谱一曲来世相约的亡音

2016-08-04 16:42彭伊桦
青春岁月 2016年4期
关键词:诗经爱情

彭伊桦

【摘要】《诗经》中现存两首悼亡诗,一是《邶风·绿衣》,一是《唐风·葛生》,此两者开创先河,为悼亡诗之滥觞。本文通过对《唐风·葛生》的分析来领略它的诗情魅力,体味古人朴素的爱情观与缠绵悱恻的执着,寻绎周人爱情之纯洁坚贞,伉俪相笃之深厚融洽。并试图通过与后世文学比较,简要分析其对后世悼亡作品的影响。

【关键词】诗经;葛生;悼亡诗;爱情

一、近在咫尺,生死永隔

日子真的慢起来,分分秒秒均是煎熬。阮籍问的是: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却不知没有尽头的等,是会让人发疯的。葛藤覆盖着荆条,蔹草长满山野,一位女子面对着亡夫的坟墓泪眼摩娑、低低哭诉:“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这是迄今我们见到的最早的悼亡诗,讲述的是一个痴情女子怀着浓浓相思不舍在亡夫坟前絮语。篇首以墓地所见荒凉之景起兴,奠定了全诗哀怨凄楚、缠绵悱恻的悲凉基调。坟前的葛条蔹蔓,枝枝错错抵死缠绵,就像爱人那样相依相偎,然诗中的未亡人却形单影只,孤独寂寞,好不悲凉。

安意如说:“中国最早的诗歌不是写在纸上四平八稳的,它们是被唱出来的,飞流而下地跌宕起伏,珠玉银盘地清脆响亮。诚然,一首《葛生》,三句咏叹,“谁与?独处!”“谁与?独息!”“谁与?独旦!”这一唱三叹,将主人翁克制着的情感由弱转强,吟唱而出,悠悠夏日共愁长,茫茫冬夜心发慌。让人体会到:孤獨本是两面的,坟墓下的人孤独也就罢了,未亡者的孤独,该是分外的漫长。这里的一唱三叹仿佛是她守着孤坟时流下的泪水,冲刷着她自己的心壑,也祭奠着坟中的孤魂,其中该包含了多少死别恨、孤独怨和相思情啊!在那个战争纷飞的年代,人的生命从来由不得自己掌控,多少家庭在战火中分崩离析,多少离人的眼泪撒在飞扬尘土之上。主人翁一面想象他枕着角枕,盖着锦衾在荒野蔓草之下独眠;一面自己伤感,想着未来漫长岁月的可悲,惟有百年之后与良人同穴,才是归宿。我的爱人葬在此,荒郊野岭谁同住?我的爱人葬在此,荒郊野外滩同息?我的爱人葬在此,荒郊野外独特已?

二、地老天荒,情重绵长

姚际恒在《诗经通论》评价“冬之夜,夏之日”此句甚妙,见时光流转。生者始终没忘记两人的情义,不着思念之语,却尽得思念之意。诚然,冬之夜,夏之日,均为一年中最是漫长的阶段。诗人以两段时间的相互交错,极言时光流转之漫长,岁月消失之不易。其实诗中后两章不仅仅体现的是文字顺序的颠倒,更是痛处达到顶峰后的一种升华,一种近乎感情上的疯狂宣誓:生我为之守寡,死我与之同穴!“同穴共圹”是封建社会中夫妻爱情坚贞如一、至死不渝的象征。然诗中未亡人她“百年之后”追求的却不是与他“同穴共圹”,而是和他“同室共居”,期待百年之后回到他的身边共同生活。四言一句,简练纯净,反复咏叹,唱出心底最执着的眷恋,极言两人伉俪情深,细刻出了她和丈夫虽已人鬼异处但仍一往情深的真挚感情。

