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女粽

简介：她以为自己是千年不死的粽子，其实在多年前她已经“死了”。只是有人把她放到冰洞里，等着她活过来。她终于醒了，可那个人，却因她而死。

【一】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缠满了布条，还睡在寒冰棺里。她从阴暗的冰窟窿出来走了很久，走到一个镇上，刚好就听见一位老先生在说书，说千年前有个美艳的女子被情郎李大牛出卖，跳河自尽。谁料河水冰凉，将她冻住，导致她变成了一个不死不灭的“粽子”，不知去向。

然后，老先生绘声绘色地描述起那女子的妆容来，她低头一看，所穿的衣着跟老先生说得一模一样。加之她也的确是从一个冰窟窿爬出来的，就此确定了她的身份——她竟然是一个“粽子”。

不是被人吃，而是吃人的粽子！

只是，唯一让她不满的是，她竟然会喜欢一个叫李大牛的人，俗，简直俗不可耐。

但比起对情郎名字的不满来说，她的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

她摸了摸在惨叫的肚子，琢磨着是吃人肉还是喝人血。在街上打量了一圈，她以拳击掌，恍然——其实她爱吃的是那香喷喷的肉包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身为一个粽子会对肉包子情有独钟，但她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便欣然走到包子铺前。但很快她发现自己没钱，于是只好琢磨赚钱的法子。

苦恼了好一会儿，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身无二两肉，手无寸铁的人后，她觉得只有一条出路可走了。

她寻了个热闹的地方，扑通跪下，拿着石头在地上写下“卖身”二字。

不一会儿面前就聚集起了围观的人，对着她指指点点，还有来问价的。她迟疑了一会儿，问道：“肉包子多少钱一个？”

“一枚铜钱就能买了。”

她摸了摸肚子，感觉自己能吃下一头牛，伸出手指：“那我要一千文。”

话落围观的人顿时激动，长得好看的傻姑娘不要白不要！遂纷纷掏钱往她身上扔。她也美滋滋地去捡钱，一个肉包、两个肉包……正当她开心无比地捡着时，忽然耳边传来一个悦耳的男声——

“我给你买一万个肉包子。”

她当即震住，看了看兜里的钱，简单掐算了一下，立刻哗啦全倒落了下去，站起身去找那有钱人。然后，就见人群中走出个身着华服头戴玉冠的俊气男子，高大颀长的身体背对光照，犹如一尊救世金佛，夺目耀眼。

男子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道：“不够？那就五万个。”

“够够。”她乐呵呵地跑到出价五万个肉包子的男子面前，跟他讨包子。

男子微微偏头，就有人跑去买包子。他随即牵了她的手，带她走出人群。

片刻热乎乎的包子交到了她的手上，她狂吃狂吞着，隐约听见他叹息一声。等她抬头看去，他还是那张俊冷的脸。

肚子里填了七个包子后，她的胃有点撑，还有点后悔把自己卖了五万个包子。她又摸了摸肚子，难过地道：“我能把包子折算成肉吗？”

男子看着她答道：“可以，你要吃什么，都可以。”

“那吃人呢？”

“……为什么想吃人？”

她想了想，认真地道：“为了成为一个好粽子。”

男子皱眉，问：“你是粽子？”

“对啊！”她踮了踮脚，提了衣领给他瞧，“哪，你看，我身上缠满了布条，还是从个冰窟窿走出来的，刚刚说书的老先生说了，我来自一千年前，因为被情郎李大牛出卖，跳河自尽不成，被冻了一千年。”

男子握着她的手力道加大，俊朗的脸紧绷得无法舒展。

她见他默然不语，紧张地道：“你买了我，要打要骂都是可以的，所以让你知道没关系。不是说粽子挺厉害的吗，我告诉你，就可以增加我的价值了，这样你就不会觉得我没用，然后把我卖了。”

