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港散章

2016-10-29 03:23黄燕红
福建文学 2016年10期
关键词:海商码头

◎黄燕红

月港散章

◎黄燕红

勇敢的颠覆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闽南的初冬,泠泠风里没有雪花飘舞冰霜凌人,只有一股寒凉沁润的水汽,习习吹过安居乐业的生活,以及白云苍狗的联想。

这里地处九龙江下游,海澄镇一道美丽的半月形港湾,因形状而被赋名为“月港”,内接潺潺山涧(源自双第农场的九十九坑),外通滚滚海潮,江面开阔。潮汐水浪激情澎湃,吐纳着物阜民丰的殷殷期许,咸水淡水相交波荡,带来丰富诱人的各种水产。曾作为波澜壮阔的历史舞台,这里的水下沉埋着许多身怀故事而格外显得沉甸甸的石头和瓷片。曾经有不可胜计的巨额财富,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在这里如云聚散,足以令人血脉贲张;曾经有无数南柯一梦和血腥惨烈的故事在这里上演,起伏跌宕却又来不及谢幕就突然凋零。

饷馆码头名闻遐迩,毫无疑问是古码头群体的带头老大,现存的5级台阶长6米、宽2米,从容淡泊地伸入月港,是目前唯一仍在使用的月港古码头。“天子南库”煌煌闪光,从这里流入中央国库的白银就有二三十万两,占漳州的三分之二,福建的三分之一。

裹挟着明显咸气和腥味的风,摇曳着苍苍蒹葭。码头附近的大片滩涂杂草丛生,带着光阴意味的旧瓷器碎片,欲露还藏。水面上,一些现代船只或移动作业或安然停泊。

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无论是人生极乐与悲凉,还是盛世繁华和沧桑,总要经过曲终人散尽的阑珊呵!

迎着蒙昧的阳光我眯起眼,仿佛看到四五百年前的饷馆码头,风起云涌熙来攘往,又高又深、鼓鼓风帆张得足以遮挡日色的商船,是一只只怪兽般的庞然大物,堪称经济大舞台上当之无愧的主角,载满了迷人诱人的各种货物和赤裸裸的发财梦想。许多小驳船如跑龙套的伶俐配角,穿梭往来喜气洋洋地帮佣着,忙而不乱。

月港,是明代特殊形势造出的英雄,应运而生、历劫而亡!

明朝初年,为免受海盗和倭寇等人的侵略袭扰,明太祖用“惹不起还躲得起”的消极思路,下令“海禁”:不准人民对海外通商。于是,东南沿海地区原有的福州和泉州等港口逐一被关闭。而地点隐蔽的荒蛮地界月港,因为天高皇帝远,统治者的恩宠是春风不度玉门关,而正经八百的严苛禁令到了这里也是强弩之末。曲折漫长的海岸线,复杂的港汊和星罗棋布的岛屿,地理之便使月港被海商们青眼有加,不约而同地选择为海上走私贸易的口岸。

公然违抗政府海禁命令,月港民间极其活跃的走私贸易活动,迅速引起朝廷的粗暴打压。只是,民以食为天,亘古不变。靠山吃山,靠海的人不准出海,何以为生?况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传承久远的出海谋生习俗,怎会轻易被扼杀呢?官与民之间为海上贸易进行了旷日持久的斗争,见招拆招明里暗里从未停止过。

经过极其复杂激烈的斗争之后,1567年,政府勉强顺应民意地部分开放洋市,月港终于合法化为对外贸易的国际商港,大显身手跨越前进。之后的事实充分证明:海外市场畅通则海寇转身变成商人,不通则把商人纷纷逼成了海寇。

月港,这原本籍籍无名的小卒子,抓住机遇勇敢地跃上了世界贸易的舞台,当了近两百年挥斥方遒的英雄汉。

那些年,北风开始强劲吹送的汛期,满载货物的船舶从月港扬帆起航,经过海门到达圭屿,再经过厦门出了外海,各自向东洋或者西洋豪情进发。在异国他乡顺利销售完货物,笑眯眯地满载白银或精心选购的异邦畅销产品,于次年或第三年乘南风归航月港,享受富庶满足的华滋生活。然后在秋高气爽的惬意时节里,修理整顿船舶,准备再次远航。如此次第轮回。国家地区间财货的互通有无一出一进,利润惊人甚至可达十倍以上的疯狂收益,盆盈钵满的海商们获得了另一种功成名就。

风里来浪里去,这是名副其实的豪赌啊!财力雄厚的大船主们,赌的是银钱,而船工水手们,赌的是一家老小的衣食生计,更可能赌的是——命!

