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族民间信仰的隐喻与概念整合认知研究

2016-11-05 20:03梁燕华
广西民族研究 2016年4期
关键词:认知隐喻

【摘 要】作为典型的“那(稻作)”文明类型,壮族民间信仰是一种独具特色的文化形态,即“壮族模式”。从认知语言学隐喻和概念整合理论角度,以壮族先民的“天地形成”“造牛”及“文字观”等民间信仰观念为例,认为壮族民间信仰的内在认知模式属概念隐喻:先民基于非命题感觉运动意象图式建构抽象概念,并通过对抽象概念选择性投射合成创造出丰富的新概念。正是先民对概念隐喻的创新性整合,产生了独具壮族特色的民间信仰。从认知语言学视角审视壮族民间信仰,有助于揭示其背后人类认知普遍性及独特生态环境下产生的特异性,从另一个角度促进对壮族民间信仰的研究和理解。

【关键词】壮族民间信仰;隐喻;概念整合;认知

【作 者】梁燕华,广西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南宁,530004

【中图分类号】 B933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1004 - 454X(2016)04 - 0103 - 008

壮族民间信仰是壮族先民原始活动的产物,它在壮民族中代代传承,与壮民族生产、生活乃至生存息息相关。作为一种历史悠久且活态性强的文化现象,它在近十年成为壮学研究热点。学界常从历史学、文化人类学、宗教学、民俗学、考古学、神话学、民族学、哲学等角度进行研究,范围涉及民间信仰种类特征、信仰仪式、社会功能、信仰复兴再造以及对壮族文明和壮学研究发展影响等,[1 - 4 ] 但对壮族民间信仰形成过程中概念隐喻的基础性作用和认知角色涉足甚少。本文从认知语言学视角,以莱考夫(George Lakoff)的概念隐喻和福柯尼尔(Gilles Fauconnier)的概念整合理论探讨壮族民间信仰形成的内在认知动因和机制,冀为民族文化研究提供新的思路。

一、概念隐喻与概念整合理论

(一)概念隐喻理论

概念隐喻理论(Conceptual Metaphor Theory, CMT)最早由莱考夫和约翰逊(Mark Johnson)在1980年提出。[5 ] 该理论颠覆了传统研究仅将隐喻作为相对特殊语言表达方式的观点,认为隐喻在人类认知中无处不在,它既是一种修辞手段,也是一种思维方式和认知工具。概念隐喻主要运作机制是基于相似性的跨域映射,即通过一个具体或结构清晰的认知域(源域)去理解和谈论另一个较抽象或结构较模糊的认知域(目标域)。在跨域映射中,基于人类感觉运动的非命题体验性的“意象图式”(image schema)扮演着根本性角色。意象图式类似心理学家和认知科学家巴萨洛(Lawrence Barsalou)提出的知觉符号理论中的“知觉仿真”(perceptual simulations)。[6 ]591 它产生于人类感觉运动与外部世界互动过程之中,在人类思考或抽象概念理解过程中会反复出现并被调用。根据约翰逊的理论,基本意向图式包括路径(PATH)、容器(CONTAINMENT)、部分—整体(PART-WHOLE)、接触(CONTACT)、垂直尺度(vertical SCALE)和复现循环(recurrent Circle)等。[7 ]144相对抽象的目标域通过经验相关与基本图式源域相互作用,形成一系列“基础隐喻(primary metaphor)”,比如用火来比喻生气,用向上的动作来比喻数量增加等。在认知识解过程中,基础隐喻可选择性激活概念拓扑,推动限制推理、蕴含推理或实体突显等认知机制运作。一个人从出生到成为产出性语言使用者的过程中,大脑会不断储备大量并仍在不断增加的基础隐喻。这些基础隐喻是人类对自我以及外部世界进行认知推理和思考的主要手段之一,并在对抽象或非结构性的认知理解或与他人交际时发挥重要作用。一般情况下,类似“空间”和“生命”这类概念可能自身具有一定的跨范畴表征的框架结构,但其框架的丰富性和具体性仍不足以帮助展开有效推理,此时,这一框架就需要借助源自身体体验的基础隐喻所提供的额外结构进一步充实和具体化(通常是自动和无意识的)。[8 ]12基础隐喻具有与其他隐喻结合形成更高一级隐喻的潜势。

