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论未能获得诺贝尔奖,这位哲学家曾推波助澜

2016-10-11 23:20
飞碟探索 2016年10期
关键词:柏格森哲学家爱因斯坦

吉米纳·卡纳莱斯

1921年,诺贝尔奖委员会得知亨利·柏格森与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的争论,一时举棋不定。

1921年4月6日,爱因斯坦遇到一个人,这个人让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是20世纪一位著名的哲学家,因支持一种时间理论而广为人知。这一时间理论解释了时钟不能解释的东西,如记忆、感应、预感、期望等。多亏了他我们才知道,如果要作用于未来,就需要从改变过去开始。为什么一件事并不总会导致另一件事?

在计划中,这次相会是一次热忱友好的学术盛会,但结果恰恰相反。这位物理学家和那位哲学家发生了冲突,在理解时间的问题上各自捍卫自己的理论,攻击对方的观点,他们的理论观点竟然到了无法协调的地步。两人在法国最受尊敬的一个机构——法兰西哲学学会——中当着一批学术精英相互对峙,上演了这场“20世纪最伟大的哲学家和最伟大的物理学家的对话”。这些对话被忠实地记录下来,台词完全可以直接用来拍戏。这次会议以及他们在会议上的发言,成为20世纪此后的时间里一直为人讨论的话题。

这位哲学家名叫亨利·柏格森。在20世纪的前几十年里,他的名望和影响都超过了爱因斯坦。人们把柏格森与苏格拉底、哥白尼、康德、西蒙·玻利瓦尔,甚至还有唐璜相提并论。哲学家约翰·杜威认为,“在亨利·柏格森之后,哲学上的问题不再会是以前的面貌和形态”;哈佛大学教授、著名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将柏格森的《创造进化论》(1907)描述为“一个真正的奇迹”,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詹姆斯认为,柏格森的《材料与记忆》(1896)带来了“一次可以与贝克莱的《人类知识原理》或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相媲美的哥白尼式的革命。哲学家让·瓦尔曾经这样说:“如果要评选四大哲学家的话,那么就推苏格拉底和柏拉图(他俩加起来算一个)、笛卡尔、康德和柏格森。”哲学家兼哲学史家艾蒂安·吉尔森断言,20世纪初的30几年属于“柏格森时代”。他被人们看成“世界上最伟大的思想家”和“世界上最危险的人”,许多追随他的人还前往他在瑞士圣塞尔格避暑的住宅“神秘朝觐”。

在与比他年轻的物理学家爱因斯坦发生冲突之后,柏格森的声望受到了威胁,爱因斯坦也一样。人们对爱因斯坦的批评立竿见影。时隔数月,爱因斯坦获得诺贝尔奖,原因不是使其闻名于世的相对论,而是因为“他发现了光电效应原理”。相对论曾轰动一时,而相比之下,光电效应在人们的想象中几乎未能荡起多大涟漪。决定奖励其所为而非其理论,这背后隐藏的原因可以直接追溯到柏格森当天在巴黎的言论。

诺贝尔奖物理学委员会主席解释说,尽管“大多数讨论集中于他的相对论”,但是这个理论并不值得授予该奖。为什么不值得呢?原因当然多种多样,而且非常复杂,但是开会的那天晚上提出的症结很清楚:“巴黎著名的哲学家柏格森对这个理论提出了挑战。”柏格森认为,相对论“属于认识论”而不是物理学,所以相对论“一直以来都是哲学界讨论的热点话题”。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

当时,爱因斯坦下了战书,表示要想理解时间就只有两种有效的方式:一种是物理途径,另一种是心理途径。

这个解释当然让爱因斯坦想起了春天发生在巴黎的一些事。显然,他早就引发了一场争端,而这就是后果。当时,他无法让许多思想家认同他对时间的定义,更有甚者,他的理论被人们拿来与那位卓越哲学家的观点相比较。爱因斯坦在获奖演说中依然很固执,他的演说内容并没有涉及被正式授予诺贝尔奖的光电效应,而是那个使他闻名全球但在当时受到质疑的相对论。

柏格森的一生成就辉煌,在诺贝尔奖颁奖仪式上主持人提及他的名字,这是他的重大胜利。他试图说明时间不应只从科学的视角去理解,坚持认为应从哲学的角度去理解。近代这两位最伟大的思想家之间为什么会有如此赤裸裸的争执,使得之后的这些年里知识界派别林立呢?

