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邑太清宫西周大墓墓主研究回顾和指迷

董　越

(周口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周口 466001)



鹿邑太清宫西周大墓墓主研究回顾和指迷

董越

(周口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周口 466001)

简要回顾了鹿邑太清宫西周大墓发掘及墓主长子口身份的几种见解,指出了各位方家争论的几个关键问题。结合甲骨文、金文等出土文献和传世文献肯定了长子口是辛甲后人的说法,并进一步认为长子族是一个智慧的民族，古“长”国在商周的地位不可小觑。

太清宫;西周;墓主;长子口

DOI:10.13450/j.cnki.jzknu.2016.04.022

河南鹿邑太清宫是中国古代思想家、哲学家、道家学派的创始人老子(李耳)的出生地,文化底蕴厚重。1997年4月,河南太清宫考古队在鹿邑太清宫右侧的隐山遗址发掘了一座具有浓厚殷商遗风的周初大墓,出土了一大批珍贵文物。发掘者认为出土青铜器的绝大多数铭文为“长子口”“子口”,故墓主为长子口,命名该墓为长子口墓。该发现1998年曾获得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提名荣誉奖。

长子口墓发掘以后,介绍长子口墓的墓葬及出土器物的文章、书籍先后发表或出版。其中有5篇的介绍及时而翔实,它们是《鹿邑太清宫遗址考古发掘又有重大发现》《鹿邑太清宫长子口墓出土青铜器》《鹿邑长子口墓出土文物举要》《河南鹿邑县太清宫西周墓的发掘》和《鹿邑太清宫长子口墓》。前3篇的作者都是韩维龙、张志清,分别发表在1998年6月3日的《中国文物报》、《中原文物》2000年第1期和《收藏家》2000年第4期;第4篇署名为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发表在《考古》2000年第9期;第5篇的发掘报告《鹿邑太清宫长子口墓》由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周口市文化局编著,中州古籍出版社2000年出版。

一、研究回顾

鹿邑太清宫西周大墓的介绍性文章发表之后,关于西周大墓的时代特征、墓主的身份、古长族的社会变迁等一系列问题继而不断有各个领域的专家学者撰文发表自己的看法。他们或者从长子口墓的墓葬特点、随葬品青铜器陶器等的数量、器形、大小、组合形式、花纹等考古学角度,或者从随葬品青铜器的铭文等文字学角度,或者从殉葬的规模、风尚习俗的时代特征等历史学的角度,并且结合出土文献和传世文献进行分析阐述自己的意见。

下面我们根据发表论文的时间先后和主要内容，把观点总结概述为四种见解,分而论之。

(一)“殷商遗民说”和“东夷后人说”

韩维龙和张志清曾经参与了鹿邑太清宫西周大墓的发掘。他们在《考古》2000年第9期发表了论文《长子口墓的时代特征及墓主》。

他们根据长子口墓的中字形墓形、墓内有腰坑等墓葬形制、埋葬习俗和部分出土器物的特征，断定长子口墓的时代为“商末周初大墓”[1]，“长子口是活动于商末周初的殷商遗民”[2]24。他们还认为太清宫一带地处中原商周王朝与东夷、淮夷的交界地带,长氏方国在商末是商的属国,帝乙帝辛时期出于对东夷作战的需要,商王朝把关系密切的长氏派驻到今鹿邑县东,也有可能长氏原来就据有此地,武王灭商后,长氏方国仍旧担负守卫周王朝东大门的重任。

之所以认为长子口是“东夷后人”,主要是因为长子口墓墓穴里面有13人的殉人,而学术界普遍认为殉人在商周时期是东夷集团流行的风气,进而推测长国与东夷的渊源应该很深。

(二)“首子”或“元子”说

李学勤先生在故宫博物院院刊2001年第6期撰文《长子、中子、别子》，首先考查了河南鹿邑太清宫长子口墓及湖北黄陂鲁台山长子狗墓出土的有铭青铜器上的关于“长”和“子”几个不同的字形和用字的情况,认为“子”不是表示爵名公、侯、伯、子、男的“子”，而是亲称“子”“孙”的“子”[3],“长子口”与“文母乙”对称。因而,他认为“长”不是一个国名,商末周初铭文中的“长子”为首子或元子,即大儿(女)子的意思。很明显,李先生的“长子”为首子或元子的说法,是把“长”当作形容词作定语来修饰“子”的。接着,李学勤先生又用典型的例子论证了商末铭文中常见的和“长子”同类的“中子”为支子,“北子”即“别子”,也指支子。