(二)概念整合理论

在概念隐喻基础上,福柯尼尔在其著作《心理空间》(1985)中提出心理空间理论,用以揭示自然语言意义实时在线建构过程。[9 ]福柯尼尔认为,人类的全部认知,包括语言和逻辑思维等都涉及心理空间创造和跨空间映射。心理空间是一种由语言或其他符号驱动,以图式结构呈现的部分和暂时性表征结构。具体来说,它是一组“被激活的神经元集合”,[10 ]40即人们在思维和推理过程中为达到当前理解和行为目的而临时构建并存储于大脑工作记忆的概念包。这些概念包以某种方式进行“标识”,比如“未来”空间或者“情感”空间,并可镶嵌在其他空间内。与基础隐喻两个认知域之间存在稳定而系统的关系不同,心理空间之间并未建立牢固的跨域映射,也未储存在大脑长期记忆中。基于人们正在思考或理解过程的工作记忆,心理空间从长期记忆中提取相应知识和意象图式,并根据一定的原则或逻辑对相关认知域进行扩充和整合。以心理空间理论为基础,福柯尼尔(1997)提出了“概念整合理论(Conceptual Integration Theory, CIT)”,并构建了由四个相互映射的抽象心理空间组成的自然语言意义实时动态构建模型(图1)。[11 ]149-186 这一模型包括输入空间1(Input I1)、输入空间2(Input I2)、类属空间(Generic Space)和合成空间(Blend)。输入空间1和输入空间2相当于概念隐喻理论中的源域和目标域。模型中的类属空间是两个输入空间建立跨域映射的基础,反映两个输入空间共有的抽象结构和图式(用虚线表示),可同时向输入空间投射(用虚线表示),进而激活两个输入空间中对应成分跨域映射(用实线表示)。然后,两个输入空间进行选择性部分投射至合成空间,并借助“组合”“完善”和“扩展”三个认知机制生成层创结构。值得注意的是,在输入空间1和输入空间2进行选择性投射时,只有有助于推理的概念获得投射至合成空间(图中输入空间虚线连接的点),而无关联的概念将被忽略(图中输入空间未有虚线连接的点)。因此,两个输入空间进行的是部分选择性投射。在合成空间中,新意义(图中方框表示)既包含了源自两个输入空间的概念(方框中虚线连接的点),也包括非输入空间的概念(方框中未有虚线连接的点)。所以,作为整体,层创结构(即新意义)是两个输入空间均不具备的概念结构。在概念隐喻中,源域和目标域之间仅仅发生映射,并不会产生层创结构,而概念整合理论中,层创结构是在两个输入空间向合成空间投射的基础上产生,但其生成的结构又有别于任何一个输入空间的结构,是一种全新推理结果。

(三)概念整合理论的解释力

概念整合理论具有动态性和非线性特征,其优点之一是可以揭示和追踪不断推进的话语或推理过程中复杂概念的构建过程。由于层创结构的产生是建立在输入空间1(Input I1)、输入空间2(Input I2)、类属空间(Generic Space)和合成空间(Blend)四个不同心理空间概念映射基础上,因此其最终层创意义的生成是多域动态互动的结果。合成空间中层创结构源自一个以上的输入空间,但又与任一输入空间结构不同。换言之,层创结构不是对输入空间成分简单的相加,而是经过一系列步骤,即通过组合吸收两个输入空间的成分形成新的关系,然后再吸收大量认知结构和知识进行完善,最后根据一定的制约原则和逻辑整合出新的意义或概念。概念整合理论认为意义的实时构建不是静态的,而是随着认知识解和推理不断向前推进。作为复杂的高层次认知心理过程,意义的构建“既发生在各空间域之内,又发生在各空间域之外,即既有域内的心理运作过程,又有域际的互动性心理操作”。[12 ]序iii 概念整合理论的“动态性”“互动性”“非线性”以及“实时性”特征使其对自然语言意义建构具有强大的阐释力,“为人类正确认识自身的言语心理认知能力提供了一个有力的诠释”。[12 ]序ix通过模型,既可以清晰地看到各类新概念结构的形成过程,也可合理解读概念如何不断被身心体验整合,以及随后作为基础被调用构建更抽象的结构,这些更为抽象的概念结构又如何通过迭代反投射进入输入空间进一步整合。此外,与概念隐喻理论仅关注个体具身性和体验性不同,概念整合理论显然还将程度纳入其考量范围,即在多大程度上个体所处的物理环境可通过感觉运动形成的意象图式被调用投射,从而参与新概念的构建过程。

