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儿女(五)

2016-09-16 08:29杨世运
传记文学 2016年5期
关键词:铁山鹤鸣孤岛

文 杨世运

“孤岛”儿女(五)

文杨世运

谨以此作品

献给为拯救国难而献出青春和热血的中华优秀儿女们!

【长篇纪实文学】

第七章 金宝花园

在冀老爷子和金宝师娘面前行过拜寿大礼,鲁婉英带周鹤鸣退出,穿过两道长廊,来到戏台前。

台上正在唱京剧《大登殿》。薛平贵衣锦还乡,封王宝钏为正宫皇后,封代战公主为副后,滿喜气洋洋,花团锦簇。

吴四宝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张凉靠椅上,边看戏边嚼瓜子、吐瓜子皮,他的几个76号的部下众星捧月似的围在他身边。鲁婉英悄声指点给鹤鸣:看,那个长脖子、嘴里镶有两颗大金牙的,名叫鄢绍宽,外号“金条”。他原是国民党“军统”的特工,现在投了日本人,是76号的缉侦专家。听佘爱珍夸赞他说,连日本人都说他了不起,生有一只狗鼻子,藏得多隐秘的对手,他都能闻出来。再看右边那个人,焦黄的脸、焦黄的胡子,名叫林之江。他原来是共产党那边的人,后来投奔了国民党,再后来投了日本人,现在是76号特工总部第二行动队的队长。坐在林之江右边的那个黑脸汉子名叫张国震,是跟吴四宝多年的徒弟,现在是特别行动中队队长。

突然,吴四宝“呼”地一声站起身,对戏台上吼叫:“停!别唱了!台上台下的人都听我的命令,立正!敬礼!”

行过欢迎礼,吴四宝请三位上司坐上座,然后命令戏班子敲响锣鼓重开戏。周鹤鸣对鲁婉英说:“我不想看戏了,声音太嘈杂!”

“那我们换个地方玩,走。”鲁婉英挽着鹤鸣的胳膊离开戏院子,“我们去打牌吧,好不好?”

“你知道我也不喜欢打牌……”

“那我们到哪儿玩?离开宴的时间还早着哩。”

“你不是说冀干爹家有一座大花园吗,名字叫金宝花园?”

“是呀,花园名叫金宝花园,这整座大宅院,外人也称金宝花园。”

“不用说,这是以金宝师娘的名字命名。”

“别看金宝师娘只是个女流之辈,在江湖上可也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

二人慢慢说着话,不觉已来到大花园。花园之大,超出了周鹤鸣的想象,牡丹园、月季园、桂花园、梅花园,一园连一园,又有假山、水池相缀于其间。

“这里真幽静,空气又清凉。”周鹤鸣赞道。

鲁婉英把鹤鸣的胳膊挽得更紧:“那我俩就躲在这里多说说话。”

周鹤鸣点头,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有件事想不明白。”

“什么事?”鲁婉英忙问,目光里满是关切。

周鹤鸣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冀干爹过生日派场这么大,连汪精卫、陈璧君夫妇,还有日本驻上海军队的最高长官土肥原贤二,以及情报机关长官晴气庆胤都送来了花篮?”

“他们当然要送花篮,因为冀老爷子为他们立了大功。”

“什么大功?”

“若没有冀老爷子,就没有如今的76号特工总部。”

“这话怎么说?”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我只是从佘爱珍那里听到一些。”

“就说个大概吧。”

“为什么?”

“他20岁来上海读书,先读上海美专,后读上海大学。读书期间他就听说冀墨清老爷子财大势力雄厚,就和他的女同学——就是他现在的老婆叶吉卿,一起找冀老爷子拜了干爹。”

“噢,他老早就是老爷子的干儿子了?”

“他还跟叶吉卿一起参加了共产党,那时候当共产党员还是时髦的事。没想到时髦的事很快就不时髦了,要砍脑袋的,他们俩就改换门庭加入了国民党。”

“在国民党内做什么事?”