他也不知自己是苦笑还是什么笑，总之很心酸：“我不会把你卖了，但你不要乱走，就待在我身边，寸步不离。”说着，他伸手将她的衣领压了回去，不想让别人看见。

听见他不会将她卖了，她欣喜道：“好呀！对了，你叫什么？”

男子默了默，说道：“李大牛。”

“……”

【二】

身为一个俊朗无双，还能一口气买五万个包子的人，当然不可能叫李大牛。他叫慕凡，还是个王爷。

他给她取名叫粽粽，还给她安排了一个非常大的房间以及六个婢女，晚饭足足有十个荤菜。

在这儿自由自在的粽粽觉得王府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很奇怪，慕凡的护卫看她的眼神都十分不友好。她不由沉思，难道自己粽子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苦思了一个时辰的她没法给自己解释清楚，索性不想了。见看了半天书的慕凡起身，她也跟着站起来。

慕凡闻声看去，说：“我去沐浴。”

她点头，应道：“好的，你去吧。”

等他走了十步，粽粽也跟了上去，意外地发现粽子原来是会轻功的呀。而且，她躲得实在是很好，跟在他后面居然没人发现。到了屋外，她从后面窗户跳了进去，走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浴池。那里正有人静坐热水池中，闭目休息。

她默默蹲在一旁看着他，水汽蒸腾，氤氲满屋，从他的面颊和睫毛飘过。她看得入神，这张脸真的是很好看。

慕凡隐约听见有动静，警惕地睁眼，一见眼前人，瞬间诧异。一会儿才想起来水池清浅……他默默用帕子遮住下面，淡定地问道：“你怎么进来了？”

“你说要我对你寸步不离呀。”

慕凡无奈，说：“洗澡时不用。”

“哦，那我走了。”粽粽走了两步，又提了衣领从胸往下看了看，“你的身体真漂亮，我身上可多疤痕了。

晚饭前她去洗了澡，结果取下缠裹全身的布条，发现布条下面全是伤痕。身为一个女粽子，她感到很不舒服。

现在一对比慕凡，她更不舒服了。

哗啦，背后的人出浴了，跌落的水声悦耳清晰。粽粽正要转身去看，就觉那湿漉漉氤氲着热气的人贴来，长臂伸来将她的衣领压下，说：“疤痕慢慢会长好的。”

背后散发着水雾的热气烫红了她的脸，心扑通扑通跳起来，她说：“我以前肯定是个很可恶的粽子，要不然怎么会受这么多伤。”

慕凡更加贴近她的耳朵，湿润的面颊已经沾湿她的左耳，说：“你不是粽子。”

如果说要她解释一下耳鬓厮磨这个词，现在她好像就能解释了。她僵着身体不能动了，世上除了粽子，还有什么人能这么僵硬地站着？她认真地道：“那我大概是个包子。”

慕凡轻轻笑了笑，用还沾着水的手将她的发撩放到前面，将脖子上的伤痕都遮掩住了，温声道：“回去吧。”

粽粽几乎是破窗而逃，跳出窗户后头也没回就跑了。

慕凡沐浴出来，就见侍卫长秦恺等在门前。秦恺看见他就作揖说道：“圣上召见。”

他的神情没有半点变化，只是声调冰冷：“备车。”

秦恺迟疑片刻，往长廊方向看去，劝道：“王爷，将平……平姑娘送走吧。”

慕凡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冷冷地盯着他，盯得秦恺冷汗涔涔。可他还是抱紧拳头不动，要以死劝阻：“平姑娘已经不是当初的平姑娘了，她忘了您，智力也受损，不再是那个聪明绝顶又喜欢您的平姑娘了。王爷难道看不出来？”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他怎么会不知道？可哪怕她已经完完全全变了，他也不愿意放手。

“她活，我活，她死，我死。”

字字坚定，秦恺自知没有转圜的余地，轻叹一口气，这才离开去备车，准备入宫。

慕凡从宫里回来，脸色并不太好。他慢慢走回房前，见里面灯火仍亮，心想她该不会是还在里头吧。他推门进去，果真看见她趴在桌上睡觉，时而喃喃几句，也不知在说什么，但睡得很好。