在那“真正意义上的历史性的”一天,两人相遇,柏格森被很不情愿地拽入了他一直刻意回避的讨论。这位哲学家当时的地位比爱因斯坦高得多。他的发言大约有30分钟,他说:“爱因斯坦先生,我们比你还要爱因斯坦。”他对爱因斯坦的反对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作家兼艺术家温德姆·刘易斯解释说:“我们大家都以为柏格森死了,可是乍看起来十足奇怪的相对论却使他得以复活。”

亨利·帕格森

爱因斯坦的回答不到1分钟,而且还有一句常被引用的骂人话:“没他妈的什么哲学家的时间。”爱因斯坦认为哲学家的时间并不存在,这个答复就是燃烧弹。

那天晚上,爱因斯坦接下来说的话更有争议:“所以就剩下了一个与物理学家不同的时间,那就是心理上的时间。”就在那一瞬间,爱因斯坦下了战书,他认为要想理解时间,就只有两种有效方式:一种是物理的,另一种是心理的。爱因斯坦在当时那个丑恶的特殊背景下说出的这两种时间的定义方式,竟然持续了很长时间,并且成为两个棱镜,折射着整个20世纪对时间本质的研究。

爱因斯坦简单的二元观视角使柏格森感到震惊。为了对付爱因斯坦,这位哲学家写了一本书作为回应。他说,爱因斯坦的理论是“嫁接在科学上的玄学,而不是科学”。爱因斯坦和柏格森的主张在他们同时代人的眼里表现为激烈的交锋,代表着近代相互竞争的两个派别:柏格森的主张属于玄学、反理性和活力论,认为生命渗透一切;而爱因斯坦属于他的反面,即物理学、理性,认为宇宙(以及我们对它的认识)离开我们照样存在。自此之后,爱因斯坦被看作这样一个不折不扣的人,他把“感官知觉和分析性原理作为知识来源”。

柏格森认为,爱因斯坦的时间理论无法让我们认识到“未来实际上是开放的、无法预测的和不确定的”。

相对论在三个大的方面与经典物理学脱离:其一,对时间与空间的概念进行了重新定义,认为这两个概念不再是普适的;其二,相对论表明时间与空间是完全关联的;其三,该理论淘汰了以太的概念。在一些观点中,以太是填充空间的一种物质,科学家希望这种物质为宇宙以及他们的经典力学理论提供一个稳定的背景。

这三点综合起来,就会产生令人吃惊的全新效应,即时间膨胀,这一点深刻地震撼了科学家和一般公众。科学家用通俗的语言把时间膨胀描述为高速条件下时间的变慢,以及光速情况下时间戏剧性的完全静止。如果将两个时钟的相对时间同时设定,然后将它们分开,其中一个以恒速移动,两个时钟的走时将取决于各自的速度。虽然与时钟一起移动的观察人员注意不到自己所处系统的任何变化,但其中一个时钟的时间相对变慢。研究人员通过计算发现,静止不动的时钟指示的“时间1”与移动的时钟指示的“时间2”之间存在显著差异。那么这两个值哪个代表“时间”呢?按照爱因斯坦的说法,它们都是时间,也就是说,所有参照系都应一视同仁,因此两个值都表示时间。爱因斯坦找到了办法让时间停止吗?