二、壮族民间信仰的概念整合认知阐释

认知科学和认知语言学研究表明,人类认知深深依赖于意象图式和跨域映射。或者说,人类思维在本质上就是意象的,具体的感觉运动图式常被用以建构对抽象概念的理解,意象图式被选择性地进行投射组合从而产生新概念。在壮族民间信仰形成过程中,基于感觉运动图式的概念隐喻是先民理解世界和构建自我认知的主要方式之一,在“壮族模式”民间信仰形成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先民们通过概念隐喻和隐喻投射产生的概念层创结构,创造出大量生动而自成体系的隐喻,并由此形成独特的“壮族模式”民间信仰。因此,解读壮族民间信仰的关键是聚焦其生动的隐喻及它们背后的概念整合认知机制。本文从素有壮族“创世史诗”之称的《布洛陀经诗》中选出“天地形成”“造牛”及“文字观”三例以剖析其中的概念隐喻及其跨域映射的认知机制。

(一)壮族民间信仰中“天地形成”观念的概念合成认知表征

《布洛陀经诗》堪称壮民族的“百科全书”,它内涵丰富,“涉及宇宙形成、万物起源、人类起源、社会发展、稻作文化、干栏文化、铜鼓文化、伦理道德、信仰观念等诸多领域,是壮族传统观念文化的核心”。[13 ]262-263 1991年,广西壮族自治区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办公室编纂了厚达1230页的《布洛陀经诗译注》。《经诗》的第一篇《造天地》唱述了壮族主宰神布洛陀造天地的过程:

雷公捏成大盘石/大石块稳定了大地/大盘石稳定了天下/宇宙大地未形成/前辈精又巧/古人精又乖/造出两只蜾蜂/造出两只蜣螂/蜾蜂会啃杆/蜣螂会咬茎/它的嘴巴像鸭嘴/样子不像鸭/它的爪子像鹰爪/样子不像鹰/它爪子利如剑/两只前爪利如锯/它咬东西吱喳响/边啃边鸣叫/碎屑纷纷落/它用嘴啃树叶/成缽的屎往下撒/它唧唧地咬了三年/它咭咭地咬了七载/大石块现裂缝/……把大石破成两边/把石头劈成两片/一片往上升/造成装雷公的天/造成相连的云/…一片往下沉/造成装蛟龙的地。[14 ]80-88

按照经文描述,远古时天地不分,宇宙看似一块巨石。是布洛陀造出两只蜾蜂和两只蜣螂用锯齿和利牙将磐石咬成两块,一块往上升成天,一块往下沉成地。随后又造出太阳、月亮、星星以及雷雨江海,就此开启了壮族先民的文明时代。

壮族先民的宇宙观看似松散而缺乏逻辑,蜾蜂和蜣螂咬开大盘石之说似乎充满人类初始阶段神化自然的模糊原始思维,但是从认知语言学视角,经诗所描写的天地形成过程并非毫无逻辑,而是建立在基于人类自身体验的概念隐喻合成之上,和其他人类群体有极为相似之处。在汉族盘古神话中:“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在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15 ]再看基督教《圣经》对天地形成的描述:太初……大地混沌,还没有成形。深渊一片黑暗……上帝命令:“在众水之间要有苍穹,把水上下分开……他称苍穹为天空,天空下面是大地和海。” [16 ]2-3 可见,天地两分说属人类的普遍认知,但如何分开则各民族各异(见表1)。

