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爱月岩诗刻考略

郭佳鹏



徐爱月岩诗刻考略

郭佳鹏

（深圳大学 人文学院 哲学系，广东 深圳 518061）

徐爱，明人，王阳明早期弟子。文章对比相关文献资料，对徐爱在月岩摩崖石刻上的三首诗加以考释，比较版本，并分析诗句。

徐爱；阳明弟子；周敦颐；月岩石刻

徐爱（1487-1517），字曰仁，号横山，余姚横河马堰人（现划为慈溪市），其先祖徐琛建炎年间为参谋军事，后由 汴京徙至余姚，居屿墩。徐琛曾孙徐良始徙马堰，徐良孙徐原贞生徐爱曾祖父徐廷玉。徐廷玉字汝询，家贫，遂治生，自此徐家家境逐渐殷实。徐府君生二子文炯、文莹，文莹即徐爱祖父。徐爱父徐玺，字克用，号古真翁。尝为官，后又弃官不仕。徐爱为官期间政绩颇丰，官风清廉，吏事精炼，受民爱戴。于学术上，著述不多，经后人整理有《横山遗集》二卷，及编纂《传习录》一书，对早期阳明学派的形成与发展有一定的推进和特殊贡献。约弘治十六七年，徐爱娶王华之女、王阳明之妹为妻。正德二年（1507）春，又执弟子礼，正式拜入王阳明门下。次年秋，举进士二甲第六，年仅二十二岁。正德四年，出祁州守（今河北安国市）。正德七年，修文庙，建阴阳学府，裁定驿站草场租银，破刘六、刘七剧贼，民多怀之。正德七年冬，徐爱考满进京，升南京兵部车驾清吏司员外郎，祁州百姓为其立生祠以表怀念。正德八年春，王阳明升为南京太仆寺少卿，徐爱便与王阳明一道同舟归省，侍王阳明自北来南，并于途中作《同志考叙》，感慨自己与阳明先生相见甚少，与其同门中人亦多有未识者。正德九年二月，徐爱应诏陈言《上下同心以更化善治》奏议。任南京兵部车驾清吏司员外郎时，徐爱尝行部江南，尽剔诸赋役之蠹。正德十年，升南京工部都水司郎中。正德十二年五月，卒于山阴（今浙江绍兴），年仅三十一岁。

一石刻的发现

2014年7月份，湖南科技学院张京华教授邀请深圳大学问永宁教授等人，一同来到濂溪故里永州道县，并前往月岩考察。在月岩考察过程中，问教授从摩崖石刻群中发现有“徐爱”字迹的诗刻，当时用相机拍下。后来笔者借助问教授所拍照片，开始了对该诗刻内容有关的文献检索与考证，并有幸来到湖南永州，在张教授的帮忙与带领下前往月岩实地考察，亲自对该诗刻进行拓片采集。可以说，实地的田野考察提供了我与文物的直接接触的见面机会。在这样的机遇下，我触摸到摩崖石刻上那曲浅有致的纹路，指尖也不自觉的在那些文字的沟痕中来回游走，像是在对话。比起停留于纸质印刷品上有隔阂的阅读，实地考察则多了些亲近自然的趣味。

月岩位于今湖南省永州市道县清塘镇月岩村与小坪村交界处，曾有“穿岩”、“太极洞”、“太极岩”之称。笔者在六天的考察过程中，每日自月岩村方向至月岩。通往月岩的小路，以青石为主，两侧再以鹅卵石添饰，而小路两边的田地，除了种水稻之外还种植烟草。洞口外，亦有青石所铺的阶梯通向洞内。自“东门”入，仰头可见“上弦月”，至洞内中，则有如头顶一轮大“圆月”，行至“西门”，回头仰望则现“下弦月”。正如光绪《道州志》所载：“月岩东西两门，望如城阙，当中而虚，其顶自东望之如月上弦，自西望之如月下弦，就中望之如月之望，故名。”在东西门及洞内中心附近的摩崖上，分别刻有“下弦月”、“望月”、“上弦月”大字，以示望月佳处。石刻的尺寸分别为：220cm×85cm，162cm×78cm，215cm×85cm。皆刻于嘉靖元年壬午七月，由仙居吴廉所书。吴廉，字介夫，号牛田，浙江台州仙居县人，正德九年进士，授礼科给事中，转户科右给事中，后出为四川参议。