“叶吉卿做啥事我不知道,只听说李士群是中统局的情报员,后来当了个科长。他一直嫌自己官职太低,不得志。日本人占了南京,他开始谋划投靠日本人。去年夏天中统局派他到湖南株州去当一个什么主任,还发给了他一笔活动经费,他趁机南下到香港,去拜见日本驻香港的总领事官中村丰一,表示愿意为皇军效犬马之劳。”

“噢,他倒蛮痛快的。中村丰一怎么说?”

“中村丰一赶紧写一封信交给李士群,叫他到上海跟日本大使馆的书记官清水董三接头。”

“清水董三怎么说?”

“清水董三答应给枪给钱,叫李士群成立一个替日本人服务的特务机关。可是李士群单枪匹马,这机关他怎么成立?”

“我明白了,于是他就拜见他的干爹冀墨清。”

“冀老爷子也想借日本人的势力在江湖上坐大,压过黄金荣、杜月笙。李士群和冀老爷子一拍即合,冀老爷子就把吴四宝和一帮能打能杀的徒弟交给了李士群,还给他钱给他枪。这还不算,就连房子也是冀老爷子给的。”

“房子?”

“就是现在的极司菲尔路76号呀!”

“76号是冀老爷子的房产?”

“哪是他的,是他拣来的。”

“拣来的?”

“那座大院子原来的主人姓陈,名叫调元。你在报纸上读到过这个人的名字没有?”

“读到过,他原来是北洋军军阀孙传芳的部下,后来起义加入国民革命军,担任过军长和江苏省省长,淞沪战事爆发,他撤离了上海。”

“他留下的76号的房子,就被冀老爷子派手下人给看管了。现在,他交给李士群当办事机关用。这办事机关当时还没有正式名号,就干脆叫它‘76号’。这代号一直用到现在。”

“两个人从前一定认识。”

“他出了什么事?”

“后边的事,让我猜猜看。”

“你猜。”

“你猜的一点也不错。听佘爱珍说,他俩见面后,还演了一出戏。”

“演什么戏?”

“李士群怎么应答?”

“李士群不吭声,突然咚一声,把这么厚一捆钞票砸在茶桌上,又啪一声,把一只手枪拍在那捆钞票旁边,这才开口说话。”

“说什么?”

“他说,丁兄,你是我的老上司,真人面前我李某不说假话。实话告诉你,我已投了日本人,日本人给枪又给钱。你若答应跟我一起干,你当正,我给你当副手,这点钱就算我的见面礼。你若不想干,骂我是汉奸,你就拿这手枪,一枪毙了我!”

“他什么话也没再说,嘿嘿一笑,赶紧把一捆钞票装进自己的皮包。”

“哈哈,这出戏演得确实精彩!”

“我听明白了,公开投日本人,其实李、丁二人和他们的76号,是走在汪精卫前头的。”

“对,那时候76号直接归日本人指挥。”

“汪精卫宣布投日,来到上海后,日本人把76号当作一份大礼交给汪精卫。”

“就是这样,交枪交人交房子,就连汪精卫开大会,也是在76号。”

“难怪汪精卫这么感激冀墨清老爷子,没有冀墨清,就没有他如今的76号。”

“可不是吗!”

“汪精卫是当重谢冀墨清,日本人也当重赏冀墨清。”

“日本人说了,明年春天要请冀老爷子到东京赏樱花,还要叫天皇召见他。”

“是的,他应该去见天皇。”

说一会儿话,散一会儿步,走走停停,不觉间两个人的话题转到了吴四宝和佘爱珍身上。

鲁婉英对这两个人的底细太熟悉了,一五一十说给周鹤鸣听。

“吴四宝的老家在江苏南通。他爹娘都是老实人。吴四宝还在吃奶时,他爹娘就离开老家到上海来讨生活,烧老虎灶卖开水。小户人家有时也会养娇子,吴四宝从小就顽劣泼皮,人见人嫌。爹娘持别宠他,哥姐从心里烦死了他。12岁那年,爹娘相继病故,‘家中王’便一下子成了‘门外狗’。哥哥嫂子将他扫地出门,他只得求姐姐给口饭吃。姐夫还算不错,勉勉强强收留了他。姐夫在跑马厅当马夫,央求老板,把吴四宝也招进跑马厅,当了个牵马童。吴四宝就在跑马厅长大,长成了一身力气满脸横肉,也学会了明火执仗打打杀杀。”

“听说他枪法很准,在哪儿学的?”

