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地栖居

2016-11-07 13:40姜庆乙
民族文学 2016年9期
关键词:虫鸣尘土

姜庆乙

时间的手艺

我有意无意地避开

时钟、日影、月光

台历蒙尘

年龄随新年钟声

动一下

秋风和去年落叶

首尾相接

我站在果实外

嗅到花香

我反反复复地丈量

一双鞋和路谁先谁后

拔掉的牙齿像失窃的钥匙

提醒某种空缺

如同疼痛

是必须偿还的债务

敲打敲打灵魂身体

成为工匠

修神殿的同时

也造陵墓

从一朵云

一捧土

看自己的模样

时间作永恒的监工

我离去时揣走一秒

灰 尘

时钟、镜子、门把、桌面

哪来的浮灰,无风起落

仿佛静止就意味着时间

从最小的缝隙渗漏

空气呼吸

自己的土

一块抹布伤透了心

绝对的高处

形成天体的星云

尘埃会合

绝对的低处

肉身归土的日子

并非虚空

服 从

我用每天每时每刻赚取的

小小安宁欢乐

喂养一个大一点的虚构

我用我多一点快一点

重一些的苦痛挣扎

消化越来越小的时空

每个住人的房屋

都是空或满的粮仓

我们像老鼠偷食自己的余生

我不是父母想要的孩子

但我一定是命运的香客

我甚至不信那个

只是因为躺着

增加懒惰的分量

因为羞愧不得不想一想

服从生是否就是

服从了死亡

我并不需要服从某个方向

旷野在他的风中

选择了道路

我知道总有一个空缺

不由我挑选

那么,走

也意味着停留

我就是一道平坦的悬崖

所有的人都曾来过

蓝色冥想

透明

清澈

一双翅膀

阳光是身后道路

刚刚偏移的日食

留下深情的寂静

我盯视手上脉管

这蓝色矿脉

隐秘于何处

无声的水,波浪

我用多深的井贮存天色好呢

排起星光的长队

它们失明的幸福

有我加倍品尝

多么平坦,我只有测听光

流泻的声波

保存于空气间的呼吸

一把座椅足以托起

蔚蓝的额头

下山记

母亲在前面,太阳在我身后

秋天的余热紧贴背脊腰身

随我们一路缓行

靠近黄昏

我感到背着某种拷问走着

它开大大的玩笑:

栖在盲人肩头

像母亲误把风声听成流水

我是

背太阳下山那人

气喘、汗水和刮入

脖颈的松针证明

让一座山从脚下移开

也并非难事

像我这样无视它的

层峦陡峭

行进的路途不过是

尘土穿过尘土

心,安顿好来处

我们去时的那个方位

夜雨虫鸣

推窗,秋雨里竟响着

虫鸣

当是整夜地唱

我很想译出青草梦雨

或许如预言

远处回应头遍鸡啼

今夜

看清绿色雨水

根叶间藏匿颗颗钻戒

一只传递一只

合唱着覆盖

秋野蔓延的国界

这更低之处的光辉

生——没有尽头

到了冬夜

听星光耳语

如显形的虫声

换一种方式倾听

——眼睛

不见的光阴

真的

有什么逝去

在大地栖居

坐卧行走时不会想

身体在地面这回事

一只球被拍动,高低上下

引力像爱,给我一个陡坡

双脚和心向平坦滑动

我在这里,桌椅一样踏实

听日月转动的寂静

光阴落地

身上一点声音测出

辽阔的回声

仿佛我就是轨道

是这大地新的移民

摸一摸头发,高举的根须

一间出租的地球

我叫它星星

延续光的抵达

——地上的又一天

我走着

为幸福读秒

给一位癌患朋友

1 硬 币

走着,走着

身体变成思考的芦苇

我嘀咕那个古老疑问

——生死

如一枚硬币的两面

落下来如何

是否只是偶然

好像我们被抛到

这个世界中来

还没落地

一种自重回旋翻转

我交出生锈的泪水

那只又把我们

抛开的手

似乎他的余温已不在

2 死神有张鹰的脸

剩下的日子,麻雀啄食

雪地上洒落的哀痛

我醒来,秋野回荡虫鸣

古老密码册朝星空拍报

仿佛灵魂唱诗班

它们也探寻

肉身的退路

恰如一些人先走

一些人仍无序排队

不断增多的演习之后

我看清死神有张鹰的脸

冷峻而又亲切地凝望

天空

随它翅翼的颤动

开始我们逆风旅程

3 霜 降

结在栏杆、瓦砾上

没谁见过白如何

升起或下落

夜晚用分毫不差的筛眼

度量它

更短暂的轻、薄

带着锋利之痛

像那次握别不忍松开

才知道我的软弱叫悲伤

——痛苦

可以转换成诗行

而你的疼痛还悬挂着

悬挂一个打结的问号

像寒露提前误入霜期

就用它们碾压成药

借月影、日光、电闪……

空中这座光的粮仓

等你搬运回家

4 用错的比喻

死亡如陶匠手指轻捏

尘土

又归回尘土

呼吸交还风中的烟缕

当它近在咫尺

寸心斗量

此刻窗外光线低语:

时间之谜恰是死亡的神秘

身影像旧衣服

在衣柜里折叠

黑暗不过是谎言

编织的游戏

死又如何

只是身体丢掉的

一个用错的比喻

5 救 赎

各自带着柔软刑具

眼睛、膀胱、胰腺、淋巴……

刑讯室里交代的供词

由自身验证疼痛的荒谬

也是真理

守着疾病的牢房

常常比血缘纽带更亲

疾病比任何战争伤亡更多

更惨烈

经此去往另一国度

不错,悲哀的人类

都可以免签

敲门声时远时近,这回我说:

“抱歉,这个房间没有

你要的那个人

我们肉体的主人用刑太过

他昨天已被收监

被赶下了台”

责任编辑 哈 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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