一位,致力于创作能够激发民众抗日激情的文字,自传性作品的创作计划必然要被搁置。1946年,老舍受美国国务院邀请赴美讲学,直到1949年12月回到中国。50年代,老舍先后担任中国民间文学研究会副理事长,全国文联主席、作协副主席并分管少数民族文学工作。[3]60 年代初,老舍先生又担任了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委员。周总理在1961年的文艺工作座谈会和故事片创作会议上鼓励作家自由选择题材,用多样化的艺术形式加以表现。分管工作的相关性和宽松的创作环境使得老舍终于开始了《正红旗下》的创作。

经过了几十年的谋篇布局和素材累积,老舍先生终于不需要再将自己的民族属性隐藏在字里行间了,老舍的《正红旗下》每写完一页,就会收进书桌抽屉,好像珍藏起心爱的宝贝。然而,饱含作者期待的小说《正红旗下》的创作只持续了半年就被迫停止了。老舍的妻子胡絜青曾在文章中提及停笔的原因。作家李建彤应工人出版社邀请撰写长篇历史传记小说《刘志丹》,1956年开始创作,六易其稿,小说于1962年出版。不想,小说《刘志丹》在出版的同时被康生带头诬陷为反党小说,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习仲勋、时任国家经委副主任的贾拓夫、李建彤的丈夫刘景范等大量中共干部因而牵涉其中,后演变为先后株连、迫害上万人的冤案。在这样的文化环境下,像《正红旗下》这类传记小说不得不停止创作。1966年5月,文化大革命爆发,老舍没有再写什么文字,但是读者可以在后人为老舍先生做的传记中看到他的压抑、愤懑。“历史上,外国的文化大革命,从来都是破坏文化的,文物遭到了大损害。”[4]1966年8月23号,红卫兵打着“扫四旧”的旗号,来到国子监大院里烧毁戏服、道具。当天下午“老舍被人从北京市文 联办公室押往孔庙,和萧军、骆宾基 、端木蕻良、荀慧 生等三十多位著名作家、艺术家一起被批斗,遭受侮辱。老舍抗争被毒打,当场晕倒,血流满面。”[4]8月24号凌晨两点,老舍才得以被家人接回家。他对妻子胡絜青说:“我没有说违心的话,我相信,毛主席、周总理是理解我的,人民是理解我的。” [4] 8月24号,老舍跟小孙女说了“再见”后,独自来到太平湖,在边坐了一天,最终还是不忍屈辱自沉于湖中,25日清晨被人们发现。无论老舍先生是为了气节亦或是为了身谏而殉难,中国从此失去了一位优秀作家、语言大师和人民艺术家,也必然失去了很多优秀的作品。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正红旗下》这部未完成的遗稿在胡絜青的极力保护下曾辗转于澡盆、锅炉、煤堆中,“仿佛被追捕的可怜的小鹿,带着战战兢兢的忐忑和警戒的颤栗。”[5] 经历数次磨难,小说《正红旗下》最终在老舍先生80寿辰之时得以重见天日,于1979年在《人民文学》上发表。

作为老舍先生最后一部小说,尽管没有写完,但《正红旗下》现有这11章已经显示出非常高的艺术成就。小说通过主人公“我”的遭遇和经历,描写了清朝后期民生凋敝社会衰败的景象。向读者展示了满族的阶层分化,富人和穷人、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之间隔着难以跨越的鸿沟。小说对旗人的弱点进行了精彩的讽刺和揭露,特别是对统治阶层和寄生旗人进行了更为犀利而深刻的批评。从抗日战争前到20世纪60年代初,这部构思长达三十年的《正红旗下》,可以说是老舍先生最成熟、独特的作品,并且在语言、故事结构等方面延续了作者市民小说的艺术特点。小说11章中的15 个主要角色都是根据老舍身边的人塑造的,父亲、母亲、姐姐、福海二哥等一系列角色都有人物原型。这为研究老舍先生的工作提供了难得的资料,这也是小说《正红旗下》文学价值之外拥有的珍贵历史档案价值。正如胡絜青所说:“它(《正红旗下》)对了解老舍本人的身世 、家庭和童年是会有很大帮助的, 虽然在细节上不必全信以为真。……即使有点出入,也影响不大”。[5]