“这得从他逃出上海说起。他长大后娶了媳妇成了家,对媳妇也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媳妇为报复他,故意找了个野男人,给吴四宝戴上绿帽子。吴四宝一斧头劈死媳妇的奸夫,跑到外头闯江湖。先是跑到山东,在‘安国军’副司令张宗昌的队伍里当兵。后来这支队伍被白崇禧收编了,他就随部队到处走。他在队伍里不但学会了打枪,还学会了开汽车。听他自己夸过,他步枪、冲锋枪、机关枪都扛过,就差没扛过大炮。”

“为什么又回到上海?”

“他嫌当兵太苦,管得又严,哪有在上海滩称王称霸快活?再说,那桩命案已过去好几年了,他心想应该平安无事了,他就离开队伍跑回上海。回来后,他先给‘烂脚根’当司机,又拜“烂脚根”为干爹。

“烂脚根?”

“‘烂脚根’是绰号,真名荣炳根,也是青帮大佬,但他台子没有冀墨清老爷子硬。后来吴四宝就拜冀老爷子当干爹,给冀老爷子开车当保镖。就是在这时候,他娶了佘爱珍当老婆。”

“我听说,佘爱珍是个读书人?”

“是的,她一直读到初中毕业,中学上的还是有名的‘启秀女中’。她老家在广东。她爹在上海做茶叶生意,娶了三房太太。三姨太最漂亮,佘爱珍就是三姨太生的,因此也算得上是个美女胚子。”

“那她为什么会嫁给文盲莽汉吴四宝?”

“佘爱珍的前夫是个富家少爷,婚后不久抛弃了她。她决定嫁给吴四宝,因为吴四宝是一条翻江龙,可以为她报仇。不过佘爱珍也不弱,手段甚至比吴四宝更胜一筹,日本人特别赏识她,就连大文人胡兰成,也写文章夸奖佘爱珍做事大方,是76号的春风牡丹。”

两个人漫步来到了花园的尽头,一面约30米长的高墙把外面的世界同乱花迷眼的豪门大院隔开。

高墙外是一条弄堂,周鹤鸣向外望了一眼,估计出这条弄堂只有两米多宽,一边靠金宝花园的围墙,一边靠着两幢相连的四层高的楼房。高墙内,与围墙平行,地上修了一条独具一格的窄窄的水泥路。说它特别,是因为这条路有规律地弯曲,像一条正在游走的长龙。更逼真的是“龙”身上还有彩色“鳞”片。当然不是真鳞片,而是用染了各种颜色的鹅卵石镶嵌在水泥之中。鹅卵石经过了精心挑选,一律如鸡蛋般大小,形状圆润。周鹤鸣顿时对这条彩色路产生了兴趣,向鲁婉英询问这条路的用途,“像游龙行走,是为了美化花园吗?”

鲁婉英回答:“不光是为了让花园更好看,也是为了冀老爷子一早一晚散步。”

“散步?”

“是的,老爷子喜欢早起,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这条路上散完步再用早餐。晚上也散步一回,是在吃罢晚饭之后。”

“噢,我明白了,难怪把这条路修成一条游龙,老爷子走在这上面,好比龙行虎步。”

“对,就是这个意思。”

“散步的小路,为什么疙疙瘩瘩铺这么多鹅卵石?”

“你猜猜看!”

“这个,不好猜……”

“猜不出来吧?我给你破这个谜。老爷子的保健医生告诉他,脚底板里头的血管最多经络最密,散步时用脚底板踩石头,胜过吃人参燕窝。”

“噢,足疗,这办法叫足疗健身法。”

二人便一起在足疗小路上行走。鲁婉英问道:“怎么样,走在这路上脚板很舒服吧?”