只是看着她安睡的模样，慕凡脸上就露出笑意。轻步走到她身旁，他又不忍唤醒她。于是，他俯身抱起她，放在松软床上，脱了鞋袜，盖好被褥，坐在一旁看她的睡颜。

如墨的长发滑落肩头两侧，脖子上的伤痕就看得分外清楚。她脖子下面那起伏酥白的地方，肉眼可见之处，都是伤痕。他瞳孔急缩，用指肚轻抚，每一道伤疤都好似烈火，灼烧手指。

见她眉头轻拧，他便收了手。收手之际，指间滑过她那件似里衣的金蝉衣，他才稍稍安心了些。然后，他为她拢好被子，安静地坐着，安静地看她。

屋内烛火因侵入的晚风摇曳，映照着屋里人寂寞的身影，摇摇晃晃。

早上粽粽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了慕凡的床上，而慕凡不知去向。她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连鞋也没穿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她就看见慕凡正坐在窗边的小榻上手执书卷看书。晨曦初照，窗前明亮，人也跟着明朗起来。

慕凡见她赤脚站在那儿，放下书走过去拿了鞋袜过来。

如藕的脚藏进白色袜子中，套入非常合适的鞋子里。那握在脚上的手也很温暖，粽粽有点看得痴迷了。她觉得就算王爷要吃了她，她也不会怪他的。

这里很暖，暖得让她一点也不想回到那个冰窟窿了。

“今天你想去跟我狩猎，还是垂钓？或者就待在王府？”

粽粽蹲身看他，说：“你做什么，我就跟着做什么。”

慕凡看着她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粽粽想了想，说：“狩猎吧。”

她的轻功这么好，去抓几只山鸡来，可是证明自己好身手的机会。增加自己的价值，她就能活得更久一点吧。

奇怪，她以前到底是只什么粽子，为什么总想着活命的事。

她挠挠头，想不明白。

罢了，反正她知道一件事，跟着慕凡有肉包子吃。

正是三月，草长莺飞。京师山上比城里要冷一些，猎场已经圈起了很多兽类，供京城子弟狩猎。

豫王府的车队停在猎场时，引得许多人议论。

毕竟从五年前开始，六王爷就再没有出现在这些玩乐之地，深居简出，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竟然来了。不一会儿，只见车顶垂落的紫色流苏被拨开，一个身材修长面貌俊朗的男子从车上下来。众人还来不及上前打招呼，又见他转身伸开手臂像是去接人。尔后一个姑娘俯身出来，被他温柔地接到地上。

众人恍然，原来是有美人作陪呀。

可看清那个姑娘的面容，已有人僵住，愕然得说不出话来。

慕凡已然察觉，往他们脸上冷冷一扫，便无人敢说半个字。

忽然，后面传来一个悦耳的女声，打破这沉寂——

“表哥。”

【三】

粽粽好奇地看去，只见一个容貌卓绝，身着华服的妙龄姑娘从另一辆马车下来。几乎是在看见自己的一瞬间，她的脸色瞬间惨白，怔了怔，脱口道：“你竟真的活过来了。”

“黎雁。”

听见表兄直呼自己的姓名，冷若冰霜，黎雁又愣了愣，极力压下心头的不满，挤出一丝笑意：“见过表哥，真巧，你今日也来狩猎吗？”

慕凡点了点头，跟粽粽介绍道：“我的表妹，黎雁。”

粽粽笑道：“你长得真好看。”

黎雁微微一笑：“这么多人里就你和我是姑娘，不如一起上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粽粽要跟她走，可手还没伸过去，就被慕凡中途拦回，握着她的手轻轻一卷，就顺势卷了回来。他漠然道：“不必了。”

