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时间意味

2016-11-02 08:41王晨晨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6年7期
关键词:时间

王晨晨

摘 要:《坟》、《朝花夕拾》是鲁迅重要的两个散文集。其中充斥着深沉、复杂的时间意象,也构成了解读鲁迅创作实践的重要视角,本文将侧重分析《坟》、《朝花夕拾》中时间意象与死亡意象的纠结与嬗变,对文本中关于死亡的时间意味加以分析。

关键词:时间 《坟》 《朝花夕拾》 死亡意象

鲁迅的文字中常常会出现一些具有对称意味的时间意象,而时时将自己置身于这两端之内,如“传统”和“现代”,“故”与“新”“新”与“旧”,“朝”与“夕”,1926年,在编辑《坟》之外,鲁迅还在动荡与漂泊的环境中完成了《朝花夕拾》中十篇文章的写作。(《朝花夕拾》原名《旧时重提》)

在《朝花夕拾》中,以鲁镇为中心的地理坐标本身就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自在的时间维度和空间,而这个活在记忆和过去之中的空间和现在的唯一联系,便是《朝花夕拾》中作者作为叙事者姿态的介入。这种封闭的空间至少在作者的文本中体现了一种稳定性,当然作为一种叙事的策略,也时常会产生试图动摇这种时间的不稳定因素,如长毛,作为一个突入的秩序的破坏者,暴露着某种威胁,当然这种威胁最终仅仅停留在儿时作者的想象和阿长的恐惧情绪中。在《朝花夕拾》中的主要篇目,《三味书屋》、《阿长与山海经》中鲁迅集中地描述了一个后来被我们津津乐道的空间,从大的角度看是鲁镇,从一个更贴近的角度看则就是鲁迅的家宅,也就是那个略有神秘感的被弃置的后花园,鲁迅曾在文章中用细致的笔墨加以描写,大多数读者都将其作为作者的童年趣闻,充满诸如美女蛇等富于想象与迷幻的色彩。对此,海外学者夏济安先生提出一种新的见解,即体现了作者童年对一个神秘的“黑暗世界”的迷恋,而这对作者今后的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对笔者有许多启发。仔细审视《朝花夕拾》中以鲁镇为核心的地理空间,和那个神秘的黑暗世界一样,有着独立存在的意义,而且有着一个封闭的独立的时间维度。它模糊了地理意义和时间意义。在《朝花夕拾》中,我们会发现鲁迅时常以一种悠扬的态度沉浸其中。

一、个体生命

1926年的鲁迅,身处时代的漩涡而能自拔,加之诡谲的国内局势,也是他选择漂泊和游走,漫游在瞬息万变的时间的场域,想起吉川幸次郎对《垓下歌》和《大风歌》的解释:任何境遇的突变都会让人想起天意的不确定性从而给人生带来不安全感。或许在这时,鲁迅选择在这种焦虑的时刻走进回忆的时间,将这些文字从记忆中抄出来显然并不是巧合。

死亡意味着个体时间的结束,也是个体对于时间的焦虑的源头和终极。鲁迅对于死亡的态度是坦然的,甚至是抒情的,至少在他的行文中看是如此。“总之:逝去,逝去,一切一切,和光阴一同早逝去,在逝去,要逝去了。”[1]在过往和时间的消逝中,他甚至创造了一个具有隐喻意味的巨大的死亡意象《坟》,如果说此时鲁迅对死亡的态度可以归纳为,一边是怀恋,一边是埋葬。那么,一年以后,野草题辞时期的鲁迅,则对死亡表现出一种迷恋。甚至从死亡的毁灭感中汲取巨大的诗情。“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2]

即便如此,我们仍能发现,鲁迅对他人的死常常显得耿耿于怀,甚至存在着某种焦虑,这种焦虑甚至成为一种困扰,缠绕着他的记忆。最明显的一处就是,《朝花夕拾》中的章节《父亲的病》,在文章最末,作者这样写道:“‘父亲!!!我还叫他,一直到他咽了气。我现在还听到那时的自己的这声音,没听到时,就觉得这却是我对于父亲的最大的错处。”[3]或许我们可以从《坟》中得到启示,或许作者在加重临死前父亲的生之怀恋。自信在文字中对死表现出坦然的鲁迅,对于他人的死却是并不坦然。范爱农的死让他不能平静,“我至今不明白他究竟是失足还是自杀。”[4]甚至对青年的死愤愤不平。“假如遭了笔祸了,你以为他就尊你为烈士了吗?不,那时另有一番风凉话。倘不信,可看他们怎样评论那死于三一八惨杀的青年。”[5]他人的死,甚至能招致鲁迅偏执的仇恨,甚至复仇“当我失掉了所爱的,心中有着空虚时,我要充填以报仇的恶念!”[6]

二、死亡的焦虑

焦虑是从存在的角度对非存在的认识。这种存在也即是一种虚无,在时间性上,这种虚无已经摆脱了时间的困缚。伴随着鲁迅所偏好的黑暗面,派生了一系列与之相匹配的诸如狼、乌鸦、野草等物象。这种对于黑暗的迷恋,并不意味着时间的静止与消遁,相反它却孕育着时间,连接着黎明与黑暗,死亡与新生。既有其存在性的一面,也有其非存在的一面。正是这种特殊的矛盾,催生了一种奇怪的意象:黑暗,作为死亡的隐喻,既导致了焦虑的产生,有作为死亡的归宿催生着新生事物,而同时又消解了焦虑。这也就是为什么,作者会怀着深情,回忆道长妈妈时,会在文中最末一句写道:“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灵魂!”[7]

