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桂文亚

爸爸和妈妈在妹妹四岁、我五岁半时离婚了。后来，他们各组家庭，我和妹妹归爸爸抚养。童年时期，妈妈的音容笑貌都只能出现在想象和美丽的照片里。

尽管我们的童年失去母亲陪伴、照管，很令人遗憾，但我的外婆却扮演了“报佳音的天使”，经常从城里捎来妈妈的思念和叮咛，带来妈妈为我们姐妹俩选购的漂亮衣服、玩具和好吃的点心。我们仍然是妈妈心中的宝贝。没有妈妈照顾的日子并没有在我的心里留下太多阴影。

妈妈的生活条件似乎优于爸爸。小时候我们住在乡下小镇，玩伴不是在田间小路上漫步的鸡、鸭、大白鹅，就是水田里的青蛙、田螺、滑溜溜的泥鳅。当然，还有甩着尾巴、有着超长睫毛的牛哥哥和绕着木瓜树发疯转圈子的狗保安。

爸爸长年在外地工作，家里大小事情都得靠新妈妈一人操持。我们的生活并不富裕。

有一天，妈妈居然出现在我们三个人面前。

我真的不懂，妈妈怎么处理那些复杂的感情问题，让新妈妈接受“前妻”的友谊和关心呢？

妈妈每次来并不和我们姐妹俩在一块儿玩。她总是扮演一个倾听者的角色。听着新妈妈的诉苦或抱怨，妈妈边点头边劝解。有时候两个女人也会发出共鸣的笑声，这时妈妈就亮出清脆悦耳的嗓音说话了：“是啊，齐秀！等吉辉回来，你就轻松多了。他是一个顾家的男人，有责任感！”

齐秀是新妈妈的名字，吉辉是爸爸的名字。妈妈说得那么从容自然，让我感到很惊奇。

妈妈每次都带来欢笑和愉悦。个性坚毅、自尊心也很强的新妈妈，不仅接受了她这个人，还满怀欣喜地接受她在金钱和物质上的馈赠。就拿衣服来说，新妈妈每次穿的漂亮的“出客装”，多改自妈妈送的丝绸旗袍。她们身材差不了多少。爸爸收入不算多，她哪有置装的余钱呢。

我长大以后，逐渐理解，妈妈不仅聪慧善良、慷慨豪爽，还是个热情浪漫、洞悉女人心事的“气质美女”。

妈妈真的与众不同，小小年纪就被医生“宣判死刑”，预言活不过九岁。妈妈有先天性心脏病，只要情绪一激动，立刻血压升高，“咕咚”一声昏倒在地。这个惊人的警告把外公外婆吓傻了。他们从此对她呵护备至，把她捧在手掌心，生怕妈妈身上一根毫毛被风吹歪了。

妈妈实在是被父母宠坏的一个孩子（这可是妈妈自己说的），从小就很霸道，要什么就有什么。可是，她言谈举止活泼大方，相貌甜美可爱，实在是人见人爱，娇纵一点也没关系啦。

在我们姐妹俩心中，妈妈是天后级的女神。她大方、幽默、快人快语，不像爸爸那样不茍言笑、谨小慎微，动不动就训诫我们“要用功读书”。爸爸是严师，妈妈似朋友。

小时候，爸爸不准我们和妈妈来往。外婆就说，别着急，你们很快就会长大，到时候随时都可以来看妈妈，亲情是阻隔不断的。

果然我们很快就长大了。

然而，我们姐妹和妈妈总是聚少离多。1986年，妈妈因为健康和对宁静生活的向往，决定移居美国，至今已有三十年。我常想，这恐怕是老天爷别有用心的安排吧，正因为妈妈不在身边，我们母女有了更紧密的联系。

多年来，我定期写信向妈妈报告自己的工作和家庭近况。初到异国的妈妈说，这是 “抵万金”的家书。很少“摇笔杆”的她，也把生活里的点点滴滴记录下来寄给我，譬如如何看电视学英文，如何整理玫瑰花园、栽种树木……看来，她的日子过得不错。

当然，妈妈更关心我们的生活。她时常叮嘱我们，健康很重要。我们母女经常打国际长途电话。妈妈最感兴趣的话题是台湾的各种大小新闻。有几次空气中飘来怪味，急得我对着话筒大喊：“妈！妈！不能聊了。厨房有东西烧焦了！”

妈妈喜欢和我聊天，又怕我花费太多，总是要我“长话短说”。可是话匣子一打开，我们都忘了时间。

妈妈寄来的信，我总是一看再看。她的信除了字迹潇洒漂亮，文笔也很生动，其中更有不少“金玉良言”——

○赤子之心不是幼稚，是一个人纯真的表现。

○不要轻易向朋友借钱，还了钱，人情还不了。

○两个好朋友抵得上一打泛泛之交。

○当你伤害别人时，自己也不会快乐。

○人与人之间为什么有那么多不必要的困扰？原因就在于把原本简单的问题变复杂了。

○这一生，我也算得上坎坷挫折，所以没有什么可留给子女，但是天生的好性格没有把我整垮，但愿凡事不屈不挠，面对艰难不退缩的个性能作为你们的传家宝。

妈妈也是爱美的妈妈，印象中，无论何时何地，她总是穿戴整齐。

由于妈妈爱美和浪漫的天性，从小到大，我们姐妹俩收到的妈妈送的礼物，简直可以开一家玩具店、一家文具店和一家服饰店了。妈妈的爱心无所不在。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妈妈总说自己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在我心目中，她却如盛开的牡丹花，尽心尽力活在每一个时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