从认知语言学角度,壮族“天地形成”观念涉及多个认知域的概念映射,其概念整合过程如图1所示:壮族先民们构建的输入空间2以一种类比方式恰如其分地投射进了“工艺制作”空间(输入空间1)。图中的类属空间包含与行为事件过程相关的抽象结构(施事、受事、工具、方式和结果),该结构被提取后激活两个输入空间对应成分的跨域映射。经过选择性投射至合成空间,从而形成层创概念:先民将天地形成过程视为工艺制作过程。

具体操作上,两个输入空间首先进行选择性投射。并非输入空间所有成分都被同时投射,与推理无关联的概念成分就没有被投射,比如输入空间1中的工作场所和工作时间,输入空间2中蜾蜂和蜣螂生活习性等信息。下一步是对进入合成空间的结构组合和完善。意象图式将工艺制作框架加入合成空间以提供进一步的深层结构:在工艺制作中,工匠用特定的工具和特定方式改变原材料的形状,创造出与原材料外形并无相似之处的工艺品。最后在组合和完善基础上,新的层创结构产生:天地形成过程是工艺制作过程(图2中合成空间下方的方框)。值得注意的是,在输入空间1中,制作工艺品的是工匠(人),他用雕刻刀雕刻出工艺品,但在合成空间中,蜾蜂和螳螂获得了工匠(人)身份,工具变成了锯齿和利牙,创造方式变成了啃咬,最终创造出了天地。从根本上说,层创结构的概念意义是基于异常隐喻匹配形成的,它源自两个输入空间,但又包含不属于任一输入空间的额外概念结构。在构建这一合成概念时,先民对混沌一团原材料的情感是消极的,而对经过工艺加工的成果情感是积极的,并将二者同时映射至天地创造过程。也就是说,对先民而言,混沌的原初是丑陋和未加工的,而分成天地的宇宙则是美好和完善的。

(二)壮族民间信仰中“造牛”观念的概念合成认知表征

壮族民间信仰中的牛不只是一种动物,更是“与民族文化紧密相联,成为了一种颇具民族特点的文化符号” [17 ]98。壮族有传唱“牛歌”的习俗,体现先民对牛的崇拜,部分壮族民众还有将牛角或牛角形物装饰居所的习惯。《布洛陀经诗》第三篇“造万物”第四章中这样描述布洛陀为先民创造耕牛:

在茸毛草地造水牛/在洼地壅造水牛/要水泡木做牛脚/要人面果做乳头/要坚硬木做骨头/要野蕉叶做牛肠/要马卵石做牛肝/要红坭做牛肉/要马蜂窝做牛肚/要鹅卵石做牛蹄/要匕首尖做牛角/要枫树叶做牛舌/要树叶做牛耳/要苏木水做牛血…… [14 ]319-322

造牛的过程同样基于感觉运动图式的概念隐喻的投射,并在合成空间产生新概念。如图3所示:

图3中在类属空间的颜色、形状和质地等抽象结构限制下,输入空间1(牛的各组成部分)和输入空间2(各类自然界物体)产生选择性投射并进入合成空间,在添加了牛体结构框架和更为具体的颜色、形状和质地框架后,经过组合、完善和扩展,在合成空间一头完整的牛的创造过程就完成了。值得一提的是,其他民族的传说中也大都包括创造牲畜,但一般泛泛而言。《圣经》中说,上帝又命令:大地要繁殖各种动物:牲畜、野兽、爬虫……于是上帝创造了地上所有的动物。但是布洛陀造牛的描述却细致入微,直至牛的各个部位。究其原因,应该是牛对先民生活太过重要,于是就有了图3这样一张复杂的整合图。按照经诗,自然界不同植物和物质被选用以映射牛的不同组成部分,选择的参照标准是形状、色泽或质地的相似性,例如,红坭(红色)和苏木水(红色),枫树叶(褐色)分别造成的肉、血和舌,其映射基础是色泽相似性;人面果(凸状)、野蕉叶(卷筒状)、马卵石(不规则椭圆形)、马蜂窝(凹槽状)、鹅卵石(较小的不规则椭圆形)、树叶(叶片状)和匕首尖(尖状)分别做成的乳头、肠、肝、蹄、肚、耳和角等是依据形状的相似性;坚硬木(硬)做牛骨属质地相似性。所以,布洛陀为先民造牛的实质是一个复杂的概念组合与完善过程,任何单一输入空间都无法构建完整的“牛体”概念。

