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伯族民间文学中的异类婚恋故事探析

2016-11-26 12:19时曙晖
唐山文学 2016年9期
关键词:锡伯族异类母题

时曙晖

锡伯族民间文学中的异类婚恋故事探析

时曙晖

锡伯族异类婚恋故事包括报恩型、追求婚恋型和异境遇艳型三种主要类型,每种类型有其核心母题和叙事模式。在叙事过程中男性的主导地位正是以男性为中心的男权主义思想的集中体现,而爱情以及婚姻家庭关系的的背后则蕴含着锡伯族民间传统的伦理道德、价值观念和行为规范。

异类婚恋故事是民间文学常见的题材,所谓“异类”,是与人相异的鸟兽草木等大自然中的实体及妖、怪、鬼、神等观念性对象,而“异类婚恋故事则是指讲述人与这些花妖鬼孤、神仙草木等异类相恋的故事。”人与异类婚恋,是指“传闻中的人与神仙鬼怪的婚恋,而不可能是人与动植物的婚恋。动植物只有幻化为人形,具有人的禀赋之后,也就是成精成妖之后,才能与人发生恋爱关系。”锡伯族民间文学内容丰富,题材多样,富于浓郁的生活气息,其中的异类婚恋故事更是以虚幻叙述为经,以社会人情为纬,曲折地反映锡伯族人民不同历史时期社会生活的诸多方面,锡伯族异类婚恋故事包括报恩型、追求婚恋型和异境遇艳型等三种。以下将通过对这几种类型的核心母题和叙事特征分析,力图挖掘隐藏在其民间故事背后的深层意蕴。

一、锡伯族异类婚恋故事的母题和类型

将民间故事进行比较并划分为若干类型进行研究是民间故事研究中使用的方法,“一个类型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传统故事,可以把它作为完整的叙事作品来讲述,其意义不依赖于任何其他故事,……组成它的可能仅仅是一个母题,也可以是多个母题。”按照异类出现的原因,我们把锡伯族民间文学中的异类婚恋母题分成报恩型、追求婚恋型和异境遇艳型等主要类型。

(一)报恩型

报恩型是锡伯族异类婚恋故事最为常见的一种类型。因为主人公的一次善行无意之中帮助了异类或其家人,异类为报答化为人形,利用自身神奇的能力帮助人类摆脱困境,报恩型故事的结局有两种:异类与主人公幸福美满终其一生,或者受报恩时限影响,异类被迫与主人公分离。

因此,善行、神奇的能力、团圆或分离成为报恩型故事不可或缺的三个母题,主人公的善行主要表现为对动植物的爱护,在锡伯族民间故事中出现的动植物主要是狐狸、鱼、白蛇等,男主人公在打猎、浇水或者捕鱼时遇到被追杀的狐狸、受伤白蛇或落入网中的鲤鱼,出于怜悯,将其放生。《报恩》《奇缘》《报恩的狐狸》《狐仙》中受恩的异类都是狐狸,而《人鱼恋》和《拉勒木玉云木与鲤鱼仙子》中受恩的异类则是鱼,《砍柴郎的遭遇》《玫瑰姑娘》《扎穆里姑娘》中受恩的异类是白蛇,此外,受恩的异类也可能是花草树木,如《灵芝姑娘》。

如果说异类报恩是源于主人公的善行,那么异类幻化为人形帮助其摆脱生活困境则是异类报恩的过程。在报恩过程中,“神奇的能力”是这类故事的核心母题,《报恩》中的保山阿在浇水时无意救了狐狸一家老小,事情过了一个月,他跳进渠水里救了一位想要自杀的姑娘(幻化成人形的狐狸),姑娘主动提出愿意与之结为夫妻,婚后,在妻子的帮助下,保山阿利用挖到的金元宝发家致富。报恩型故事的主人公通常为家境贫寒但品行优秀的年轻男性,异类有恩必报、爱慕勤劳与善良的人间男子,因此,知恩图报,对善良、勤劳、尊老爱幼等美好品德的肯定是报恩型故事的基本主题。

(二)追求婚恋型

追求婚恋型故事的基本叙事模式为:主人公因为一个偶然机会,遇见异类,两人产生感情于是结为夫妻,婚后,异类利用自己神奇能力帮助丈夫,使其拥有财富,子孙满堂。在此类故事中,既有人类追求异类为偶;也有异类追求人类为偶。前者以男性对女性的追求为主,如《酒坊》《放牛娃和仙女》。而后者则以女性对男性的追求为主,如《天赐子》。此类故事的结局也有两种:异类幻化成人,夫妻过上幸福的生活;缘分已尽,异类离开。因此,路遇、求异为偶、神奇的能力、团圆或分离是追求婚恋型故事的核心母题。