令人垂涎三尺的白银在招手、在“放电”,谁不向往一航惊人的暴富经历呢?

可是,台风、巨浪、倭寇、海盗……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譬如那次翻天覆地的大风暴,吞噬了“广兴隆”的全部13条商船,倒霉船东毕生积敛的财富和如日中天的事业,刹那间付诸海洋!又能怎样?

还是求神明保佑这些敢拼爱赢的勇敢海商和剽悍水手们吧!宗教是珍贵的,这神奇神秘温情脉脉的存在,呵护着信仰者内心最隐秘最柔软的角落。月港的每个码头各有守护神,妈祖更是海上丝绸之路强有力的心灵后盾!

隆庆六年(1572年),月港在海防大夫主持下开始征收饷税,同时配套制订管理法令与条例。繁忙兴旺的饷馆码头之畔,海商们带着银圆和“船引”,昂首挺胸地进出督饷馆,他们的踌躇满志有响当当的底气支撑着。而税务人员大多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躬逢其盛,参与了中国海外贸易史上关税制度的一项划时代变革!

“海邑望茫茫,三隅筑女墙。旧会名月港,今已隶清漳。”

见多识广的海风萧萧刮过面颊,隔着月溪我默默望向供船只停靠的六个商用码头遗址。它们兄弟般依序排列在西边不到一公里的江岸线,彼此相距不过数百米,显得有点儿挤,显得有点儿多。存在即合理,明显映射出当年船只往来的频繁程度,以及令人眼花缭乱的繁忙景象。古码头遗址旁有古榕树长须飘拂,枝繁叶茂青绿沉郁,一副看惯悲欢离合秋月春风的淡定神情。

悲悯与强悍

自古商人重利轻别离,其实未必是因为天性里的薄情与寡义,或许更是因了一家人艰辛生活的逼迫和期许,因了潇洒走一遭实现自我价值的飞翔梦想,不负不枉人生数十载宝贵的存在。对提着脑袋纵横海上的月港海商们而言,或许正是如此吧。

位于海澄镇豆巷村溪尾社的容川码头,是最早建立的码头,至今已有576岁高龄。曾经具备集津渡和商码于一体的多功能,在码头群体中占举足轻重的主要地位。条石砌成的埠头比较阔大,石头台阶历经多次修整,年深日久的光阴磋磨里被河道淤泥层层覆盖,如今已不具备使用功能。唯有现存长31米、宽3.4米的冷清台阶的轮廓,依稀可以看出这里曾经是那座著名的码头,予人辽阔无垠的想象空间。

“士农工商”,这排序里约定俗成的明显歧视,商人不受待见的古代传统,与他们渴望出人头地的新生叛逆,在这里强烈地碰撞,此消彼长融会刷新,令容川码头的内涵显得尤其意味深长,富有海商人文精神的馥郁气息。

容川码头是明万历年间邑人蔡志发捐资所建,这位成功海商又名蔡容川。有“容”乃大,百“川”到海,我更喜欢这温润博雅的名字,或许寄托了长辈对他人生方向的预期,或许家学渊源,他的童年深受传统文化的濡染滋养,现实情况是:他的确不负厚望,做得很好,特别好!

现存的160余字石碑文,记述了他的生平事迹,既独善其身又敦亲睦族,还能兼济天下,堪称大善大美。他不但捐资修建容川码头以便利民众,还在饥荒时期米价大涨的时候,把用大船从海外载回来的2000石大米,平价卖出救活了不少饥民。金杯银杯不如口碑,他被群众心悦诚服地称为“善人”,郡守李载阳隆而重之地送匾额到蔡家,以示官方正式的表彰旌扬,树为仁爱典型。

因为他宅心仁厚的慷慨和悲悯,因为月港举世瞩目的跌宕和余韵,富有儒家中庸古典意味的“容川”二字,流传了数百年之后还在继续扬名,这是他初衷里所始料未及的机缘吧!

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其实也行行有本难念的经。生活枯燥乏味,饮食颇受限制,还要注意气候变化以便及时见风使舵,提心吊胆地随时警惕海盗的恐怖魅影……远航海洋的艰辛险阻,不是一般人能够耐受的。

“埤堄风前横短笛,烟波天外有归舟。”谁能真正到位地理解,在繁忙码头上进进出出的海商们,丢下家乡的妻儿老小热被窝,风雨兼程浪里拼搏,究竟有怎样斑驳怎样无奈的血泪史?谁能耐心深入地读懂,家人们守着月港面朝大海望眼欲穿,惦记着吉凶未卜的亲人此时是漂在海上还是沉在海底,又是怎样度日如年的难熬滋味?

