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缅关系:胞波之谊迷思与意识形态误区

2016-11-25 21:30黄军甫
社会观察 2016年4期
关键词:情谊缅甸历史

文/黄军甫

中缅关系:胞波之谊迷思与意识形态误区

文/黄军甫

国家间的交往是建立在理性和利益基础上的。这是国际关系的常识。然而,建国后的中缅关系却长期陷入意识形态的认识误区及胞波情谊的情感迷思,致使两国交往中的一些做法有悖常理,令人费解。如今,全球化进程不断深入,中国及缅甸各自的以现代性为目标模式的制度改革不断推进,中缅两国有必要审视过去,展望未来,重构符合当今时代的新型国家关系。

中缅胞波情谊的来龙去脉

在中国与所有国家的关系上,中缅关系的定位大概最富有感情色彩,被称为胞波关系。所谓胞波关系,就是兄弟关系,同胞关系。胞波之说源自缅甸的一个美丽神话。相传太阳的后裔与龙的女儿某日不期而遇,相识、相知,并最终相爱。龙公主后来生下三枚蛋:一枚孕育出了中国皇后;一枚触地而裂,演化出宝石之国的缅甸国;一枚则变成了缅甸蒲甘王朝的始祖。既然都是太阳和龙的后裔,同出一源,那便是亲戚,便是同胞。

事实上,神话作为历史记忆的符号往往是服务于文化及政治认同的。中缅胞波关系虽然在历史的不同时期有着不同的内涵和政治诉求,但其文化定位则折射了历史上中缅关系的基本样态。

作为一个联邦制国家,缅甸的民族构成及民族关系异常复杂。在40多个民族中,缅甸族人口最多,占其总人口的65%。其他人口较多的民族有掸族、钦族、克伦族、克钦族、孟族、高族、阿拉干族等。另外,还有一个果敢族,人口虽然只有15万左右,但由于其独特性及不断挑战联邦中央的权威而引人注目。就历史和文化渊源来看,今日缅甸的主要民族与中国汉族及其他南方少数民族十分相近。比如,缅甸最大的两个民族缅甸族和克伦族与中国境内早期的羌族同种同源,他们在历史的不同时期来到缅甸,至今无论语言、历史及生理特征都与中国汉、藏等民族血脉相连。人口较多的克钦族其实就是中国境内的景颇族,而令缅甸政府头疼的掸族就是中国境内的傣族。果敢族更是明末移民到今天中缅边界的汉人后裔。所以,较之于今日中国周边其他国家,缅甸与中国的血缘及文化可能是最近的。这大概是中缅胞波情谊的文化渊源。

胞波之谊说同时也可以追寻到政治认同层面。纵观历史,总体而论中缅不是一种政治平等的国家间关系。要么是中央政权与地方政权间的关系,比如,永乐十一年后明朝直接统治缅甸,此时中缅关系就是中央与地方的关系;要么是宗主国与藩属国间的关系,比如,乾隆时期清朝对缅甸东征西讨,最终迫使其俯首称臣,此时二者就是宗藩关系。即便在特定时期缅甸作为政治独立的王朝而存在,在中国看来,中缅关系也不是一种平等关系。历史上的不少中国人,多以天朝大国的心态俯瞰缅甸。所以,对于不同时期、不同形式的缅甸统治者而言,中国人的态度是其政治合法性的重要来源。因此,中缅关系的历史,也是一部缅甸对中国的政治认同的历史。而通过神话定义、建构“胞波关系”,不过是政治认同的一种文化表现。

1824年、1852年及1885年,英国人发动了三次入侵缅甸的战争,最终迫使清政府与其签署《中英缅甸条约》,把缅甸并入印度。缅甸人民反抗压迫,争取独立的斗争随之展开。1937年,英国人终于同意缅甸自治,并为此制订了缅甸宪法。这就为缅甸人民寻求民族独立提供了至少形式上的便利。自此,以青年学生为主体的民族独立运动风起云涌,并以燎原之势迅速波及全国。独立运动过程中,由于理念、斗争形式及政治诉求等的差异,运动内部发生了派别之争。然而,虽然各派的政治分野越来越清晰,但多数派别的政治领袖都主张寻求中国的支持。除了缅甸共产党因意识形态的原因与中国共产党保持天然的关系外,纯粹的民族主义者昂山等独立运动的领袖一开始也力主寻求中国的帮助。为此,1940年8月,昂山转展来到中国,试图与中国共产党取得联系,只是日本人捷足先登,扣下了昂山,他才失去了与中国共产党合作的机会。凡此种种,无论结果如何,都表明缅甸民众尤其是精英在历史的关键时刻对中国的重视和认同。这大概是中缅当代胞波关系的最初表现。

1948年1月4日,缅甸人民终于完全挣脱了英国人的统治而获得独立。一年多以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共同的历史记忆,相似的文化及近代以来共同的命运使中缅两国迅速接近。胞波情谊作为一种文化符号被中缅两国不约而同地拾起,双方借此从各自的立场解读、定义正在形成中的中缅关系。为了这种胞波关系,中国总理周恩来1954年6月28日首次访问缅甸,并与缅甸总理吴努在《联合声明》中共同倡导和平共处五项原则。自此,中缅关系不断升温。然而,中缅胞波关系的背后是双方的不同诉求。

