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张天熠

公元1749年，范进接待完访客，卧于雕花大床上，回想这前半生奔波于科场之间，便又喜又叹，心忖：科场真乃世间绝妙之物，若无此事，我岂能拥有精舍美婢，锦衣玉食？我范进终可光宗耀祖，成坊间乡邻流传之佳话了，数十年凄苦得来半生荣华，不枉一世了……呓语之间，沉沉睡去。

忽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范进只觉周身色彩模糊，耳边响起猎猎大风，身体快速旋转行进。范进惊恐不已，赶忙紧闭双眼，咬紧牙关，正待大呼救命，便听“砰”一声巨响，身子重重地摔了下来。范进恐惧之至，不敢睁眼，奇怪的是浑身却不觉疼痛，手之所触，都是柔软舒适的。范进只觉自己如堕金光之中，睁眼看时，只见截然不同于以往生活的家具陈设，晨光正从窗外透过来。

正当范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一串“叮铃铃”的怪响让他大惊失色，环顾四周，原来是床头一个圆圆的小东西发出的怪叫。范进盯着一个角落发呆，隐隐觉得有什么大事发生。

“儿子，这么晚了还不起！闹钟都响多时了！”范进吃了一惊，忙翻身坐起，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站在床前，头发鬈曲，鼻梁上架着不知什么东西。“怎么这么磨蹭，再不起要迟到了！”范进呆呆地听由这个自称为“妈妈”的人招呼去洗刷吃饭。突然，镜中人让范进吓了一跳！一头乱蓬蓬的短发，一张年轻的脸，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范进这才明白，那个中年妇女应该是他的母亲。在母亲的再三催促下，范进迷迷糊糊地去吃饭。“昨晚又趴在桌上睡着了，我看你光走神，什么也没复习到。哎！问题是你都复读一年了，究竟有没有自己的目标呢？北大清华咱是不敢想了，‘211可得考上一个吧。今天是高考第一天，你得拿出最好的状态……多吃鸡蛋，还有这几块牛肉……”

“高考”？今天高考？范进一时想不明白。但还是在母亲的陪同下和其他考生一起来到了考场。进门前，全身被一个怪怪的黑东西“照”了一遍。范进坐下来，环顾四周，鸦雀无声，一个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学子都紧张地坐在位子上。他突然深感憋屈，仿佛回到了以前参加科举时的“号子”，又闷又窄，有些透不过气。窗外蝉鸣聒噪，想到以前经历的多次落榜，范进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卷子发到手，密密麻麻的小字，不知从何下手。只挑着做了些古文填空、诗词鉴赏等眼熟的题目。还有一篇白话写成的文章，读来晦涩无味，简直不知所云。范进苦恼极了，终于翻到最后，一道题引起了他的注意：

阅读以下材料，写一篇文章，立意自定，题材不限。

材料一：大业三年，炀帝颁布诏令，以“孝悌”等十科取士。

材料二：太宗见新进士缀行而出，大喜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材料三：乾隆元年，《儒林外史》出版，范进顿时成为世人讥讽的对象。

材料四：光绪三十一年，清廷颁布上谕：“著即自丙午科为始，所有乡、会试一律停止，各省岁科考试亦即停止。”自此，科举废，学堂兴。

读完材料，范进窃喜，谈到科举，岂不正合吾意！这炀帝与太宗我是熟悉的，这光绪嘛，不知哪朝帝王。奇怪，怎么还会有我的名字？科举竟然废除了？不可理喻。且不管他，待我写来！

想那范进，蝇头小楷早已练得炉火纯青，虽是换用硬笔头写，却也可以写出书法的意韵。所读古籍之多、文言功底之深更是其他考生所不能及。于是旁征博引，渐入佳境，洋洋洒洒，起承转合，一篇结构严谨、说理深刻的文言文一挥而就。

第一场总算应付下来。令范进想不到的是接下来还要再考几门，文章都考完了，还要考什么？先是“数学”，纸上全是些鬼画符般的东西；又有“英语”，字体奇形怪状，紧接着传来一男一女叽里呱啦的对话声，还美其名曰“听力”；最后是“文综”，杂七杂八，题量超大，简直不堪应付。

终于捱到考试结束，范进一个人闷闷地回家，闭门多日，不与世俗来往。

一个月后，传来一个天大的喜讯：范进同学因写了一篇旷世奇文而受到专家赞赏，凭借此文范进竟然被一所大学破格录取！几天之内范进迅速蹿红网络，人气几近爆表！通知书送达之日，鞭炮齐鸣，母亲又哭又笑，不能自已。记者涌了一大屋子，纷纷要求采访范进，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范进一时回不过神，应付不及，登时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范进徐徐睁开眼，眼前依旧是雕花大床，鎏金的书架，熟悉的笔墨纸砚。范进努力回想自己的经历，却只能记起“高考”、“作文”、“科举”几个字眼。

范进决定找好友吴敬梓谈谈。

范进：余昨夜做一奇梦，梦中光怪陆离，纷扰杂沓者，皆似天外之物。余惊起长嗟，待思其详，却只忆得“高考”二字，其可怪也欤！

吴敬梓：古有黄粱美梦之说，今子又得“高考”之梦，待我来日著一本《“高考”记梦》如何？

范进：人生如梦，梦如人生，恰如庄周梦蝶，吾亦分不清是我范进入高考之梦，还是高考入吾范进梦中？真乃傻傻分不清矣！

（指导老师：袁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