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荆楚三杰”

2016-11-25 19:30於可训
长江文艺评论 2016年2期
关键词:现代派小说家现实主义

◎ 於可训

话说“荆楚三杰”

◎ 於可训

湖北有许多晚熟的小说家。这晚熟一半缘于个人的沉稳,一半则由地缘造成。谈到创作,人常说,湖北紧随京沪之后,如论排名,似可商榷,如作比较,则恰为参照。京沪一为文化中枢,一为开放都会,皆得风气之先,故文学革新、先锋实验,皆由两地发为先声。湖北处荆楚之地,虽资讯发达,仍多有不逮,故曾有“慢半拍”之讥。但这“慢半拍”也有个好处,就是湖北的作家,尤其是小说家,少有赶浪跟风者,所以上世纪80年代现代派的先锋大旗下,就难见湖北小说家的身影。当然,这并不等于说,湖北的小说家就一定墨守陈规、故步自封,恰恰相反,后来成名的小说家,大多有一个试验现代派写法的经历,只是这经历一般都很短暂,不久即因自觉外无法兼济社会,内不能独善其心,而有深切的检讨和反省。这检讨和反省,也不意味着这些小说家从此就像流传的说法那样,浪子回头、洗心革面,重归先前的现实主义,而是去伪存真、去粗取精,在扬弃了现代派实验的种种流俗、积弊之后,与其中合理的追求、有益的经验达成和解,由此催生了方方、池莉这样的“新写实”作家,把湖北文学推上了“新写实”的潮头,也让湖北的小说家从此走上了一条立足现实,斟酌取用域外经验的沉稳发展之路。刘醒龙、邓一光、陈应松、刘继明这些作家的迅速转向,先后成名,即与这种选择大有关系。熊召政、刘醒龙先后斩获茅盾文学奖的作品,虽与这种转向无直接联系,却也是这种沉稳踏实的脚步留下的印记。

最近翻读晓苏、吕志青、曹军庆的作品,又让我想起了湖北小说家所走过的这条道路。无论以年龄论,还是以创作经历论,这三位都属晚熟的小说家。他们的创作经历,也大体印证了我上面的说法。虽然晓苏不像吕志青、曹军庆那样,有一个明确的实验现代派写法的阶段,但他的作品却细水长流、润物无声地受过从契诃夫到一些现代派、后现代派作家的影响,却也是一个事实。正因为这些作家都有过学习、借鉴域外小说的创作经历,都有过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故而都深知其中的曲折坎坷、得失利弊。以这种过来人的眼光,再回到他们所关注的现实人生,他们的创作从观念到方法,较之从前的现实主义,就发生了质的变化。就我所读到的这三位作家近年来的一些代表作而论,他们大体上是从以下三个不同的侧面,对他们所关注的现实人生,作深入细致的开掘。吕志青由追求生活本身的传奇性,到寻找心灵参与的神奇性,又由强调创作的心灵之根,到同时强调创作的现实之根,最终要通过一种隐喻性的写实,去探索存在的真谛,发现人心的奥秘。曹军庆虽然也执着于探寻世界的真相,坚信写作的伦理、作家的良知是追求真实,但他由相信文学能揭示世界的真相,抵达存在的本质,到认为世界的真相是多样的,作家所说的只是他能见到和能说出的那一部分,因而最终要通过折光性的写实,说出只属于他的那种真相或本质。吕志青的创作因而较重知性和抽象,曹军庆的创作则较多荒诞和变形。与这两位作家相较,晓苏对现实的开掘则属另辟蹊径。他要“从人性的角度,用人性的目光,去观察、发现、捕捉那些潜藏在人性深处的、不易察觉的、带有普遍性的东西。这些往往是人性中最温柔、最脆弱、最潮湿、最疼痛、最神秘、最美妙、也是最有可读性的部分。”他的创作因而要追求一种意义之外的意思和趣味,要从现实人生中榨出人性和生命的液汁。如果要打一个比方的话,现实人生好比是一块熟地,吕志青和曹军庆要做的,是在前人耕种的基础上精耕,晓苏要做的,则是在前人疏忽的地方细作,他们合起来,可以叫做一种“精耕细作”的现实主义,或叫精细的写实亦可。

说到现实主义和写实,论者多认为这样的话题过于陈旧。但湖北的这三位小说家却不讳言,恰恰相反,他们都坦承自己的创作,都是由现实主义或写实起步,都有一个与现实对应的相像空间,而且后来所有的变化和追求,包括实验现代派写法,也都是缘于对这种现实主义和写实性追求的不满足,自认没有达到应有的深度和广度,没有臻于他们所期待的理想状态。随着对现实的理解不断扩大和加深,他们在反映现实的过程中,引进了主体的一维,洞开了心灵的窗口;在追寻生活真相的过程中,发现了真实的多样和可能;在勘探世界本质的过程中,领略了存在的丰富和神秘;在发现人生意义的过程中,体悟到比意义更令人心动的意思和趣味,如此等等。所幸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虽接受了现代西方哲学和文学的影响,但并未如当年的现代派实验一样,因此而走入玄奥艰深的一途,或流于玩弄形式的炫技。相反,却因此而扩大了现实的表现范围,拓展了现实的想象空间,也丰富了表现现实的方法和手段,总之是仍旧落到现实的根上来了。吕志青说,他的创作要“尽可能比较深入地去触及现实,触及人的心灵”。曹军庆说,“重要的是我一定要走在通往真实的道路上”,晓苏在谈到小说的可读性问题时,也说:“小说只有写出了真实、复杂而深刻的人性,才会对读者形成初次阅读的吸引力、持久阅读的诱惑力和多种解读的意蕴空间。”表明这几位作家的创作无论经历多少曲折,无论发生多少变化,始终是走在现实人生的路上。现实主义自十九世纪诞生之后,历尽风雨沧桑,写实的方法自五四前后传入中国,也迭经变化,今人可弃其名,可言其旧,却不可改变也无法改变文学根于现实人生,是现实人生开出的精神花朵这一基本事实。从这个意义上说,湖北这三位小说家近三十年来殚精竭虑,孜孜不倦的追求,实属固本开新之举。

把这三位小说家冠以“荆楚三杰”之名,阐释他们的创作经历,比较他们的异中之同,不是要评价其优劣高下,更不是要作宣传广告,整体包装、捆绑销售,而是要借此阐述湖北的小说家近三十年来的一种艺术追求,也是湖北文学的一种精神传统。因为我供职的大学有三位现代女作家,被称为“珞珈三女杰”,故以“荆楚三杰”名之。虽有彰显其声,不忍为流俗所泯灭之意,但也想借此机会,与海内同好一探当今小说发展的路径与前景。

於可训: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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