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行行重行行》中的时空艺术

2016-08-04 16:42翁思绮
青春岁月 2016年4期

翁思绮

【摘要】《行行重行行》之成就在很大程度上赖于时空艺术。《行行重行行》中有丰富的时空呈现;时空意识的介入,时空意象的营造与情感的表达水乳交融。在这时空艺术的背后是东汉特定时代背景下文士时空意识乃至生命意识的拓展。

【关键词】《行行重行行》;时空艺术;时空意识

《古诗十九首》之所以被历代文人吟咏,卓尔不群,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其中的时空艺术。《行行重行行》作为《古诗十九首》中的第一首,对于时空的呈现典型充分。

与其余十八首诗一样,《行行重行行》的作者按大多学者的说法应为东汉时期的中下层文人。对于《行行重行行》主题对象的解读历来不一,一说为思妇对心上人的思恋;一说为“贤者不得于君,退处遐远,思而不忍忘”,即逐臣念君王之诗;一说认为是行旅者借思妇口吻叙述对闺中人的思念。然不论哪种说法,诗中所表达的离愁思念之情是明显可感,也是公认的,故本文对此诗的情感赏析取“离愁思念”,并不具体判定其中的对象身份。

一、《行行重行行》中的时间艺术

时间是文学的永恒主题之一。古人对时间的感怀数不胜数,先秦时有《诗经》唱出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小雅·采薇》),《离骚》中屈原道:“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人们对时序的关心多着眼于眼前的季节轮回与景物变换。到了东汉,文人对于时间之流逝更为敏感,这样的敏感体现于《行行重行行》中便是时光的寸寸流逝及时间的瞬时变化。

这首诗中体现时间的诗句明显有二,其一为“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前面已叙说了别离后两人距离的遥远,并运用比兴手法,以“胡马”、“越鸟”喻其殷切的思念——飞禽走兽尚且眷恋乡土,更何况人。而后便从时间的角度表现相思岁月。前半句“相去日已远”正面交代别离的日子已无可计数,后半句“衣带日已缓”,诗人巧妙地托衣带这一物体的“日已缓”来展示时间的流逝。“日已远”、“日已缓”,一正一侧,皆是时光的寸寸飞逝,而在这其中是主人公恒久的思念与日日抚髀的煎熬。这句话与“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类似,皆未明说相思,思念牵挂却已融入每一存消瘦的肌肤里,每一个衣带渐宽的日子里。此外“衣带日已缓”亦是就果显因,带缓为果,人瘦是因,而再一步挖掘,思念是根本。诗人将这般情感与流逝的时光结合在一起,使得表达的情感更加绵长,浓郁。

倘若“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是绵长的点点侵蚀,那么后面的“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则如当头一棒,让人恍然又切实感到痛楚。前半句“思君令人老”是直白而痛苦的人生体验,思而不得,韶华不再。与前面“衣带日已缓”最大不同的是,后半句一个“忽”字,体现了时光飞逝的迅疾,是对时间的突发式感受。前面相思漫漫,情感的旋律缓慢徘徊,而这里以一“忽”字,以对时间瞬时变化的捕捉,作者将漫长的别离牵挂的煎熬化为一瞬,情感的折线陡升:“忽”亦是主人公的恍然——原来已把最美好的年华投放到了相思,顿悟相思的长久与无望,而人生时光短浅如斯,迟暮之感顿生。时间的迅疾衬托出情感的陡升,两者又相互映照,结合,拓宽了全诗的意境,加深了其哲学意蕴。

对于“衣带日已缓”与“岁月忽已晚”二句,清代吴淇评价道:“妙在‘已晚上着一‘忽字。彼衣带之缓曰‘日已,逐日抚髀,苦处在渐;岁月之晚曰‘忽已,兜然警心,苦处在顿。”这一“渐”一“顿”,一缓一疾,托出不同节奏的情感,使全诗的别离相思之情有所起伏,错落有致。此外时间意象、意识的介入,亦使得情感的表达具有时间的重量,丰富了全诗的情感内涵。