周鹤鸣答:“感觉是不一样。只是我今天穿的是皮鞋,感觉还不够强烈。”

鲁婉英说:“散步当然不能穿皮鞋,老爷子一早一晚在这儿散步,穿的都是薄底布鞋。到了夏天,比如现在,他干脆脱了布鞋,光着赤脚来来回回走。”

“是呀,光赤脚才更有疗效,我现在也想试一试。”

“那你就把皮鞋脱了吧,我替你拿着。”

周鹤鸣果然把一双皮鞋脱掉,在小路上走来走去,时不时还平举双臂,像是在走平衡木。看到鹤鸣玩得这么高兴,婉英的心里像灌满了蜂蜜。

周鹤鸣今天真像是个大儿童,突然又对围墙外的世界产生了兴趣,问道:“墙外那条弄堂向西通到哪里?”

鲁婉英答:“向西的路被堵死了,是条断头弄堂。”

“为什么要堵死一头?”

“为了这座大花园的安全呀,免得有人在围墙外走来走去。”

“围墙内外怎么一棵树也没有?”

“也是为了安全呀,防止有人爬树翻墙。”

“冀老爷子到底是青帮大佬,防范措施考虑得周到。”

“那是当然,这大院子的里三层外三层,日夜都有家丁把守,一只蚊子也别想飞进来!”

“围墙对面那两幢楼房是哪家的,为什么窗户都破破烂烂?”

“那是一所学校,初级中学。”

“中学?中学的窗玻璃怎么大洞小洞的?”

“还不是因为学校太穷,连教师的薪水都领不齐,哪还有钱修窗户?”

突然从宴会厅那边传来了军乐声,洋鼓洋号,咚咚呜呜。

鲁婉英说:“你听,一定是日本人的军乐队来了!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快回去吧!”

第八章 庆功酒

冀墨清大摆生日宴的第三天,“编外人员”郑苹如的情报工作又有了新的收获。

今天她又去了一趟日本人办的同文书院,并在阶梯大教室听了一堂演讲课。特邀来演讲的人是“日本驻华大使馆”书记官清水董三,讲课的内容是目前日军在中国和东南亚各战场的形势。郑苹如一口流利的日语就是她最好的护身符,就连学校的门卫也以为她就是同文书院的学生。大教室听大课,这对她更有利,她落落大方地走进教室,没有人会怀疑她的“本校学生”身份。

离开同文书院后,郑苹如又到了一趟虹口的吴淞路。位于公共租界之北的虹口地区早就是日本人的聚集地,有人称它是“小东京”,又有人说它是实际的日租界。而吴淞路更是“东洋一条街”,满街都是日本人经营的店铺。郑苹如常到这里逛商店,用地道的日语与人交谈,也用心听日本人之间的谈话。用这样的办法,有时也能捕捉到情报,甚至是有价值的重要情报。

傍晚回到家,郑苹如把自己关在书房用脑子梳理一遍今天获得的情报,准备在与齐纪忠先生见面时汇报。忽听客厅里响起脚步声,接着是一串孩子般的欢叫声:“哈哈哈,好消息好消息,我带来了好消息!”

是郁华伯伯来了。

“什么好消息?”苹如的父亲喜迎客人。

“大快人心的好消息!你看我这包里提来了什么?一瓶绍兴老黄酒,正宗的五年陈酿。还有佐酒菜,咱俩为抗日义士喝几杯庆功酒!”

“什么好消息,你快说给我听听!”

“青帮头号大汉奸冀墨清……”

“他怎么了?”

“今天早晨,呜呼哀哉了!”

“死了?”

“见天皇去了!”

“怎么死的?”

“被抗日义士打死的。”

“好呀,怎么打死的?”

听到郁伯伯和父亲的对话,苹如和妈妈也欢欢喜喜地来到客厅,请郁伯伯把这好消息仔细说来。

“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情况。今天早晨,冀墨清正在他家花园里散步,一颗子弹飞来,一枪毙命!”

“他家的大院子戒备森严,铜墙铁壁一般,枪手是怎么进去的?”

“枪手并没进院子,而是从院子外射击。”

“院子外?”