多么古典又多么深沉,这其实是一种眷眷的爱。予美亡此,谁与独处?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即使生时无法相守,哪怕是死后尸骨的相见,亦是一种慰藉。“夏之日,冬之夜”深情,死生也无法隔绝,为了那种深刻的爱恋,应许这夏日冬夜的漫长,无怨无悔的守候与笃定。如此平静又如此厚重,从容得连死生都不在意。我可以不求死生同存亡,不哭天抢地,而是深情宣誓:我的心不会因多活于人世的短短数载而曲变,即使百年之后也仍能为你跳动,与你同在;我可以照常地生活,我可以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观天边云卷云舒。我可以看山戏水逗闲云,偷得浮生半日闲;我可以看日升月落花燃河山,我可以自己一个人走过现世安稳,岁月静好;我可以连同你的生命一起活下去,即使城楼西斜,月光潸然。你,一直与我同在。夏日冬夜的更迭是生命的程,百岁之后的回归则是又一次生死相许。没有戏剧性的情节,没有生前卿卿我我的回忆。死,到此时成了一种感情的信念,成了重相厮守的希望。一如《葛生》中的那个女子,冬夜漫漫,夏日灿灿,待到百年后的再同穴而居,也没有什么不可,心中挚爱也分毫未改。

三、伤逝惜别,坚贞哀婉

《葛生》可谓悼亡诗的滥觞,然“悼亡”命名,却自西晋潘岳始。悼亡诗在唐人中,以元镇的《遣悲怀》七律三首和《离思》七绝五首最有名。词人中,则以苏轼和纳兰性德为冠。

悼亡诗词感情真挚,情辞哀婉,感人至深。《葛生》中的“葛生蒙楚,蔹蔓于野”,在篇首以墓地所见荒凉之景起兴,奠定全诗哀怨凄楚、缠绵悱恻的悲凉基调。潘岳《悼亡诗》:“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使用比、兴的手法,将夫妻二人比作翰林鸟、比作游川鱼,以比目鱼的撕裂谓夫妻生离死别。在《葛生》中,诗人面对“其室”、“其居”,想到“角枕灿兮,锦衾烂兮。”此乃触景伤情。苏东坡《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以坟墓来寄托阴阳相隔的哀思。《葛生》中“百岁之后,归于其室”也表达诗人渴望于死后相遇,再续前生未了缘的愿望。纳兰性德《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就是难抑对亡妻的思念,想跨越今生来世的鸿沟的倾诉与表达。

然,诗经中的文字魅力,不仅在于值得回味的意蕴隽永,不仅在于对后世的诗文影响,更多的是力透纸背的真挚情感。这些被吟咏着的充满血泪的哀歌,其力足以穿透血肉,净化人的灵魂。这种感染力,来自上古人民的真情实感及其古朴的生活情趣,自其缠绵徘恻的情思和深沉的抒情格调,那些至死不渝的爱情绝唱,可以穿越时空穿越人心穿越一切隔阂,成为人们心中的梦想与期许。反观现代社会,处处充斥着:只求曾经拥有,不求天长地久的“速食爱情”,宁愿在宝马车里哭,不愿在自行车上笑的“物质爱情”,各种婚恋网、婚介所、三姑六婆极力撮合,生拼硬凑的“绝配爱情”。这些所谓的速食爱情、物质爱情、绝配爱情,将千百年来祖先流传的关于爱情海枯石烂坚贞不渝的信仰击得粉碎,在不再单纯的爱情追逐之间,在形形色色的爱欲纠缠之间,我们的心中是否还有“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信念与坚贞?是否还有“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的情深守望?

【参考文献】

[1] 程俊英. 诗经注析[M]. 北京:中华书局, 2006.

[2] 余冠英. 诗经选[M]. 人民文学出版杜, 1979.

[3] 姚际恒. 诗经通论[M]. 中华书局, 1958.

[4] 全宋诗[M]. 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1.

[5] 全唐诗[M]. 中华书局, 1999.

[6] [清]纳兰性德. 饮水词笺校[M]. 中华书局,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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