故土难离,试想如果百姓能够有条件“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谁又乐意背井离乡抛妻弃子,去飘零海外搏命奋斗呢?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月港周围山多地少又贫瘠咸涩,可以耕作的仅有百分之二三十,这可怜巴巴的一点土地,又被有权有势的豪强兼并占领,所剩无几。还有台风、咸水、旱情等自然灾害轮番肆虐,经常“米贵民饥”。虽然都晓得生活不易,可既然生下来了总得活下去吧,无田可耕作糊口的农民习惯了把大海当作田亩,把深渊当作山陵,把任性的波涛当作纵横的阡陌,把帆和桨当作锄头木桶等农具,这是他们传承久远的生活方式,也形成了剽悍勇猛、无所畏惧的群体性格。况且附近定居的多为“二三年便易其处”的畲族,生性好动喜欢迁徙,才懒得去理会那些文绉绉酸溜溜的“父母在,不远游”呢!

术业有专攻,漳州人成为公认的海上权威。丰富的航海经验推进了造船业的发展发达,促进了航海技术的高超完善,对航路包括大琉球、小琉球的东西洋海外贸易十分熟悉,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具有勇敢沉着、遇险不惊的航海家心理素质。“大都海为危道.向导各有其人。看针把舵,须用漳人。”当然,海外商人与中国贸易,懂得闽南语的人是很好的媒介。

在明朝政府规定不准出海出洋期间,他们激烈反抗或铤而走险。在明代反“海禁”史中,月港是海商最多、斗争最强烈的地方。他们亦商亦盗趋利避害,一方面被政府视为不守法规的刁民、顽固走私的寇盗,另一方面则以其卓越精明的经商才能和硬邦邦的财贸实力,与欧洲殖民者的商船激烈角逐,夺取东方海上贸易的控制权,没有国家政府做后盾,居然还能够稳居东洋各国海上贸易的龙头老大地位。

他们视大海为舞台,以世界为市场,创造了辉煌的业绩。实至名归,可歌可泣。

潮起潮落月升月沉,千帆竞发万舶云集的月港,灿若云霞鲜花着锦的月港,当时的盛况风华已消逝在大海浩渺的烟波里。现在只有饷馆码头、容川码头保存较好,其余的码头都在淤泥里,暂且休眠。

九龙江的潮汐依然拍打着码头坚硬的垒石,深邃悠远的回响慰藉着依然守候归帆的庙宇。容川码头的东侧有水仙王庙,这是月港船民特有的神祇,他们深信出海祭之能保平安。还有帝君庙,以一份穿透岁月的不语和安然,淡定品读天风海涛里年复一年的春花秋月何时了。

沸沸扬扬的申遗活动是现在进行时,齐心协力的呼唤声和矫健有力的脚步声中,数个世纪的遮眼雾障正在被一一厘清,皓首苍颜的月港焕发出别样的青春花草香,深层次高规格的蕴含和意义,正在猎猎地再次扬帆起航。

不远的前方,是风正一帆悬的新征程,月港要抵达的,将是文化和美学的新归宿。

终结者

苍茫江面上,灰白的泱泱水波起伏荡漾,稀疏的船只不疾不徐地往返,全无数百年前争分夺秒百舸争流的盛大气势。循着不算宽畅的灰白水泥路,从阿哥伯码头往西散漫步行,十几分钟后就走上了溪尾码头遗址的地界。当年月港轰轰烈烈地开展贸易时,忙碌无休的内地大小船舶停泊在此处。

条石台阶现长20米、宽2米。这是七个码头中最靠西的末端那个,顺理成章地跳出一个词:终结者。

寒酸简陋的老码头风萧萧兮,海水的腥气和咸味跟数百年前相差无几。而周围的人和事和物合成的清寂氛围,却已是恍如隔世,遥遥换了人间。

溪尾码头附近建有新宫庙,奉祀保生大帝、三太子、太保公和福德正神等。宗教是慈悲的。远航者漂泊的心灵在异乡的风浪里颠簸着,该有多么孤独,多么寂寞,多么不安!恍惚间能溟濛看到故乡的烟火缭绕中有稳妥的寄托,于是再冷再累也会觉得温暖安详,觉得拥有了拼搏的力量。所以,每一艘商船铭记不忘的要紧事,就是在离开码头准备远行前,或归来抵达码头后,必到寺庙万分虔诚地进香叩拜。

求神其实是在求自己:做好身心全方位准备,谋事在人尽力而为。即便功败垂成也认了,无憾无悔。

人迹稀少,车辆稀少,眼前的溪尾码头遗址凉意森森。旧条石垒砌的堤岸上,三株高大的老榕树长须飘拂浓阴密布,氤氲弥散着白云苍狗的怀旧思幽,和自然天成的往事氛围。天下大势,分合无定呵;起承转合,轮回有因呵。如果能秉持这样浩瀚透彻的宇宙观,想必就能随方就圆,随遇而安。愿赌服输,不论是人还是事,在飞得高时就应该有跌得惨的心理准备吧?