二诗刻的内容

据朱熹之弟子度正所做之周敦颐《年表》载：“先生年十四。濂溪之西有岩，东西两门，中虚，顶圆如月，出入仰视，若上下弦，名月岩。先生筑室读书其间，相传睹此而悟太极。”相传月岩为周敦颐悟道之处，而濂溪故里位于楼田村，与月岩相去二十里。且由此一说，则月岩在后世理学家及文人名士眼中自然也重要了起来。根据本次考察统计，月岩有完整石刻63通，另缺损不计。多数为诗刻，徐爱诗刻一通便是其中之一。诗刻释文及注解如下：

《游月岩说诸峰峦奇之》

挟风上泷滩，破雾下道国。望望月岩路，阴阴营山侧。遥惊垒奇云，参差拥寒碧。旌刀结玄阵，鱼龙角抵击。□雷飘急雨，神疲忌摧殛。就视集仙子，鸾台卸初饰。啸舞珊瑚枝，歌戞琅玕石。部缀何肃整，霓裳翻奕奕。高兴乏素缘，此会犹难值。

该诗为长律，总十八句，先后描写了作者破雾南下来到月岩的过程及月岩的风景。泷滩，按明隆庆四年《永州府志》云：“道州宜阳乡为泷滩。水流石中而湍，曰泷。自江至庳亭，谓之入泷。至零陵界泷泊滩，谓之出泷。春夏水渰，漕运其上，为石所病者甚多。泷名二十有四。北百里为麻滩，潇水中滩多不能悉载。”营山，据康熙《永州府志》载：“营山，在州西四十里，层峦叠嶂，绵亘数十里。实为州之西屏，其中峰最高者，乡人呼为舂陵山，与全州灌阳连界。按唐武德四年，置营州；明改南营州。即在山下，今小坪村有南营州故址。”可知营山即为今道县清塘镇小坪村旁之都庞岭山系。且据笔者的实地考察，小坪村与月岩村各在月岩一侧。

《月岩》

扳奇殊未厌，涧谷披蓁莽。梯崖陟穹洞，中秋魄孤朗。长消随朔晦，东西窥偃仰。分明示太极，阴阳始析两。哲人固先天，肇物亦有象。字画鱼鸟因，图书龟马仿。元公自深易，证兹弥不罔。可以舂陵墟，仰配河洛壤。

从前三句的描述来看，可知月岩外草木丛生，且需攀登山崖方可到达月岩洞内。与笔者实地考察时所见情景基本一致，现在方便游客游玩，洞口外修了一条通往洞口的石梯。“披蓁莽”指杂乱丛生的草木。“梯崖”即攀登山崖之意。第四、五、六句，则分别记述了一个月岩洞内视角下的中秋之月，月的消长周期；以及东西岩洞的“魄孤朗”应指岩内所见中秋之时月朗星孤的景象。接着七、八句则写到月岩之“顶上中虚如圆月，而下为东西两门”自然环境对应着太极与阴阳。第九句至最后则赞颂周濂溪独契太极义理。哲人“先天”谓哲人能知天，感通万物之表象。鱼鸟在这并非仅仅指鱼鸟两种动物，鱼本为水下之生物，鸟本为天上之生物。鱼鸟其于物之表象相差悬殊，位于天地两端的鱼鸟，意在指代天下万物。所以此处“鱼鸟因”亦是指代天下万物所据之理。“龟马”，传说中背负河图洛书之神龟龙马。“元公”指周敦颐。“舂陵”，古之道州。“河洛”，黄河与洛水，亦指河图洛书。作者将周敦颐作太极图与伏羲画卦、大禹之九畴相提并论，显然是为了美誉周敦颐及对其贡献的肯定。

《濂溪》

不尽幽奇目，濂溪看独明。寒泉冬更暖，紫气午还清。南国精灵在，光风草木生。令人怀阙里，千古可胜情。

此咏诗为五言律诗，首联以奇目不尽形容世界的万千，“幽”字亦写出万千世界的繁杂及其义理的幽暗晦涩与下句的“明”形成鲜明的对比，更有力的衬托出周敦颐悟太极之理的独到与洞见。后面又以紫气、精灵隐喻周敦颐之高贵与智慧，字里行间皆透露着作者对周敦颐的敬仰与赞美之意。

