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媛”与苍蝇

姜宇

【采访笔记】“后来我把那些搞名媛培训班的家伙都赶出去了，跟他们说合作的钱我不要了，我要脸。”陶女士说到这里神情放松下来——作为一位年近40岁的成功女性，她并不在乎自己损失了多少钱，但非常在乎自己参与的是不是一件亏心事。

被“贵族”镇住

陶女士是土生土长的重庆人，没念过大学， 17岁开始随家里人去广州做服装生意，到27岁时家境富裕起来，她又转行介入股市和期货市场，最终在35岁时实现了个人财务自由，回到重庆生活，并和一位做管材生意的同乡结婚。

陶女士在重庆市区内的一间商住楼里买下一处800平方米的房产，起初是租给一个朋友开高端会所。朋友投入300多万元，按照中世纪法国贵族俱乐部的风格做全面装修，可营业不到一年，受八项规定的冲击会所关门大吉，朋友出国，300多万的装修被当成房租兑给了陶女士。

“我在网上招租，有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女人来看房，一见面，三下五除二就给我镇住了。”陶女士说，她本来觉得自己也算见过点世面，可和这位“Alberta女士”一交谈，立刻被对方说成了乡下人。

这位“Alberta女士”自称是上海人，而且是上海老贵族的后代，刚从英国回来，想在重庆开一家名媛培训学校，专门教导女人学习上流社会的仪态和风度。“她一边看房，一边说我穿衣服太土，像个暴发户，又说我走路驼背明显，像个家庭妇女，然后口若悬河地告诉我这个年纪的女人该怎么打扮才能高雅和风韵并存。说实话我确实挺土，虽然不停贬低我，但又让我听得心服口服。”就在陶女士恍惚之余，Alberta提出一个租房方案——让陶女士以房租作为投资，入股她即将开设的名媛培训学校，年底坐享分红。

这意味着Alberta不掏一分钱房租，空手套白狼。但陶女士还是同意了，她很想跟着学学怎么做一个具有上流社会素养的优雅女人，让自己也能脱胎换骨以全新的姿态去生活。据Alberta说，只要她参与到这个学校中，耳濡目染一段时间自然近朱者赤。

家长看中了捷径

由于前期会所装修得足够格调，Alberta只换了门口的LOGO，随后又搬来一些用来制作西餐的设备和餐具，还有一些看上去非常华贵的软装饰，只不过这些东西看上去都不是新的，陶女士曾想问Alberta是否在其他城市开过这样的培训学校，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Alberta自带了4名员工，这些人私下里说话都是河北口音，但对外讲话时则都带着杭州人的腔调。全面装修完恰逢5月底，高考临近， Alberta雇佣了一批临时工到各个高中的门口去发传单，邀请高考学生的家长来新开张的名媛培训学校听体验课。

这似乎不合逻辑，但Alberta说，高考女学生才是赚快钱的最好目标——现在的家长不期望自己孩子将来有一番作为，只期望孩子通过各种捷径过上好日子。尤其女孩，进入大学后学得再好也不如遇到一个喜欢自己的富二代同学，而如果大学期间外出打工能吸引到一个社会成功人士同样可以避免未来的奋斗，而且这不是奇迹，“奶茶妹妹”的范例摆在那里，更多不知名的灰姑娘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掏一笔钱，让高中三年已经读书读傻了的孩子快速成为一个有魅力、有吸引力的女性，不正是中产阶级家长们的理想吗？

Alberta一定是在其他城市使用过这套逻辑，因为事实证明非常成功，高考过后的第二天，培训学校就接连不断接到咨询电话。连续7天的体验课被安排成一天三场，每场40人。多数是孩子的母亲来，有的母亲带着女儿过来。

上课的老师有3位，首先是一位年近50岁的外国男人，身材修长，穿着黑色平口礼服还戴着腰封，在现场为所有家长演示如何用刀叉分解烤得五分熟的羊排，品尝红酒的姿势，如何吃鱼子酱。这位外国老师汉语流利，而且异常幽默，现场不断传来笑声。

随后是Alberta亲自上场，她从女孩看男人的几种眼神讲起，向大家展示如何才能让别人迅速注意到自己，如何让自己的仪态显得优雅撩人，随后又讲抬头的角度、穿不同衣服不同的坐姿，如何和另一个人靠近说话，并重点讲了女人的哪几种习惯最容易被“有修养的上流社会男士”讨厌。