与报恩型故事不同的是,异类并非为报恩而献身,而是渴望凡间生活主动前往人间寻求爱情。因此,此类故事的主题大多是“有情且有德之人终得幸福”。以《救命》为例,主人公沃克山之所以甘愿付出诸多努力,是因为对女鬼的“怜惜和疼爱”,而他“浓眉大眼、高鼻梁、大嘴巴,身体结结实实的。”也令女鬼萌生好感,此外,其多次挑逗不为所动的正人君子品行,以及对女鬼的真情实意,最终让女鬼愿意托付终生,故事的结局,沃克山不仅得到了幸福的家庭,还考取了功名。

(三)异境遇艳型

异境遇艳型指人类因为某种原因进入非人间的处所即异境,与生活在异境中的异类产生婚恋关系。其核心母题是凡间男性进入异境遇到异类。进入异境的方式多种多样:无意识中误入异境、由于好奇进入异境、被他人有意识地引入等等,如《寻神水》中的沙布吉被老喇嘛引导进入奇异的山谷;《奇缘》里的常西太因为听到老人所讲“关于狐狸在山洞炼丹”的传说,为猎奇进入奇幻的异境;还有的是因为某一善行收到异类的邀请进入异境,《把奇怪拿来》中龙王的儿子白蛇为了报答孝顺阿的救命之恩,邀他来到龙宫,此类故事最终以人与异境中的异类成婚后返回人间为结局。

异境遇艳型的划定标准与前面两个类型有所区别,类型划分以异类婚恋发生的地点为标准,而前者划分却是以故事发生的原因为标准。异境遇艳型故事的独特之处在于,前两种类型的发生地点多在人类家庭生活所在地,如家里、打猎的山上、捕鱼的河边等,而异境遇艳型则多发生在非人类居住的陌生之处,如偏僻山洞里、杳无人烟的湖边甚至水底等。此类故事最大的特点在于“异境”,强调不平凡空间中的人物际遇,凡间男性在异境生活一段时间后,携异类妻子和大量财富返回人间,表达出锡伯族人民对异境好运的向往之情。

二、锡伯族异类婚恋故事的叙事意义

按照结构主义的观点,“在叙事文本字面意义的下面,还深藏着超出叙事文本的、存在于整个社会文化语境中的文化结构。”即讲故事并不仅仅是为了故事本身,而是为了讲出故事背后的意义,它往往植根于一定深层的社会文化心理,折射出时代和民族的深层文化内涵。对锡伯族异类婚恋故事所呈现出来的叙事意义可以从男性在叙事中的主导地位以及叙事的结局与婚姻家庭关系两个方面来考察。

(一)男性在叙事中的主导地位

“异类婚的性别构成模式都是固定的:人—男性,异类—女性。”锡伯族异类婚恋叙事也不例外,男性作为推动故事发展的行动要素在叙事过程中占据主导地位,即故事往往以凡间男性的生活为主线,异类女性总是围绕着男性而展开,女性的命运最终也由男性来决定,这种以男性为主的叙事模式正是对男权文化思想的折射。

就故事的叙述人而言,锡伯族民间故事的讲述、收集、整理和创作者绝大多数是男性,如王刚、何钧佑、善吉、赵春生、忠录、佘图肯等,创作者以自身的性别直接进入叙事,因此故事通常会体现出鲜明的男性主导色彩。在故事中异类大多为女性,她们不仅是地位低于人类的动植物,而且作为异类所显示出的神奇能力,也都是为男性服务的,如帮助男性获取财富、考取功名、生育子嗣,甚至为了男性主动放弃自身优势,如离开环境优越的异界或由能活千年的狐仙转化成普通人,异类女性获得幸福的先决条件是追随男性回归凡间。

作为中华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锡伯族民间文学中的异类婚恋故事在叙事过程中男性的主导地位与中国的传统叙事一脉相承。在中国最早出现的史传文学中中,素来以男性为主导,“文言小说的结构方式和表现方式,脱胎于我国史传著作的两种基本体裁。”受此影响,锡伯族异类婚恋故事几乎无一例外:男性首先出场,叙述人从介绍凡间男性的家庭环境、生活状态入手开始进入故事,在故事展开的过程中,男性作为行动元的作用在故事中更为重要。如《人鱼恋》中首先出场的是家住伊犁河南岸依拉齐牛录的捕鱼能手郭世才,在救红鲤鱼、寻找神奇出现的饭菜的真相、人鱼相恋等情节发展的主要关头,郭世才都是推动情节发展的主导因素,而且故事结局美满与否也主要取决于凡间男性品性的好坏,《寻神水》《奇缘》《酒坊》《扎鲁山与梅翠 》《放牛娃和仙女》等等都是如此。