大明□□甲戌腊月初六日，南京驾部员外郎余姚徐爱，时偕道州郡守古歙洪通同游，庠生□时用书。

此通石刻为摩崖诗刻，高60公分，宽126公分，阴刻，楷书，边框刻有纹饰，做工讲究，字形工整，有少许缺损。“大明□□”一处的缺损较为严重，属于向内凹陷，有明显刮痕，似乎更像是人为破坏而非自然因素。从署款“……庠生□时用书”来看，可知此通诗刻之字为当地名为“时用”的学生所写，并非徐爱本人真迹。该诗刻在刘刚所编的《湖湘碑刻（一）》明代碑刻一章中有著录，编者在拓片图片下方也做了简略的介绍。按：“明《游月岩观诸峰峦奇之》诗碑，此摩崖石刻现在道县境内清塘乡月岩石壁上。碑宽120cm，高60cm，楷书。‘大明□□甲戌腊月初六’徐爱时、洪通等同游并题诗。”据历史年份记载习惯，“大明□□甲戌”缺损部分应为当时年号“正德”二字，编者并没有将其校订。拓片的介绍信息里，编者错将石刻上的署款中“徐爱时”理解为作者姓名，一并理解为徐爱时与道州郡守一道同游。其附属拓片的图片亦相当模糊，使读者难以看清内容。正德甲戌腊月，可知其诗作于正德九年十二月，即公元1514年，正值徐爱考满回京。当时徐爱仍为南京兵部车驾清吏司员外郎，这里刻有“南京驾部”四字。驾部，官职名，始于魏晋，于隋初归属兵部，宋时称“驾部”，明初亦称“驾部”，后改为“车驾清吏司”，掌卤薄、仪仗、禁卫、驿传、廄牧。据《明史·职官志》：“洪武元年，置兵部；六年，增尚书一人，侍郎一人，置总部，驾部并职方三部，设郎中、员外郎、主事，如吏部之数……二十九年，定改四部为武选、职方、车驾、武库四清吏司，惟职方仍旧名。”可知洪武六年置驾部为兵部之三属部之一，后于洪武二十九年，改为车驾清吏司。于《横山遗集》中的三十一篇祭文中，钟世符撰、董复等撰与王文轩等撰的三篇祭文里皆将“工部都水司郎中”写成“水部”或“水部正郎”。其余祭文多写做“南京工部”或“南京工部都水司郎中”。由此可推，“水部”、“驾部”均为简称。

三 版本的比较

制得拓片后，笔者进行了一番文本检索。目前现有与诗刻内容相关的著作有：《徐爱·钱德洪·董澐集》钱明编著、《濂溪志》王晚霞校注，以及上文提到的《湖湘碑刻（一）》。但内容不完全一致，皆有些出入。以下分别比较：

《徐爱·钱德洪·董澐集》里编者是以最早的嘉靖十三年汶上路氏浙江刊本《横山遗集》为底本，其中有一篇游记《月岩记》的内容含有石刻上的诗，应为徐爱在月岩咏诗后将《游月岩说诸峰峦奇之》、《月岩》两首诗词修改后，放入了游记文中；另此书中有《濂溪》诗一首，与石刻上的内容一致。在阅读过程中，得知台湾国立图书馆中存有《横山遗集》二卷的善本，为海内外孤本。今年恰逢师弟访学台湾，托其帮忙带回了善本的影印版。这给了我很大帮助，再结合文物石刻，对古人的了解及其著作又更加具体与完善了。

结合影印本与《徐爱·钱德洪·董澐集》，其《月岩记》中“……予有诗云：挟风下泷滩，破雾下道国。望望月岩路，阴阴营山侧。逢惊垒奇云，参差拥雪碧。旌刀结玄阵，鱼龙角抵击。就视集仙子，鸾台谢初饰。王母宴周穆，瑶池罗璚壁。百辟肃圭璋，六龙脱鞿的。琳球严部缀，霓裳侑初食。高兴乏素缘，此会无难值。……”一段与诗刻中《游月岩说诸峰峦奇之》的内容相比，徐爱在第九句至第十五句作了改动。这么一来，诗刻上“□雷飘急雨”一句中的缺损则无法借以刻本还原了。《徐爱·钱德洪·董澐集》一书中，作者将“泷滩”之“泷”校错为“龙”；“寒碧”之“寒”，错校为“雪”；“犹难值”之“犹”，错校为“无”。

据王晚霞所校注的《濂溪志》一书，明朝万历岁癸巳永明县知县胥从化编订《濂溪志》、明朝万历二十一年李桢刻印《濂溪志》、清朝康熙二十四年知道州事吴大镕主修《道国元公濂溪周夫子志》；清朝道光己亥周诰重辑《濂溪志·濂溪遗芳集》等《濂溪志》收录了徐爱《游月岩》咏诗一首。此诗与诗刻中《月岩》的内容基本一致，只有少些的字词上的差别。地方志的收录情况，除了《濂溪志》外，清道光《永州府志》亦有收录此诗。这里一并以表格的形式作一比较，○代表各版本有不同之处：

