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的北平完整得像一幅画

2016-11-07 09:41张小英
人民周刊 2016年18期
关键词:四世同堂老舍方言

张小英

老舍的作品几乎都是来源于北京市民生活,描写的自然风光、世态人情,运用的市民口语都呈现出浓郁的“京味儿”来。

1966年8月24日,老舍先生自沉太平湖。50年过去了,八月骄阳下的北京还是这么热,但是太平湖已经没有了,留给我们的是老舍先生笔下的北京。

老舍先生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北京人,正如他自己所说:“我生在北平,那里的人、事、风景、味道和卖酸梅汤、杏仁茶的声音我全熟悉。一闭眼,我的北平完整得像一幅色彩鲜明的图画浮立在我的心中。我敢放胆地描画它,它是条清溪,我每一探手,就摸上一条活泼的鱼儿来。”老舍先生虽说是每一探手就摸上一条活泼的鱼儿来,看似他信手拈来,实际上也经过了长期的积累才对北京的生活有了透彻的理解。

老舍曾说过:“我很爱文学,很爱用北京方言写作,我的大部分长篇小说都是用北京方言写的,当然是经过加工提炼过的北京口语。”老舍的作品几乎都是来源于北京市民生活,描写的自然风光、世态人情,运用的市民口语都呈现出浓郁的“京味儿”来。

地道的北京人

老舍笔下的人物大部分是中下层的北京人。老舍塑造了一系列北京市民的人物形象,刻画了他们精神上的美的方面和不美的方面。

善良是北京市民的头一条好品质。祥子善良忠厚,他总是以好心待人,无论是对虎妞还是对小福子,还是对曹先生一家人。所有其他老舍笔下的正面人物都具有善良这个品质。但是跟善良同时存在的是懦弱,这也是北京市民性格的一个共同点。祥子对虎妞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属从,对于孙侦探更是不敢反抗。

大部分市民阶层的人都是安分守己的,如《四世同堂》的祁老人、祁天佑、祁瑞宣都是只求守业不求飞黄腾达的。“他们没有多少野心,而只求在本分中凭着努力去挣得衣食与家业”。但是安分守己就常常免不了自私、保守。

他们乐于助人,但往往只在小处。大事临头的时候,怕事的毛病就显露出来了,就谁也不敢上前了。《柳家大院》写小媳妇上吊以后,老王讹上了张二嫂。“柳家大院的人是有眼睛的,不过,人命关天,大家不见得敢帮助她吧”。

老舍熟悉北京人,喜欢北京人,因为他自己就是在北京的文化中熏陶出来的北京人,这使他刻画北京市民形象最为出色。

北京的夏天是很可爱的

除了笔下的人物形象,老舍还细致地描绘了北京的四季以及北京的小吃,提醒我们时刻处于北京。

《骆驼祥子》第二十四章的开始是:“又到了朝顶进香的时节,天气暴热起来”,“道旁,青杏已论堆儿叫卖,樱桃照眼的发红,玫瑰枣儿盆上落着成群的金蜂……”北京的春天很短,夏天是突然到来的。

夏天的景致在老舍的作品中写得更多些。《离婚》第十五章第一节有一段写景,说是“早莲初开,桃子刚染红了嘴唇”,“夏天更自然一些,使人不富而丽”。《四世同堂》也说“在太平年月,北平的夏天是很可爱的”,可爱处在于鲜果都下来了,可以到公园去听书喝茶。在晴美的夏天夜晚,祁老人晚饭后浇花儿乘凉,看孩子们逗蝙蝠玩儿,给孩子们讲故事。

在《四世同堂》里用较多文字描绘秋季,“中秋前后是北平最美丽的时候”。写秋果的香,秋花的色,应节食品的关味。“北平之秋就是人间的大堂,也许比天堂更繁荣一点呢。”写这些话的时候,老舍正在重庆,北京是沦陷区,可见他对北京的金秋充满了怀念之情。

北京的冬天离不开刮大风,《老张的哲学》第二十章,李静“出了她姑母的门,那冬天每日必来的北风已经由细而粗地刮起来”。大风夹着沙雾和黄雪,排山倒海而来,一直地刮,“到红日西落的时候,才渗淡荒寒的休息一刻,等着夜里再攻袭大地的一切。”这就是北京的谚语所说的“狂风怕落日”,冬天的大风到傍晚时总要停一阵儿。