胞波情谊背后的政治逻辑和意识形态

缅甸人民为独立而欢呼雀跃,但他们很快发现,独立后困难重重,稍有不慎,将会全盘皆输。他们环顾四周,强国林立。姑且不论英美等大国,就是差不多同时获取独立身份的泰国、印度等国,都对缅甸构成了严重威胁。在这一特定背景下,缅甸人必然想到了它的北方强邻中国。如何对待中国,如何定位与中国的关系,对于缅甸的未来生死攸关。与印度、泰国等邻国不同,中国是缅甸传统的宗主国,对缅甸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于是,缅甸精英们很快祭起了胞波情谊的古老神话,并赋予它新的内涵。通过这一神话,迅速拉近与新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关系。然后借助于这一特殊关系,对冲来自西方及周边强邻的压力。另外,缅甸人此时所解读的胞波情谊与历史上他们所理解的胞波情谊的内涵是有差别的。历史上,缅甸人通过宣扬胞波情谊寻求政治合法性,获取文化认同。而此时他们对胞波情谊的高扬,更多是基于恐惧。他们以惶恐不安的眼神打量着北方巨邻,思忖以何种方式与之相处。

对缅甸来说,眼前必须和中国协商解决两个问题:边界勘定和国民党残部滞留缅甸,这两个问题都相当棘手。

第一个问题,作为原来的宗藩关系,中缅之间的边界问题原本就含混不清。后来由于英国殖民主义者不断插手、搅局,使得战后中缅之间的边界问题变得更加复杂。另一个问题是国民党残部退守缅甸问题。1950年,国民党李弥将军在内战中败退,率国军第八军撤往缅甸、老挝、泰国边界,并以此为根据地,东征西讨,一度占据大片土地,俨然成为拥兵自重的独立王国。这一军事存在不仅对新中国,而且对缅甸新政权都构成了极大的威胁。

如何解决这两个问题,缅甸人心中无底。然而,大中国对缅甸表现得超乎常规的温柔和慷慨。中国政府不仅应缅方请求数次派兵进入缅甸剿灭国军残部,帮助恢复缅甸某些地区的政治秩序,而且在后来的边界谈判中处处谦让。众所周知,1960年签署的《中缅边界条约》,中国失去了历史上以不平等条约割让的江心坡及果敢地区,而且考虑到缅甸人民的“实际需要”,把法理上仍是中国的南坎地区也划给了缅甸。

其实,中国政府的做法是有其政治逻辑和意识形态考量的。1962年前后,中国新政权面临来自国内、国外的极大挑战。蒋介石集团居于坐榻之侧,美国及西方虎视眈眈,苏联此时又和中国反目成仇,原来的友好邻邦印度此时挑起了边界纠纷。此情此景,让中国政治家们深感形势严峻。因此,保红色江山、保社会主义是大局,周边外交必须服务于这个大局。因此,搞好与缅甸、朝鲜、越南、巴基斯坦等周边第三世界国家的关系,是这一时期外交政策的主调。正如周恩来在向政协委员解释《中缅边界条约》内容时讲:中缅是友好国家,有胞波情谊,中国不能提出过高的要求,历史根据和政治逻辑要结合起来,采取现实、灵活的态度。

走出胞波情谊迷思,建构正常的中缅关系

显而易见,缅甸通过对胞波之谊的炒作,不仅在边界问题上获取了好处,而且还获得了中国在政治上、国家安全上的长期支持。1988年、2007年缅甸军人政权遭遇过两次严重的政治危机,是中国及时施以援手,帮助对方渡过难关。尤其是,在缅甸军政权遭遇大国经济制裁而陷入困境时,还是中国出手相救。据统计,中国长期是缅甸的第一大贸易伙伴,中缅双边贸易占缅甸对外贸易额的40%以上;中国还是缅甸的第一大外资来源国,对缅甸的直接投资占缅甸吸收外资的50%以上。此外,中国给予缅甸的无偿援助更是难以统计。然而,几十年的双边交往史表明,缅甸政府对待中国并非表里如一。比如,《中缅边界条约》签订不久,借助军事政变上台的吴耐温便逐渐疏远甚至敌视中国,其政府假借国有化名义大肆反华、排华,大量没收华人、华侨财产。2007年,中国通过艰苦的工作否决了安理会对缅甸实施制裁的方案。缅甸刚刚渡过难关,便在2009年频频向美国、日本示好,大有加入美日领导的围堵中国的国际合唱之势。接着,缅甸政府频频出手:2011年,叫停中国投资36亿美元的密松水电站项目;2012年,叫停中国投资10亿美元的莱比塘铜矿项目;2014年,中国计划投资200亿美元的高铁项目也被缅方宣布无限期延期。更有甚者,中国投资50亿美元,实施对中国极具战略意义的中缅天然气石油管道工程,也遭遇缅方百般刁难,缅方不断提高要价,令我方欲罢不能,进退失据。

固然,从地缘政治、经济角度讲,中缅关系是十分重要的。但必须以理性的态度审视、定位这一双边关系,走出情感和意识形态误区,建构新时期正常的国家间关系。如今,缅甸国内政治已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对此,中国同样不必赋予太多意义,切忌作意识形态的解读。一定意义上讲,缅甸的政治变迁可能是中缅发展新型关系的契机。因为民选的政府毕竟是讲程序的,因而是可以预判的。不要忘了,中缅两国关系最稳定的时期是1962年之前,那一时期缅甸也实行程序政治。

作者单位:(东华大学人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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