与《正红旗下》中的叙述者“我”一样,老舍也是腊月二十三日酉时家家户户忙着祭灶的时候出生在北京西城护国寺一带。老舍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舒永寿正在皇城里值班,母亲由于生产过程中失血过多而昏厥,出嫁的大姐回到娘家主持大小事务。[6]母亲因为没有钱招待将要前来贺喜的亲友,养育瘦弱的“老”儿子而潸然落泪,福海二哥临危受命操办了既经济又体面的“洗三”典礼等事都与小说中描写的基本一致。

老舍的父亲舒永寿,属正红旗,是皇城护军,月薪三两饷银。通过母亲的描述,父亲在老舍心中留下了老实、温和、内向、热爱花草的印象。老舍1岁半时,父亲在对抗八国联军的战斗中因身上的火药被打燃而不幸阵亡,悲惨地烧死在“南恒裕”粮店里。同是八旗士兵的福海二哥在溃败中到这个粮店里找水喝,碰巧看到老舍的父亲。福海二哥因战乱和溃退无暇他顾,没法儿救回老舍的父亲,只能带回舒永寿的一双布袜子和一副裤脚带,交给了老舍的母亲。[7]老舍当时年幼对此没有丝毫印象,但母亲关于八国联军罪行的含泪追述在他心中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小说《正红旗下》中“我”的父亲基本以老舍的父亲舒永寿为原型,除夕夜的闲谈和对大女儿婆家生活的担忧等情节也都是基于老舍父亲朴实善良的个性。

老舍的母亲马氏是满族正黄旗人,娘家在北平德胜门外的一个小村里,种着单薄的土地。[7]生活造就了马氏勤劳节俭、诚信质朴的品质和健康的体魄。丈夫去世后,马氏没有因为失去了家里的经济支柱而怨天尤人。她给人家清洗、缝补、裁剪衣服,用自己的劳动养育四个儿女,并给孩子们创造了整洁舒适的生活环境。“她使儿女们相信:只要手脚不闲着,便不会走到绝路,而且会走得噔噔的响。”[7] 母亲和姐姐们干活儿的时候,老舍总在后面跟着:递烙铁、添火、送水、撮土、给灶王爷上香……从小学得了爱花、爱清洁、守秩序的习惯。马氏的体面、负责、坚强、心灵手巧和任劳任怨深深感染了老舍 。老舍在散文《我的母亲》一文中这样说:“我的真正教师,把性格传给我的,是我的母亲。母亲并不识字,她给我的是生命的教育。”[4]也是这个原因,《正红旗下》中描写主人公母亲的笔墨尤为多,被请作娶(送)亲太太,领月银分配一月开销,干活利索委曲求全等都有事实可考。老舍的各类文学作品中也常常有母亲的影子出现。

老舍小时候因家贫体弱无法上学堂,直到八岁还一字不识。是刘寿绵把老舍领进了改良私塾,改变了他的一生。刘寿绵是个非常富有的人,乐善好施,到老舍中学毕业已经一贫如洗。尽管自己的儿女饥寒交迫,刘寿绵还是去办贫儿学校、粥厂等慈善事业。刘寿绵就是小说中定大爷的原型,他们同样富有、大方、善良,而且不役于权财。但定大爷身上更凸现了清末满人的自傲腐化和不学无术。此外,刻薄吝啬的姑母、贪吃好玩的大姐夫、蛮横霸道的大姐婆婆、无过是福的大姐公公、聪明能干的福海二哥都以老舍的亲属为原型,其社会地位和性格特征也基本相当。

当老舍重新认识满族和旗人并开始倾尽全力在《正红旗下》中讲述它们的时候,历史并没有给这部小说太多的机会。这部凝聚了作者几十年的积累小说在第11章戛然而止,留给读者无尽的遗憾和猜想。如果老舍有机会把《正红旗下》写完,想必会从老舍的孩提时代一直写到清朝的覆灭,那将又是一部史诗般的巨著。遗憾的同时也庆幸,这部未完成的小说没有散失在纷乱的年代里,而是在历尽周折后重见天日,以其厚重的积淀、曲折的经历、未完成的缺憾、自传性质的创作等独特性,吸引着研究者的目光。

注释:

[1]徐莹.老舍遗著《正红旗下》的创作始末[J].北京档案,2014(3):56.

[2]王鸣剑.老舍创作《四世同堂》的心态及动因探源[J].重庆工商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 (2) :25.

[3]舒乙.老舍和少数民族文学[J].广播电视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7(1):56.

[4]老舍.老舍自传[M].吴福辉,钱理群,编. 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5:289,290.

[5]老舍.老舍生活与创作自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430.

[6]老舍.正红旗下·小型的复活[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1.

[7]傅光明.老舍家世考[J].广播电视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2(2):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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