持相对论的科学家认为,我们需要更新对“同时”这一概念的认识:同时发生的两个事件,在不同的观察人员看来并不一定是同时发生的。这一效应与相对论的其他方面关联,即光速(在真空内,且没有引力场)是恒定不变的。大多数物体的速度可以通过其他迅速移动的物体的背负式运输而增大。

比如说,一列火车以一定速度行驶,如果把它置于另一列高速行驶的火车上,它的速度就会变快。如果火车的时速都是80千米,那么第一列火车的时速就是160千米;如果再叠加一列相同时速的火车,第一列火车的行驶速度就是240千米/时,以此类推。但是,光波却不是这样。根据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光速不但恒定不变,而且还不可超越。这一简单事实不仅要科学家抛弃“绝对同时”的概念,而且还将他们导向大量似是而非的效应,包括时间膨胀在内。

柏格森发现,爱因斯坦用时钟来定义时间的做法完全无法常规化。这位哲学家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重要事件的时间(比如说火车的到站时间)要用时钟如何对该事件匹配来进行描述,他不理解爱因斯坦为什么试图将这个具体的过程确立为决定同时性的特别方法。柏格森想寻找的是同时性的更基本的定义,一个不会停留在时钟上,反而会解释为什么要使用时钟来确定时间的定义。他认为,如果这个更基本的同时性的概念不存在,那么“时钟就没有任何作用”。这样一来,

就不会有人制造时钟,或者至少没有谁会购买时钟。他承认,时钟是买来“告诉时间”的,但只是因为“知道了现在几点”就预设了时钟与其度量的“正在发生的事件”之间的对应关系对相关的人具有意义,所以才引起这个人的注意。事件之间的某些对应性对我们来说很重要,而其他对应性则无所谓,这就解释了我们有关同时性的基本意义,也说明了时钟被广泛使用的原因。他认为,时钟本身并不能解释同时性或者时间。

如果没有比时钟指针匹配事件更基本的同时性意义,那么时钟就没有任何有意义的作用了。这些时钟就是一个个的机械,我们将其拿来仔细比较,以此自娱自乐;它们不会被用来对事件进行分类。简而言之,它们只是为了存在而存在,对我们没有什么用处,在相对论理论家以及所有人那里都将失去其存在的理由,因为这位理论家也是用它们来标示某一个事件的时间。

柏格森认为,爱因斯坦理论的全部力量在于它作为一种“标志”的功能,迎合了同时性的自然直觉概念。他解释说,“这仅仅因为”爱因斯坦的概念“帮助我们认识到这种自然的同时性。因为它是这种同时性的标志,它可以被转化成直觉的同时性,你称其为同时性”。爱因斯坦的理论具有强有力的革命性,令人十分震惊,只是因为我们有着强烈的自然直觉的同时性概念。

柏格森对时钟的问题思考了很多年。他同意时钟帮助我们注意到同时性,但也认为我们对时间的理解不能只是基于时钟。早在1889年,他就考虑过这个选择,但很快就放弃了这种想法:“我们看见时钟的表面,时针的运动对应于钟摆的摆动,人们会以为我不测量持续的时间,只记录同时性。这两者大相径庭。”我们对时间的理解里需要包含不同的东西,新颖的东西,重要的东西,以及存在于时钟之外的东西。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我们赋予时钟这种权力的理由:我们为什么购买时钟,为什么使用它们,以及当初为什么发明它们。

我们对世界的感知不只是经过思考,而且不夹杂个人兴趣;相反,我们的感知已经受到记忆的影响。两者都是根据我们对自身可以作用的事物的感觉来定义的。柏格森提醒他的读者,除非他们承认记忆发挥着积极作用,否则他们的记忆将会不可避免地回过头来困扰他们。“可是,假如消除知觉与记忆之间的差异……我们就不能在真正意义上区别过去与现在。也就是说,我们无法区别过去与正在起作用的东西。”过去、现在与未来的区别是从物理、生理和心理三个角度一起确定的。