说完，他就牵着她往上走，不给她们两人相处的机会。

他走得很快，像是要把后面的人通通都抛远，不许他们靠近。粽粽跟得有点吃力，咬唇没吭声。等抵达狩猎场休息的地方，慕凡才发现她额头满是汗珠。他顿了顿，提袖给她拭去，说道：“除了我，不要跟任何人独处。”

“为什么？”

慕凡想了想，说道：“不喜欢。”

粽粽明白又不太明白，不过他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的衣食父母，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狩猎场对慕凡来说并没有什么好玩的，可粽粽却如脱缰的野马，漫山遍野地到处跑，一会儿追着兔子，一会儿追着野鸡，一会儿发现野猪，也不怕危险地追过去。

狩猎的人只看到那素日里矜持冷情的六王爷，耐心地陪着个姑娘满山跑，稀奇又惊诧。

唯有几个认得粽粽的人，面色十分不好。

其中一人，便是黎雁。

黎雁绞着手中方帕，她来这里的时候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人怎么可能还活着。她的表兄当年将那人放入冰洞中时，受尽了嘲笑——受那么重伤的人，怎么可能会活过来。

可如今她活过来了，还被慕凡接进了王府！

想得越多，黎雁的眼神便越发狠厉。追随着那青色身影的目光，也宛如利刃，恨不得将那人生吞活剥。

粽粽几乎将整个狩猎场跑遍，又饿又渴，随慕凡回到棚子下，喝了几杯茶，又觉内急。她捂着肚子瞧了瞧他，没好意思开口。

慕凡和她目光对上，见她动作如此，淡笑道：“去吧，在棚子后面二十丈远，有个小土屋。”

粽粽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慕凡语气颇轻：“因为我了解你。”

粽粽叹服他真是个聪明人，毕竟他们才认识不久，她可是半点都没看透他。她晃了晃脑袋，拿了手纸去找那小土屋。

从土屋出来，粽粽一身轻松。她正打算回去，忽然有人喂喂喂地叫，要不是声音耳熟，她也不会回头。她一回头就见黎雁站在那儿，那“喂喂喂”分明是冲她喊的。粽粽皱眉，不打算理她，又提步要走。

“你等等。”

她回头，说：“他说了，不喜欢我跟别人单独在一块儿，我要回去了。”

黎雁轻笑一声：“他当然不喜欢你跟别人在一起，因为他害怕别人会告诉你一件事。”

粽粽怕慕凡生气，也不喜欢他生气，又打算走，忽然背后声音清脆响亮——

“你是个刺客！”

粽粽蓦地顿步，偏身看她，问：“你说什么？”

黎雁紧盯着她，面带讥诮，字字冰冷：“我说，你是个刺客。”

“我不是，我是个粽子。”

黎雁冷笑，又道：“五年前，你潜入我表兄府中，接近他，还要杀他。可是最后你计划败露，被官府追击受了重伤。可我表兄却依旧痴恋你，他将你救下，还把你送到冰洞里疗伤。”

闻言，粽粽愣神，自己住在冰洞里的事，应该没有别人知道的。可她却知道，而且她说的……好像并不像是假的。

刺客……自己是刺客？

粽粽摇头，刚想反驳，忽然想起她会武功，而且轻功很好，还有……王府侍卫看她的眼神很不友好。如果不是曾经想过要刺杀他们的主子，他们也不会平白无故冷眼看待自己吧？

还有一点是，她总想着活命的事。

如果说她是刺客，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黎雁见她瞳孔剧烈抖动，浑身都在发抖，耳语更近：“你大概不知道，在我表兄带你回来的当晚，圣上就召见了他，让他将你处置了，不要留你在身边。可是他没有听，一意孤行。圣上现在很不高兴，他王爷的地位，就要不保了。”

粽粽觉得她一派胡言，自己怎么可能会是刺客，还想……杀慕凡。

黎雁见她执拗要走，又道：“你可以问问他，你是不是叫平雨。”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那个青色身影已经离开了，声音似在这空荡的地方回荡。可黎雁相信，她听见了。