(三)壮族民间信仰中“文字观”的概念合成认知表征

壮族先民早就意识到语言文字的重要。《布洛陀经诗》中有大量古壮字,原手抄本的古壮字约占20%左右。[14 ]序10《经诗》第五篇关于壮族文字来源是这样说的:

古时昆虫会讲话/古时昆虫会辩说/你不要剪断我的命根/你不要扼杀我的性命/我有一招好本领/我有一样好法宝/王听了才说话/王听了才答言/你有什么好本领/你有什么好法宝/昆虫听了王的问话/蝗虫才喳喳回答/螟虫才吱吱讲话/你要亲自动手做/你要纸来把虫包好/过了七天王才解开纸/过了九天王才打开包/看见昆虫爬去又爬来/纸上爬成大的字/纸下爬成圆的字/变成笔墨字迹/成为皇书和官书…… [14 ]515-519

经诗指出,在未创造出文字历书之前,人们遭遇了诸多灾祸,后来王迫使昆虫帮助造出文字,从此先民有了文字历书,懂得借助历书择吉避凶,确定吉日建干栏安置神,看病问药以及管理天下大事。[17 ]19

经诗对文字萌芽的叙述略显奇特,显示先民丰富的想象力和控制自然的强烈愿望,却也不是完全无法解释。它同样与先民们的概念隐喻认知紧密相联。图4是壮族“文字观”概念的合成过程。

图4演示“文字观”的形成是一个复杂的概念合成过程。图中类属空间提取输入空间1和输入空间2的抽象结构(运动主体、运动方式和运动轨迹)。在类属空间制约下,两个输入空间的相似成分完成映射,但并非所有对等映射成分都投射进了合成空间。在这一概念合成过程中,只有输入空间1中的蝗虫和螟虫以及爬行,输入空间2中的文字被投射进了合成空间。这里有一处环节让人比较棘手,就是“你要纸来把虫包好……”。为什么造字要把虫用纸包好?笔者认为,可能是指昆虫(如螟虫)大多有一个由虫经茧化(或类似方式)一定日子后破茧成飞蛾的过程,先民观察到这一过程而归纳。如是,则可以认为合成空间还添加了扩展框架:茧化框架,由此而形成新的层创意义:昆虫被包裹一段时间后爬行写下了文字。当然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们的猜测有误,如是,那么“纸包”之谜尚有待破解。

较之其他民族信仰的传说,壮文化会更多使用自然界的动植物来做隐喻,这在以上三例均有显示,本文将在以下相关认知动因中具体讨论。

三、“壮族模式”民间信仰形成的认知动因

(一)“壮族模式”民间信仰认知的普遍性

认知语言学认为,意象图式和基本隐喻是构成人类基本概念结构的重要方面。作为一种概念结构,隐喻渗入人们日常生活的思维和行为方式。壮族民间信仰观念的形成与人类普遍存在的概念映射及概念隐喻等基本认知能力紧密相联。也就是说,在日常生活中,先民无时无刻不在经历和体验感觉和运动。在此基础上,先民形成了最初的意象图式,从而构建基本隐喻存储于大脑,供理解和认知世界时调用。因此,隐喻是壮族先民理解世界的重要工具之一。隐喻以整体或本能认知能力的参与为基础,因此具有重要的认知内容。在这个意义上,依赖隐喻和类比理解是包括壮族先民在内的世界各民族的共同思维和认知方式。壮族先民与任何其他民族一样,使用同样的工具(概念隐喻和概念合成)来操纵同样的基本认知过程(意象思维和理解推理)。