“事情是这样。冀墨清有个习惯,一早一晚,独自在花园的一条水泥小路上散步。这小路紧靠着花园的围墙,围墙之外是一条死胡同,胡同另一侧是一所中学的两幢教学楼,有五层高。抗日义士的子弹就是从学校教室的破玻璃窗里飞出的。是无声手枪,枪手功夫好不了得,瞄得太准了,只一枪,就端端击中要害,子弹钻进大汉奸天灵盖,冀墨清当场倒地,连一声‘哼哼’都没发出。直到他老婆派人到花园来喊他用早餐,才发现他早已气绝,直挺挺躺在水泥地上。”

“这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租界内早已一传十十传百传开了!我赶紧给新闻界几个朋友一一打电话核实,都证明无误。我还不放心,到处买报纸,看,这是一家报纸抢先出的号外,看标题,《沪上耆宿冀墨清今晨殒命》。”

“太好了太好了!华君,快去炒几个好菜,我们一起为抗日锄奸英雄举杯庆功!”

鲁婉英上午就接到干爹冀老爷子被打死的消息。金宝花园的人通知她:“赶紧赶到花园来,照顾干娘,帮助料理后事。”

鲁婉英料想这一去至少也得三五天时间,她怎么放心得下她的周鹤鸣?临走时反复向郑铁山交代:我走这几天,你千万小心照护好你鹤鸣哥,吃的喝的不许有一丁半点亏待了他。外面现在这么乱,多在家里少出门。早上的长跑练身体也别练了,你鹤鸣哥实在坚持还要练,那就在近处练,别跑远了。

郑铁山点头,请鲁婉英尽管放宽心。

鲁婉英走后,周鹤鸣、郑铁山果然一天都没出门,关在屋里睡大觉。

傍晚时分,正当郑苹如一家人在客厅迎接郁华伯伯的时候,齐纪忠先生手拿一把折扇,悠悠哉哉走进了妙香楼。郑铁山上前迎接:“齐先生来了?是不是要在院子里先喝一会儿茶?”

齐纪忠回答:“小子,我好久没喝过你泡的茶了,今天怎么样,肯不肯专为我提壶?”

郑铁山忙点头:“当然愿意,巴不得能伺候齐老板!”

“你们鲁掌柜呢?”

“出门,走亲戚去了。”

“那她的周先生呢?”

“在楼上。在屋里看书。”

“这么闷热的天,看什么鬼书,去,把他给我叫下来,陪我喝喝茶说说闲篇。”

“好的齐老板,我这就上楼去叫他!”

周鹤鸣伸一伸懒腰下楼来,陪齐先生喝茶。两个人漫无边际谈天说地,中间却插入只有彼此才能听懂的话题。

齐先生说:“当为你庆功,在此只能以茶代酒。”

周鹤鸣说:“墨迹已经去除,我是否可以呼吸新鲜空气?”

齐先生答:“不可,再没有比这里更适合你的地方。”

周鹤鸣问:“要等到哪一天?”

齐先生答:“这事我也决定不了。”

“墨池里有什么动静吗?”

“有,金条出牌了。”

“什么时候?”

“今天。”

“收牌了吗?”

“没,明天还会再出新牌。”

“怎么办?”

“坚决砸了牌局,越快越好!”

“明白。”

“哈,这龙井茶没掺假,味道不错!喂,小茶壶,续茶呀,像根电线杆似的杵在那儿干什么?”

“齐先生,您继续用茶,我少陪了。”周鹤鸣起身。

齐纪忠也不挽留:“那你就走吧。喂,小茶壶,你也不用伺候我了,撤茶!”

周鹤鸣回到书房,将手枪和子弹都检查一遍。

这是一只被称为“掌心雷”的无声手枪,德国造,用起来非常合手。今天早晨,冀墨清就是毙命在这只枪口下,事情十分顺利,干净利落。

除掉冀墨清这个大汉奸,中统局为这次特别行动筹备了很长时间。谁都明白完成这个任务很艰难,必须保证万无一失。中统和军统这一阶段的锄奸工作都极不顺利,暗杀汪精卫的行动屡屡失手,一些同志为此牺牲。上级决定退而求其次,目标锁定76号的金主冀墨清,敲山震虎。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现在,冀墨清终于被除掉了,但是又冒出来一个鄢绍宽。