当然,李学勤先生独具慧眼,新颖独到的研究方法和观点,也有人提出了与之不同的观点。如李学勤先生在文章中所说的长子口墓里的一件扁足鼎 (Ml:43)的铭文“子口寻作文母乙彝”中的“寻”用作副词,“重”的意思。王恩田先生在《鹿邑微子墓补证——兼释相侯与子口寻》中认为:“寻是人名。“子口寻”即微子启之孙腯。并引用《礼记·檀弓上》的“微子舍其孙腯而立衍也”为证。

(三)“微子兄弟说”

《中原文物》2002年第4期刊发了王恩田先生的《鹿邑太清宫西周大墓与微子封宋》一文。王恩田认为鹿邑太清宫西周大墓的墓主是“宋国开国之主的微子兄弟”,鹿邑太清宫西周大墓的规模之大、规格之高、遗物之丰富与精美,都超过了同期的晋侯大墓。在传为宋国都城商丘的附近,不可能再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长国”国君的大墓出现。“微子口”被报道者误释为“长子口”,“长”与“微”主要区别在于“长”字从拐杖,而“微”字没有。“长”和“微”混淆的原因有二:一是《说文》所引长字的古文有误。二是古玺中的“微”字以往均被释读为长字[4]。王恩田的“微子说”得到了林沄先生的反驳,2005年在由中国教育文化出版社出版的《黄盛璋先生八秩华诞纪念文集》里,收录了林沄的文章《长子口墓不是微子墓》。林沄主要考查了甲骨文“长”和“微”字形上的异同,批评了王恩田先生没有分清“长”和“微”字形的区别在字形上部之不同,同时,林先生还提出了判断“微”字的标准是“手部表现为分叉的手指,和在简单的人形头上多加一些线条”。针对林沄先生的批评,王恩田先生又在《中原文物》2006年第6期发表了《鹿邑微子墓补证——兼释相侯与子口寻》,他认为考释文字、解释字形应以原始字形为准,有拄杖形者为长,无拄杖形者为微。长字有拄杖形是商周文字,不应用经过讹变的战国楚简上的长字予以否定。此外,王先生还用较大的篇幅论证了鹿邑太清宫镇即春秋相邑。微子即西周金文的相邑之相侯。鹿邑大墓铜器铭文中的子口寻应是微子启之孙腯，而且,王先生考订了鹿邑大墓的年代不可能早到成康时期。

王恩田先生在以上两篇论文中,历时考查了“长”和“微”字形上的异同,并结合传世文献、出土文献及考古的情况等,提出了“长子口”墓应为“微子墓”,大墓铜器中的子口扁足圆鼎上面的八字铭文应为“子口寻作文母乙鼎”。

“长”和“微”二字字形差异,目前学术界还没有形成一致的观点,但是现在有关研究微氏家族和地望的问题相当深入:汤威在2004年12月31日的《中国文物报》发表了《此“微”非彼“微”也——周原微氏家族与微子启族属关系刍议》;李发在《考古与文物》2011年第3期发表了《甲骨文中的“微”及其地望研究》。

而且,王恩田先生的“微子兄弟说”继续得到有些人的“笔伐”和“热捧”。杨升南在《中原文物》2006年第5期发表的《商代的长族——兼说鹿邑“长子口”大墓的墓主》一文中认为:“长子”是商王室重要成员,在殷墟甲骨文中两见。鹿邑大墓铜器铭文中的“长”字,与甲骨文和54号墓铜器上的字形相同,它们应是同一个家族, “长子口”的规格和殷墟花园庄54号“亚长”墓的规格大体相当,应该就是殷墟前期“长”氏家族的后代,并非是周人封于宋国的微子。《华夏考古》2009年第3期刊发了尹夏清、尹盛平的论文《鹿邑太清宫西周大墓墓主研究综述》,作者认为鹿邑太清宫西周大墓墓主人长子口应该就是西周宋国的始封君微子。依据有两个:一是墓中出土两件带“析子孙”族徽铭文的铜方鼎,而“析子孙”原本是封于微地的武丁长子祖己的氏族徽号,其氏族商末成为微子启的臣属,因此,“析子孙”是微子启始封国内的一个氏族徽标。二是微子启商代末期始封于微,故文献中称为微子。西周初年改封微子启为长侯,故他又可称为长子,周公东征后又被徙封于宋。“口”与“启”可能是一名一字,所以长子口当是微子启。