两位讲师的体验课合计不过30分钟，最后一位出场的则是一位浑身珠光宝气的年轻女性，她自称是一位来自江苏省农村女孩，考上大学后，死磨硬泡地管家里借钱到这家培训学校学习，仅仅十几天的课程让她脱胎换骨，从一个“假小子”变成一个清新脱俗的“邻家美女”，在大学被一位官员的儿子追求并最终结婚，如今在家做全职太太，每年都去欧洲扫货两次，明年就要和丈夫一起移民瑞士。

这是一种比传销更具煽动性的演讲，家长们既然来听课，无非两种心态，一是望女成凤，不愿错过任何一种方式；另一种是愿意给自己的独生女儿花钱，弥补女儿长期苦学导致做女人方面的短板。何况，女儿即将离开自己，去外地上大学，花3万元，15天的速成教学，或许就能改变女儿的一生，这对于高考前已经花了大笔补课费的家长们而言不算冤枉钱。

体验课一结束，Alberta和手下的4名员工一起和家长交流，不断有家长付款，7天21场体验课，总计招收了40多名学员，进账120万。

不租给“苍蝇”们

陶女士意识到这其中的欺骗，因为通过和他们的员工聊天，她知道那位外国人其实只是江苏省南京市一家英语补习班的老师，当老师之前则是荷兰一家餐厅的服务员，每讲一堂课收费1200元（来往的机票和住宿自理）。而那位一身名牌的年轻女性确实来自江苏省的一个农村家庭，在南京打工时受聘公关公司当礼仪小姐，Alberta看中她口才好，借给这身衣服，并教会她该说的一切，她讲一堂课的费用只有400元而已。

Alberta并没有马上和陶女士分红，在随后的暑假里，40多名女学生被分成两个班，在这间曾经的豪华会所里开始了“名媛梦”的教学，走路、说话、品酒、喝下午茶、穿衣、聚会等课程全部被冠以英式经典、法式贵族、美式浪漫的头衔。由于课程只有15天，不得不将一些关于马术、滑雪、冲浪、看歌剧的知识用口述的方式讲给学生，然后给学生提供大量相关视频供她们回家自学，而所谓的老师也都来路不明，从素质上看，似乎比当初体验课的那两位更低劣。

这种纯粹的商业速成式的教学不可能培养出真正气质高贵的人，陶女士说：“起初我觉得有这样提升女性素质的学校很好，但后来发现，这个学校其实是披着这个外衣骗钱。我虽然念过的书少，但至少知道一个人的仪态、谈吐、礼仪、教养都是来自家庭和学校的多年熏陶，学几样姿势和技巧，骗人一时可以，长期接触自然会露馅，但现在的人都太功利了，觉得能骗人一时就是成功，所以才被这些草台班子的培训班骗钱。”

陶女士对这家培训学校以及Alberta的不满情绪日重，但还是想看看教完这一期的高考女生后，名媛培训学校还有什么生意来头？果然，当这批学生刚教到一半时，Alberta就已经开始策划下一轮招生，但目标不再是学生，而是广泛和各婚介机构联系——婚介机构以及各种相亲交友俱乐部中，有些女性会员的目标就是钓到金龟婿，名媛培训学校专门针对她们开列了一系列课程，课程表里，什么上流社会礼仪之类的内容几乎没有，而全部都是“如何让男人第一眼注意到你”“如何体面地邀请男人留下来陪你”“如何描述自己的过去”，甚至还有“如何让男人在做爱后不会忘记你”之类的内容，统统都印在宣传单上，分发给各个培训机构。这类课程虽然直白露骨，但收费较低，10天的课程只收9000元，Alberta承诺，只要婚介机构给名媛培训学校介绍一名学员，就可获得2000元提成。

到这一刻，陶女士实在忍无可忍，直接跟Alberta提出，她不要房租，也不要分红，但请Alberta在完成女学生的课程后立刻搬走。诚然，是这个社会中一些急功近利的人给了Alberta赚钱的机会，但像Alberta这样的人和她的学校，却像是苍蝇一样在扩大对这个社会的污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