鄢绍宽外号“金条”,原来是军统局培养出来的侦缉能手,现在却投靠了日本人。他为76号献上的第一份晋见礼,便是破坏了军统设在租界内的一处秘密电台。电台的报务员杨义本是鄢绍宽的朋友,两个人一起在军统湖南临澧特训班受过训,睡的是上下铺,拜的是把兄弟。现在,他却带着吴四宝和一伙汪伪特务突然闯入杨义藏身的亭子间。杨义临危不惧,将密电码吞进肚里,然后推窗纵身跳下,壮烈牺牲。鄢绍宽搜出了发报机,而杀人狂吴四宝犹觉这次行动不过瘾,下楼后便操起冲锋枪对着杨义的遗体一阵疯狂扫射,还打死了一个惊惶失措左右躲避的老大爷,一只可怜的花猫也鲜血淋漓倒在他枪口下。下流胚子鄢绍宽在这种时候也不忘拍马屁,竖起大姆指夸奖吴四宝好枪法。

现在鄢绍宽被命令侦察冀墨清的死因,他表功心切,肯定会咬紧事发现场不放松,今天若一无所获他明天必然再去,明天仍无收获后天还会去。虽然周鹤鸣把活儿做得很干净,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金条”查出一点什么蛛丝马迹呢?

齐纪忠进入小桃红的房间之后,郑铁山离开妙香楼,到蜀乡公所,向他的直接领导人客房老板赵子辰汇报工作。

周鹤呜锄奸,结果了大汉奸冀墨清的狗命,自始至终,都得到了郑铁山的有力协助。例如,与金宝花园紧邻的学校空校舍的情形,是郑铁山进入做了观察,并绘了图形。又例如,周鹤鸣击毙冀墨清的当时,在学校楼下掩护接应周鹤鸣的人,也是郑铁山。

郑铁山的行动得到共产党情报机关的支持,特别是得到了赵子辰的具体指导。但是周鹤鸣的领导人并不知道这些情况。周鹤鸣也绝不会向齐纪忠透露,因为他不能让齐纪忠猜测出郑铁山的共产党员身份。而陈而立站长也只知道郑铁山是周鹤鸣的穷亲戚,周鹤鸣来上海后,入住蜀乡公所,进入妙香楼,身为亲戚的小茶壶都起到了一些协助作用。

对中统局决定除掉冀墨清,共产党的老情报人员赵子辰有自己的看法。他并不认为这是一步必走的妙棋。他认为,冀墨清虽然十恶不赦,但是现在留下他一条老命,反而比除掉他更有利。因为对于日本人来说,冀墨清的价值已经过期,他再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了。有冀墨清在,他名下的妙香楼是他的喽啰们和一些汉奸高官们的常聚之处,有利于郑铁山收集情报。现在,冀墨清一命呜呼了,汉奸们无疑会个个如惊弓之鸟,外出活动会减少,邀朋呼友一起到妙香楼的次数也会减少,即使是进了妙香楼,也会变得处处小心疑神疑鬼了,妙香楼再也不是绝佳的情报源,反而会成为76号的怀疑目标。但是郑铁山不可从这里撤离,撤离等于是主动向敌人暴露目标。撤离对周鹤鸣也极为不利。因此,赵子辰告诉郑铁山,在这极敏感也极危险的时期,越是要冷静,多动脑子,沉着应战并争取主动权。要保护好周鹤鸣,继续协助他。要警惕并排除敌人对周鹤鸣的怀疑,也要防止鲁婉英对周鹤鸣真实身份的疑心。要明白,鲁婉英不同于冀墨清,也不同于佘爱珍,她在不自不觉之间为中统局的锄奸行动立了大功。千万不要认为她只是个被利用的“冤大头”,不,在我们共产党情报战士眼里,她也是一名抗日群众。她的经历值得我们同情,她现在的身份和处境我们应理解。她对周鹤鸣是那么用心呵护,她也理当受到保护,不能让她受到76号的伤害。

(待续)

责任编辑/胡仰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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