(二)“壮族模式”民间信仰认知的具身性

认知语义学的具身认知假设指出,概念结构源自身体体验,因此,概念结构具有具身性和体验性。认知心理学研究表明,人的体验具有独特价值。源域和目标域的相似性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类的体验,并与人类的五种感觉通道,即视觉通道、听觉通道、味觉通道、嗅觉通道和触觉通道密不可分。[18 ]83概念合成过程既包含人类对客观世界的感知,也包括身体与客观世界的相互作用。[19 ]1564 概念合成的实现是基于人类易于把握的情感——身体反应,从而构建复杂的概念结构。很显然,人类所有认知和创新都基于并最终受制于体验的本质。壮族民间信仰“天地形成”和“文字观”中出现的大盘石、蜾蜂、蜣螂、蝗虫和螟虫等都与先民生活的自然环境密切相关。先民生活在华南珠江流域一带的崇山峻岭之中,可以说是在石头的包围之中,而蜾蜂、蜣螂、蝗虫和螟虫都是他们常见的动物。壮族聚居区处亚热带,降雨充沛,日照时间长,植物繁茂,物种多样。在“造牛”观念形成中,无论是用于造乳头的人面果,还是用于造肠的野蕉叶,造肚的马峰窝,或者是造血的苏木浸泡后的水均“并没有来自神的世界,而基本上取之于壮民族所居住地方的自然物”。[17 ]97这表明,壮族民间信仰很大程度受到认知具身性的影响,即壮民族独特的生态环境的制约。

(三)“壮族模式”民间信仰认知的概念合成性与创造性

福柯尼尔和特纳(Turner)指出,合成是一种普遍存在的认知机制,是人类认知能力的核心。[10 ]48 近年的认知科学研究认为,人类思维和想象力的核心是概念合成,这在语言、艺术、宗教信仰、科学研究等领域均得到了印证。[20 ]401在概念整合理论中,输入空间到合成空间的投射属于部分选择性投射。选择性投射解释了“为何不同的语言使用者,或者在不同场合下同一语言使用者能从同样的输入空间生成不同的层创结构。”[20 ]411。真正的人类创造性要求对概念进行选择性和全新的重组。壮族先民各种概念的产生都是他们互动体验和主观构建的结果。将蜾蜂和蜣螂的锯齿和利牙视作开天辟地的工具,赋予螟虫和蝗虫笔的角色就是很好的例子。先民将这些都是他们生活中最熟悉、最关切的概念予以突显,映射匹配并投射至合成空间之后,就形成了独特的民间信仰观念。因此,正是壮族先民所居住的独特地理环境和接触的独特动植物决定了壮族先民的认知概念合成过程中有这样的选择性投射,其结果就是我们今天见到的“壮族模式”。

四、结 语

作为壮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壮族民间信仰内容丰富、视角独特且自成体系。借用概念整合理论可有效地阐释壮族民间信仰背后普遍的人类认知机制和基于概念整合形成的民族独特性。研究一个民族的文化,当以认知普遍性为基础,以认知特异性为重点。“壮族模式”信仰形成的基础是源自意象图式的概念隐喻,因而在一定意义上,不能脱离壮族先民使用的具体隐喻来孤立地理解其民间信仰体系。用莱考夫的概念隐喻和福柯尼尔的概念整合模型分解和分析一个民族认知的特异性,有助于把认知的内容放在更为科学的框架内进行解读,也有助于理解它和认知普遍性的关系,因此是一种新的民族文化研究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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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As a typical “rice-planting” civilization, folk beliefs of the Zhuang people form a unique culture, namely, “the Zhuang styl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etaphor and conceptual integration theories in cognitive linguistics, the paper attempts to explore the internal cognitive mechanism of folk beliefs of the ancestors of the Zhuang people based on the beliefs of “formation of the world”, “creation of ox” and “invention of scripts”. It argues that metaphor serves as the cognitive basis of folk beliefs of the Zhuang people. The ancestors of the Zhuang people constructed abstract concepts by means of non-propositional sensory-motor image schemas and produced new concepts by optionally projecting and blending the abstract concepts. It is rightly that the innovative conceptual blending of theancestors created numerous unique folk beliefsof the Zhuang people. It demonstrates that a cognitive approach offers an effective way to investigate the cognitive operation mechanism behind the Zhuang'sfolk beliefs as well as the universality of human cognition and cultural variation under unique ecological environment, thus promoting the understanding and research of folk beliefs of the Zhuang people.

Key words: folk beliefs of the Zhuang people; metaphor; conceptual integration; cognition

﹝责任编辑:黄润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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