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狂人日记》中的隐性对话

2016-11-10 16:00徐思越
北方文学·中旬 2016年8期
关键词:狂人日记鲁迅

徐思越

摘要:小说中的对话多指人物之间的言语交谈,除此之外,它也可以于无言中体现出两种或更多差异人物之间潜意识层面的接触、精神心灵的交流以及文本中隐形的对立论争。小说《狂人日记》中的隐性对话内涵也无比丰富,对其的分析将立足于两点——第一,分析隐性对话的内涵;第二,探寻隐性对话内部发展的特点以及最终指向。

关键词:鲁迅 ;隐性对话;《狂人日记》

对小说的对话分析向来是展现小说文本魅力的重要途径之一,鲁迅小说中的对话更是值得我们细细地琢磨、推敲。而读者在阅读鲁迅小说的时候,常常觉得无法了解作者的深意。就拿理解鲁迅小说中的对话来说,其对话无一字一句是费言,但是仍有读者无法琢磨透,一个原因是在表面话语文字之后,作者设置了很多的隐性对话。因此,本文将尝试找出文本中隐性对话并加以分析,以便更好地推敲文本的深意。

一、隐性对话的含义

一般而言,小说中的对话多指小说中主次人物之间的直接言语交谈。而在小说中,除了主次人物之外或多或少还有作者、叙述者、读者的存在,这些人物之间通常不能进行直接的话语交谈,但是小说的意义与价值却通常需要他们彼此进行有效地对话,这类有效对话常通过不同的途径隐藏在小说表面直接呈现的言语对话之下,因此本文称之为隐性对话。

(一)间接的、非话语性的对话

抛却有声话语的束缚,小说中广义的对话还可以表现为不同个体之间在心灵方面契合或对立。因为对话的本质在于沟通与交流,不同个体之间通过面部表情、身体动作的变化都可以进行有效地沟通与对话。例如,在《狂人日记》中:

“赵贵翁的眼色便怪: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其中最凶的一个人,张着嘴,对我笑了一笑;我便从头直冷到脚跟,晓得他们布置,都已经妥当了。我可不怕,仍旧走我的路。”

这里狂人与赵贵翁等人虽然没有显性的话语交流,但是赵贵翁等人“眼色很怪”和“张着嘴”都表明他们在对“我”说——“你是狂人,你是疯子,我们觉得你很奇怪”,而“我”同样给予了回应——“虽然你们都要吃我,但是我不怕”。类似的在《头发的故事》之中,表面看来主要是N先生的独白,但是叙述者“我”的态度也值得玩味,“我”开篇便将N先生定性为“乖张”、“不通世故”的,因此最后露出“不很愿听的神情”,而这个神情被N先生准确接收到了,N先生准确便立马以“天要下雨”为托告辞。像这种非话语性的,隐藏于人物的面部神态或者身体动作之下的,能够引起的双方之间有效的心灵交流的对话便是隐性对话。

(二)不同视角下的另类对话

隐性对话还指的是在同一篇小说中,由另类视角出发,变更对话主体所产生的潜在的另类对话,这些另类对话通常对小说的主旨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对话的展开通常是围绕着两个或以上有差异性的主体的,因此对话的主体的替换必然会导致对话内容的改变。从不同的叙事视角来看,小说中的对话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主次人物之间的对话、叙述者与主/次人物的对话、作者与读者的对话。从《狂人日记》开头我们可以看出小说中“或隐或显地存在着另一个外部第一人称叙述者”①,主人公狂人除了与“大哥”、“二十岁左右的人”、“阿五”等次要人物进行交流对话之外,跟写小说序言的“余”也在潜意识层面上有着一定的交流、对话。“余”是“常人世界”中大哥的故交,因此“余”与大哥一样将“我”视为一个“多荒唐之言”的患有“迫害狂”的病人;然而在“狂人世界”中,狂人认定“余”之类的人都是“吃人的人”。因此“余”与“我”处在两个完全对立的二元世界之中,在这个层面上,文本中无处不隐藏着“余”与“我”的潜在的对立对话——“余”:“你是狂人!”,“我”:“你是吃人的人,你才是狂人”。在双方的眼中,“狂人”这个其实是相互映射的,双方都只是站在不占主导地位的平等的层面上。因而评判两者的标准便自然而然地交给叙述者和主人公之外的现实世界中的作者与读者来裁定,继而又会引发作者与读者之间的关于“谁才是狂人?”的对话,文本的最终意义也到这里才能得到真正的阐释。

二、隐性对话的内部发展

人物在进行对话时心灵上一般表现为融合或对抗两种倾向。不过在《狂人日记》中,人物间对话的发展既非单纯的对抗或融合,也非有节奏的由对立—融合或由融合—对立的线性发展,而是以一种突变式的紧张节奏进行着。即对话的一方(狂人)一开始便怀着极大的热情,迅速激发矛盾并使双方冲突爆发而达到冰火两重天般的高潮,然而这种高潮的状态在维持一段时间后又突然“直下”至一种“死火”般的状态。甚至呈现出某种奇异的融合的趋势,使读者似乎处在超重与失重式交错的难以捉摸的感觉中。