锡伯族异类婚恋故事出现的异类形象大多是容貌艳丽的年轻女性,美丽女性的容貌和躯体,对男性来说具有极大诱惑力。正因为“这类女性并非人类,而是‘异类’,所以受礼法的约束比现实女性少,她们可以更自由、更大胆地追求幸福、美满的爱情以及婚姻生活。”而且在锡伯族异类婚恋故事中,异类主要是动植物或鬼怪,几乎没有高于人类的神或仙,所以故事多为人妖之恋、人鬼之恋,很少有人仙、人神之恋,妖和鬼在人们心目中本来就是低于人类的异己存在,与人交往,它们必须隐瞒身份,化形为人,尤其是那些向往人类、希望过人类生活的异类女性,则会变形以人类所期待的形象出现。《人鱼恋》中的红鲤鱼 ,“举止轻盈、动作优美,简直像朵出水的芙蓉”,还 “常常亮起甜美的歌喉为郭世才伴歌。”她报恩的方式也是让郭世才每天捕鱼回来都能吃上香喷喷的饭菜,其作为人类妻子的功能得到鲜明地展示。这些低于人类的异类化身为人,为凡间男性服务,必然以男性的审美要求为自身的审美标准,这是人与异类婚恋故事的深层隐喻,而这些异类女性在婚姻上的主动追求体现的正是男性视角下对女性主动献情的心理期待的真实写照。

正如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在其开创性著作《女权辩护》中所言:“自亚当起,人类的权利就这样一直被男性所专有。”男权意识形态对传统文化的影响往往超出我们的想像,民间文学在传播特定时代的审美趣味和人生价值观念的同时,也塑造着女性对于男性的文化品味认知,并无意识地向社会灌输如何成为符合男性审美品味的思想观念。因此,在锡伯族异类婚恋故事中,异类女性所展示的才能,并不在于自我价值的实现,而在于如何为男性服务,弥补其家庭的缺失,一旦不再具备这种功能,异类女性就失去存在的意义黯然退场。

(二)叙事的结局与婚姻家庭的关系

在锡伯族异类婚恋叙事中,以团圆为结局的故事占大多数,虽然也有一些故事以分离为结局,但分离的结局颇为多样化,有缘尽而别、有留下子女和财富后离开,但并不都是悲剧性的,而是带有正剧色彩,如《报恩》中的狐狸胡兰40年后虽最终离开,但给丈夫保山阿留下“三男二女五个孩子,日子也过的富足祥和。”《人鱼恋》中的红鲤鱼为救恋人郭世才牺牲自己的生命,但郭世才终身未娶守护在她坟前。人与异类的婚姻幸福取决于双方是否真心相爱,而相爱的前提却是人的品性的好坏。在以上例举的三种类型的异类婚恋故事中,那些勤劳善良、信守承诺的男性大多以团圆收场,而贪欲好色、不守诺言的最终被异类惩罚,不仅自己得不到幸福,还祸及子孙后代。所谓的团圆是指人与异类结婚生子,即相恋的双方建立明确的婚姻关系,并组成稳定的家庭。婚姻关系是男女关系中最为稳定的关系,婚姻家庭关系的牢固来自于夫妻双方的信任和爱。在锡伯族异类婚恋叙事中,夫妻双方相恋的基础则是各自的品性,人与异类能否幸福生活,主要不在于外部的阻力,如男女双方身份地位是否匹配,而在人物道德品质的好坏,品性决定人物的命运。爱情需要信任与对诺言的坚守,这些在锡伯族婚恋故事中都需要人物的品性作为支撑,良好的品性是婚姻家庭幸福的基础。其中,诚信是被反复称颂的优秀品性,在社会上生存,必然与他人发生关系,处理好这种关系就必须遵守伦理道德规则,有诺必践,否则个人就失去立身之本,社会也无法正常运转。除此之外,勤劳在民间叙事中也具有重要的意义,这与底层生活环境有关,在苦难的环境中,勤劳是生存的资本,那些处在缺乏状态(贫困、无妻、无家)的男子往往会因为这些优秀的品性而得到补偿,得到异类的妻子,组成完美的家庭。

综上所述,在锡伯族异类婚恋故事中,报恩型、追求婚恋型和异境遇艳型这三种类型各有核心母题、叙事模式和主题,在叙事过程中男性作为行动元的主导地位正是以男性为中心的男权主义思想的集中体现,而爱情以及婚姻家庭关系的的背后则蕴含着锡伯族民间传统的伦理道德、价值观念和行为规范。

课题名称:伊犁师范学院中国锡伯语言文化研究中心开放课题,项目编号:2014YSXBYB08。

作者单位:伊犁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 83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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