尹氏以墓中出土两件带“析子孙”族徽铭文的铜方鼎为出发点进行研究,把研究的视野进一步拓宽,从而从另一个切入点论证鹿邑太清宫西周大墓的墓主为微子启,与王恩田先生的“微子说”有殊途同归之感。

(四)“辛甲后人说”或“箕子后人说”

早在1984年2期的《江汉考古》杂志上,张亚初在其《论鲁台山西周墓的年代和族属》一文中提出了“长子”为“箕子后人”或“辛甲后人”的说法。

二、指迷几个有争议的关键问题

鹿邑太清宫西周大墓从发现、发掘至今已有近20年,这近20年来,公婆相讼、百家争鸣,有关围绕鹿邑太清宫西周大墓很多问题的争论从没有停止过。随着研究和争论的深入,有些可以信从的结论也尘埃落定、昭然自明。以下是我们总结的引起大家争议的几个关键问题。

(一)“长”和“微”的纠结

我们知道,利用古文字可以最快最准确地判断器主和墓主的身份,有名的“妇好墓”墓主之所以很快地被识出,就得益于古文字。这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但是若古文字的字形识别有误的话,就会全盘皆输。鹿邑西周大墓出土的青铜器铭文中的字形(见图1)究竟是“长”抑或是“微”,自始至终是一个颇有争议的问题。高西省、王恩田、杨升南、林沄等都陈述了自己的意见,并提出了区分二字异同的标准。李发在《甲骨文中的“微”及其地望》一文中甚至把“微”的形体演变细分为3种。很有见地,此不赘述。那么鹿邑太清宫的墓主之名究竟如何隶定才恰当呢?

图1　鹿邑太清宫青铜器有“长子口”的铭文

按照鹿邑太清宫西周大墓的发掘报告,我们把“长”总结为有、无“拄杖”形和下面有“口”的共三种字形。“子”有“两臂一上一下”和“双臂同样上扬”两种写法。

若按照王恩田先生的用有无拄杖作为判断和区分“长”和“微”二字的标准,则无法自圆其说,有失片面，是没有全面分析“长”字形所致。

“长”和“微”,在商代甲骨文时代就已经是各自独立的两个字。总结以上各家的意见,我们认为判断二者有两个主要的标准就是:“长”字形人的上部的头发都为折形,有无“拄杖”并不是必要条件,有“拄杖”的一定是“长”字。“微”字形人的上部的头发无方折形,多有攴形,有无攴形不是必要条件,也即是,从攴的一定是“微”。见图2[5]58、图3[6]。

所以鹿邑太清宫西周大墓的墓主为“长子口”而非“微子口”字形已成定论,再无讨论的必要。杨升南、李发、张长寿、松丸道雄、林沄等先生，都认为“长子口”是正确的。

图2　“长”和“微”字形区别

图3　“微”字形变体之间的关系

(二)鹿邑太清宫西周大墓墓主的身份

关于墓主“长子口”的身份问题,正如第一部分所总结的那样众说纷纭、莫衷一是。4种说法,各有千秋。

我们在进一步肯定了“长子口”字形以后,有关鹿邑太清宫西周大墓墓主“长子口”的身份问题就不那么难以捉摸了。

林沄先生在《长子口墓不是微子墓》一文中,明确提出：“西周时既有长子甶和长子狗的长氏存在,又有墙盘证明却有源自殷商的微氏存在。此两族不可能是同一个氏族。”杨升南在《商代的长族——兼说鹿邑“长子口”大墓的墓主》中提出，“是商代‘长’族的遗存而不是宋国的始封君微子启的墓葬”。汤威在《此“微”非彼“微”也——周原微氏家族与微子启族属关系刍议》论述深刻。