柏格森认为,爱因斯坦的时间理论特别危险,因为这个理论把“时间长度看作一种缺陷”,使得人们意识不到“未来实际上是开放的、不可预测的和不确定的”。它消灭了真正的时间,也就是说,消灭了“这个世界上最真实的东西”。

爱因斯坦坚持认为,时间的心理概念不仅根本就是错误,而且与任何具体的事物都不相符合。

在这场辩论中,爱因斯坦明确陈述了自己对哲学目的的看法,以及为什么哲学不该在有关时间的问题上起任何作用。面对他的对手,他给哲学一个十分有限的作用,进而解释自己。他提到思考时间的两种有效方式:心理的和物理的。心理时间是人们感知的时间,而物理时间是通过科学仪器(如时钟)测量的时间。仪器测量出的时间与一个人感知的时间往往不同,无聊、急躁或单纯的心理变化等因素都会影响人们对时间的心理感知。随着计时装置的普及,感觉到的时间与

测量得到的时间之间的差异越来越显著。比如说,在我们看卡夫卡日记里那些甜蜜蜜的描述时,生物钟与外部时钟常常不一致。

但在大多数情况下,物理上和心理上的时间概念并没有太大的差异。大多数人都能在没有时钟的情况下相当准确地估计到早餐、午餐和晚餐的时间,也都能像仪器一样准确地判断两件事是不是同时发生。但是在对付高速运动的事件时,情况就不一样了。在这种情况下(比如赛马跑过终点线的时候),与仪器确定的同时性相比,感知上的同时性就十分不足,两者的差异会十分显著。在事件以接近光速发生时,两者的差异是极大的。

根据爱因斯坦的观点,哲学一直被用来解释物理与心理之间的关系。他在巴黎时说:“我相信,哲学家的时间是物理上的时间,同时也是心理上的时间。”但是相对论聚焦于非常高速的现象,在这里,心理感知的时间实际上根本不沾边。

爱因斯坦坚持认为,时间的心理概念不仅是纯粹的错误,而且没有任何对应的具体东西,“它们只不过是些心理架构、逻辑实体而已”。由于光速,人类已经“本能地”概括了同时性概念,并将其错误地应用到了宇宙的其他方面。爱因斯坦的理论纠正了这个错误。他相信心理时间概念和物理时间概念之间没有重叠区域,两者同等重要,但是前者比起后者不那么精确(这是无可否认的);他认为,心理时间概念和物理时间概念是两个真正不同的概念:心理时间概念是心理评估,与物理时间的“客观”概念相比截然不足。

柏格森和爱因斯坦两人都接受心理时间概念与物理时间概念有着本质区别的观点,却由此演绎出了不同的结论。爱因斯坦得出的结论是“哲学家的时间不存在,只有与物理学家的时间不同的心理时间”;而柏格森从心理学和物理学的角度评估时间,这使得他的任务更为有趣。

在随后的那些年里,人们大致认为这场争论柏格森输给了爱因斯坦。爱因斯坦关于时间的观点逐渐控制了有关这个议题的大多数学术讨论,把柏格森的观点以及其他许多艺术和文学方法都置于次要辅助地位。在许多人看来,柏格森的失败是“理性”对“直觉”的胜利,这是科学的日益复杂使得知识分子不再能够跟得上科学革命的标志性时刻。因此,“柏格森的绝对时间哲学无疑受到了相对论的冲击,开始由史无前例的成功转向受挫”。最重要的是,科学的影响力日益强大,而哲学的相关性日渐减弱。

记录爱因斯坦一生及工作的传记很少提及柏格森,但有一个例外:一位同事撰写的书里画了两人最终和解的插图。其他证据却表明他们的相遇带来了多么大的不和,在他们去世前的几年,柏格森曾提到爱因斯坦,爱因斯坦也最后一次提到柏格森,他们再次强调对方的观点多么错误。虽然这次争论大体上被从爱因斯坦的遗产中剔除,但是柏格森的许多追随者经常提起。这个事件本身不但造成了分歧,而且它与历史的关联依然存在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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