在面对自身的死亡、他人的死亡、和死亡的想象时,鲁迅采取了截然不同的策略。鲁迅在《朝花夕拾》中,还试图对死亡的想象勾勒出一幅图景,当然他主要针对的是,这幅图景更像是建立在传统之上的,也就是丸尾常喜所提出的“民俗之鬼”[8]的观点。对于鲁迅作品中的“鬼”的意象,学界一直有广泛深入的讨论。

三、鬼世界

收录在《朝花夕拾》的《无常》和鲁迅1936年的《女吊》在时间上形成了一个呼应,这类民俗意味浓重的死亡意象——也即鬼。和丸尾常喜所谓的“国民性之鬼”[8],共同构成了鲁迅文学世界中的鬼的形象的两大类别。当然在某些地方两者有相通之处,顾名思义,如国民性与传统民俗的关系一样。

鲁迅对于“民俗之鬼”的描写更加偏向于表露他对于植根于传统民间世界的“小传统”[9]的偏爱(用鲁迅的话来说是,是亦不可以已乎:),也显示了作者对于民间话语的偏好,当然这种支撑起这种民间话语的往往是它背后所代表的一种审美特征,它往往质朴,活泼,而富于超脱的想象力与原始的生命感,鲁迅在《朝花夕拾》中对于鬼神的描写,勾勒出一个以时间作为维度的抒情图景。在时间性上,人们对于死亡的想象,拓展和延长了时间的维度,也突破了想象的空间与禁忌,但同时它却有着深刻的人间的烙印。

作者在文章《无常》中以一种欢喜的笔致介绍到无常的登场,“他不但活泼而诙谐,但是那浑身雪白这一点,在红红绿绿中就有“鹤立鸡群”之概。只要望见一顶白纸的高帽子和他手里的破芭蕉扇的影子,大家就都有些紧张,而且高兴起来了。”[10]280-283在这个想象的死亡的空间中,却寄托着某种理想和向往,这个空间又借助人们的想象构建起时间终点的另一端,“人是大抵自以为衔写冤抑的;活的“正人君子”们只能骗鸟,若问愚民,他就可以不假思索地回答你:公正的裁判是在阴间!”[10]208-283“一双空手见阎王”[10]280-283,阴间俨然成了庶民自信有平等存在的乌托邦。这种“鬼”的鲜活性,不是存在于被塑成泥像,抑或是书上的墨印,而是在“目连戏”的仪式中。对于死亡的恐惧感通过对无常的亲近而消解,而它的妙处恰恰在于对于死亡之后世界的想象拓展了这个原本终结了的时间维度,也借此“阴间”得以“还阳”,这个看似周旋的空间恰恰说明鲁迅延续或者说是吸取了庶民的想象死亡的方式,用对死亡的想象消解了对于时间的焦虑感,或者说是将死后的世界重新投射到人间。

于是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幅诡谲的情景,“我至今还确切记得……可怖而可爱的无常:而且欣赏他脸上的哭或笑,口头的硬语与谐谈……”[10]280-283,其混乱的形态还在于,作者呓语似的回忆“有人说,他是生人走阴,就是原是人……莫非入冥做了鬼,倒会增加人气的么?”[10]280-283

四、小结

在夹杂着回忆的论述中,鲁迅延续着编制死亡想象的传统,也在民间话语的世界之内消解着时间的焦虑,长妈妈理所当然地置身于这个土俗传统之内,长妈妈的死和山海经的想象自然一起回归了这个传统。而见证父亲的死亡时刻,范爱农的死,以及青年的死,都不在这个传统之内,将死亡意象抒情化的策略因此也就破灭了,紧张感与急迫感消解了诗意,死亡于是变成了一个紧张与急迫的命题。“鬼神之事,难言之矣,这也只得姑且置之弗论了。”[10]280-283

就如,祥林嫂对知识者的拷问,“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或许有罢,——我想。我于是吞吞吐吐地说”[11]知识者和民众的对立始终是鲁迅作品中一个紧张而激烈命题,死的命题,集中了这种紧张感,人血馒头成了彼此间观念对立的产物。

参考文献

[1] 鲁迅.坟·写在《坟》后面[A]// 鲁迅全集(一)[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299.

[2] 野草·题辞[A]// 鲁迅.鲁迅全集(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163.

[3] 朝花夕拾·父亲的病[A]//鲁迅.鲁迅全集(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298—299.

[4] 朝花夕拾·范爱农[A]//鲁迅.鲁迅全集(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328.

[5] 坟·题记[A]//鲁迅.鲁迅全集(一)[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4.

[6] 鲁迅.朝花夕拾·狗·猫·鼠[A]//鲁迅全集(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244.

[7] 鲁迅.鲁迅全集(二)·朝花夕拾·阿长与<山海经>[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255.

[8] (日)丸尾常喜. “人”与“鬼”的纠葛:鲁迅小说论析[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164.

[9] 李欧梵.铁屋中的呐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18.

[10] 朝花夕拾·无常[A]//鲁迅.鲁迅全集(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280-283.

[11] 鲁迅.彷徨·祝福[A]//鲁迅全集(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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