版本异文石刻横山遗集明胥从化明李桢清吴大镕清周诰道光永州府志 1○奇殊未压扳扳扳扳攀攀攀 2涧谷披○莽蓁榛蓁蓁蓁蓁蓁 3○崖陟穹洞梯梯梯梯搜搜搜 4中秋○○朗魄孤魂孤魄孤魄孤孤魄孤魄孤魄 5○○随朔晦长消长消长消长消消长消长消长 6东西窥偃仰 7分明示太极 8阴阳始○两析祈析析析析析 9哲人○先天固固同固固固固 10肇物亦○象有感有有有有有 11字画鱼鸟因 12图书龟马仿 13元公○○○自深易自根易自深易自深易自探易探造化夙探易 14证兹弥不罔 15可以○陵墟舂舂舂舂舂舂春 16仰配河洛壤

从对比可知，1“扳”字，清以后刻本错为“攀”字，疑属音同而误。2“蓁”字，路氏刻本作“榛”，而“蓁莽”与“榛莽”同，皆指草木杂乱丛生。3“梯”，按文意，“梯崖”为是，即攀登山崖之意，清后刻本皆作“搜”字，应是因形近而误。4“魄孤”字，“魄”为形体之意，即指文中中秋之月形魄明朗，清后作“孤魄”，应是排版而导致的颠倒错误。5“长消”字，亦是因排版而误。8“析”字，《徐爱·钱德洪·董澐集》中，编者因字形相近而错将“析”校为“祈”。9“固”字，“同”与“固”形近而误。10《徐爱·钱德洪·董澐集》13“自深易”字，《徐爱·钱德洪·董澐集》作“自根易”，清吴大镕刻本作“自探易”及道光永州府志刻本作“夙探易”，皆为形近而误；而清周诰刻本作“探造化”，疑为其所据之底本于此处缺损，编者则自己做了添补。15“舂”字，因形近而误，《徐爱·钱德洪·董澐集》作“春”，应是编者校订错误，“舂陵”即道州。

总的来说，明代刻本出版时间与作者所在年代较近，于内容上，与石刻本较为接近，错误者较少，明李桢刻本与石刻一致。清代刻本则多有因排版，字形相近等造成的错误。

四初探徐爱对周敦颐思想的态度

在《横山遗集》二卷中，据徐爱自述，他曾亲自拜谒濂溪祠，并作《祭周濂溪先生》一文。徐爱在祭文里边这样谈到：“呜呼！夫子志点之志，吟风自适，学回之学……言有可征，意通太极……夫子得之，是垂易翼。道丧千载，以起废熄……末流之弊，章分字析。驾言精博，惟文之饰。口耳易资……梦幻盈世，孰究真实？……呜呼！孰起夫子，为世辨惑。某赖神之灵，遘师启迪……仰止濂溪，寔维诞德……”言中大意即言周夫子志孔颜乐处，通太极，辨世惑，抑流弊，续千年不传之孔孟之道。此等推举与敬仰之情与上文《月岩》、《濂溪》诗中之“元公自深易，证兹弥不罔。可以舂陵墟，仰配河洛壤”、“不尽幽奇目，濂溪看独明”一致。这里不难看出，徐爱对周敦颐实是赞爱有佳，以河图洛书之儒学经典地位来说明周敦颐独明太极之合法性及正统地位。总而言之，徐爱对周敦颐思想及其地位的是表示肯定与推崇的。这点与当时儒者的态度并无两样，皆采取“周敦颐乃续孔孟之道者”的肯定态度。

虽然从其文集及阳明后学史料中，并无相关的记载，但徐爱对周敦颐思想的见解与态度，显然深受王阳明的影响。王阳明早期深受朱子的影响，乃至《传习录》一书就《大学》的问题上多数在回应朱子。阳明心学虽不同于朱子学，然阳明学派却从未无视朱子。在《传习录》的师生问答中，朱子的言论处处可见，可以说阳明心学是奠基于朱子的。即使在种种问题上，阳明学派皆给出不同的见解，但于周敦颐的思想与地位的态度，却并没有不同。朱熹的弟子度正为周敦颐作年谱，朱子在周敦颐与《太极图说》的关系上与二陆亦又过论辩，周敦颐的历史地位或在儒学上的地位，离不开朱子的推崇。在明代，朱子理学极为盛行，最为权威。心学与朱子学虽不同舟，却是在一条孔孟的源流上共济着的。

B248

A

1673-2219（2016）09-0018-03

2016－08－19

郭佳鹏（1991－），男，广东陆丰人，深圳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系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校：张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