作品中的风味食品很能提示读者这就是北京。西四牌楼底下“热豆浆、杏仁茶、枣儿切糕、面茶、大麦粥,都冒着热气,都有股特别的味道”。虎妞怀孕时爱吃“羊头肉、熏鱼、硬面饽饽、卤煮炸豆腐”。春天去西山进香的路上,有卖青杏、樱桃、玫瑰枣儿的,还有玻璃粉、扒糕、凉粉儿、豆汁、炸蛋角。到白石桥去钓鱼,可以喝白乾儿酒就猪头肉和盐水豆儿。北京人还喜吃“桂花翅子”。早点有“甜浆粥、马蹄烧饼、油炸鬼”等等。夏天时可以吃到鲜菱、鲜藕、鲜樱桃、鲜杏仁儿、鸡头米,还有酸梅糕、八宝荷叶粥。老北京人一听到这些东西都会觉得亲切无比。

北京话

提到“北京话”,首先大家最熟悉的就是北京话中的“儿化”。老舍作品中出现的儿化数不胜数。在《茶馆》中,唐铁嘴说:“我没抽‘白面儿啦……大英帝国的烟,日本的‘白面儿……”。在《龙须沟》中,儿化最为常见,如赵老说:“做官儿的坏……”大妈常说的“哪儿呀”等等。

北京话的第二个特点就是“轻声”。如在作品《龙须沟》中,赵老头说:“咱们老实”中的“老实”在北京话里是轻声。还有“来了多少人”中,北京人常把“少”读成轻声。普通话的轻声要比北京话的轻声少得多。

北京话的第三个特点就是“客气”。客气是北京话的标志。老舍的所有作品中都有体现老北京人的客气。在戏剧《茶馆》的第一幕中,王利发说:“我有不周到的地方,都肯包涵,闭闭眼就过去了。在街上混饭吃,人缘儿顶要紧。我按着我父亲遗留下的老办法,多说好话,多请安,讨人喜欢,就不会出大岔子!您坐下,我给您沏碗小茶叶去!”这些话把老北京的事态人情描写得淋漓尽致。在《龙须沟》《四世同堂》《骆驼祥子》等作品里也多用“您”。

看待老舍的京味儿文学

王朔在《无知者无畏》中写到,他其实是喜欢读老舍作品的:

我喜欢老舍的都是他那些“说话”的作品,话剧和改编的电影、电视剧,《龙须沟》《四世同堂》《我这一辈子》,还有上面说过那两部《茶馆》和《骆驼祥子》。上世纪80年代初还看过他的一部话剧《女店员》,剧情现在看没什么意思,好像是社会主义改造的什么事,挺假的,但那些诙谐的台词引起的剧场效果至今记忆犹新。鲁迅说过老舍“油滑”,叫我这半吊子北京人看,这是南方人对北京话的偏见,那不是老舍油滑,而是北京人就这么说话。

但是他也意识到用北京话写作的局限,因为他本人也是用北京话写作的:

在《四世同堂》这部小说中我看到了北京话作为一种方言的局限性。尽管它和普通话十分接近,很多口语可以直接进入文字,不必修饰,但作为一种通用的书面叙述语言还是不够丰富和面面俱到。中国文字经过几千年的发育,表述方式极为复杂或说四通八达,单纯的北京方言与之相比,手法还是显得单一,写《四世同堂》那样长的小说,一个腔调不变,到后来就显出平淡和缺乏变化,话再密,事件再集中,还是露出贫气和没话找话。

我也是用北京话写作的,老舍作品中的缺陷也是我在写作中面临的问题。《四世同堂》的得失教训时常提醒我,要警惕在作品中对北京话的使用,方言可以使一本书叙述生动,也可以使一个作家的眼光凝滞。

总的说来,老舍先生主张用方言写作,一则带有地方色彩,永远具体而生动,二则它绝对是口语。他自己就在作品中大量地用北京方言写作。北京话素以轻快幽默生动闻名天下。老舍得了地利之便,他的文字在中国现代文学中被誉为最活泼的、最俏皮的、最有音乐性的、最流利的和最上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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