二、《行行重行行》中的空间艺术

古代交通不便,空间阻隔是困扰人们的一大难题。面对难以克服的距离,人们显得渺小无力和微不足道,别离之苦有一在此。《行行重行行》中作者把空间意象与别离相思,个体的生存体验相结合,空间意识的介入使作者的情感得到进一步的拓展升华,使生命意识得到体现。

诗中的“空间”在首句便有所体现。“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镜头推出一个不停前行越走越远的身影,两人的距离愈来愈远,两次“行行”迭字的运用不仅呈现出韵律美,节奏感,更是空间距离不断延伸的体现,而“生别离”的愁痛则在动态的距离中绵延如丝,不可断绝。下一句“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空间一下变得宏阔,“万余里”数量值的使用,是对遥远的空间距离的量化表现,亦是别离过后个体无数次对遥远距离体验感受的迭加,凝结。如果说上一句是可观感的实景,那么此句万里天涯的苍茫则更多的是别离后主人公在茫然而固执的思念中所虚想的分离空间,是对上一句空间的延展。各自天涯,无以相见的愁苦与念想在宏阔的天地间铺展蔓延。此外,这一句亦道出苍茫天地间个体的渺小无力之感。

再往后一句“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道路”是空间意象的直接呈现,“阻”、“长”两个形容词则是作者对空间的体验与刻画。“道路阻且长”,既有分开时离者身后那段延伸的崎岖道路的实景,更有身影消失不见彼此后主人公对距离的拓展想象。面对遥远而又曲折,无法逾越的空间距离,主人公终于发出“会面安可知”的揪心悲叹。

从首句到第三句,情感層层递进:从最初分别的不舍愁情,到分隔时思念愈发浓重,到带着对无法克服的距离无奈痛苦一叹。而这有赖于空间意识的介入。实景基础上的虚设空间的拓展使得情感显得更为广阔深远,虚实空间的结合相生增强了全诗意境的感染力。同时空间的营造使得情感的表达更为深邃,不止于离愁相思,亦有主人公,也是作者本身对延伸的,宏大的空间的一种观察感受,以及在这广袤空间映照下对个体自身的体悟。

三、时空交错中的东汉士人

以上虽仅就《行行重行行》中的时空艺术进行赏析,却能起到窥一斑而见全豹的作用——《古诗十九首》中其余十八首亦充分体现了时空艺术的应用,时空意识的介入,如刘熙载在《艺概》中言:“十九首凿空乱道,读之自觉四顾踌躇, 百端焦急。诗至此,始可谓其中有物也已。”而在《古诗十九首》中,作者对时间、空间的敏感捕捉与呈现,并非偶然。以下为浅析。

东汉时期,政权动荡有过之而無不及。战争频仍,国势渐趋衰微,社会矛盾不断激化,统治阶级内部斗争激烈频繁。政治混乱使得下层文士漂泊蹉跎,游宦无门,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生活的窘使他们对于自身的生存状态有了更深的体悟,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们对大一统政权的憧憬与热情渐渐淡化,加之当时的统治思想儒家体系在社会混乱中有所松动,与此同时老庄道家思想流行,从而使这些中下层文士逐渐将关注焦点从政治转向自然,转向自身。转向自然,体现在他们对时序的敏感,对时间流动、空间变化的细致体验,对自然的物象敏锐观察,并通过自然物象感受时空,使个体生命与自然,与时空相通相融。关注己身,则表现为注重个体体验、情感的抒发(而这些个体的情感在当时又是普遍的),将自身置于时空之下,对生命进行体悟与思考,并追求内在的艺术时空。

于是,东汉文士与前人相比,有更广阔,更加深刻的时空意识。于是便有《行行重行行》的“衣带日已缓”,“岁月忽已晚”,“相聚万余里,各在天一涯”,也有其余如《青青陵上柏》的“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东城高且长》的“四时更变化,岁暮一何速”。而这种时空意识的有意介入和拓展,未尝不是诗歌“觉醒”的表现。

四、结语

在东汉特定的时代背景下,中下层文士对时空,自身有更深刻的认识,反映于诗歌,于《行行重行行》中则体现在时空意识的介入,时空意像的与个体情感、省悟相结合的艺术呈现,而作者的情感也在这时空交错的艺术中得到升华,更富有哲学意蕴,具有恒久的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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