根据“长子口”墓的墓葬大小和规模、规格,陪葬品的特点、殉葬情况,并有安阳殷墟54号“亚长”墓的规格、陕西长安斗门镇长甶诸器、湖北黄陂长子狗诸器及2008年在西安发现的长子方鼎等做佐证,墓主是60岁左右的男性,有理由认为这是商亡国之后南迁的“长子”族首领[7]。我们也认为:“长子口”应是出现在甲骨文第一期里的“长”国的“辛甲”的后人。

“长”国曾是殷商王朝西部的重要盟邦,后分迁于东部和南部,商亡后归顺周朝。周文王的时候封“辛甲”后人于长子。杨肇清的《长国考》一文详列了甲骨文、金文中有关长国的相关资料,在此也不赘述,仅就有关代表“长”国历史变迁的几件青铜器的情况列表1，可见其历史延续至战国。

表1　代表“长”国历史变迁的几件青铜器

要判断古“长”国的位置和社会变迁,甲骨卜辞的同版共卜关系,即利用长国与其他邻国的往来,从而确定古长国的位置。下列甲骨卜辞中与长国同时出现的一部分方国的名称:

随着先后出土的与“长国”有关的商、周、战国墓及随葬的青铜器的铭文,结合传世的青铜器铭文和甲骨文中的记载,我们可以清晰勾画出长国1000多年的社会变迁及其路线。而“长子口”墓的发掘，无疑表明了“长”国在历史上的存在和变迁。

(三)“长”国与商周王朝的关系

关于古“长”国的地位和与商周王朝的社会关系问题,传世文献记录的很少。正如王恩田先生在《鹿邑微子墓补正》一文中所说的“古长国只是一个不见于《春秋》经传的小国”[5]60。考古学的作用在于补史之阙,勘史之误。河南鹿邑太清宫长子口墓制规模的宏大、陪葬器物之精美繁多,我们推断墓主“长子口自然非一般的方国国君”。

从殷商甲骨文的“长”国与商朝的纳贡、方国、臣属关系到金文所反映的西周的“长”国与殷商王朝的关系非常密切,深得殷商王朝的信任和重用。

图4　长甶盉铭文拓片

三、展望愿景

地处中原腹地的河南鹿邑太清宫一带,有很深远的文化内涵。丰富的文化遗存纵跨远古的龙山文化一直到汉晋文化。早在殷商时期,它就处于中原商周文化、东夷文化和蛮夷文化的交界地带，是三种文化不断交流、冲撞和融合的地方，是兵家必争之地,政治经济军事等关系非常复杂。其北面紧邻有“三商之源华商之都”之称的六朝古都商丘。历史上的商丘古称商、亳州、宋等,曾是商朝的首都之一。周初的微子曾经受封于此。在一定程度上说,它也属于殷商文化的一部分。

长子口墓是目前黄淮流域发现的最大一座商周墓葬,长子口墓的发现和发掘及近20年来围绕长子口墓进行的有关问题的讨论,对于先秦史的研究,尤其是周商历史的研究至关重要,为进一步确认微子墓地和宋国西周早期都城遗址，提供了丰富的第一手资料。

[1]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周口市文化局.河南鹿邑县太清宫西周墓的发掘[J].考古,2000(9):22.

[2]韩维龙,张志清.长子口墓的时代特征及墓主[J].考古,2000(9).

[3]李学勤.长子、中子与别子[J].故宫博物院院刊,2001(6)：2.

[4]王恩田.鹿邑太清宫西周大墓与微子封宋[J].中原文物,2002(4)：44.

[5]王恩田.鹿邑微子墓补证:兼释相侯与子口寻(腯)[J].中原文物,2006(6).

[6]李发.甲骨文中的“微”及其地望考[J]. 考古与文物,2011(3):102.

[7]林欢.试论太清宫长子口墓与商周“长”族[J].华夏考古,2003(2)：66.

[8]杨肇清.长国考[J].中原文物,2002(4)：50.

2016-04-30

董越(1972-),女,河南淮阳人,讲师,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文字学、古文字学、汉语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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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9476(2016)04-008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