粽粽的确是听见了，可她不信，她不敢承认自己想杀慕凡。

“一派胡言。”粽粽咬了咬牙重复一遍，回到了歇凉的棚子里。

慕凡不在这儿，不知道去了哪里，唯有两个王府侍卫站在那儿。一不小心和他们的眼睛对上，她发现里面满是敌意。她心下一惊，忙避开他们的视线。

慕凡牵着狩猎的马回来，见她病怏怏地倚在柱子上，走过去弯身看她，笑道：“怎么了？是不是累了？那我们回家吧。”

心绪难定的粽粽拉住他的手，抬眼看着眼前眉宇俊气的男子，想了又想，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我是不是叫平雨？”

闻言，慕凡猛地一怔。

【四】

她的心被他的一瞬怔愣刺痛了，看着他的眼神也有了躲闪，轻声问：“你带我回来的那晚，圣上是不是召见了你？”

慕凡很快从怔愣中回过神来，随即大怒，问：“是不是黎雁告诉你的？”

粽粽忽然笑了笑——都说人太紧张的时候会不自觉地笑——她摸了摸脸，难怪她总想着活命的事，刺客可不就是整天都提心吊胆要保命吗。

慕凡见她笑得这样无奈，伸手把她抱住，说：“有我在，你什么都不要怕。”

“连圣上的话也不怕吗？”

“不怕。我已经决定不做这个王爷了，我带你走，找个一亩三分田，我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好不好？”

粽粽想说好，可她不忍心。

慕凡是个王爷，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他抱得很紧，箍得她有点疼，却又觉得很安全，莫名地安心，鼻子酸得难受。在冰洞里躺了那么久的她，觉得这个搂抱暖得入心，让她不想离开。

可他越是这样，她就越不忍心拖累他。

从狩猎场回来，天色已经黑了。

粽粽让婢女去上水，想沐浴。她要从慕凡房里离开时，却被他握了手，竟是有点不想放开。她抬头看着他，笑道：“你要看我洗澡吗？”

慕凡细细打量她的神色，这才轻轻松手，拍拍她的脑袋，说：“不看，去吧。”

粽粽点点头，走了两步又顿住，折了回来，踮着脚往他脸上亲了一口。慕凡微微怔神，也往她额上印了一记。

印得她鼻子又酸了，她微红了眼睛，笑道：“我走了。”

慕凡点头：“去吧。”

粽粽蹦着步子出了房间，手背附在额上，刚才落来的温度已经消失了，额头凉凉的。她走得很快，后面捧着衣服的婢女几乎跟不上。

婢女们看着她拐过廊道，等跟过去，却发现她竟然不见了！

粽粽觉得自己的轻功真的很好，也对，毕竟她是个刺客。她似燕子那般飞檐走壁，从王府的高墙上跳了下来，也不费吹灰之力。

功夫这么好，离开慕凡也不会饿死了吧。想到以后能自己赚包子钱，粽粽不由笑开了。笑着笑着，面颊微凉，她竟然落泪了。

她以前……肯定是爱过慕凡的。虽然她忘了，可心底的记忆，并没有忘记。

从王府出来，她轻轻松了一口气，踏着月光走出宽敞的巷子，却不知道前路通往何方。

不管了，先离开京都吧，再去别的地方，总不会饿死的。

巷子尽头投来许多条影子，交错着打在地上。有马、有人，还有各种兵器的投影。人明明很多，可那边却静得可怕。

她小心地往那边走着，刚露了脑袋，就有弓箭指来，骑马的人全都身着甲胄，目光威严。

“御林军？”她往后退了一步，“皇帝让你们来抓我的？”

为首的一人冷声道：“圣上密旨，杀无赦。”

她忽然认出其中一人，那人身上穿的分明是王府侍卫的衣服，等看见那人的脸，她顿感意外：“秦恺。”

慕凡的贴身侍卫秦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问：“是你去通风报信的吗？”

秦恺顿了顿，说：“你就不怀疑是王爷将你交出去的？”