从烈火烹油的极盛到猝不及防的极衰,看起来是那么的突然而迅猛,那么的突兀而尖锐!触目惊心耸人听闻,快得令月港人完全难以接受,更难以适应:这太不科学了啊!

可是,细细回溯思量过往的因缘,这一切其实是那么的必然,逃无可逃。所有的结局,早在兴盛前就埋下了逻辑严密的层层伏笔。

因为,内河港口水道浅,船舶出入受潮水限制,月港的地理位置注定了不利于持续发展,这是难能改易的宿命。满载货物的大船必须在几条小船努力的牵引拖曳下,才能开出去;大船无法靠岸,装卸货物必须由驳船搬运再交转,大费周折。忧患的目光还看到了:在潮水日夜推送下,泥沙逐渐抬起河床,在一步步在淤塞港口。

因为,西方殖民者的侵略骚扰、强力破坏。从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开始,荷兰殖民者为称霸海上,在东南沿海地区进行武装的烧杀劫掠,长达十几年。侵占我国领土澎湖和台湾,封锁九龙江口,切断我国与菲律宾群岛的贸易。仅1622年10月18日,烧毁大小商船六七十艘!半年时间里,绑架贩卖沿海居民达1400多人!弱国无外交,谁来主持公道?谁来哀民生之多艰?谁来拯民困于水火?

这些身躯高大笨重、相貌粗野鄙俗的荷兰“红毛番”,在月港人看来就是魔鬼!比噩梦更像噩梦!惧怕他们惨无人道的淫威梗阻,沿海居民哪敢出洋经商,即便是漂泊在外心急如焚者,也两股战战不敢归来。生气勃勃的月港迅速萧条萎谢。

因为,明末的财政危机越发严重了,于是横征暴敛,且一再加重月港的税额。以派驻在月港的宦官高采为代表的贪官污吏们,争相蚕食鲸吞挖地三尺,13种敲诈勒索手段骇人听闻。“土霸王”高采,网罗流氓恶棍充当税吏,生活奢靡无度贪婪无耻。他督饷的16年时间,是月港历史上暗无天日的灾难和劫数。

因为,郑成功、郑经父子与清军在闽南沿海对峙,战事不断进退拉锯近40年,月港罹难首当其冲。于百姓而言,从来都是和平才能发展,战乱岂能安生?顺治十八年(1660年),清廷为杜绝郑成功的兵源,竟然使用足以把百姓逼上绝路的方式:毁弃城池焚烧村庄田宅,强迫离海30里的居民悉数迁入内地。自江东到九龙江以东的地区皆成弃土,满目疮痍死亡无数。月港航运商贸成了弃儿,一蹶不振。

“迁界”,这陌生的两个字带着寒凛凛的死亡预告,令人毛骨悚然。在极为仓促的几天时间里,被从世代居住的热土之上骤然驱赶离开,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还要备受额外的抢劫欺凌,没有生活基本保障更没有未来,饿殍遍野看得眼睛和心里都已经麻木了。那是怎样的地狱场景啊!海澄县人口原有3万多人,因此骤然锐减到1万多人,凄草寒烟,一望荒墟。

因为,月港既然需要经过厦门港才能出海,那么被厦门港所代替也属水到渠成。早在万历年间,政府就已在厦门港设置“饷馆”以盘验月港商船,之后厦门港亦直接开展海外贸易。后来,郑成功以厦门港为中心大力发展海外贸易。而1684年厦门海关设立后,厦门港登上了我国海运交通的历史舞台,彻底取代了月港。

内忧外患和天灾人祸,就这样完成了对月港贸易的合围与灭顶。曾经遍地白银显赫一时、无数人神往奔赴的经济特区“大月港”,魂归离恨天!

从化外一隅的宁静寂寥,到海内外通商的繁华喧嚣,月港历尽了曲折辗转和浮沉沧桑,蹭蹬100多年后,黯然回归宁静寂寥。

而岁月的轧轧车轮从来罔顾人们的折腾,又已经自顾彳亍了400多年。豪华落尽见真淳的月港,开始回顾历史展望未来,迎接文化意义上的重生和拓展。这七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古码头兄弟们啊,若有灵、有知,当会相拥而泣感叹浮生若梦、山不转水转吧?

责任编辑 林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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