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月的黄金版块上(六章)

2016-11-21 12:29湖南
散文诗世界 2016年2期
关键词:秀英版块母亲

湖南 郭 辉



在二月的黄金版块上(六章)

湖南郭 辉

大 寒

这一道田埂,线条多么生动,就像是灵巧一笔画出来的。

却韵味天成。

田埂边,三五蔸资深的草,犹还举着几丝青苍,让这个冷漠的季节,多了一丁点儿暖意。

荷田里,那些曾经气宇轩昂的杆杆,老了,风光不再了,全弯下了腰,风吹过,一根根一根根,仿佛都在气喘吁吁。

大写意中的枯笔。

而那些团团的叶子,早失去了往日的丰盛,饱满,滋润,皆是一层摞一层的荷包褶了——生活中总是有凋败的年华。

一个老翁荷着锄头走了过来。

花白着头,脸上的皱纹深深浅浅,牙全没了,关不住岁月的风。

他淡忘了季气,不知道已是大寒。今天,他是要下到荷田里,挖几支藕,给开春时发蒙的孙女,讨一点学钱。

他一步一摇地走着,走着,离荷田越来越近了。

在仿佛冬眠了的山村,远远望去,这景象,多么像立体的活生生的一幅水墨。

只是他肩上的那把锄头,柄似乎长了些,一翘,翘到了画面之外。

那多像是他伸向半空的另一只手臂,忍不住了,要去钩几丝——

尚还十分遥远的春光!

古 井

乡场之上,这一面凹进去上千年了的青镜子,天天把历史的成像回光返照。

井台边的条石,有的横躺着,有的竖躺着,一块块一块块韵味深长。身上长满了老年斑,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沉思什么。

凑近去,能听到岁月的息喘微微。

汲水者们,扔下的绳子粗粗细细,长长短短,拉逝了多少朝朝代代。

唯独血脉与香火,却是与泉眼一样,源源不断,一直绵延着绵延着,越来越旺。

根系博大的水,兴许积蓄了太多的离合悲欢,在那一圆瘦小的天空下,整日里发出幽暗的波光,仿佛正喃喃地口齿不清地念着些什么。

是土腔土调的俚语,还是大彻大悟的哲言?

什么时候,一个着花衣的少女来了。她走到井台上,用滿滿两桶紫燕的乡音,换了一挑清清亮亮的井水。

直起身来时,兴许是想到了一件开心的事,她忽然甜甜地抿嘴一笑。

多么像,怒放在井口的一朵红晕……

那时候,你扮着狐仙胡秀英

总记得那时候,母亲,你扮着狐仙胡秀英。

三堂街那座唯一的戏台,就是你年轻的化境。长裙拽地,彩袖飞天,胸前的一挂挂玻璃珠子,在吐着青烟的煤气灯下,闪耀着八百年前深山的诡异。

像一个真实的幻。

一长溜的狐狸精中,母亲呵,只有你微微启动双唇,伴看嗡声嗡气的大简和高调门的唢呐,弦歌一曲,用乡间烟火熏陶出的花鼓小调,演绎着古老而优美的爱情。

母亲,那时候,我是你三岁的儿子,是个一时半会也离不开你的影子。

有一次,你和众多姐妹正在深山老林中,与刘海哥一起砍柴,歌之咏之,舞之蹈之。我却乘人不备,叭嗒着泪水跑到台上,搂紧了你的腿,又哭又嚷。

全然不顾传说中的悲欢离合。

母亲呵,我不知道,你的戏是如何演下去的。只记得你抱着我,轻笑着,嗔骂着,走下舞台,走进了后台。

那时候,一颗不谙世事的魂,依稀听得你的心在说——

我离不开你,孩子,我也离不开你呀……

你二十出头的体温,一暖,就暖了我大半辈子。

可是今天,母亲,你却丢下了我,离开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往了天国。

那里有舞台吗?有花鼓调吗?