粽粽笑了笑：“他不会的。”

秦恺面上紧绷，突然失笑：“五年前你没有怀疑王爷，如今你也没有……难怪王爷要这样费力保护你。可是你从一开始就是多余的，所以今晚你必须死。”

话音刚落，那巷子里就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几乎是伴随着马蹄声响起的同时，御林军拿起弓箭，朝她指去。

锐利的箭端在明朗的月色下，透着慑人的寒光，折射进她的眼睛里。

“粽粽！”

焦急的声音重重敲在她的心上，将她从那冰冷的利刃中猛然拉回了神。

她偏头看去，月下有人骑马奔来，俯身将她捞起，安稳地送到马背上，将缰绳重扯，马便呼啸着带着两人冲开猝不及防的御林军，冲开了一条生路。

“慕凡……”她念着他的名字，抱着他的腰身，眼前却依旧是那些挥之不去刺进心底的寒光。

很多很多的箭，指着她的心脏，指着她的身体。

她猛地一抽，似溺水将死之时，有人把她从水里救了出来，得以重新喘气。

她……不是刺客。

【五】

她不是粽子，更不是个刺客。

她在大业的时候，人人都称她为——平雨公主。

大业国泰民安，兵强马壮，可惜后来连年征战，愈发吃力。后来大业被联盟国围攻，无奈之下，国君向大兴国求援兵。大兴唯有一个要求，要人质，还要国君最宠爱、能文能武的平雨公主。

国君无奈将她送到大业，还跟她说：“待他日退兵，父皇来接你。”

平雨到了大业，水土不服，寝食难安，每日想着自己是否还有命回去，人便消瘦了许多。那日她在园中久坐，见有翠鸟飞过，起起落落，似在和她玩闹。平雨起身去追它，追出园外，却撞见个英俊的少年郎。

那少年，就是慕凡。

自此以后，慕凡就常来看她，告诉她外头的事、好玩的事，总能将她逗笑。

大业是没有端午节的，那日慕凡带了两条粽子给她，她很喜欢，吃得嘴角还残留糯米。慕凡亲手为她拭去，开玩笑道：“这么喜欢吃，叫你粽粽好了。”

她抬眼瞧看他一眼，嗔怪道：“你才是粽子。”

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愈发好。一晃过了两年，慕凡又再次进宫，跟她说：“大业快脱离困境了，你也快能回家了。”

平雨来到大兴后第一次觉得难过，因为回去之后，她就再也见不到慕凡了。她问：“要是以后我想见你了怎么办？”

慕凡笑道：“等我，我会去大业娶你回来的。”

闻言，平雨展颜一笑，等着那一日。

可她没有等来回家的日子。那日半夜，忽然有御林军将她的住处围住，她刚出来，就见利箭如雨，朝她刺来。

弥留之际，她只听见有人跟她说：“大业出尔反尔，忘恩负义，举兵反攻大兴，所以她这个人质，也没有了作用，成为了大兴皇帝泄愤的靶子。”

她愣神，惊恐，心凉——她的父皇明明说会来接她的，可是却背叛了她。

闭眼的一刹那，她又看见了一个人。

那是她放在心底的少年郎，他抱着自己，痛哭失声，大滴大滴的泪落在她的脸上。可是她只觉得疼，浑身疼。再后来的事，她已经不知道了。

受了重伤的她在长久的沉睡中，智力受到了损伤，忘了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他们的过往。而今如果不是再现当年万箭相向的场景，再次受到刺激，或许她还想不起来她曾遗忘的一切。

马还在狂奔，骑马的人像疯了一样，可后面是成百上千、训练有素的御林军。更何况，他们的马背上，没有带着其他人。

她的眼泪已经湿了眼眶，抱着他的背哽咽道：“慕凡，放我下来吧，我们不逃了。”

微弱轻软的声音似一点一点地钻进慕凡的心里，听见她喊自己的名字，慕凡忽然意识到她“回来了”。他已然将不要逃的哀求忘记在脑后，惊喜道：“你想起来了吗？”