(一)突变式的节奏

在《狂人日记》的十三则日记中,从第一则日记开始“我”便看到了三十多年不见的月光,“精神分外清爽”,接着“我”突然明白了“他们想要吃我了”,我发现“我自己被人吃了,仍然是吃人的人得兄弟!,“我”甚至晓得了他们杀人的方法。因此,“我”的突然觉醒就迅速引起了“我”与“余”等“常人世界”人的对抗,他们或是“变了脸,铁般的青”,或“忽然显出凶相”,继而“愤愤的直走进来”想要按住我的口。在这种状态下,双方“都用着疑心极深地眼光,面面相觑”,显出极大的隔膜与对立对话。这种紧张的对立状态持续到第十一则日记,然而突然的,从第十二则日记开始,这激烈的对立和不可逾越的隔膜似乎被“我”又消弭了,狂人的“狂人精神”开始平淡化。“不能想了”,“我”不再“明白”,“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者还有?”如果有的话“救救孩子……”请注意到这里用的不是感叹号而是省略号,体现的不是高昂的呐喊而是失落的乞求。这个省略号同时也省去了很多内容,比如谁来救孩子?怎么救孩子?救了孩子以后呢?我们知道狂人是不可能救孩子了,他“已早愈,赴某地候补矣”。至此,“我”作为激烈斗争的“狂人”的形象迅速崩塌了,也即“常人世界”与“狂人世界”的对立隔膜在一瞬间似乎突然消解了。

还有在《头发的故事》之中,N先生与“我”的从一开始就处在一种非常紧张的对立状态之中。N先生不满情绪是从一开始就爆发的,他“很不高兴的对我说”,“他们对!他们不记得,你怎样他:你记得,又怎样呢?”这句话的潜台词其实是“他们不记得是不对的,可是我们竟毫无办法,虽然你好像记得,但是又有什么用呢!”对于N先生的指责与质问,“我”以坚决的沉默态度来对抗,认为他“脾气有点乖张,时常生些无谓的气”。然后接下来N先生在与“我”的对话中一直怀着高涨的情绪围绕着辫子展开了一系列的独白,时而“显出笑容……高声说”,时而“两眼望着屋梁……仍旧说”,时而“显出非常得意模样,忽而又沉下脸来”,同时“我”依旧以沉默来对抗,与N先生显出一副冰火对立之势。然而到了文章最后,N先生“一见到我不很愿听得神情,便立刻闭了口”,他的愤慨、失望好似突然化为乌有,借口“天要下雨了”这种无聊的托词,甚至最后说“好在明天便不是双十节,我们统可以忘却了”。他高昂的情绪并没有合乎情理的爆发出来,在“我”的冷漠的刺激下,N先生本该决然地摔门而去以示,可是他却似乎在顷刻间忘却了“少年、自己、学生、女人”的苦痛。

(二)显性的选择

突变式的对立对话使得小说呈现出明显的不合理性与讽刺性,不过却也成功地给怀有不同期待视野的读者带去诸多复杂的心理感受,引起了读者的疑问与思索,比如狂人的狂人神经为何突然消失而回到“常人的世界”中?

或隐或显的叙述者与主人公的对话在文本意义上彻底完结,突变的节奏导致的强烈反讽效果促使了作者与读者进行更深层的对话,隐性的对话最终指向的还是显性的问题。读罢小说,我们可以发现最终作者其实给读者提供了类似“冻灭死火”还是“烧完死火”的选择?“死火”是非生非死、亦生亦死的。选择“冻灭”意味着彻底选择沉默,留在“吃人的世界”,忘却一切人的痛苦,隐性对话的发展趋势便是真正地由对立—融合;而离开“冰谷”选择“烧完”即意味着打破现有的沉默与假和平,进行彻底地决裂、对抗,在这个层面上,隐性对话实际上在对立—融合的假象下隐含着坚决的、不顾一切的反抗。当然,作者提供了选择而并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狂人最终回归“常人世界”,并不能等同于作者的态度与选择。他“并不着意要求读者必须站在作者指定的价值和位置上,从而使读者具有独立的理性选择的可能性。”②作者自身有意远离文本并以文本独特隐含的对立的张力吸引读者走向小说,使读者产生感同身受的亲历感,按照作者的话来说就是能“颇激动了当时读者的心”。作者这种有意识地远离,使得文本具有了被无限解读的可能性,也即这些隐性的对立论争给读者与研究者提供了无限的选择与解读的可能。

三、结语

所有隐性的事物都有显性的期待,鲁迅通过小说中人物隐性的对话来与读者进行显性对话,实现了作家—作品—读者之间的双重对话,使得读者、作家、作品都能够无限的解读与被解读,因此我们才将鲁迅称为“说不尽的鲁迅”。

注释:

①汪晖:《反抗绝望》,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1月第1版,第330页。

②吴晓东:《鲁迅小说的第一人称叙事视角》,《鲁迅研究动态》,1989年第01期,第13页。

参考文献:

[1]汪晖.反抗绝望[M].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1,1.

[2]吴晓东.鲁迅小说的第一人称叙事视角[J].鲁迅研究动态,1989,1.

[3]严家炎.论鲁迅的复调小说[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5,1.

[4]严家炎.复调小说:鲁迅的突出贡献[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1,3.

[5]薛毅,钱理群.《狂人日记》细读[J].鲁迅研究月刊,1994,11:13-15.

[6]王吉鹏.鲁迅作品新论[M].辽宁人民出版社,1998,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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