母亲呵,来日万水千山,来日天高地远,来日也一样会人生如戏。

可是,你叫我如何能再去看,世上其他胡秀英,仙气缭绕的表演?

在二月的黄金版块上

二月一摊开手脚,铺天盖地的油菜花就全都开了,绣出了江南的黄金版块。

阳雀儿东一串西一串的叫声,也是金亮金亮的,就像是滚动在花海里的一颗颗九芒珠。

这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金黄,该是容不下任何一点别的色调了。

却有一株光秃秃的树,又黑,又瘦,偏偏执拗而又孤寂地站在那里,像大地上的一只失血的手,绝望着举向远空。

它的根,在黑灯瞎火之中,抠住泥土内千年的暗,像冬眠已久盘坐着的群蛇。枝杆里的水份,被无形的手渐渐拧尽了,就要结束生命的苦旅!

对春天嘹亮的铜号,早就无动于衷。

这时有一只乌鸦,像一大块瓦片一样飞了过来,胡乱抓着树上的一根枯丫,站住了脚。远远望去,好似金碧辉煌的宏大背景上,突然打上了一个黑补丁。

油菜花香从四面八方奔袭而至,如同撒网一般在围剿。孤零零的树呵,似已陷入了灭顶之灾。

突然一阵风,从东南方刮了过来,到得树的跟前,一扑,一旋,让那颗垂死的心,蓦地打了一个激灵。

回光返照般,它一昂头,又端正了自己的影像。

——拼死拼命,写出了消亡之前,最后的一个惊叹号!

老人的村庄

一群风,在路上打闹着,几十万伏的高压线——多么烈性的绳索,却也系不住它们宽大的衣袖和腰带。

路经村头那口忧郁的池塘时,它们的脸色愈加铁青。

皱着眉头,蜂拥而过。

又到了那座时常光顾的村庄,但人烟稀少,死气沉沉——

一棚瓜架,瘦骨伶仃,几条秋丝瓜垂头丧气,晃荡着无聊的心绪。三只鸡婆,正用爪子扒着泥土,寂寞地觅食,全不顾头上有什么变幻。

想必是,地面下有一只斗大的洞,漏尽了生活的光阴。

这风来得远么?广州、深圳、惠东还是淡水?

一位倚着柴垛而坐的老者,抬头看看天,心里头不禁五味杂陈。

他伸一伸舌头,接住了两缕,没觉出有什么咸味,但似乎夹杂着那么一点儿,儿子儿媳的气息。

别光刮风不下雨,下就狠狠地下一场吧!狗日的村子,枯燥得也是太久了。

老人拍拍屁股,慵懒地站起身来,恨恨地说。

——下一场大雨,有闹劲,反正淋不湿肚子里的饭!

老碑匠

手掌上,一团一团的茧芭,生铁似的,长死了,不能再往大里长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两只手掌合在一起,摩擦几下,会发出细细的火花,吐出丝丝的声响。

大半辈子了,一直与石头打交道,以硬碰硬,每一个日子,都过得有点硬梆梆的。

却怎么也舍不得丢下,那一块块石头,一件件铁器。

他觉得,为死者铭文纪事,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份,是与生俱来的一种荣华。

村东头的月爹归天后,要刻一块碑,找到他,二话没说就应允了。

触摸着石面苍苍,他的一双手,手里的锤子与凿子,一下子就生出了柔软的好心情。

——来吧,把后辈对先人的孝道,镂刻得深些,再深些!

可是,老眼昏花的他,已有点力不从心了。想把字刻得方方正正,要把碑上的饰花雕得圆圆满满,但心中的意念,怎么也走不到石头的深处。

他一恍愡,一走神,反倒在自己的身体里,看到了一尾蠕动着的火蛇。

忽然手一抖,那一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无牙无齿的锤头,竟砰地一口,咬疼了另一只手。

老血,黑蚯蚓似的,慢慢爬了出来,滴下去,滴下去。

给身子下的那块石碑,注进了几丝苍凉,几丝慨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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