平雨泪流不止，说：“想起来了。所以……我们再怎么逃，都没有用的。”

慕凡厉声道：“我答应过你，要让你回家，我送你离开这里。”

“我父皇已经不要我了！”平雨大声得嗓音都颤抖了，“没有你的地方，那里也不是我的家！”

慕凡猛然一怔，瞬间停滞的动作导致胯下的马惊神，几乎将两人甩了出去。他竭力拉住缰绳，将马稳住，也有些失神。

马在大口喘气，他却几乎窒息。

平雨抱着他，心无畏惧。能苟活五年，再见他一面，知道自己当年被万箭诛杀与他无关，她已然很开心。在连她的亲人都放弃她的时候，他也没有离开，更没有背叛她。

身后紧跟的御林军在两人马停之际，就将他们团团围困住，箭已上弦，透着寒光的尖锐利刃对准她的全身。不过片刻，就有个高大的身躯将她抱住，以自己的身体相对。

御林军齐齐移开弓箭，秦恺更是焦急，劝道：“王爷！圣上只命他们捉拿平雨公主，您让开吧。”

慕凡盯着他，厉声道：“我跟你说过什么，你忘了吗？”

秦恺愣神，他当然记得，只是没有想到，他竟能真的做到。

——“她活，我活，她死，我死。”

平雨想从他怀里挣脱，可根本做不到。慕凡附耳轻语：“你说，大业没有我，那儿不是家。那你不在我身边，这儿也不是家。既然你我都逃不走，那就不要再放手了。”

她怔怔地看他，忽然领会到了他话里的意思。

既然不能活着相守，那就死后共聚。

既然活着分开会痛苦，那不如不要分开，哪怕是死。

这样想着，她定下心来，轻轻点头。

慕凡笑了笑，目光温柔。在抬头的一瞬，看向御林军的眼神，却又冷若冰霜：“我只有一个请求，让我的部下为我收尸。”

御林军微觉诧异，可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事已至此，秦恺已然觉得不妙，见众人起箭，他愕然怒喊：“住手！”

可是箭如急雨，势不可挡，支支利箭往那两具肉身刺去，穿皮刮肉，血如红花骤然盛开，淌了满地鲜血。

至死，慕凡都没有松开手，把怀中姑娘的脑袋捂近胸膛，最后一刻，仍在保护她。可是已经没有用了，黑夜中利箭散了一地，满眼的血。

御林军也叹了一口气，收起弓箭，骑马回宫复命。

秦恺下了马，踉踉跄跄地走到慕凡身边，颤抖着将他死死紧抱的手松开。他怀中的姑娘，还有鼻息。

可慕凡却真的成了个刺猬。

他跪倒在地，痛声唤道——“王爷……”

【五】

我是粽子，不是被人吃也不是吃人的那种，只是名字而已。这个名字是一个叫李大牛的人帮我取的。

我在等我的李大牛醒来。

等他醒了，我要还给他很多东西，比如……三年前的我醒来后，就一直穿在身上的金丝软甲。

那是一件能抵御世上任何利刃的好东西，薄如纱，轻如絮，是当年先皇赐给六王爷的。别人求而不得，可他为了不再让我遭受万箭穿心的痛苦，把它穿在了我的身上。在万箭刺来的刹那，他还笑着给我留了最后一句话——“我怎么舍得让你死。”

那个骗子，用万箭穿心的法子换了我一生安然。他早就想好了怎么为我开罪，怎么让我离开那个可怕的宫廷，可代价却是他的沉睡不醒。

可不管多久，我都要等他醒来。因为我要狠狠地骂他，骂他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

可现在我已经等了三年，他还是没有醒来。或许我还要等十年，或许是二十年……不过我都不在乎。

我只期盼着有一天，正当我垂钓时，会有人从那里走出来，然后轻声喊我的名字，喊我——“粽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